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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將近5點鐘。大妻警部趕到瀨戶內造紙東京分公司。
新宿西口、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26樓口上懸掛著精緻的公司門牌。
“我是警視廳的大妻,這裡的詳情不甚瞭解,想會晤一下總務或庶務科的負責人。”
傳達室裡一位年輕女職員,聽說是警視廳的,不由流露出驚詫的神色,片刻,她和一個瘦削的中年男子一同走了出來。
“警視廳的先生,您有什麼事情?”
“一句話說不清楚,請問:這裡分公司任職最長的有幾位?”
“這個……我算老職員啦,大致有十一二年了吧!”
那位瘦削的中年男子邊說,邊遞上名片,姓名前印著的頭銜是:總務科主事。
“噢,主事先生,在此幹了12年?”
“長年主事嘛,不晉級,不降職。”
“科長先生有多少年?”
“去年剛從四國總公司調來工作。”
“分公司經理先生呢?”
“工作期限嗎?嗯,有1年半了。”
“大家都是新來東京的啊,我想了解三十三四年前的精況。”
身體瘦削的男子對此表示大惑不解。
“那可難辦了。分公司經理作為董事候補人,在總公司、分公司的任職即便很久,也只有20餘年。30年前的人員,不要講東京,就是總公司也不多。”
“大家都早早地離職了嗎?”
“不,不是。退休60歲,30多年前,當時只有20幾歲,30歲的人,早就退休了。”
這時,那位傳達女職員看著瘦男子說道:“那麼……”
“什麼?”瘦男子反問道。
“庶務佐伯文子,不是幹了30多年嗎?”
“噢——阿文嗎?可她是女的呀,……”
“不,婦女也沒關係。我想見一見。”
5分鐘後,大妻警部坐在雖有點狹窄,卻擺設講究的接待室沙發上,與一個叫佐伯文子的婦女會了面。
“我想詢問一下,聽說您在貴公司工作了30多年啦。”
“是的。紙是統制物資,紙張在戰爭中的宣傳工作中有重大作用,所以,我有幸從動員應徵中逃避掉。”
“此後一直在這個公司嗎?”
“不知這該論褒還是論貶。我的青春年華都消磨在這東京分公司的庶務工作中。然而,女職員是55歲退休,我也只剩下三四年了。”
大妻警部暗暗揣度了一番:17歲進公司,又渡過34個春秋,該五十一二歲了吧?可是眼前的女人,風韻猶存,顯得更年輕些,若是化妝後,很象40歲左右的老小姐。
“30多年了,可謂飽經風霜啊!”
“是啊,戰後,經歷了許多磨難,有清共的騷亂,統制紙漿則導致公司的危機,石油衝擊使四國的工廠陷入癱瘓,要求提高工資的罷工等……我雖然也加入了工會,但卻不太喜歡工會運動。因為我長年擔任庶務工作,通常情況也比較瞭解,對於每年要求增加工資鬥爭的這種慣例,我也頗感為難。”
“遇到這種情況時,跟您的丈夫怎麼講呢?”
“哎呀!”
佐伯文子唰地一下臉上呈現出臊的紅暈,兩手捂著面龐。
“我是獨身的呀。”
“對不起,失禮了,我想您年輕時一定非常美貌,現在都還顯得年輕,看不出接近退休年齡,您在年輕時怎麼沒有結婚呢?”
“警部先生連那種事也要調查嗎?”
“哪裡,幹這項工作已養成刨根問底的習慣,請別介意。”
“沒結婚的理由很簡單:一是不想結婚,二來沒有合適的對象……青年男子戰死的太多了。”、
大妻警部雖然非常想詢問她青年時為何逃避結婚,但是,這和來此的目的確實是離題了。
“您說幹了30多年的庶務工作?”
“是的。”
“庶務工作,主要搞些什麼事務呢?”
“這個工作範圍很寬。首先是人事,工資,還有公司經費的預算,管理職員福利等,簡單地講是東京分公司的勤雜。”
“那麼,這和30年前生產什麼紙,何處訂貨、諸事務有無關係?”
“沒有。”
大妻警部對文子明確地回答甚感沮喪。
“這類工作具體由哪個科負責呢?”
“東京分公司是由營業部負責,總公司由營業總局負責,從組織結構上講有:營業總局分為的受理訂貨部、生產監督部、繳納成品部等部門來管理這類工作。”
“現在東京分公司營業部裡有了解三十三四年前情況的人嗎?”
“大都是新調來的,可能不知道,或者說,他們在公司的時間短,幾乎不瞭解以前的事情更恰當吧。”
“總公司營業總局會有了解戰爭結束前後情況的人吧?”
“也可能有,但具體是哪一位我也說不清楚。”
文子冥思苦索般地閉上了眼睛。
“您怎麼啦?”
“沒什麼,我在回憶從前營業部裡的人,有的退休,有的辭職,那些人現在都在哪裡幹什麼呢?……毫無瞭解。”
“經理已經換人了嗎?”
“是的,10年前新經理上任,他是前經理的兒子。”
“前經理呢?”
“去世了!”
“那麼,會晤經理也徒勞無益嗎?”
“不僅是經理,連董事會也全都換新人了。”
“可不是嘛!當年的董事,假定是50歲,現在也都80開外了。”
“嗯。說起來唯有一個人,有位車間主任還是過去的老前輩。”
這話大大鼓舞了大妻警部,生產摻進粘土紙張的負責人尚健全,真可謂“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位車間主任叫汁麼名字?”
“小西隆平,巳經60多歲了,享受董事級待遇,他一直是車間的負責人。當然,當年僅是一名造紙技師。警部先生要了解30年前的什麼事情呢?”
“紙張啊!紙……來調査含有某種粘土的紙情況。”
“我們公司的紙張,幾乎都是日本(和紙)不加粘土。我想如果真生產過那種特殊紙張的話,那一定是根據軍部的命令生產的?”
“軍部命令?……”
大妻警部覺得很久沒有聽到這種語言了。據說日本在戰敗前——軍隊的命令……這是絕對不能違抗的。
今年32歲的大妻警部,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那年尚未出世,因而,他沒有體會過“軍令”一詞的不可抗拒的強制性。但是卻從故世的父親的話中常聽到。父親原是教育部的事務官。
“往事不堪回首啊!陸軍士官學校出身的年輕少尉來到教育部,他們敲打著桌子,吵吵嚷嚷地喊道:這是軍隊的命令!不管是顯微鏡下潛心鑽研的學生,還是抱著英日辭典用功的學生,都必須立即扛上步槍進行軍訓。軍令這話是萬能的王牌哪!”
父親曾多次對大妻和妹妹阿霞說過這話。
“再問一下:瀨戶內造紙公司經常接受軍方的訂貨嗎?”
“沒有訂貸之說,是必須按命令生產。據說是為了祖國,四國的車間曾竭盡全力生產過汽球炸彈用紙,當時,軍方向車間、公司派遣了監督官。這些人,盛氣凌人,對工人從不客氣的。”
“東京分公司這裡也來過嗎?”
“當然來了。”
文子說著,嘴唇痙攣般地顫抖不已。這些都沒能逃脫大妻警部的眼睛。
“是個軍官吧?”
“陸軍大尉。”
“還記得姓名嗎?”
“叫高倉勇主郎。只要他在公司一露面,分公司經理以下的全體職員都會非常緊張。當然,我也一樣,膽戰心驚地往返接待室,因我必須為高倉大尉送茶端飯。”
“戰後,還見過高倉大尉嗎?”
“不,一次也沒見過。”
“您瞭解高倉大尉隸屬於哪個部隊嗎?”
“詳細情況不知道,只聽說是總參謀部第三科的。”
大妻警部覺得再也難於問出更多情況,於是站起身來向文子提出最後一個問題。
“高倉大尉怎麼樣?”
“身材和長相呀。”
“是這樣的,身高1.70米左右。”
“體重多少?胖嗎?還是瘦長個兒?”
“相貌呢?看來令人生畏呢?還是較和善?”
“無論怎樣說,他有一種軍人中罕見的富家子弟風度。他曾說,他父親是外交官。他生在華盛頓,長在倫敦,曾就讀於牛津大學,經常用我們聽不懂的英語嘟囔,記筆記時也特意書寫英文。”
“軍人也說敵國語言,書寫那種文字嗎?”
“這麼說,我倒是想起一件事。他曾訕笑我們疲乏:把英語當作敵國語言則捨棄,是荒謬的。他舉例說,打壘球時,裁判都用外來語‘好球’、‘壞球’一詞,卻不用日語‘很好’、‘不行’。總之,壘球不就是從美國開始的體育項目嗎……”
“高倉大尉直至戰爭結束,一直是這個公司的監督官嗎?”
“可以這麼說,不知是好是壞,他被任命為少佐參謀,在即將赴任緬甸之前,戰爭就結束了。”
“不是大尉,是少佐?”
“是的,戰爭將要結束時他晉升為少佐。公司還舉辦宴會祝賀他晉級並歡送他。我記得在宴會上,他曾說:我還有未辦完的工作,上司怎麼搞的,要調我去緬甸。”
“最後我想再問一下,公司有沒有高倉少佐的照片?”
“監督官和公司的幹部時常一起攝影留念,但那些幹部們有的退休,有的已死,有無照片不清楚。”
“您沒有一起攝影嗎?”
文子搖了搖頭,以示否定。
“當時的我,與其說是職員,毋寧講是個沏茶端水的女子罷了。”
“對不起,34年前的職員姓名登記簿能讓我看一下嗎?”
“有沒有這種登記簿,得問末廣先生。”
文子說著,先於大妻警部走出接待室。
大妻警部想起,剛才他寫著庶務事務銜名片的那個面頰消瘦的男子。
名片上果然印著末廣次郎幾個字,他慢吞吞地穿過走廊,對面,那男子和文子一同返了回來。
“這個東西有用嗎?”
男子遞過小冊子,這是一本瀨戶內造紙公司老職員手冊。
“是1944年的,有用嗎?恰是34年前的,最後幾頁裡記錄著當時的職工名單,當然,還有很多應徵來的工人和被動員來的學生在這裡勞動過,那些人則沒有入冊。”
“能借用一下嗎?”
“雖然是陳舊的職工手冊,都是公司史實編匯時的珍貴資料,禁止攜出,但是,如果對偵察有用,就破例借給你,但是,請務必送回……”
“我一定負責奉送。是否寫一張借據?”
“那就不必了,對您的諾言,我們深信不疑的。”
大妻警部小心翼翼地把那份陳舊的職工手冊放入內衣袋,離開了瀨戶內造紙公司的東京分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