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樓二層之上,氣氛又出現了短暫的凝滯。
經過多年征戰,秦人重軍功這一點,其實根本不用贅述。
即便是在座諸人,也都知道,秦人軍將有著怎樣的威風和權柄。
但這一次……還是讓他們見識了秦人對軍功的重視程度,到了怎樣一個地步。
以上三家,說實話,在河洛還算不得真正的豪族,像穎陽盧氏,人丁不過數十,田土,屋宅,以及家財,或者說底蘊,都與其他諸家差了老遠。
而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三家中的讀書人,沒有建樹,這在後周治下,是尤為致命的一點。
沒有讀書種子,無以為繼之下,家道難免中落。
但今日,這三家迎來了家族最重要的一次轉機,從軍……
這要是擱在幾年前,投筆從戎,從軍報國之說,雖然人人都能唸叨上幾句,但實際上,大族子弟從軍者,寥寥無幾。
軍漢為人所鄙,讀書才是正道,乃大家之共識……
但時移世易,換了天地之後,對從軍之事的認識,也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
即便河洛一直不穩,延及今日,但其實誰都清楚,在秦人統治之下,軍人的地位遠非後周所能及。
若非如此,河洛大族也不會讓家中子弟,到洛陽國武監中就學。
潛移默化間,秦人的觀念,其實正在改變河洛的風尚。
這個不用說太多。誰握住了統治權。誰就有訂立規則的權力。從古至今,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
給了這幾家子弟,從軍的機會,也就算給了他們一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之前各家子弟入洛陽國武監進學,但最終能得武職者,可謂絕無僅有。
這不僅僅是因為各家不願子弟從軍,其中也還有著秦人軍旅,願不願意真的招納河洛大族子弟入內的因素在裡面。
即便大將軍張培賢對河洛大族優撫有加。但說實話,這近十年的時間裡,和河洛招收的新兵,可謂是寥寥無幾。
從這也能看的出來,張大將軍對河洛人物,真的不太看的上眼,更沒有半點的信任可言……
而長安國武監,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眾人也清楚的很,那是大秦大將軍趙柱國一手興建起來的地方。
而且。是個出將軍的地方,進入那裡求學。和進學於洛陽國武監分院幾乎可以說是完全不同的兩碼事兒。
想到這些,有些人已經開始喘起了粗氣,心中暗罵,這三家還真是……他們知道,這種心態不太對頭,但卻就是無法控制自己這麼想。
而穎陽盧氏頗有善名,這次為善鄉里,也在情理之中。
入長安敘功論賞,還有待來日,旁邊的人聽著還不怎的。
但汝陽李王兩家,就真的有點讓人眼紅了。
在河洛哀鴻遍野的今日,這兩家憑藉助秦人守城之功,一下就出了高官。
正副勸農使,無論是在後周,還是在大秦,都是極為重要的職位,這其中的原因,也不用多說,以農業為本的帝國,勸農使這樣和農業息息相關的職位,自然乃地方顯宦之一,無可置疑。
即便知道秦人對軍功的重視,但賞賜如此之重,還是讓與會之人目瞪口呆。
至於那兩位到底能不能上任,沒人懷疑,這可是大秦晉國公,冠軍大將軍,樞密副使,欽差大人親自保舉……
從白身一躍而為地方勸農官兒,位在六品的實職文官,這樣的升遷,即便是在後周,也不多見。
悄然間,廳堂之中的溫度都好像高了一些,人們都在努力的保持著剋制,但凝聚在站著的三人身上的目光,卻有了那麼幾分熾烈。
羨慕,嫉妒,卻又有著些複雜的鄙夷,這一刻人們到底在心裡想什麼,連他們自己都很難說的清楚了……
其實,說到底,文人最在乎的東西,還是官位,這一點從來沒有變過。
而實際上,很多人也明白,此乃先抑後揚之道,如此有獎有懲,還不就是為了大秦治下的河洛能夠長治久安。
這樣的伎倆,在他們眼中,並不會有太過神秘的地方。
但話說回來了,就算知道這一點,一些念頭還是不由自主的從心底冒了出來,因為他們更明白,經去年一戰,河洛重歸後周治下的希望已十分渺茫了。
這是眾人的共識,秦人兵戈太過犀利,在那時頹勢畢露,後方火起之下,依然連戰連捷,幾乎無法阻擋。
河北援兵,大敗,各路勤王之師,阻於鄭州,難得寸進,淮右嶽東雷部,困於汝州堅城之下,一路偏師入河洛,雖然攪動的河洛天翻地覆,但依舊是連戰連敗,而秦軍兵鋒所指,各路義軍幾乎都是一觸即潰。
這樣的武功,別說後周不可能有,就算遍數歷代王朝,也不多見。
而一旦明白了這一點,又有幾個人會真的心懷故國,願為故國一死而盡臣節?
三人施禮道謝,難掩激動之色。
但說實話,驚喜或有之,更多的卻還是狐疑。
在這次已經傳的沸沸揚揚的文樓之會上,得了這麼大一個便宜,驚喜自然難免,但狐疑猶豫之處在於,在眾目睽睽之下,得了如此封賞,之後情形如何,他們真的心裡沒底。
要知道,後周治理河洛多年,有些觀念早已根深蒂固。
他們最在乎的,還是鄉里風評,民間聲望。
而這些風評,聲望從何處來,他們也再清楚不過,河洛的讀書人口中所出,便是風評,讀書人所尊所敬,便是聲望。
他們不知道,一旦為秦人效力,這名聲會是如何?
到了今時今日,後周對河洛的影響力依舊如此強大,可見,後周之治,並非那般一無是處。
盧氏來人還算心安,畢竟盧氏頗有善名,鄉里之人,多感盧氏厚恩,不會亂嚼舌根兒,就算穎陽之外,名聲不好,也與盧氏沒多大幹系。
卻是李王兩家來人,過後仔細琢磨一下,嘴裡開始發苦。
說起來,去年亂起之時,幫助秦軍守城,實在出於無奈,兵兇戰危,別說在秦人刀槍之下,他們兩家沒那個能力做反。
就算有,他們也不願見周軍破城而入,以當時那個亂勁兒,周軍一旦入城,還真的能分清楚,誰是秦人幫兇,又是哪個心懷故國,對後周念念不忘?
如此得來的一場功勞,是意外之喜不假,但汝州勸農使?
汝州現在的情形,誰不清楚,周軍攻城不得,遂遷汝州百姓南下,戰後汝州地界,可以說杳無人煙。
到是四月間,有人陸續來到汝州,佔據了好多田地,並開始匆忙耕種,今秋也許會有些收穫。
但那些是什麼人?那是大爺都是大秦殿前司禁軍兵卒,這些人能服管?
想到這個,李王兩家來人頭都有些大了,名聲什麼都顧不上考量了,只剩下了滿心的苦惱,卻無人訴說。
兩人默默對視了兩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濃濃的擔憂,要知道,一旦官職下來,辦的不好,就是罪名啊……
但胡烈不會管那麼多,說實話,活了二十多年,當數今日最是痛快。
他也拿足了架勢,在他身後站著的兩個男女,看他這副模樣,羨慕之餘,心裡也是暗笑,這位胡都尉,十有**在模仿晉國公的一言一行。
只是,這世上,大將軍趙石只有一位,再模仿,也得不了其人真髓,只有個空架子罷了……
那種內斂到極點的狂暴,幽深的沉甸甸的銳利,顯於光明之下的黑暗,藏在笑意下的猙獰……
吳綠蓑出神的想著,並以其女性特有的敏感,可謂是將大將軍其人心性,刻畫的入骨三分。
胡烈可不知道,背後的兩個年輕娃子,在嘲笑他這個不自量力國武監的前輩。
他神采飛揚,卻故意板著臉,眉頭微微蹙著,努力顯露著自己的威嚴。
他隨意的擺了擺手,讓三個人坐下。
環視左右,嘴角牽動,算是笑了笑,繼續道:“我之前聽了個笑話,跟你們說一說,如今洛陽有人傳言,說什麼文樓之會云云……”
這次他真的笑了,卻帶出了太多的譏誚,“欽差大人慾與河洛賢達共商大事……你們說可不可笑?”
自己沒有人覺著可笑,剛剛有所鬆緩的氣氛,卻再次沉重了下來。
筵無好筵,這是此時眾人對此次文樓聚會的認知,再不會出現其他什麼了,也沒有再想說話。
前車之鑑不遠,這裡沒人心裡不夠數,願意跳出去,做那隻被宰的雞仔……
(有點水啊有點水,但阿草絕對不是故意的,寫著寫著就寫了這麼多,大家忍耐啊,文樓這些章節,必不可少,要寫一段,阿草其實也犯愁,不知道怎麼寫才不水,又能把進度提起來,這個度很難把握,有些地方總不能匆匆一筆帶過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