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北地
天上濃雲遮布,嘯風吹得雪花窸窸,在廣袤大地上落下。
周瑜帶著幾個親兵登上丘陵,見白茫茫一片,雪花中橫亙一條大河,隨手指著路東一座莊園,問:“大莊園,是誰家?”
“是呂家的莊園。”親兵踩著冰說:“原本是一家破落鄉紳,遇賊兵破了,現在賞給了呂家。”
周瑜就不再言語,眼見遠處,沉思著。
氣候比往年嚴寒,部分州郡上報,說凍死了百姓,實是飢寒而死,唯應湘一帶雖也有這事,但卻有組織。
仔細看去,雪旋舞著,灑落著,附近鄉里有著一排排木屋,有的就給大雪壓塌了,不過隱隱傳來人聲,是調集的人手在剷雪,還有臨時粥棚的煙火上升。
周瑜露出一絲笑意,這是附近縣令在組織,有食物和衣物禦寒,接著,收斂笑意,看向遠處。
應州一帶山川原野銀裝素裹,池塘、湖泊都冰封起來,唯南方太平湖不至結冰。
在高空望去,八百里水波不興,廣袤湖面平滑似鏡,九十艘戰艦在綠色水面上向北滑行,雖逆風而降了帆,螺旋槳依舊在船尾留下短短的白色浪花軌跡,從而保持速度。
這是擴編後的漢軍水師在適應性訓練,最近湘州水師纏得緊,這太平湖算是孫心博唯一不敢來挑釁的地點。
看著,周瑜說:“下去罷,與艦隊會合!”
當下一艘快艇就疾行而出,話說艦隊的航行吸引一些魚群跟隨,而在戰艦間,快艇靠上了旗艦。
簡單的訊識交流過後,上面就拋下來繩梯。
上了舷梯去頂層,在這最高處觀察整支艦隊,心中估算實際戰力,假想敵是湘州水師。
“有點……不容樂觀。”
同時,陸遜過來,登上了艦頂天台,就望見一個修長矯健的背影:“都督!”
周瑜憑欄而立,手捏一隻青色的紙鶴,凝眉想著事,一會才開口問:“伯言覺得鐵甲艦如何?”
“很好用。”陸遜這樣回答,有點遺憾:“但是太少了。”
“哦……說說。”
陸遜有點納悶周都督找他有什麼用意,但上官既問到了,他打開話匣子:“實用很明顯,機帆船採用混合動力降低控船難度,兵源相對傳統水兵容易獲取,只要是道兵經過一番培訓就能上崗……半年咱水師兵數就已擴充六倍,現在船上每個崗位都是雙倍人手,訓練和學習,這是快速上手的好處。”
“而戰艦本身數量多了兩倍,形制發生了改變——船體增大,有舷壁要害加裝了薄薄的鐵板,新式戰艦排水量是原有兩倍,但機動性並不降低,反而提升一半,配上雷弩炮的射程,這在戰鬥時很容易完克敵艦。”
陸遜說著頓一下,見周瑜沒有表情,似沒有認真聽,心中更疑惑了,還是說:“可惜數量太少,和湘州水師二千艘戰艦沒有辦法比……河道不利發揮我們速度,衝亂陣型後,淹也能淹死我們。”
周瑜只靜靜聽著,眸子裡笑意一閃而逝:“數量上得看造船廠投入,水軍搶預算是搶不過陸軍,除非能拿出實打實的戰績來……以你之見,如何對敵?”
“引進太平湖來。”陸遜站直了身子,氣質一改溫文爾雅,目光犀利:“湖面寬闊,我艦的速度和射程就能得到發揮,搶佔上風偏行,新式雷弩炮的射程完克蔡朝水師的雷帆——雷帆屬於法術攻擊,小型雷帆不過一二里,大型戰艦雷帆能達五里,怎跟我們新式雷弩炮的八里射程比?”
“又或蕩寇艦的重型雷帆,能達到弘武艦的十里攻擊極限,但我們也有著二型曲射雷弩炮,極限攻擊十二里……射程優勢下齊射一完成,無論戰果都不停留,倚仗速度脫離,第二次搶佔上風口進行齊射,完全沒有傷亡——我想,這就是主公竭力發展新式動力、新式艦用武器的戰術原因。”
啪啪啪的掌聲響起,周瑜鼓著掌,目光欣賞看這個水軍大將:“說的很有見地,可惜這支艦隊裡沒有你的位置了。”
“……”陸遜身子僵硬,臉色發白,一時不知道怎麼回話。
腳步在他身後響起,傳來呂蒙叫聲:“下官見過都督,哎,伯言你的臉色很是難看啊……”
陸遜惡狠狠瞪了這傢伙一眼,回醒許多,看著周瑜等著後續的話。
“子明來得正好,準備寫封辭職信。”周瑜笑吟吟說。
“呃……”
呂蒙頓時啞聲,看看同僚陸遜,又看看上司周瑜:“這是……您的命令?”
對這兩人的反應,周瑜惡趣味得到了最大滿足,一笑:“不是我的決定,是主公的決定。”
定了定,欣賞著兩人青白的臉色,才徐徐說著:“你們兩個得去北海一趟,獨掌一支艦隊。”
“魏王移交的那支……北海艦隊?”陸遜鬆了口氣,想了想,皺眉:“魏國可沒有海洋需求,聽說那支所謂的艦隊只有爛船十幾只,怎還分成兩支?”
“這個主公自有打算。”周瑜收斂笑意,眉微揚:“怎麼,不樂意?”
“不不……我只是奇怪,為何讓我們兩個去。”陸遜訕笑一下,心中知道這無法拒絕,而且長遠來說,是對自己有利——獨掌一支艦隊,怎也是重用了,但他們兩個在水師裡資歷並不顯眼,至少副都督甘寧資歷就高的多。
“只有你們兩個平日比較低調,最合適……過去給開春的支援準備。”
周瑜手中騰起火焰,將青色紙鶴燒燬,湮滅掉信息,其實他剛剛收到主公的傳訊,徘徊思索一陣才確定人選。
甘寧資歷更老些,但那傢伙位置高,性子活躍,出現公共場合太多,調動一下太矚目……
就算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艦隊,因這半年擴招太多變得不太純粹了,難保沒有蔡朝收買的眼線。
陸遜聞言恍然,他的政治嗅覺非常敏銳,知道最近情況,漢侯府無論文武都是蔡朝重點監視對象,自己有時在路上走也會感覺被窺伺,沒有主公仙靈分身手段,尋常偽裝絕瞞不過去。
“只有我們兩個,還是帶水兵?怎過去?船呢?”他心熱起來,一連問了幾個問題,總歸不滿足於北海艦隊幾條小破船。
“帶上水兵,人用我們自己的人,船問東海盟借調。”周瑜微微頷首,說:“主公有安排人手接應,具體怎麼配合,你們可以多想想。”
呂蒙聞言也正色起來,思索著有什麼瞞天過海的手段,說:“咱們水師封閉,上船訓練航行幾個月都不下船都有,瞞天過海比陸軍容易得多,正好有北魏交接港口和一支小艦隊的理由,我和伯言就假託去北海艦隊上任,隔北魏草原,在北海艦隊上悄悄換了個人,蔡朝沒有那麼長的觸角,感覺不出來北海的異狀……”
陸遜聽得心中一動,問:“恐怕不僅是北海艦隊,而還要組建東海艦隊,才調我們兩人?”
“你能想到很好,別在任何場合提起。”
周瑜頷首,和兩人講明:“你們帶過去的士兵,挑選都是陣亡名錄上老兵,實際人還活著,都假託新兵這樣處理。”
“按照內閣商量的意思,你們兩個到斯圖寧後,就要為開春接應做提前準備,刻不容緩,所以今天晚上……”
當夜,漢軍艦隊在平河郡太平縣的太平港靠岸,是訓練一階段完成後的休整,將士都放了假,雪夜裡多數在軍營或者酒樓青樓裡烤火休息,很少有人留意到少了一些身影。
………………
此時日盡林梢時
一處臨河的莊園,遠一點是一帶林子,夕陽的光透過林枝灑落在西窗,光很是幽淡,帶著點靜謐深邃。
紀才竹穩身而坐,在閉目養神,又似深深思量,心情有些複雜,這次行動是自己一手進行,現在接近尾聲了。
漢侯府的水軍將領可隱秘調動,可大臣和大將引人矚目,就沒有辦法這樣瞞天過海了,可以說是盛名所累。
但普通吏員不同,漢臣培養帶出來一批精幹,名聲不顯,都切實可用,一些都提前半年開始減少活動,到這兩月漸漸消失在應州的公共場合,這時都會集中到這裡出發。
不過去東荒的主持,不是自己,是嚴總督。
嚴總督這人,早一點這是貴人,別說自己,就是主公都不能平起平坐。
現在和自己平坐,可見時日變遷。
可這次主公用此人,怕是以後恢復威風了。
正想著,就聽鐘聲撞響,紀才竹站起,一臉凝重出去,就見一個官員過來,問:“都來了?”
“都來了,最近一批九十一人,總計到四百!”這官員說著。
“最近一批怎麼通知?”
“說衙門新年巡查各鄉各村——雪大,是有不少人下鄉巡查,上千人中少掉一百人都不到,不算什麼事,諒誰都無法覺察!”
紀才竹聽了就一笑,問:“有沒有老弱?”
“沒有,老弱撐不起跋涉和勞累,和以前一樣,這些都是選過,一個個都是年青力壯。”
紀才竹不再說話,按著劍柄,說:“見人,立刻就去!”
莊園正院,大門緊封,四百吏員一片齊整站立,一片寂靜,紀才竹在前,親兵按刀隨行。
見著這人,四百吏員一齊行禮:“給竹大人請安!”
“諸位請起!”紀才竹向前一步,掃看眾人,嗓音渾厚,說:“想必你們清楚了,這次是調你們去東荒……”
這話一出,吏員就算不久前已經知道,還是一陣不安的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