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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深色花白頭髮,外貌招人喜歡的中年男人”的神秘外表,是一種模糊不清、不可靠的說法。要弄清楚細節還不簡單。

    哪些人能夠相當詳細地描述他?首先是馬爾法小姐;其次是娜塔莎、奧爾加和巴甫利克-捷列辛所在醫院的護士們;再次是孩子們自己。但是隻好立即把孩子們排除:“薩沙叔叔”隨時可能出現,而天真的巴甫利克、奧爾加、娜塔莎馬上就會告訴他,警察對他感興趣。如果跟17歲的娜塔莎尚能商量商量的話,那麼這一招對未成年的奧爾加和小巴甫利克根本行不通。他們馬上就會說出去。在這種情況下護士們也不是特別可靠。誰知道“薩沙叔叔”有沒有買通她們之中的誰,保持沉默或者及時通風報信。

    不過,對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託芙娜-阿尼斯科維茨遇害的那幢樓的房客,倒是可以有條不紊地展開工作。被查找的男人未必會在那裡出現,甚至肯定不會出現。如果出現,就說明他與謀殺無關。但糟糕的是,只有兩個人見過並且記得他,而且還是在不同的時間,樓下的一位老太太記住了他,是老早以前他頻繁進出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託芙娜家的時候,這已經相當久遠了。在謀殺發生前的一段時間,她沒有見過他。另外一位女鄰居在這樓裡住的時間不長,謀殺發生前兩天在阿尼斯科維茨的家門口看見過一個深色頭髮的男人,但是再往前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米沙-多岑科根據經驗知道,調查這麼兩位證人不會有結果。不會有結果在這裡指的是被偵尋的男人的本來面貌。這樣想出了一個辦法。

    因為多岑科已經認識了樓裡的所有住戶,所以他決定利用就住在阿尼斯科維茨樓上的一位藝術家的專長。費多爾在展覽中心旁邊給人畫肖像速寫,喜歡大量喝酒,但是他的眼睛仍然銳利,即便喝醉了手也不顫抖。

    多岑科先從年長的那位女證人開始。阿尼霞-盧基尼奇娜蠻有信心地指導費多爾工作,她極為滿意,深諳所負任務的重要性。

    “太凸了,畫得太凸了,”她指揮道,“是這樣的。不對,眉毛不是這樣的,再畫濃一些……嘴唇嘛,嘴唇有點抿得太緊了。他的嘴唇多漂亮啊,大大的……”

    費多爾依照女人的話,順從地修改畫面。

    “嗯,你把他畫得有點老氣,”阿尼霞-盧基尼奇娜掃一眼畫好的畫,不以為然地說,“他根本不是這副模樣。”

    他們又重新開始,長圓臉、髮型、鼻子、嘴唇、眉毛、眼睛、下巴、皺紋。

    “看看,現在怎麼樣?”多岑科滿懷希望地說。

    “現在好了。”很快將滿94歲的女證人滿意地說。

    他們帶著肖像找到另一位女鄰居,在阿尼斯科維茨死前不久看見過“薩沙叔叔”的那一位。

    “你們怎麼搞的,”她看了一眼畫,驚奇地說,“這根本不是他。”

    “這麼說,”多岑科疲勞地嘆口氣,“他來過了。讓我們從頭開始。您說的‘根本不是他’怎麼理解?”

    “怎麼說呢,”女人有些慌亂地說,“不像。”

    “這不是一回事。”米哈伊爾耐心地開始解釋,“你能好好想象一下演員皮埃爾-雷沙爾嗎?”

    “這是他的肖像嗎?淡黃頭髮,穿皮鞋的高個子男人?”

    “對,就是他的。”

    “當然,”女人微笑了一下,“他是這副外表,決不會把他同任何人弄混。”

    “現在請看。”他從皮夾子裡抽出幾張照片,把其中的一張拿給女證人看。“是他嗎?”

    “根本不是他,”她立即回答,“這哪裡是雷沙爾?是米哈伊爾-烏里揚諾夫。”

    “這一個呢?”

    他遞給她另一張照片,照片上印著精心化裝成雷沙爾的人,惟妙惟肖,但還是能看出來不是法國電影演員。多岑科走訪證人時總是隨身帶著幾套專門準備的照片,因為他早已學會:直觀的範例總是比最詳細的口頭說明效果更好。

    “這一個呢?”

    女人一邊仔細端詳著照片上的臉,一邊沉思著:“總的看來像雷沙爾。不過,我看這畢竟還不是他。”

    “很好。現在請看這張照片。”第三張照片上的人,只不過沒有化妝,但是戴著假髮,很像雷沙爾的髮型。

    “不,”她搖搖頭,“這個不像。”

    “為什麼?”多岑科馬上問,“您看,髮型完全一樣。”

    “但是臉型不一樣。”

    “鼻子一樣長。”米哈伊爾堅持道。

    “長鼻子,但是臉型不一樣。”女人不讓步。

    “現在理解‘根本不是他’同‘不像’的區別了嗎?”

    女證人大笑起來。

    “您說得對……真想不到這麼有趣。我從來沒有認真想過。請把肖像遞給我。”

    她重新審視著費多爾的創作,不過更仔細。

    “不錯,您說得對,不能說這‘根本不是他’。還是有相似之處,但是那個男人的嘴唇要薄一些,乾癟一些,眼睛也沒有這麼大……”

    費多爾又畫起來。結果他的鉛筆畫出來的一張臉,與在阿尼霞-盧基奇尼娜指導下製作出來的那張臉幾無共同之處。

    米沙早就知道會是這樣。阿尼霞-盧基奇尼娜見過這個男人多次,但是從那以後過去了好幾年,他已經六年沒有露面了。她最後一次看見他時,她將近90歲,很自然,在她看來,他顯得像個毛頭小夥子,因為那時他比她年輕四十歲,如果不多的話。另一位女鄰居看見他是在現在,他又長了六歲,而她才27歲,他大概顯得像個龍鍾老人了。這就是認識他的臉與描述面容的差別,不行,從這兩個女人口中不會有任何結果。

    謝過年輕女人,多岑科在樓梯上同費多爾告別。

    “也許,到我那裡坐坐?”好客的藝術家提議,“喝上五公升?”

    米沙不想喝酒,外面很熱,必須回去工作,事情積得太多了。但是他堅決遵守一條戒律:必須和證人交朋友。和志願助手尤其如此。費多爾,當然,如果米沙不去喝伏特加,未必會生氣,但是下一次就別再指望他的理解和幫助了。而這個惱人的下一次可能就發生在明天。多岑科總是懷著單純的羨慕注視著比他自己偵查經歷長得多的同事們的工作,他們有句著名的口頭禪:“我的小人兒悄悄說。”似乎他們在每條街、每個機關都有這樣的“小人兒”。而米沙自己的“小人兒”暫時很少。怎能知道,有朝一日,費多爾不是呢……

    “喝上五公升——這個主意太好了,”他愉快地回答,“謝謝邀請,我去買點下酒菜。”

    “我有,”畫家已經忙得疲憊不堪,“什麼也不用買。”

    他們往上爬了兩層樓。在費多爾住的那套房子裡住了五家人。走廊又窄又長,照例,擺滿了用具,從盆、桶,到自行車、滑雪板。

    “走這邊,不過要小心,別蹭上油漆,”畫家提醒道,“這裡剛剛刷過門,油漆還沒有幹。”

    費多爾的房間寬敞明亮,天花板很高,第一眼就可以感覺到這裡有女人。新洗的窗簾在擦得一塵不染的窗戶上掛著,沙發旁邊的小櫃上放著一排漂亮的化妝品小瓶子。

    “我們不妨礙你的女主人麼?”米哈伊爾以防萬一地問,“如果她看見我們放縱自己酗酒,她回來會吵架的。”

    “她不回來,”費多爾不在乎地回答,“她今天晝夜上班,要到明天早晨才回來。”

    “那好吧。”

    趁費多爾擺桌子,從房間一角的冰箱裡往外拿食物的工夫,多岑科瀏覽了一遍掛在牆上的畫。

    “是你的作品?”

    “嗯,”畫家悶聲悶氣地說,“喜歡嗎?”

    “喜歡。我以為你只在街上作畫,並且馬上就賣給定貨人。”

    “不能一概而論!有時候定貨人不喜歡,拒絕取畫,我就剩下了。一般是為了練手,不要丟生了。”

    “拿什麼人來練手?”

    “要看碰上什麼人,鄰居、熟人,有時候只是頭腦裡的想象。你知道,冬天活少。天亮得晚,黑得早,誰都不情願站在寒冷中,無論是我還是顧客。因此冬天我更多的是在出版社裡幹活,當然,不是大出版社,那裡有自己的大師,而是掙幾個零花錢,我在那裡設計封面,或是廣告招貼畫。為了不丟生,只好什麼都畫。鉛筆肖像是一件特殊的事情,尤其是要快。為了突出容易辨認的面部線條,經常需要練習,要不顧客會說不像。你請坐吧,偵探,都弄好了。”

    米沙坐到桌邊,懷疑地看一眼主人的下酒菜,舉起高腳杯。

    “來,為了我們的相識。”他提議。

    “乾杯。”費多爾贊同地點點頭。

    他們就著鯡魚罐頭和西紅柿片喝了第一杯,畫家隨即斟滿了第二杯。

    “你經常去哪些地方?”多岑科坐到了對面。

    “但願能到處跑跑,讓子彈都追不上,”費多爾認真地解釋,“為你,為你的成功乾杯。你不能不成功。”

    “這話對。”多岑科承認,但是恐懼地想,子彈嘛,也許不至於在杯盞之間飛過。但是這樣喝的結果絕不亞於槍傷,失去行為能力和意識。不,就讓子彈橫飛好了,子彈還可以躲避,滲進體內的酒精卻沒法躲。

    他又站起來走到掛在牆上的畫前。

    “這是誰?”他指著一張袒胸露肩的漂亮姑娘的肖像問。

    “隔壁那家一個男人的女朋友。她早把他拋棄了,但是肖像還掛著。漂亮,是嗎?我讓鄰居拿去做個紀念,可是他不拿。他說,我的眼睛再不看這個卑鄙小人。”

    “我拿去吧,”多岑科笑了,“我愛自己所有的女友,甚至是拋棄了我的女友。她們拋棄我不是因為她們是卑鄙小人,而是因為我不夠好。為什麼歸罪於她們呢?”

    灌進肚子的酒精很快就發作了,米哈伊爾想停下來,以免喝得太多。他從桌上拿過一塊厚麵包和一塊香腸,走到另一面牆邊。一位男人的肖像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人依稀是他認識的一個人。

    “這是誰?”

    “鬼知道他是誰!是我虛構出來的。”

    “他像一個人……”

    “也許,”費多爾聳聳肩,點著一支菸抽起來,“所有的人彼此之間都有些相像,這是我作為一個畫家對你說的,鼻子、嘴巴、眼睛等表面差異共有十五種,眉毛的線條要少一些。全部問題僅僅在於它們的搭配。呶,看見那邊,窗戶之間的那幅畫像嗎?這是我的一個朋友,我和他曾經一起在博物館搞裝飾掙外快。現在你照著鏡子看看你自己吧。”

    米哈伊爾看那幅畫:臉部真的很像他自己的臉。他又把眼光轉向使他感興趣的那幅肖像。這個男人讓他清晰地想起一個人來。

    “你是什麼時候畫的這幅畫?”

    “我也記不確切了,”費多爾兩手一攤,“前不久。你放下來看看背面,我總是註上日期的。”

    多岑科從牆上取下畫,翻轉過來。標註的日期使他為難了,是5月24日,在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託芙娜被害的前幾天。他的頭腦裡虛構的!還用說嗎,米哈伊爾迅速從文件夾裡取出費多爾按照女證人口述作的幾幅畫。

    “你過來看,”他要求道,“好好看看。”

    費多爾趴在畫上,接著把他虛構的男人擺在旁邊。

    “是——啊,”他拉長聲說,“像。怎麼會呢,我的腦子裡偶然虛構出來的男人到被害人的家裡來過?聽我說,莫非我有特異功能,啊?”

    “你沒有特異功能。你不過是看見他並且記住了,但是沒有注意罷了。坐下來畫出來了,還以為是自己虛構的。也許,一半是想出來的,另一半是畫出了不久以前看見過的。”

    “是這樣的,”畫家搖搖頭,“真是沒想到。”

    “現在你仔細看看,盧基尼奇娜老太太說過,他的嘴唇飽滿,而年輕女人肯定他的嘴唇薄而癟,你畫的嘴唇適中,但是在所有三種情況下的形狀都是一樣的。就是說,我們將認為,我們確定了口形。再看鼻子,老太太說他的鼻子有點凸起,年輕女人沒有說鼻子。這麼說來,她能看見的只是正面,因為她沒有看出鼻子凸起,你畫上這個人的鼻子也是鷹鉤鼻。而這塊胎記是哪來的?是真實如此還是你的虛構?”

    “誰認得他呀。我根本不記得他。只能想象。”

    “你認識的男人有顴骨上帶胎記的嗎?”

    “你等等,我得想一想。”

    費多爾沉思著喝下第三杯酒,不再堅持要偵探跟他對喝了。

    “有帶胎記的。別季卡-馬拉霍夫。可你問他幹嘛?”

    “見鬼,我不需要他,”多岑科粗魯地說,“你能馬上把他畫出來嗎?大略,憑記憶。”

    幾分鐘後,一張乾淨的紙上出現了一張臉部素描,高顴骨,左面有一塊胎記。與多岑科感興趣的畫上的男人的顴骨絲毫不差,胎記不偏不斜恰在同一部位。

    “原來,這個虛構的男人的顴骨是你從馬拉霍夫的臉上借來的,”米哈伊爾做了結論,“那麼說,他的顴骨應該是別樣的。”

    “你看,”費多爾又吃了一驚,“是真的,我把別季卡的顴骨搬到他的臉上來了,自己卻沒有發現。你是個行家!”

    “你也是,”多岑科笑了笑,“現在找下巴上的小窩。”

    “在哪裡找?”畫家不解。

    “在自己的朋友、鄰居中找。你還給他們中的誰畫過肖像?”

    費多爾久久端詳著自己的畫,試圖想起他從誰的下巴上借用了這個小窩,然而就是想不起來。

    “好了。我們將認為,他實際上就有這個小窩。行了,費佳,不要喝酒了,還要工作,坐下來再畫一幅肖像。嘴唇、鼻子、下巴同這張畫一樣,長圓臉跟女證人們說的一樣。行嗎?總體上由你定,如果某些線條與前三張畫吻合——要特別注意,儘量不要照自己的意願添加,我需要你的想像力。作完這張畫,再畫下一張。”

    “什麼下一張?”

    “你先作完這一張,然後我再告訴你下面怎麼畫。為了不干擾你,我暫時到外面去跑跑。給你買兩瓶酒以示感謝。好嗎?”

    “好吧。”費多爾高興了。

    起先,工作前景不甚令他振奮,他本來打算利用女友晝夜值班的機會好好樂一樂的,與高腳杯、酒瓶、下酒菜為伍,如果走運,就找個好對手。但是白給兩瓶酒的許諾使他換了一個角度,對這個難題刮目相看。

    過了半小時,多岑科回來了,用紙袋裝著兩瓶上好的伏特加。

    “畫好了?”

    “畫好了。”

    費多爾遞給他一張新畫,他身上有一種造作的、不自然的、生硬的感覺,就像平時畫畫沒有靈感,生拉硬扯把一些線條與另一些線條牽強刻板地組合到一起,並且擔心弄錯那樣。畫上的人不生動,像一個機器人。米哈伊爾滿意地指出,第一階段實驗進展順利。就應該畫成這樣。

    “接下來幹什麼?”費多爾貪饞地把目光瞥向酒瓶問。

    “接下來你閉上眼睛,歇上幾十分鐘,然後把所有這些畫收到一邊,再拿一張白紙,憑印象給我把這個男人畫出來。不是像你剛才畫的那種瘦削樣子,而是一個正常的栩栩如生的50歲的男人。長著一張討人喜歡、給人好感,甚至是有魅力的臉,懂了嗎?如果你能做到,我就不打擾你,這伏特加由你盡興喝個夠。”

    一個小時之後,米沙-多岑科從費多爾的家裡出來時,公文夾裡裝著五幅畫,彼此之間毫無共同之處。但是他相信,至少有兩幅畫,畫出了葉卡捷琳娜-維涅迪克託芙娜遇害前不久拜訪過她的那個男人。只需要弄清楚到底是哪一幅。

    星期天下午一點半,奧列格-熱斯傑羅夫給伊拉-捷列辛娜家裡打電話。他已經去過小商品市場,從遠處觀察並且確證伊拉正忙得不可開交。她在捱得很緊的服裝攤和鞋攤之間穿來穿去,身後用小拉車拉著一個大包,大聲喊道:

    “香菸!飲料、礦泉水、果汁、不含瓦斯,‘貝貝爾大夫’,可樂!”

    “小吃!漢堡包,新鮮露餡小圓餅,烤羊肉串帶配菜!”

    “熱茶!熱咖啡、黑咖啡、加奶咖啡!”

    買賣興隆,生意紅火,這裡星期天顧客很多,包括外來人,他們到這裡來一次,就想解決所有的穿著問題,因此整天從一排攤位走到另一排攤位,當然也需要吃喝。斷定伊拉一時半會兒未必能從這裡脫身,奧列格坐進自己的“大眾”到她家去了。來到她的家門口,緊張地傾聽勉強能區分開的沙沙聲。房子很老,很結實,磚牆,隔音極好——遠非現在的預製板快速建築物所能比,樓下打個噴嚏,樓上的玻璃都震動。會給他開門嗎?如果有人開門,會是誰?伊里亞斯?根據偵察情報,他外出已經回來了。或許是尚不瞭解的鄰居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對他的瞭解跟對一隻奶山羊差不多。最理想的情形是碰上伊里亞斯的朋友大聚會,裝出張皇失措的神色,把同伊拉已經說過的話再說一遍……會怎麼樣?是很可能的事,伊爾卡總是在固定時間上班,只有市場突然關閉時她才能提前五個小時回家,可要知道這個市場就在近旁,隨時可以赴回家看看是否一切正常。只要市場上沒有人制造爆炸,商販們不會收攏自己的東西——屋子就能保證沒有女主人在場。況且,根據伊拉的講述判斷,“喀山幫”在她的面前並不拘束,他們方便時就聚會,不論白天黑夜。第二位房客就不同了,別客氣,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雖然還是如伊拉所說,他們也不是很注意他。他平和、寡言,不妨礙任何事。但是,好長時間沒有人開門。也許,屋子裡沒有人?

    終於,聽見快速有力的腳步聲。

    “稍等,”門裡大聲說,“這就開。”

    門開了,奧列格看見一箇中等個子穿一件深色毛巾長袍的結實的男人。頭髮還是溼的,奧列格明白了,剛才門鈴響時,房客正在洗淋浴,所以這麼久沒有開門。

    “請您原諒,”熱斯傑羅夫不好意思地說,“我找伊拉,她在家嗎?”

    “請進來吧。”男子親切地說著,把奧列格讓進前廳。

    十分清楚,這不是伊里亞斯,這麼說是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也行,好吧,用不著兜圈子,奧列格心想,碰到誰,就從誰開始工作。

    “伊羅奇卡不在家,她上班去了。如果您有什麼急事,我告訴您怎麼找她,就在附近,不遠。”

    “私事……”奧列格打住話頭,“最主要的我已經知道了。既然她在上班,就是說,一切正常。”

    “您指的什麼?”房客嚴肅地問,“什麼正常?”

    “您知道嗎,我同她昨晚一起吃晚飯了……我覺得,她不太習慣我們吃的那些東西。但是這一點,我後來回到家裡才想到。看在上帝面上,您別以為我管閒事,但是我覺得,伊拉經常吃不飽,如果這樣的話,那頓晚飯後她可能難受。這種情況很常見。因此我才來問問,是不是一切正常。您是她父親嗎?”

    “不是,年輕人。伊羅奇卡的父親早就去世了。我在她這裡租了一個房間。如果您不著急,我想同您聊一聊。”

    那還用說嗎!不是他自己纏上這位房客的,也不是他自己鑽進來談話提問的,而是房客自己主動接觸他的。

    “那就到我的房間裡去,我們在那裡要方便一些。”

    的確,與伊拉留給自己的那個小房間相比,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的房間像是沙皇的寢宮。是這套房子中最大的,有二十五平米。帶一套軟座傢俱,沙發邊的角上有一盞漂亮的落地燈,彩色電視機,兩個窗戶朝向公園。這不是房間,是一個夢想。

    “我叫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房客一邊自我介紹,一邊把客人安置在安樂椅上,自己挨著他坐在沙發上。“您呢?”

    “奧列格。或者奧利克,隨您的便。”

    “您早就認識伊拉嗎?”

    “也是也不是,我觀察她已經兩個月了,但是直到幾天前才決定跟她說話。”

    “什麼叫‘我觀察’?”房客皺起眉頭,“您是不是跟蹤她?”

    “上帝保佑您!”奧列格快活地笑起來,感到體內冒起一股不舒服的涼氣。這個不多說話、不起眼的房客,眼光真厲害,“我在伊拉上班的餐館裡看見她,就注意上她了,因為她特別像我的母親。為了看她,我開始專程到那裡去。就是這樣。”

    “年輕人,你是幹什麼的?做什麼工作?”

    “一傢俬營公司的警衛。保鏢,大概,在您的眼裡這不太體面,是嗎?”熱斯傑羅夫笑了笑。

    “聽我說,奧列格,”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傷感地說,“我不想對人們評頭品足,或者對誰宣講道德。這不是我的專業。我是個最普通的會計員,不知道什麼是私營公司的警衛。我不知道,這不好還是好。我有幾個成年的孩子,我只懂得一點:現在的生活我不懂,我不理解自己的孩子,聽不懂他們同自己的朋友在電話上聊天時掛在嘴上的那些字眼,我不理解伊羅奇基娜的那些房客,所有那些沙米爾們、伊里亞斯們。這是另一種生活,顯然是我已經無法適應的另一個星球的生活。但是,就是在這外星生活中也有牢固不變的東西,而我想您能知道這一點。不可以讓伊拉受委屈。您懂我的意思嗎,奧列格?您最好現在就想一想,並且決定您有沒有信心不使她受委屈。如果您沒有信心,我就把您關在門外,從此以後,您永遠別再出現在伊拉身邊。”

    熱斯傑羅夫仔細地看看房客。

    “我不懂您的意思,”他平靜地說,“您說什麼?我為什麼一定要使她受委屈?怎麼,她向您抱怨過我嗎?她告訴您我欺負她、委屈她了?請您解釋清楚,尊敬的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

    “別發火,年輕人,平心靜氣聽我說完。我不知道,伊拉對您說過她的身世沒有。如果說過,那麼您應該能夠全部明白。如果沒有,就請相信我一句話:她的生活非常非常艱難。您甚至不能想象,她的生活有多難。不錯,您說得對,她經常吃不飽飯,她一天只睡四個小時,有時還要少。她喝茶不放糖,吃黑麵包,抹廉價的劣質人造奶油。她病得很重,雖然,從全部情形看,她毫無察覺。您看到她的臉嗎?請相信我,這不是由於健康過剩。她穿得很差,因為要節省每一個盧布。她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姑娘,幾乎從不接收款待。雖然我,上帝作證,經常想給她些吃的,塞給她一塊好一些的、新鮮一些的。我不是她的什麼人,一個旁人,萍水相逢的人,等我的前妻一解決換房問題,我就要馬上從這裡搬走。但是我想警告您,如果當我還在這裡時,我看見伊拉因為您而痛苦,我會採取措施。”

    “有意思,什麼措施?”熱斯傑羅夫嘲笑地問。

    他喜歡這個房客。談話本身讓奧列格得到了大量必需的信息。只需從容不迫地把談話引向另一個房客,即“喀山幫”上。

    “可是您知道,還有誰住在這套房子裡嗎?”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以問答問。

    “我不知道,是誰住這裡?”

    “絕對是一幫犯罪分子。伊羅奇卡大概不知道這一點,她很少在家,但是我看見聽見的很多,特別是晚上,當她在‘格洛利亞’上班的時候。不過至今我們年輕的女主人對他們來說是個不可侵犯的人物,因為她從來不給他們打自己主意的藉口……總之,您理解我指的是什麼。人心都是肉長的,不管多麼奇怪,他們也懂得什麼是善什麼是惡。所以,如果您使伊拉受委屈,您將不得不面對我還有他們。我嗎?是個不年輕,也不十分健壯的獨身會計員,您不必怕我什麼。可這些沙米爾、託菲克、拉菲克、伊里亞斯們,完全是另一種人,我可以向您保證,為了自己的女主人,他們會咬斷您的脖子。”

    原來,託菲克和拉菲克們都來過。好極了。沙米爾和伊里亞斯是房客,一個是過去的,一個是現在的。託菲克很可能是多梅紹夫,這傢伙。拉菲克呢?這是個新的。在研究有關捉摸不定的阿里亞斯團伙的資料時,還不為人知。必須趁機好好問問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

    “天哪,他們有這麼多人!”奧列格開玩笑地舉起雙手,“他們都住在這裡嗎?”

    “不,只有一個住在這裡。伊里亞斯。其餘的人都是朋友,但是經常到這裡來。帶來點什麼,又拿走點什麼,把一些紙轉來轉去,一句話,不是正經人。我不認為您會喜歡和他們打交道。”

    “好的,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想請您相信,我不想對伊拉做任何壞事,相反,我很希望您能給我出出主意。”

    “主意?”房客驚奇了,“關於什麼?”

    “關於我怎麼幫助伊拉,又不刺傷她的自豪感和自尊心。我已經發現,她對任何幫助她的建議都很警覺,甚至懷有敵意。但是您更瞭解她,大概能指點我,如何和以哪種方式為她做點什麼好的或是有益的事情。”

    “您真的想幫助她?”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不相信地再問一遍。

    “當然。我,確實不太富有,但是我有一點積蓄,如果您指點我……”

    “給她買套衣服。您親眼看見她穿的什麼。要知道她還只有20歲。她也想看上去不比別的姑娘差。”

    “也許,給她錢買食品更好?您親口說過,她老是吃不飽。”

    “這無濟於事。如果給她過日子的錢,她馬上就會跑去給弟弟妹妹買東西了。”

    “那麼,乾脆給她帶食品來?”

    “您忘了,奧列格,她吃不慣豐盛高檔的飯食?如果她像小孩子般貪嘴吃下所有您帶給她的東西,事情可能真的要由醫院來收場了。總的看,換一種方式,都會徹底地無可挽回地壞事。”

    “我還是不明白,既然她吃不飽,她怎麼能幹這麼多的活?她早就應該因為虛弱而病倒了。”

    “還有精神力量呢?意志、明確的目標?您對伊羅奇卡估計不足,這真是一個令人驚奇的人。她有著戰勝困難的鋼鐵般的意志,這種必勝的意志是支撐她的力量,不使她徹底倒下。我再對您說一遍,奧列格,您能為她做的惟一有益的事情就是買一套漂亮衣服。主要是要暖和。她冬天在挨凍,一雙好鞋——一雙暖和的防水鞋。相信我,這比做其他的事情都要好。但是我再次警告您:如果您打算向她行兩三天善,然後就消失,最好現在就走開。我希望您睜開眼睛看清形勢,年輕人,伊拉在我住在這裡期間一個男人也沒有領回來過。我以為,她沒有遇見過男人,在她的生活方式下,她沒有這方面的精力,沒有時間,沒有可能。如果您現在哪怕只伸出手撫摸她一下,她馬上就會迷戀上您,愛上您。她會感到幸福。而您呢?您為什麼要這樣?您不會讓我相信,她漂亮,您想了她一輩子,是嗎?她是個貧窮有病又不漂亮的姑娘,揹著四個殘疾人的沉重負擔,他們癱瘓的身軀還要壓在她的身上許多年。這些話聽起來多麼嚇人,讓人不寒而慄,她無比正派、清白。然而同時她又沒有文化,粗俗,缺乏教養,她的性格令人難以忍受。這些會很快使你厭倦,往後怎麼辦?您會傷她的心。自然,我那些特別的鄰居會找到您,對您說,您不對。他們是些容易激動的人,但是他們的男女貞潔觀發育健全。所以,我認為,在他們解釋之後您就會安息了。這對誰有好處?對伊拉?對您?不。因此,我再次堅決地懇求您,奧列格,趁還可以抽身時,不要走出這輕率的一步。我希望,還可以抽身!”

    他的兩眼直盯著奧列格,連熱斯傑羅夫都在他灼熱的目光下變得不自在了。

    “當然,”他小聲說,“我會考慮您的話。”

    “轉告伊拉你來過?也許不必?”

    “不必。我已經答應了您要考慮考慮。”

    “這就好,”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微微一笑,“我很高興,您理解了我的意思,我們找到了共同語言,我送送您。”

    這個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看他是如何保護自己的女主人的!可笑又可悲。但是奧列格-熱斯傑羅夫對見面的結果相當滿意。第一,他為自己取得了在伊拉-捷列辛娜的房子裡出現的合法地位;第二,他發現了“喀山幫”中還有一個未曾掌握的拉菲克,對他的偵查必須馬上著手;第三,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自己給了奧列格同伊里亞斯認識的理由。理由正當,絕無風險,並且易於操作。

    “聽我說,我同你的女主人有點……那個……可是你的那個鄰居真怪,嚇唬我說,如果有什麼不對,他就叫你和你的朋友們來找我的麻煩。讓我們現在就談一談,男人跟男人,免得以後難受。”

    別吹毛求疵了。格奧爾基-謝爾蓋耶維奇隨時可以證實,奧列格同他談的正是這件事。伊拉也可以證實,他照顧她。如果這場談話戰術對頭的話,那麼最多兩個小時,他同伊里亞斯就會成為好朋友,這樣認識託菲克——拉菲克們就為期不遠了。

    星期一排滿了學術和組織活動,他只好把薇拉的來訪挪到晚上。一天之中她給他的診室打了好幾次電話,任性地問他什麼時候能來。糟糕的是,例行程序只能空腹做。所以為了不讓她捱餓,他一般儘量在上午接待薇拉。但是今天怎麼都排不開。誠然,研討會與辦公會之間有兩個小時的間隔,但是在這段時間實驗室的工作計劃安排得滿滿的。

    大約7點左右,技術員往他的診室探探頭。

    “瓦列裡-瓦西里耶維奇,我關上機器還是您繼續用?”

    “關上吧,”他點點頭,但是沒有抬起來,“只是把鑰匙給我留下,我明天早晨提前來。”

    十分鐘後,技術員送來實驗室的鑰匙,道過別走了。稍等片刻,他從保險櫃中取出組合箱,走出診室,打開實驗室的門,重新開開機器,把組合箱放進儀器格。他不願意讓周圍的人知道他在非工作時間接待病人。這不受領導讚賞。

    薇拉渾身怒氣闖進他的辦公室。

    “終於可以做事了?”她幾乎是在喊叫,“我現在都餓暈了!”

    “請別喊叫,”他平靜地指責她,“我可是建議你把檢查改到明天早晨的。我親愛的,我是在班上工作,而不是在奶奶家裡做客,並不是隨時都能支配自己的時間的。”

    “怎麼能拖到明天?”薇拉生氣地說,“你自己說的,所有的醫囑都必須準確認真地遵循。既然預約今天,就應該是今天。萬一我的病情突然有什麼發展怎麼辦?今天你能發現它,等到明天就已經晚了。得了,我們趕快去實驗室。完了我吃點東西,要不我都迷糊了。”

    “薇羅奇卡,”他柔聲地說,“我讚賞你能聽我的勸告,但是凡事都有限度。我經常給你檢查,你要相信,暫時不存在任何擔心的依據。”

    他們已經進了實驗室,薇拉在躺上能自動把她送進觀察艙的兩輪車之前,迅速地脫衣服。

    “我聽說,有些病發作起來……怎麼說……啊,想起來了,極猛,像颶風一樣。萬一我碰上了呢?今天你能看出來,採取措施。等到明天,也許,就回天乏術了。”

    “請放心,”他開始為她的愚蠢惱怒了,“如果病就像颶鳳一般降臨到你身上,那麼這也只能等第二天檢查後才能診斷。別驚慌,脫衣服,躺到輪車上去。”

    “她的確會是一個沒有理智的母親,”他一面習慣地換好衣服,放下保護屏,打開儀器,一面想,“行,不錯,將生下一個好孩子。”

    回到診室,薇拉立即從挎包裡拿出麵包夾乾酪和一個大紅蘋果,極有興趣地用潔白的牙齒咬了一大口果肉。

    “對了,小兔子,我想跟你說說,不過你別害怕。”

    “我應該怕什麼?”他莫名其妙地轉向她,停下正在一本雜誌上作的筆記。

    “奧列格,我的丈夫,想讓你給他認識的一個姑娘諮詢諮詢,你同意嗎?”

    “你怎麼啦,瘋了?”他惡狠狠地說,把筆扔到一邊,啪地合上雜誌,“你的丈夫怎麼會請我?難道我們的事他都知道了?”

    “你別神經緊張。”薇拉安詳地說,津津有味地啃著麵包片。“他非常清楚我經常來找醫生,不是馬馬虎虎的,而是最好的,他只給莫斯科有名望的人看病,你怎麼想?我連這一點也要向他隱瞞嗎?相反,我想方設法向他說明,找你很難,你很難接收新病人,所以我只能在你給我約定的時間去找你,哪怕是我或者我的丈夫不方便,否則你就把我從病號登記冊上除名了。你是個忙人,如果你指定我晚上7點或8點鐘來,我必須毫無怨言地來。你怎麼,以為我是輕易跑到你這裡來赴晚間約會的?”

    “你肯定他對我們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稍微平和地問。

    “絕對,奧列格相信孩子是他的。”

    “可是萬一這是個狡猾的手腕呢?”他又不安了。

    “什麼手腕?虧你想得出來!”

    “萬一他懷疑什麼,或者看見我同你在一起,現在正在尋找認識情敵的理由呢?”

    “哦,正好!”薇拉哈哈大笑起來,“他需要理由,又怎麼樣?如果他有一點點懷疑的話,你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了。沒有任何理由,在這種機構裡規矩嚴峻,跟斯大林時代一樣。現在全俄羅斯都在改革,可是他們那裡不是俄羅斯,而是一個獨立王國,類似羅馬的梵蒂岡,他們那裡沒有任何改革,你可以相信我。”

    “那姑娘是什麼人?親戚?”

    “不是,只是一個熟悉的人。”

    “薇羅奇卡,你把我嚇了一跳,”他已經能剋制住自己,也能微笑了,“對一個不到三個月就要當父親的已婚男人而言,這怎麼可能只是熟人?你的丈夫開始撇下你尋歡作樂去了,啊?”

    “你得了,”她精明地把吃剩的蘋果用餐巾包起來放回挎包裡,“沒有,真的,給她諮詢一下吧。你怎麼啦,為難了?奧列什卡說,她很不幸,貧窮,是個掃街女工。我不知道,他是在哪裡碰上她的,但是他絕對不會跟她尋歡作樂。”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

    “她滿臉粉刺,看著可怕。”

    “至於嗎?你看見過她了?”

    “沒有,奧列格說的。這麼說你接受她了?”

    “我不明白,薇拉,你為什麼如此賣力地安排這件事情。比如我,一點也不想同你的丈夫面對面相見。我也不害臊地告訴你,我害怕這件事。我感興趣的只是,你對此為什麼不擔心?或許,觀察丈夫同情人約會,你會得到一種特殊的滿足?我知道,許多女人有這個特點,這能愉悅她們的神經。告訴你的奧列格,我拒絕了,就說我忙。”

    薇拉馬上從她坐的椅子上站起來,坐到他的膝上。把手指插進他腦後的頭髮裡,另一隻手撫摸著他的面頰。

    “你真笨,你什麼都不懂,”她低聲而親切地說起來,“很好,如果他同你認識的話反而會更好。第一,他會確信我的確經常訪問的正是醫生,而不是情人。第二,他將認識你是我的醫生,因此,如果他在什麼地方偶然看見我們,我隨時能理直氣壯地說是碰到了你。如果女人在街上或是在地鐵裡碰到自己的醫生,比如跟他要張處方,這有什麼可怕的?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再有,別忘了患者同這些醫生保持著事務聯繫。患者為了感謝治療,開始為自己的醫生辦事,所以約會理由也不再僅僅同疾病相聯繫。而且以後我同你用電話通話也不用再提心吊膽了,一切都應當合法、公開,這是最好的。你自己想一想,我同你認識不到一年,可由於老是愉偷摸摸、躲躲藏藏,受了多少折磨!我希望近幾年我們不分手,因為我和你將有孩子,難道你希望我們往後的生活還這樣不安定嗎?你正式成為我和我們的孩子的醫生之後,你也會有權隨時來看我們,而不需要什麼虛假編造的解釋。”

    “好吧,”他同意了,“說好了,我接受她。但是你說她是一個掃街女工。我收費很貴,這一點你想清楚。莫非你的丈夫以為因為認識我會免費諮詢嗎?”

    “這個你別擔心,全部費用都會付清。”

    “不,親愛的,這對我不合適。你知道,我對自己的顧客非常認真,盡力不同可疑的人打交道。這個年輕姑娘身後有支付能力保證的是什麼人?我對此感興趣。我不希望與黑手黨有聯繫的人跨進診室的門檻。”

    “噢,她同任何黑手黨都沒有關係!”薇拉懊喪地叫道,“一個普普通通的不幸姑娘,奧列格的同事中什麼人的親戚。他們單位的工資都是光明正大的,用這錢付給你治療費。接受她嗎?”

    “好吧,”他嘆了口氣,“讓他們來吧。”

    “什麼時候?”

    “先看看我的日程安排。”

    他輕輕地推開薇拉,拿過日程表,上邊詳細登著所有預約的門診、約會、諮詢和接待的病人。

    “星期五12點半。只是告訴他們別遲到。我每天有一個小時會診時間,即便在此期間諮詢剛剛開始,我也必須離開。讓他們早點來,哪怕在走廊上等一會兒。”

    “謝謝你,小兔子。”

    薇拉熱烈地吻了他的嘴唇,急忙回家去了。

    門在她的身後關上好久了,而他卻一動不動地坐著,雙眼茫然地盯著一點。過了一段時間,他感到手掌一陣刺痛,把困惑不解的目光轉向手掌,他明白了,在手指間轉動的鉛筆一下子折斷了,驟然出現的斷面尖刺扎進了手掌皮膚。他什麼時候折斷了鉛筆?他居然沒有發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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