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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城

    總算送走了李亨和李泌,任天翔剛要鬆口氣,就見打扮成小兵的小薇撅著嘴進來。他不由笑問:怎麼了?又是誰惹你不高興?

    小薇撅著嘴問道:那個女人,你打算什麼時候將她送走?

    任天翔啞然失笑,心知楊玉環的美貌會令任何一個女人都妒忌和自卑。雖然她已經三十好幾,但歲月似乎只是增添了她成熟的風韻,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看起來依然像是隻有二十歲出頭,甚至比起別的二十多歲少婦,更多了一種歲月沉澱出的典雅和高貴。

    誰說我要將她送走?任天翔故意玩笑道,我心中早已將她當成自己的姐姐,現在她遭逢如此變故,我怎忍心將她送走?再說現在楊家已經沒什麼人,我又不能將她送到哪裡去?

    莫非你要養她一輩子?小薇臉色越發不豫。

    任天翔微微嘆道:一輩子的事誰說得清楚,不過現在這個時候,咱們肯定不能任由她顛沛流離。她其實很可憐,轉瞬間從天下第一貴妃淪為普通人,經歷了被心上人賜死的慘禍,同族的親人更是一夜被誅,雖說他們是罪有應得,卻也不該讓她一人承受如此慘痛。她不止一次幫過我救過我,在她最傷心最難過的時候,你難道要將她趕走?

    小薇的心軟了下來,卻又不甘地警告:你要將她留下也可以,不過你以後不許再用那種眼光看著她!我是用那種眼光看她?任天翔道。

    就是、就是兩眼放光,神情激盪,好像喜歡她的樣子。小薇說著眼眶突然一紅,眼中透著無盡的哀怨和委屈。

    傻丫頭!任天翔輕輕握住她的手,輕聲道,神仙姐姐是天底下有名的大美女,任何一個男人看到她都會兩眼放光。不過她在我心目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神仙姐姐,我對她只有敬只有羨,從未有過任何褻瀆之心。

    是真心話?小薇依然有些將信將疑。

    任天翔啞然一笑,深深地望著小薇的眸子,正色道:喜歡過我的女人有很多,我喜歡過的女人也有不少,但跟我一起經歷過生死、一起等待過死亡的女人只有一個。我這一生中,只有在瀕臨死亡那一刻,才真正感覺到自己不孤單,因為有那麼一個傻女孩,在那樣的情況下,依然對我不離不棄。只因為怕我會孤單寂寞,就寧肯與我共死,也不願獨自逃生。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暗暗對自己說,今生我就算負了任何人,也決不會負她!

    小薇眼中泛起一絲羞澀,一抹紅暈從臉頰一直紅到耳根。見任天翔正將自己拉入他的懷中,她卻如受驚的小鹿般突然一掙,將任天翔推了個踉蹌,跟著轉身飛一般逃了出去。

    另一座帳篷,是專為小薇和楊玉環準備的臨時住處。當小薇逃回這裡時,心中才稍稍平靜了一點。她手忙腳亂地想要將帳篷中雜亂的東西整理好,卻發覺整理了半天反而越來越亂,幾次碰倒帳篷中的傢什,甚至讓一柄沒出鞘的刀砸傷了腳。

    聽到她哎喲一聲,楊玉環連忙過來攙扶,她若有所思地打量著手忙腳亂的小薇,突然問: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小壞蛋?

    小薇一怔,急忙分辨道:你說什麼呢?哪個小壞蛋?

    楊玉環笑了笑:姐姐是過來人?知道你現在為何心亂。是不是雖然喜歡,但是又害怕他不可靠,無法把握住他,令自己最終痛悔?

    小薇沒想到楊玉環不僅貌美,而且聰明,一眼就看穿自己所有的心思,她忍不住紅著臉問道:你、你怎麼知道?

    楊玉環幽幽道:你的心情姐姐也曾經有過,如何不知?其實對一個男人來說,他喜歡過多少女人、做過多少荒唐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否對你有擔當有責任,是否願意與你同生共死,雖身處絕境依舊不離不棄。

    小薇立刻就想起了在朔方沙漠中,任天翔寧肯自己死,也要救她的情形,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心情豁然開朗。看到楊玉環眼裡那一抹哀怨之色,知道她想起了玄宗皇帝關鍵時刻的懦弱和絕情,小薇不禁心生同情,對她的敵意頓時減了幾分,忍不住小聲安慰道:姐姐也別太難過,其實聖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楊玉環苦澀一笑,輕輕握住她的手道:你不用安慰我,因為一個有擔當有責任,能與你同生共死的男人實在太稀有了,姐姐沒有遇上也沒什麼好遺憾。倒是妹妹你,一旦遇到這樣一個男人,千萬不要因為他身上有過這樣或那樣的缺點,就與他遺憾錯失。小薇點點頭,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

    收賬,上路!帳外傳來烏元陀的吆喝,眾人開始收起營帳準備開拔。小薇忙將楊玉環領到帳外,就見任天翔正與太子殿下道別,太子殿下在一千多名御林軍將士保護下,一路逶迤向北,而烏元陀等神威軍親衛,則隨任天翔等人留了下來。

    公子,下一步咱們要去哪裡?任俠邊幫眾兵將收拾營帳,邊問道。就見任天翔目視東方,自語道:長安,那裡還有不少義門兄弟,我們必須回去。

    當天黃昏,任天翔便帶著小薇和楊玉環等人,回到了長安南郊的香積寺。由於這裡地處偏僻,還沒有遭到戰火的侵襲,因此義安堂眾人也都還留在這裡。不過也有無數難民逃到這裡避禍,讓小小的寺廟變得擁擠起來,但聽殿前呼兒喚女、哀慟哭號聲不絕於耳,讓人不由感受到戰亂的慘痛。

    公子你總算是回來了!季如風率義門中人迎了出來,雖然他們先前堅決反對任天翔不顧大局要為妹妹復仇,但自始至終,任天翔依然是他們的鉅子,見他平安回來,眾人自然是十分欣喜。

    任天翔將馬嵬兵變,楊氏一族被殺,以及太子李亨率軍北上,欲在靈武豎起平叛大旗的經過草草說了一遍,最後道:太子殿下希望義門能成為支持他的江湖力量,甚至要我們參加即將在泰山舉行的百家論道大會,爭取在百家論道大會上聯合中原各大門派,結成聯盟共同協助唐軍平叛。不過這事我還沒考慮好,你們先討論一下再說。

    將眾人大發走,任天翔獨自來到後山的那座小山丘,站在妹妹的墳前,此時他心中沒有一絲復仇後的欣慰,只有無盡的傷感。復了仇又如何?親人已經天人永隔,再不能醒轉。就算自己告訴她,害死她的人已經受到懲罰,這也不過是讓活著的人心裡稍感安慰而已。

    季如風出現在了身後,他是聽到小薇焦急地來告訴他,任天翔已經在這裡獨自呆了快一整天,任何人來勸他都會令他發火。小薇擔心他哀而傷身,所以才不得已去求助這位義門的智者。

    公子,你可知道墨者復仇與常人復仇有什麼不同?季如風沒有勸任天翔,卻像聊天一樣跟他攀談起來。任天翔雖然讀過不少墨家典籍,卻從來沒想過這樣的問題,他問道:復仇就是復仇,難道還有什麼不同?

    季如風頷首道:墨家弟子雖然也推崇以血還血、以牙還牙,但祖師卻一再強調,墨者決不能為洩心中私憤而復仇。墨者的復仇不是冤冤相報,而是在執行一種天地間至高無上的規矩,那就是公平原則。

    任天翔心中越發疑惑:公平原則?

    季如風點點頭:祖師提倡交相利,兼相愛,這種愛也包括對你的仇人。但是墨者為何又不像釋門主張的那樣,無論過去做下多少罪惡,只要放下屠刀皆可立地成佛?墨者為何不能原諒仇人放棄復仇?因為公平原則是維護社會公平公正的首要原則,只有嚴格執行公平原則,所有的作惡者才會有所顧忌有所畏懼。如果說釋門宣揚的地獄是對作惡者精神上的恐嚇,那麼墨者的復仇就是對作惡者現實的威懾,墨者的復仇不是為洩自己心中之憤,而是要為天下人執行公平原則。親人雖不能因你的復仇而復生,但天下千千萬萬人,卻會因你的復仇而受益,所以鉅子不必再為親人的永逝而哀傷,因為這天下還有無數人像你的親人一樣,值得你去關懷去憐愛。

    任天翔陷入了沉思,雖然還不能完全領會這義門智者所說的境界。但也隱隱體會到墨家那種博大豁達的人生態度。他心中漸漸釋然,微微點頭道:季叔說得不錯,雖然我失去了一個妹妹,但是這天下還有無數像我妹妹一樣可愛的女孩子,我可以將她們當成我妹妹一樣去關懷去憐愛。

    季如風展顏笑道:鉅子能這樣想,那是再好不過。

    任天翔最後為妹妹墳頭培上一捧新土,然後依依不捨地轉身離去。在回到香積寺的路上,他遙望長安方向低聲道:明天,我要回長安看看,那裡畢竟是生養了我二十多年的故鄉,而且長安城中還有不少義安堂和洪勝幫弟子,希望能聯繫上,我不能丟下他們。

    季如風沉吟道:聯繫義門弟子的事,就交給老夫和洪堂主去辦吧。現在城中兵荒馬亂,你這一去恐怕會有危險。

    任天翔淡淡笑道:現在這世道,只怕在哪裡都會有危險。你讓人準備幾套范陽騎兵的服飾,咱們扮成叛軍進城,我在范陽呆的時間雖然不長,卻已經學會了他們日常所說的方言,應付盤查應該沒多大問題。

    季如風聽任天翔這樣說,只得點頭答應。

    任天翔本待將楊玉環和小薇留給烏元陀他們保護,自己只帶著洪邪和幾名墨士,假扮成范陽騎兵偵緝小隊潛入長安。但楊玉環在得知他們要起長安,便也堅持要去,她對任天翔悽然道:這次兵變楊家合族被殺,只有我一位伯父還留在長安,這是我唯一的親人,我無論如何也要救他一救。

    我也想回去看看。小薇也道,雖然我在長安沒有什麼親人,但畢竟在那裡生活過許多年,咱們這次離開後,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回來。

    任天翔見二人情真意切,令人不忍拒絕,只好將她倆也帶上。二女換上叛軍的甲冑,再在臉上塗些塵土,倒也看不出什麼破綻。眾人一行十餘人,在任天翔率領下,大大方方地從安化門進了長安。此時長安已經完全淪入叛軍之手,城中一片混亂,根本沒有留意他們這支來歷不明的偵緝小隊。

    雖然對戰爭的破壞早有預料,但任天翔還是被看到的一切徹底震撼。不過才短短幾天時間,曾經是天下第一的繁華都市,如今已變得滿目瘡痍。長樂坊燒了,龍興寺毀了,曾經人頭攢動、繁華喧囂的東西兩市,如今已變得空空蕩蕩,再看不到任何商賈和顧客。大明宮成了叛軍擄掠的重災區,玄武門外吊掛著無數血跡斑斑的屍骸,看其服飾,應該是沒來得及隨玄宗西逃的王公大臣和皇親國戚,其中也包括不少無辜的太監和宮女。

    眾人越看越是驚心,他們雖然想象過戰亂景象,卻發現再大膽的想象,都不如現實來的慘烈。曾經富麗堂皇的大街,如今只剩下叛軍在縱馬馳騁,他們的馬鞍上馱著搶來的財寶和擄掠的女子,女人嚶嚶的哀慟和叛軍的歡呼,夾雜著被害者偶爾的慘叫,成為了這座城市只要的音調。

    一行人來到東西兩市的十字街口,然後按照事先的約定分頭行動,由洪邪帶著兩個洪勝幫弟子去聯絡留在城中的洪勝幫長老;杜剛則帶兩個墨徒去聯絡義安堂留在長安的兄弟;剩下的人則隨任天翔護送楊玉環去楊府,尋找她那個留在京中的伯父。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曾經每到夜晚就燈火輝煌的長安城,如今天未黑淨就已經變得鬼影幢幢,隱約傳來女人的尖呼和小兒的哭號,直讓人以為是置身煉獄。

    任天翔縱馬緩緩走在既熟悉又陌生的長安街頭,心中突然有種從未有過的刺痛。兒時熟悉的宜春院沒了,街口賣糕點的百年老字號已被燒成一片白地,賣百貨的波斯老闆死在了自己的店門口,老五費錢家的四通錢莊被洗劫一空,宜春院隔壁熟悉的鄰居已不知所終

    楊府也已經被燒成了廢墟,除了還在冒煙的殘垣斷壁,早已看不到半個人影。見楊玉環神情哀絕,任天翔便示意褚剛等人四下找找,總算找到一個躲在附近的街坊,盤問之下才知道,叛軍不光洗劫了楊府,甚至將所有來不及逃走的王公貴族、鉅富官宦通通綁架勒索,一旦不肯吐露埋藏的財物,便以酷刑拷問,已經有不少人命喪叛軍之手。尤其是與安祿山有仇的皇族和楊家,更是在叛軍屠滅之列。

    有大隊人馬從前方街頭經過,浩浩蕩蕩足有數萬人之眾,看服飾顯然是從洛陽方向趕來的援兵。任天翔連忙避到路旁,隱在街角悄然望去,就見領頭是一個面目粗豪、目光冷厲的年輕胡將,看其服飾和眾將對他的恭敬,顯然地位顯赫。

    街頭另一邊有小隊人馬迎了上前,領頭者除了一個高大威猛的武將,還有一個身形單薄的青衫文士和一個胡人裝束的少女。任天翔雖然沒看清他們的臉,卻從二人的背影認出了他們,那就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司馬瑜,和曾經令自己心生綺唸的安秀貞。就見二人並肩迎上那年輕的胡將,隱約聽到安秀貞在稱那位胡將為二哥,而司馬瑜則稱呼他為殿下,雙方在馬上相互見禮,從那年輕胡將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對司馬瑜十分器重。

    看到這裡,任天翔已經猜到那胡將是誰,除了剛在洛陽登基為帝的偽燕國雄武皇帝安祿山所封之偽太子安慶緒,誰能有這等威儀?看到他正率叛軍大隊人馬進城,便知長安還將遭受叛軍更多的蹂躪。

    任天翔還在窺看,突然感覺胳膊上被人輕輕擰了一把,他磚頭一看,卻是小薇冷著臉輕哼道:人家已經有主了,公子還在惦記著?要不我過去跟她打聲招呼,讓她過來跟公子敘敘舊?

    別!我不過是想看看大燕國這位太子殿下,你想哪兒去了?任天翔說著幽幽嘆了口氣,再說安小姐現在可是大燕國公主,跟咱們只怕連朋友都沒得做。說著他調轉馬頭,走吧,長安已經不可久留,咱們得儘快離開。

    眾人跟在任天翔之後,從長街另一頭悄悄而去,剛走出兩個街區,就見前方傳來兵刃相擊聲和女人的驚叫,眾人循聲望去,就見一個手執長劍的瘦弱男子,正攙著一個衣衫半裸的女子,跌跌撞撞向眾人跑來,那男子腿上已經中箭,留下了一路血跡。在他們之後,隱約傳來無數范陽叛軍的呼叫和淫笑,以及一兩聲咒罵。

    任天翔本不想節外生枝,就見二人已跌跌撞撞來到自己面前,那瘦弱男子雖然身負重傷,卻依然揮劍便斬向任天翔,嘴裡喝道:讓開!

    一旁的任俠抬手一劍,將他的劍鋒撩開,跟著正要橫劍斜拍將他逼退,誰知對方劍法竟是不弱,在避開任俠一劍的同時,依舊揮劍刺向任天翔。他已看出任天翔是眾人的頭,顯然想要來個擒賊先擒王。

    任俠無奈,只得一劍疾馳而出,攻其咽喉。那男子急忙低頭閃避,卻沒料到任俠劍鋒如此之快,雖避過了咽喉要害,但頭巾卻被任俠劍鋒掃落。那一頭烏髮頓時披散下來,眾人這才發現,這中箭的男子竟然也是個女人。

    是你?任天翔一聲輕呼,已經認出了面前這個女扮男裝的冷麵美人,正待招呼,就聽追兵的腳步聲已經來到近前。那衣衫半裸的女子神情大急,見任天翔等人雖然也是身穿叛軍的服飾,但她從眾人的眼神和模樣,已看出他們與那些獸兵有所不同,情急之下她撲通一聲跪倒在任天翔馬前,哭泣哀告:將軍救命!將軍救救我!

    話音剛落,就見幾個衣冠不整的范陽兵卒追了出來,褚剛、任俠等人已不由分說攔在了那些獸兵面前。幾個獸兵見褚剛等人神情不善,不由喝問道:兄弟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想要攔路搶食啊?

    任天翔冷冷道:這個女人我們要了。

    領頭的小校打量了任天翔幾眼,見他比自己還低著一級,頓時勃然大怒:你們是哪個將軍的部下,竟敢到咱們手中搶食?不想活了?

    任天翔片刻間看清對方人數,以及周圍的環境和退路,他不想跟他們多做糾纏,便對褚剛使了個眼色。褚剛心領神會地點點頭,收起刀對幾個叛軍笑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為一個女人傷了和氣?這個女人我們不要了,請上官息怒。說著示意眾人收起兵刃。

    那領頭的小校見狀,呵呵笑道:好說好說,既然都是自家兄弟,大家一起玩好了。那邊屋裡還有幾個女人,兄弟要不嫌棄,就跟我們一起去開心開心。說著便伸手來拉躲在褚剛身後的女人,不等他碰到那女人的衣衫,褚剛已一掌拍出。挾著龍象之力的一掌擊在這小校的胸口,就見他的身子頓時飛了出去,撞在街對面的牆上,如爛泥般慢慢滑了下來。

    幾乎同時,任俠等人也一起動手,將幾個獸兵斬殺當場。記得那小校說旁邊屋裡還有幾個女人,幾個人不約而同提劍衝了進去,屋裡立刻傳出幾聲短促的慘呼和女人的驚叫,然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任天翔知道任俠他們能應付,便沒有理會屋裡的情況,只望著那女扮男裝的冷麵少女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傷要不要緊?

    少女收起劍道:我看到幾個范陽獸兵在追這個女人,便出手幫了她一把,沒想到被他們亂箭所傷,倒也沒什麼大礙。

    任天翔記得她是韓國夫人的義女,不由奇道:上官姑娘沒有隨韓國夫人西巡,還留在長安幹什麼?

    上官雲姝黯然搖搖頭:我不願離開熟悉的長安,所以留了下來,不想短短幾天時間,長安城竟變成了這副模樣。早知如此,我還不如隨夫人去巴蜀。你幸虧沒去。任天翔嘆道,不然只怕會更慘。

    見上官雲姝有些不解,任天翔便將馬嵬兵變,楊氏一族俱被御林軍所誅的經過草草說了一遍,最後道:上官姑娘若是沒什麼地方可去,就隨咱們走吧,這長安已不是久留之地。說著示意一名義門弟子,分一匹馬給她。

    上官雲姝有些猶豫,沉吟道:我一向對你沒什麼好臉色,你為何要幫我?任天翔尚未開口,小薇已搶著答道:我家公子最是憐香惜玉,只要是個漂亮女人,他都恨不得捨身相助,甚至恨不得幫她一輩子。

    任天翔瞪了小薇一眼,對上官雲姝嘆道:咱們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同屬這長安的故人,在長安城遭受如此浩劫之際,相互幫扶難道不是再自然不過的事?難道這個時候,你還懷疑我有什麼企圖不成?

    上官雲姝不再猶豫,翻身上得馬背。任天翔見任俠他們半天還沒出來,心中有些奇怪,正要派人進去看看,就見任俠神情有異的出來,對任天翔低聲道:公子進來看看。

    任天翔應聲下馬,隨著任俠進得房門,就見門邊倒斃著幾個男子,看模樣像是幾個下人。進得二門,就見地上有幾具小孩的屍體,大的不過七八歲,小的才剛滿月,其開膛破肚的慘狀,令人不忍直視。待進得內堂,就見幾個年輕女子神情恍惚地躺在地上,褚剛等人正脫下衣衫遮住她們赤裸的身體。但見她們眼神空洞,神情迷茫,顯然精神已經完全崩潰。

    孩子,我的孩子!身後傳來撕肝裂肺的哭喊。任天翔回頭望去,就見方才逃出來那個女子,正抱著一具嬰兒的屍體悲慟欲絕。緊跟而來的小薇和楊玉環正含著淚欲上前相勸,卻見她突然縱身一躍,抱著孩子跳入了一旁的深井。任俠急忙要去相救,卻被任天翔攔在,就見他流著淚搖搖頭,黯然道:既已心死,再救無益。

    這幾個女子怎麼辦?褚剛小聲問。任天翔想了想,嘆道:既然遇上,就必須要救,都帶走吧。

    眾人七手八腳為幾個女子穿上衣衫,將她們橫在馬鞍上,然後縱馬去南門與洪邪和杜剛他們匯合。就見他們早已等在那裡,見任天翔等人帶了幾個神情恍惚的女人同來,洪邪等人雖然奇怪,卻也沒有多問,與任天翔他們合在一處,縱馬直奔長安南門。

    我聯絡上了洪勝邦幾個長老,洪邪邊走邊向任天翔彙報,他們自願留在城中,聯絡洪勝邦弟子,以便將來做唐軍的內應。叛軍的暴行註定他們長不了,長安遲早回到唐軍手中。

    杜剛也彙報到:我留下兩名墨徒聯絡義安堂兄弟,將來也可成為內應。說話間眾人已來到南門,正待像進城時那樣大搖大擺地出去,卻聽把守南門的叛軍小校突然喝道:等等,你們馬鞍上是什麼人?

    女人!任天翔坦然道,我有幾個兄弟還在城外巡邏,所以特意帶幾個女人去犒勞一下他們。

    崔將軍有令,從佔領長安那一刻起,所有女子財物就只能進不能出。那小校說著對幾個兵丁一招手:將他們的女人通通留下來。

    幾個兵丁正待上前動手,任天翔一聲冷哼:衝出去!

    話音未落,褚剛等人就手起刀落,將幾個兵丁斬於馬下,跟著縱馬衝出城門。就聽身後傳來無數箭雨刺耳的呼嘯,城樓上的守軍已亂箭齊發,向他們追射而來。眾人急忙舞起兵刃招架,邊戰邊走,匆忙逃離了長安。由於天色已晚,叛軍不知眾人底細,所以沒敢追擊。

    有沒人受傷?逃離長安數里,任天翔這才勒馬問道。就聽褚剛答道:傷了兩個兄弟,不過都是輕傷,不礙事。

    任天翔看看身旁的小薇和楊玉環,見她們沒有受傷,一旁的上官雲姝除了原來的舊傷,也沒什麼大礙,他心下稍寬,又問:那些女人呢?

    身後無人作答,任天翔回頭一看,就見橫在馬鞍上的幾個女人已經身中數箭。他不禁怒斥道:你們幹什麼吃的?連幾個女人都保護不了?一個義門弟子囁嚅道:我們方才是擔心公子和幾位姑娘,所以才

    任天翔心知自己錯怪了義門兄弟,想隊伍中有三個不會武功的同伴,義門弟子自然要全副精力來保護,以至於疏忽了馬鞍上的幾個女人。

    他急忙跳下馬,就見幾個女人傷勢極重,再加上遭逢如此慘禍,早已失去了求生的慾望,眾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一個個在自己面前死去。任天翔心中第一次對這些與自己不相干的陌生女人的死,充滿了愧疚和難過,如果不是自己送安祿山出城、如果不是自己沒能成功抓住安祿山,又或者自己沒有辜負哥舒將軍的重託守住潼關,那麼她們就不會遭受如此慘絕人寰的折磨,長安也不會因此而毀於一旦!

    幾座新壘的墳塋將幾個可憐的女人徹底掩埋,眾人心情都十分沉重。任天翔對著墳塋拜了三拜,回首遙望長安城,在心中暗暗發誓:我必須助唐軍早日平定戰亂,收復兩京,我要盡我所能拯救天下人!

    翻身上馬,任天翔對任俠沉聲道:你去香積寺通知季堂主,除留下他和兩位長老在此指揮留在長安的義門弟子,其餘義門劍士,即刻去泰山,與我在泰山匯合。去泰山?任俠有些意外,咱們去泰山做什麼?

    任天翔一字一頓道:去聯絡中原各大門派,結成聯盟共破叛軍。

    任俠眼中有些不解,任天翔沒有多做解釋,緩緩抬起右手指天、指地、然後握拳擊胸。任俠神情巨震,眼中漸漸蒙上了亮晶晶的淚花,他使勁點點頭,神情激動地泰山指天、指地,然後握拳擊在自己左胸,所有墨門弟子皆緊隨他之後,含著熱淚指天、指地,以拳擊胸。這是來自千年前墨家始祖最原始的召喚,所有墨者最神聖的暗語天、地、良心!

    每一個墨者眼中都湧動著激動的淚花,每一個墨者臉上都閃爍著同樣的剛毅。千年以來,墨家弟子一直隱匿於市井,混跡於江湖,但是他們從未忘記過作為墨者最神聖的使命。他們一直在等待來自天地間最神聖的召喚。今天,他們終於看到墨家鉅子打出了這個最神聖的暗語,那是召喚所有墨者鉅子打出了這個最神聖的暗語,那是召喚所有墨者鉅子打出了這個最神聖的暗語,那是召喚所有墨者挺身而出,重現墨者最大的光榮與夢想,成為這現墨者最大的光榮與夢想,成為這天地的良心!

    任俠調轉馬頭,毫不猶豫直奔香積寺而去。任天翔抬頭望向東方,眼中異常平靜。與天下人正遭受的苦難比起來,太子殿下刻意結交,拉攏自己,意圖借義門之力平定天下的政治手腕,就顯得十分幼稚可笑。他現在心甘情願為李亨所用,是因為這些無辜婦孺的慘死,以及長安城所遭受的摧殘和破壞,終於觸動了他心中埋藏最深的良知,他必須為養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長安、為陪伴了自己整個童年的鄉鄰,以及正在遭受戰爭蹂躪的無辜者做點什麼。他漸漸體會到作為墨者的追求和擔當,那其實就是來自心靈深處對同類的同情和悲憫,和對公平正義最本真、最原始的嚮往。

    回頭望向楊玉環和上官雲姝,任天翔淡淡道:我先送你們去一個穩妥的地方,在那裡你們不會受到戰爭的騷擾。待我泰山事了,再去看望你們。默默調轉馬頭,任天翔率先向東疾馳,所有人毫不猶豫,縱馬跟了上去

    大明宮勤政殿,司馬瑜將安慶緒迎接到臺輦之上,指著龍椅對安慶緒笑道:長安一破,天下勤王兵馬軍心頓失,這天下遲早鬼少將軍所有!

    安慶緒哈哈大笑,毫不客氣地登上臺輦,傲然端坐於龍椅之中。對司馬瑜笑道:先生乃朕之開國功臣,天下若定,先生當為朕之首輔,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尊榮!

    司馬瑜忙道:少將軍稍安勿躁,這位置還是讓那個大燕皇帝先幫你暖暖,免得龍椅冰涼,傷了尊體。

    不必那麼麻煩,那個傀儡皇帝我已經安慶緒說著在自己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嘿嘿笑道,現在咱們不用再擔心他被人識破,更不用擔心他再不聽話。現在我秘不發喪,就在等一個合適的機會,先天下人宣告,我才是真正的大燕皇帝。

    司馬瑜愣了愣,沒想到安慶緒如此心急,竟然不與自己商量,就擅自處決了那個安祿山的替身。想范陽、平盧、河東三鎮兵馬,皆是安祿山一手帶出來的精兵強將,沒了他的旗號,憑安慶緒威望,怎能令各族悍將心悅誠服?他不禁在心中暗歎:豎子無謀,壞我大事!

    安慶緒見司馬瑜默然不語,不由問道:先生怪**之過急?你不知道那些先父的舊將,三番五次要找先父喝酒敘舊,一旦讓他們識破,豈不前功盡棄?我這也是迫不得已,才匆忙出此下策。

    司馬瑜嘆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殿下現在要做三件事。

    哪三件?安慶緒忙問。

    第一,儘快派心腹將領接管兵馬,然後昭告天下,就說大燕皇帝暴斃而亡,殿下依照大燕皇帝遺詔繼承大統。司馬瑜冷靜地道,第二,儘快去長安大雲光明寺拜會摩門大教長佛多誕,並許以國師之高位,以獲得摩門的支持。第三,以大燕皇帝的名義召薩滿教日月雙魔率精銳弟子南下,隨微臣去泰山,參加中原武林十年一度的百家論道盛會。

    安慶緒皺眉道:這佛多誕是何,值得我以國師之禮去拜見?再說長安現在兵荒馬亂,這大明寺中的僧侶,只怕早已逃得乾乾淨淨。

    司馬瑜忙道:在大軍入城之初,微臣就嚴令部卒不得騷擾大雲光明寺,入城後又在寺外設立警戒和崗哨,以保證寺中的安寧。至於摩門大教長佛多誕,則是能幫助殿下坐穩江山的第一高人。

    安慶緒笑道:既然先生這樣說,那就一定錯不了,我今晚就以國師之禮去拜見。不過那個什麼百家論道的會,非得先生親自參加嗎?現在我這裡百廢待興,實在離不開先生啊!

    司馬瑜沉聲道:這百家論道,是中原各大門派十年一遇的盛會,它將決定整個中原武林對大燕國的態度,所以我非去不可。就算不能將整個中原武林收為己用,也必須要破壞他們的結盟,至於長安這邊,我會推薦幾個能人輔佐殿下,必定能令殿下安心。

    安慶緒哈哈笑道:既然如此,便依愛卿所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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