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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寫作比賽

    1

    嘈雜的房間頓時安靜下來。

    在躺椅上看書的須崎昌輔抬起頭來,眼鏡後面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不停地眨着。坐在桌子角的林宏也張着鬍鬚下邊的小嘴,半天都沒有合上。清村淳一在椅子上欠着身子,一句話也説不出來。他旁邊的島田潔剛才還在桌子上擺弄着什麼,此時也停了下來,眼睛盯着井野滿男。

    坐在這邊沙發上的鮫島智生和舟丘也同樣欠着身子,整個身體就像凝固了似的。井野的話使桂子驚得倒吸了一口氣。至於宇多山,更是扭頭看着井野定格在那裏,接着手無意識地伸向口袋去掏香煙。

    “哈—哈哈——”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清村。他拍了一下桌子衝站在門口的井野笑嘻嘻地説,“井野君,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秘書井野皺了皺濃眉説:“你在説什麼?!”

    清村微笑着説:“你就別裝糊塗了!愚人節式的遊戲,我們早就玩膩了。”他的話使房間裏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清村自言自語地説了句“真會開玩笑”,重又靠在了沙發上,“不過,先生好不容易想出這麼個主意,我們把它一下子説破也不太好,大家看我們是否適當地假裝信以為真……”

    井野瞪了一眼清村説:“你怎麼能這樣理解我的話!”接着用手擋着嘴,儘量保持冷靜地低聲咳嗽了一下,説,“我不是在開玩笑!就是愚人節,我也不會開這樣過火的玩笑。”

    “可是……”清村話還沒説完,臉就變了顏色,“這麼説,你剛才的話是真的?”

    井野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很遺憾,宮垣先生的確已經去世了。”

    2

    整個房間再一次陷入沉默。在這短暫的時間裏,應邀來這裏的人們的心裏在想什麼呢?

    “井野君!”宇多山輕輕拿開桂子抓着自己袖子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説,“請允許我重新確認一下您剛才説的話。您是説宮垣先生今天早晨去世了,而且是自殺,是嗎?’’

    卜秘書毫不猶豫地説:“對!”

    “確實是自殺嗎?”

    “這一點絕對沒錯。先生在卧室裏的牀上吃了大量的安眠藥。”

    房間裏響起一片烯噓聲。宇多山走到秘書面前,又問道:“有遺書嗎?”

    “有!”

    “那醫生呢?有醫生嗎?”

    “醫生已經來了,而且死亡診斷書也已經寫好。”

    醫生已經來了。井野的這句話很容易使宇多山聯想起停車場上那輛多出來的車。

    (原來那是出事後急忙趕來的醫生的車啊。)

    坐在躺椅上的須崎昌輔抬頭看了看井野,問道:“警察呢?已經通知警察了吧?”

    井野往前挪了一步,面帶難色地看了看房間裏的人,説:“我感到為難的正是這一點。按道理當然應該立即通知警察,可……究竟該如何做,我感到我們目前的情況很特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這種場合不便説。這個……”

    “既然是非正常死亡,那就應該立即通知警察。我這就去打電話。”説着須崎站起身就要去打電話。

    井野朝須崎搖了搖手説:“請等一下。的確如你所説,我們有義務通知警察。不過,我剛才已經説了,我們目前的情況很特殊。也就是説,剛剛去世的宮垣先生本人在遺囑中説暫時不要告訴警察。”

    “是先生自己説的?”

    “這是為什麼?”舟丘從沙發上站起來説,“我越聽越糊塗啦!”

    “請靜一靜!”井野制止住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接着説,“總而言之,我們在這裏再怎麼議論也不解決問題。能否請各位到先生的書房來一趟?在那裏我會把詳細情況告訴大家。”

    島田潔黯然地嘟嚷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島田的嘟嚷聲連宇多山都聽到了。只見島田站起身來把一個黑色的東西扔到桌子上説,“不是説好要我教您做這個東西嗎!”

    只見島田扔在桌子上的那個東西有兩隻手,兩條腿,尖尖的耳朵,箭頭似的尾巴,背上還插着兩根羽毛。原來是一個宇多山過去從未見過的用黑色紙製作的摺紙。

    3

    剛出大房間通往迷宮館內部的門不到一米,走廊就拐向了左邊。在拐角處右側擺着一座古希臘風格的一比一大小的年輕女性青銅像。她身穿異國情調服裝,左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胸部,右手手掌向上伸向前方。關於這座銅像的事,除了桂子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她身後大房間紫黑色的門上,一人來高的地方有一塊銅牌,銅牌上寫着“ARiADNE”——這個年輕女性的名字。(“阿里亞多奈”和牛頭人身的怪物一樣,都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她是米諾斯國王的女兒阿里亞多奈,但她卻愛上了青年特賽烏斯。特賽烏斯為了消滅牛頭怪而闖進迷宮,而這位公主則把玉墜送給他,讓他作為返回時的路標——)

    這座房屋最深處的客廳叫“彌諾陶洛斯”,而剛才大家呆的那個大房間叫做“阿里亞多奈”。除此之外,這個迷宮館裏的其他十幾個房間也都是以米諾斯迷宮裏的神話人物的名字命名的。

    八個客人跟在井野身後,沿着昏暗的走廊朝宮垣葉太郎的書房走去。

    走廊不到一米寬,也沒有鋪地毯,茶黑色的瓷磚裸露在外面。高高的天花板由許多個用鋼筋和玻璃構成的正方形組成,正方形的邊和走廊的寬度相同。這就是前邊提到的金字塔。玻璃很厚,而且有花紋。從那裏照進來的自然光線看,外邊已經開始進入暮色。

    迷宮館內的走廊以直線和直角為基調,線路錯綜複雜,涵蓋了迷宮館中間地帶的大部分地方。所謂的迷宮館正是由這些走廊構成“迷路”的。

    緊挨着宇多山的桂子小聲説:“這裏真像個迷宮。宮垣先生也真是的,怎麼一個人住在這樣奇怪的地方。”話剛説到這裏,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看樣子,對於這家主人的死,她一下子還很難進入狀態。

    劈里啪啦的腳步聲在狹小昏暗的走廊裏迴響着。這樣的一種場景使宇多山覺得,自己不是走在曾走過許多次的迷宮館裏,而是一步步走進自己所不熟悉的“迷宮”深處。

    這個“迷宮”的主人突然自殺。三個月前,這裏的主人曾很平靜地説過,自己到了這把年紀不想去挑戰什麼長壽記錄。

    (難道當時他已經在考慮今天這件事情了嗎?)

    但宇多山又轉念一想,覺得井野滿男的言行有點奇怪,他顯得有些過於冷靜了。即便是他的性格如此,那他為什麼隔了這麼長時間才告訴大家呢?這期間他們究竟“討論”了什麼呢?而且,宮垣在遺囑中交代説不要立刻通知警察,又到底是為什麼呢?

    天色在迅速進入黑暗,一羣人沿着迷宮似的走廊拐來拐去,最後好不容易到了宮垣的書房,書房紫黑色的門上也有一塊青銅牌子:

    MTNOSS

    “米諾斯”。這應該是命令著名建築師代達洛斯建造迷宮的國王的名字。可能是製作者的筆誤,銅牌上的“MIN0SS”比通常的寫法多出一個“S”。

    井野打開書房的門,八個人默默地緩步走進老作家的書房。

    書房大約有20平方米。昏暗中隱約可以看見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門。右邊的門通向衞生間和浴室,左邊的門直接連着卧室。井野進入書房後,在左側的牆壁上摸索着打開電燈。四面牆壁上油燈形的壁燈燈光發黃。直到這時,宇多山才從昏暗的迷宮的幻想裏擺脱出來。

    井野走到裏面打開左邊的門説:“請進!”

    卧室裏亮着燈。八個客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隔壁房間裏等待他們的是什麼,都有些發怵。

    站在門口的井野催促他們説:“大家請進吧!”

    鮫島第一個抬腿往卧室裏走去。接着是清村,喜歡裝死嚇人的他這時也老實起來了。宇多山拉着妻子的手,跟在島田的後邊最後一個進入卧室。

    井野把手背到身後去關上門,對坐在牀旁邊的一個男子説:“對不起,先生,讓您久等了。”

    男子背對着宮垣的遺體,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井野又對八個客人介紹説:“這位是黑江辰夫大夫。黑江大夫是宮津Nxx醫院的內科部長,近幾個月來,宮垣先生一直都是麻煩黑江大夫治療的。”

    聽了井野的介紹,該男子依然是一言不發。看上去他有50歲左右,長得很胖,一身肉幾乎要把那件白大褂撐破,眼睛顯得很和善,鴨蛋型的腦袋上頭髮已經脱落了一半。他依次看了看進來的每一個人,聲音沙啞地説:“各位請節哀。”説着又看了看牀上。

    牀上的被子鼓鼓的,顯然裏邊躺着人。枕頭上蒙着一塊白布,象徵着已經發生的事情。

    黑江伸手去拉枕頭上的白布。宇多山嚥着口水注視着黑江的動作,他眼睛的餘光看到了牀頭櫃上的玻璃杯和裝有白色藥片的藥瓶,以及宮垣平時愛戴的金絲眼鏡等。

    ——白布被拿去了。

    “啊!先生!”舟丘首先低聲喊叫了起來。幾乎同時其他人也發出一片嘆息和喘息聲。

    宇多山凝視着緊閉雙眼的老作家,心裏在説,

    (這張臉是多麼安詳啊!)

    (您為什麼要這樣呢?)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把目光從宮垣臉上移開,然後用手緊緊壓着發燒而麻木的眼睛。

    4

    眾人離開卧室來到書房。秘書井野滿男看了看大家,説:“我來給各位説明一下。因為事情重大,所以請各位務必認真聽我説。”

    書房正對着門口的右側靠牆的地方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着黑色的電話和打字機。井野走到桌子旁邊,從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沙發椅對黑江説:“您請坐!”説着又看了看其他人説,“這個事情一句話兩句話講不完,請大家也找個適當的地方坐下來。椅子不夠,請多包涵。”

    桌子對面有一張小桌子和兩張小凳子。宇多山拿來一張小凳子讓桂子坐下,自己則靠牆站在桂子身後。須崎昌輔彎着腰坐到了另一張凳子上。其餘的人則成半圓形圍在井野旁邊。

    井野雙手放在胸前很嚴肅地説:“大家看,是不是先從頭到尾把事情的經過説一下?也就是到今天發現宮垣先生的遺體為止,這段時間的情況……”他看了一下書房裏的盯着他的每一個人,接着説道,“為了準備計劃在今天舉行的生日聚會以及其他的事情,我前天晚上就來到了這裏。又是準備大家的住處,又是購買食品等必需品,直到昨天才忙完,所以一直也沒有時間和宮垣先生好好交談。現在回想起來,宮垣先生當時的情況的確不太正常:臉色不好,也不講話。我也有點擔心。但心裏想,可能是因為是身體不太好,到了明天就會好起來吧。……昨晚先生是11點左右睡的覺。臨進卧室時,他很鄭重地交代我説:‘明天的事就全拜託你了。’結果,今天快到中午了,也不見先生從房間裏出來。我正在納悶,剛巧這位黑江醫生來了。我以前曾見過黑江醫生,宮垣先生也時不時去宮津醫院看病。”

    宇多山心裏不禁感到很吃驚,心想,他那麼討厭醫生,竟然也去醫院看病。難道宮垣先生的病已經嚴重得超出了宇多山他們的想像?

    “聽黑江醫生説,昨晚宮垣先生曾給他家打過電話,説請他今天中午務必來迷宮館一趟。

    “黑江醫生,是這樣吧?”

    黑江醫生朝井野深深點了點頭説:“是的。因為我還有醫院的工作要做,所以不太想這個時候來。可是宮垣先生説,醫院的工作儘量想辦法安排一下,無論如何要到這兒來一趟。宮垣先生這樣一説,我也就沒辦法再拒絕,畢竟我知道宮垣先生……”説到這裏,醫生停住話想了想,接着又説,“到了這時候,説出來也沒什麼。是這麼回事:宮垣先生患上了肺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宮垣先生知道自己的病情。”

    (肺癌……)

    宇多山想起老作家抽煙時咳嗽得很厲害。

    (原來是這樣。)

    井野接着醫生的話説:“看到黑江醫生來了,我就到先生的卧室門口告訴先生。可是卧室裏一點回音也沒有,門被反鎖着;我回到大房間給先生打電話,可沒人接。我想可能出了什麼事,於是就用備用的鑰匙打開了門。當時屋內的情況和剛才各位在先生卧室裏看到的一樣。我立刻喊來黑江醫生,請他給看看是怎麼回事。結果發現先生早就不行了。而且,在遺體的枕頭旁發現了自殺用的安眠藥藥瓶,還有一封遺書。這就是那封遺書。”説着,井野從上衣裏邊的口袋裏拿出一個白色信封。

    “信封的正面寫着‘井野君收’。信封上的字的確是宮垣先生親手所寫。信的內容是用打字機打的,但最後的日期和簽名是先生親筆寫的。”

    井野從信封裏抽出一張折成四折的信紙,小心地把它打開讀了起來:

    “各位,請大家來確認一下。”説着,井野把信和信封遞給了離他最近的清村。

    清村看了看字跡,很認真地説:“嗯,的確是先生的字跡。”説着又傳給了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是痛苦的沉默。大家默默地傳看老作家的遺書。

    信和信封最後又傳回到了井野手中。他把它放在桌子上,説:“大家都看過了吧?”接着,井野又從桌子上拿起一盒錄音帶説,“這就是先生在遺書中説的那盤錄音帶。無論如何還是先聽聽再説吧。”

    5

    書房正對着門的牆壁上有一個訂做的木質壁櫥,壁櫥裏擺滿了VCD和GD光盤、唱片、錄像帶等。宮垣是個超級電影迷,還是古典音樂愛好者,這些都是他鐘愛的收藏品。

    井野從磁帶盒裏拿出錄音帶,緩緩轉過身去打開錄音機,並把錄音帶放好。

    “各位!”

    突然聽到喇叭裏的這個聲音,在場的人仍然感到有些突然,他們不由得身體強直起來。錄音機裏的聲音的確是這裏的主人宮垣葉太郎的。

    “當你們聽這盤磁帶時,我可能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了。告別人生是我個人的自主選擇。關於我的身體狀況,可能你們已經從黑江醫生那裏聽説了,我得了肺癌。這是去年9月檢查身體時發現的。黑江醫生信任我,才把實情告訴了我。很對不起,黑江醫生,既然治癒無望,我不願在和病魔的搏鬥中活下去。他也曾動員我做手術,可是這樣勉強地活着有悖我的審美觀,因此,我選擇了在我60歲生日這天早晨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人要活得痛快,走得乾脆。”

    喇叭裏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我死不要緊,可是有兩件事讓我放心不下。一是我的數額相當可觀的財產如何處理;另一件事和你們中間的四個人有關。這四個人是須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

    “先從第二件事情説起吧。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是個很傲慢的人。我以為我對自己這40年來所從事的工作的愛和誠意不比任何人差。愛倫·坡、柯南道爾等無數先哲創造和培育了偵探小説這種文學形式,是他們使偵探小説從鼎盛時期發展到了今天。而我對偵探小説這種文學形式的愛超過了對其他任何事物的愛。不是我誇口,可以説我把畢生都獻給了這種畸形文學。同時,我認為我還為發掘自己事業的繼承者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

    “在‘奇想’培養出來的新人作家中,我特別欣賞其中幾個有才華的人,那就是今天來慶賀我60歲生日的你們中間的須崎、清村、舟丘和林四人。但是,有一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你們不要以為我對你們迄今為止的業績很滿意——關於這一點,我想你們自己也清楚。

    “我不會在這裏把我對你們每個人的不滿意之處一一講出來,但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們,你們還遠遠沒有發揮出自己的實力。每當我看到現在的你們,我就想,還需要多少時間,你們才能充分發揮出自己的實力呢?

    “這就是我擔心的事情之一。怎麼樣?明白了吧?”

    房間裏的四個作家面面相覷,表情很複雜。

    “我擔心的另一件事情……對,就是我的遺產問題。我不清楚我的遺產的具體數目。但從我父親那一代起,在東京附近就有一些不動產,所以估計財產的金額會相當大;再就是現在這所房子,先不説建這座房子投入多少資金,這樣一個樣式的房屋處理起來可能很困難;還有我的著作權及其他一些財產等。全都加起來可能有十幾億吧。

    “你們也都知道,我目前一個親戚也沒有,又沒有結婚。所以我早就講過,我死後把財產用於設立和運營以宮垣葉太郎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的基金。關於這個問題的正式文書,我打算最近起草。不過,現在我想對該計劃做一些變動。

    “我打算把我一半的財產用於過去多次講過的‘宮垣獎’的基金。剩下的一半我想把它留給某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目前還沒確定,也就是説下一步要進行審查。

    “我很清楚,此時你們心裏在想,這是怎麼回事?實話告訴你們吧。這次以過60歲生日為由把你們邀請到這裏,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請你們來決定由誰來繼承我這一半財產。而且,候選人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須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他們四個人。”

    似乎是想看看聽錄音的人的反應,磁帶出現了很長一段空白。

    舟丘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説:“先生的話是什麼意思啊?唉!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井野提醒她説:“錄音還沒結束。先聽完,有什麼問題聽完再説。”

    這時錄音機裏又傳出宮垣的聲音:“這個主意在我腦子裏剛出現時,讓我感到非常愉快。嗯,這大概就是所謂聞所未聞吧。當時我感到我的腦子還挺好用的。

    “看來,現在需要我做一個詳細的説明。今後,也就是你們發現了我的屍體之後,我所希望你們做的事情。

    “其一,有關我自殺的事必須五天後,即4月6日中午才能通知警察。在此之前,不許任何外人進入這所房子。五天之內我的屍體還不至於過於腐爛。

    “其二,這期間,除了井野君和黑江醫生,你們其餘的人原則上不可離開這所房子半步。你們中間可能有的人有這樣那樣的工作在身,尤其是宇多山君工作十分繁忙,非常抱歉;但務必請大家克服一下困難。我已經給保姆角松富美做了交代,請她1號到6號這幾天住在這裏。請黑江醫生務必尊重一下死者的意願,即使離開這座房子,6號之前也絕對不要告訴其他人。

    “其三,五日之內審查選拔出遺產繼承人。我剛才已經講了,候選人是他們四個人。

    “你們四人在這期間,準確地説是到4月5日晚上2O點之前,必須寫出一份審查材料即一篇小説。四個人完成的作品,由編輯宇多山君、評論家鮫島君和熱心讀者的代表島田君三人閲讀,並於6日中午12點之前評出優劣,其中優秀作品的作者將獲得我的一半遺產。當然,我會給評委……”

    不等錄音機裏的話講完,房間裏就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每個人都對這個出人意料的遺囑感到吃驚。

    井野按下錄音機的暫停鍵,説:“請各位靜一靜!”

    宇多山問井野説:“我説井野君,這……算什麼事啊?”

    秘書眨了眨小眼睛:“的確出人意料。還是先往下聽吧—這一部分很重要。”説着,井野把磁帶往回倒了一段繼續播放錄音。

    “會給評委一定的報酬。

    “其四,作品的規定字數是四萬字以上,即400字一頁的稿紙寫100頁以上。本來打算讓四個人各寫一部長篇小説,可情況到了目前這種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五天寫100頁的作品,難度因人而異。例如對下手慢的須崎君來講,可能會感到很難;但是我想説的是,動作慢不等於作品少。這就算是我的一個自我辯護吧。

    “其五,關於作品的題材。

    “你們當然要寫偵探小説,這是毫無疑問的。請評委也注意這一點。我還想就作品的內容提幾個條件。

    “這第一條是……嗯……也可以説這是比賽的有趣之處。首先,作品的背景舞台必須是這個迷宮館。而且,作品中的出場人物就用今天在場的人,當然,其中也有我宮垣葉太郎。至於作品中的我是死是活,就由你們自己定。還有一點,要求作品中所發生的事件是殺人事件,每篇作品的作者就是作品中的被害者。

    “你們不覺得這種做法很有意思嗎?以自己現在呆的房屋為舞台,把自己當做被害者寫偵探小説——這實在是一個充滿魅力的主題呀。遺憾的是我讀不到你們的作品了。

    “其七……噢,是其六。

    “作品的原稿,請用各自房間裏打字機打印。因為字寫得好壞往往會影響到對作品的評價。而且,我聽説你們幾個最近都在使用打字機工作。

    “當然,一旦發現任何作弊行為,都將被取消資格。在規定的期限內,離開這所房屋也屬‘違規’。同時,此次比賽的參與者和協助者中,如有一人表示不同意,此比賽即立刻中止,此遺囑即刻失效。

    “我以上所講內容的書面材料已經寫好放在保險櫃裏,請井野君確認一下保險櫃裏的材料,然後立刻着手進行寫作比賽。

    “哎呀!好久沒有講這麼長的話了,還真有點累。衷心祝你們充分發揮各自的才能,寫出可以説是前無古人的‘懸賞小説’來。我就先行一步,去那個世界去了……”

    井野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然後把磁帶倒回去。屋子裏的八個人的表情與剛才截然不同。他們好像忘記了張嘴似的一言不發地看着井野的一舉一動,各自在心裏體味着剛才聽到的遺囑的內容。

    井野把倒完的磁帶拿出來放進磁帶盒,轉身面向大家説:“先生的遺囑,剛才大家都聽了。我之所以沒有及時向各位報告,是因為先聽了聽這個磁帶的內容。關於錄音中提到的‘正式遺囑’,我已經核實過了,沒有問題,具有充分的法律效力。”

    井野從20多歲開始給宮垣當秘書,已經在宮垣身邊工作快十年了。他不僅是小説家宮垣葉太郎的熱心愛好者,還具有律師的資格。不過,他並沒有吃律師這碗飯,理由是律師這個職業“不適合”他。聽説他平時在東京的一所面向司法考試的學校任兼職講師。

    “我認為我作為宮垣先生的秘書,有義務為了實現先生的遺願而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值得慶幸的是,剛才黑江醫生聽了錄音後,也表示願意幫助我。”

    胖乎乎的黑江醫生彎着腰坐在椅子上,腿上放着個皮包。他接過井野的話説:“這樣出人意料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總之,死者的遺願我們應該儘量尊重。當然,我也多少感到有些彆扭。”

    井野似乎很自信地説:“我們絕對會注意不給大家添不必要的麻煩。”説着,他走到桌子旁把剛才的信封和磁帶放在一起,然後巡視了一下在場的人説,“這件事非常特殊,我想警察那裏應該能夠解釋清楚的。大家有什麼問題,請提出來。”

    有幾個人張了張嘴想説什麼,宇多山也是其中一個。他想問些什麼,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詞。看樣子其他幾個人也和他一樣。

    這時,舟丘小聲地説:“我計劃後天下午要在電視台做節目啊。我是第一次做這樣的節目,等待了很久了。……”

    “什麼?做電視節目?!”清村感到舟丘提出這樣的問題有點缺心眼,就大聲地朝她説,“哎!舟丘小姐,這是什麼時候?還提這樣的問題!”

    舟丘臉紅紅的,説:“你這是什麼話!我懂你的心思,不就是為了幾億元的遺產嗎?對不對?我沒説錯吧?”

    “聽你的口氣,你很清楚目前的情況。”

    “請你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瓜。不過……這事有點不大正常啊,憑短短的百十來頁書稿,就決定把那麼多的錢給一個人。”

    “這才是宮垣先生的做法嘛。自殺很刺激。但就這樣死了,又有點……該死,我説漏嘴了。總之,我認為我們的才能受到先生的欣賞是件好事。”清村從靠牆的地方朝井野走了兩步説,“我們當然打算參加這個遊戲,當然。須崎君!林君!你們説是不是?你們沒有異議吧?”

    井野問須崎和林説:“怎麼樣,兩位?”

    聽到井野的話,須崎點了一下頭,林也摸着鬍鬚小聲説:“我也沒意見。”

    清村看了看鮫島、島田和宇多山説:“剩下的就是幾位‘評委’了。幾位不會拒絕吧?鮫島先生,您怎麼樣?’’

    評論家鮫島點了下頭,輕輕閉上眼説:“既然是宮垣先生的願望,我個人只能表示服從。”

    清村又問島田説:“島田君,你的意見呢?”

    抱臂站在卧室門口的島田説:“噢……哎呀,反正我是個閒人,無所謂。”

    “話是這麼説,可是責任重大呀。”接着清村又問宇多山,“宇多山君,你什麼意見呢?”

    “哎,這個還是……”宇多山看了看坐在小凳子上的桂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井野見狀問道:“您是不是擔心夫人的身體?”

    “這個……”

    “夫人的事……這樣吧,可以作為一個例外,因為‘寫作比賽’還沒有具體分工,所以萬一有什麼情況,可以和黑江醫生一起提前回去。”

    這時,桂子很乾脆地説:“不,我身體沒問題。”説着,她回頭看了看宇多山,“你放心,我沒問題。好不容易來一趟,讓我一個人提前回去,我不樂意。”

    “那就這麼定了。”剛剛在卧室裏受到的驚嚇,由於眼前出人意料的結果而煙消雲散了。清村喜氣洋洋地説,“寫作比賽,嗯,這才是‘歷史上最大的懸賞小説’。到底是宮垣先生,説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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