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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美人計

吟容有些難堪之色,終於還是道:“姐姐請他救我,他自然會救我,原也是姐姐的功勞。若說心裡有我,怎會把我的名字取為吟容?怎會再將我送與他人?又怎會,怎會在與我歡好之時,叫著書兒!”

我正用手無意識地夠著了一朵紅蓮,輕輕採摘。忽然間手一震,已採到手的紅蓮掉落在水中。美麗的紅蓮花瓣瓣如粉玉,細膩柔滑,在清水中浮沉,蕩起一圈圈漣漪。

一回頭,吟容很堅強般挺直著雙肩,盈盈站立,卻掩不住眼底那抹浸滿傷痛的水色。

我定定看著她好久,終於道:“好,我試試。”只不過,一個政客,感情又能有多深?我不敢高估自己,更不敢也高估蘇勖。

吟容的淚水又滾了下來,一滴滴,一串串掉在我的裙角上。

我終於撈著了那掉在水中的紅蓮,花瓣已有些零落憔悴,花心裡許多水滴在滑來滑去,一傾,如淚水般成串掉落下池子。

整個池子,便成了在柳煙下蓄成的一汪淚水了。

我既已答應了,便不能反悔,當下便決定隨吟容一起去見蘇勖去。便悄悄跟剪碧說了,如果清遙問起來,就說我散心去了。

剪碧道:“若論起來,蘇大人一向也和我們江夏王府有交往的,不是什麼壞人,姑娘此去,我自是放心。不過想瞞過東方公子,只怕不易。姑娘素來是不外出的,突然在他不在時外出了,怎肯不細查姑娘去向?”

我道:“那也由得他了。該做的事,總還是要做的。”

剪碧不敢多勸,替我更了衣,因知道吟容對蘇勖的那番心思,便不肯奪了她的光彩,特地換了件半舊的秋香色寬袖羽紗衣,同色同質的百褶仙女裙,發上只簪了支冰冰涼涼的碧玉釵,因天氣已熱,未挽上的長髮亦用絲帶束起,安靜地垂在腦後。

但吟容看著我時眼中仍是欽羨之色,輕嘆道:“姐姐便是粗衣布袍,也難掩傾國傾城的絕色姿容啊。”

我絕色嗎?

苦笑。再美也不過是一個流落異時空的遊魂而已。

我遙遙望了望天際的流雲,緩緩上了僕從為我備的馬車。

吟容卻是做了小轎來的。因而我讓人抬了空轎隨在後面,把吟容拉了坐到我身邊,然後掀開車廂簾子,用銀鉤鉤住,遠遠看著風景。

吟容見我安靜,也不說話,直到快到蘇勖府上時,才道:“書兒姐姐,為什麼我總覺得你很特別?便是緊緊坐在我身邊,甚至是看著我時,眼神似乎也飄得很遠。”

我一驚,笑道:“吟容妹妹可是傻了,我有時只是在想事情罷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吟容低頭道:“哦,這麼啊!可姐姐遠遠的眼神,卻看得人好生心疼。不怪公子打心眼憐惜姐姐了。”

我一怔,未及答話,吟容已自顧下了車,走在前面,華麗的鑲著金邊刺繡的豔紅裙裳,在風中微微擺動著,竟有幾分蕭索。

蘇勖正有些落寞似的坐在一片極安靜極偏僻的竹林裡,面前斑斑紋理的石桌上,置了一盞茶,尚是滿滿一盞,但茶色已是黃褐,看來泡得久了,多半已經涼透了。如果不是吟容帶我來,偌大的蘇府,想找出蘇勖來,可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吟容有些受傷的模樣遠遠看著他,眼光又似有淚。

我拍拍她的手,悄悄走了過去。

蘇勖一抬眼看見我,眼角閃過一絲笑意,卻不見有意外之色。

難道我的到來,亦是他早料到的?

蘇勖立起身來,指著對面的石椅,道:“書兒,坐吧。這個竹林,和你容府掛著鞦韆的那排薔薇架,一般的幽靜,只怕你也是喜歡的。”

我默默坐下,聽著蔥鬱的竹葉,正在風下颯颯地響,許久沒說話。

蘇勖卻端著涼透的茶,啜了一口,又一口。然後才道:“這茶是第二道是最香,可惜泡的時間久了,再香的茶,也是苦澀的。”

我有些氣惱,道:“吟容跟你的時日,未必久吧。便是日久生厭,想來也沒那麼快。”

蘇勖彷彿沒聽到一般,繼續道:“如果茶質不好,再怎麼及時品飲,只怕也是難以入口的。”

這個男人,是認為我從來就不會生氣麼?

我站起身來,奪過他的茶盞,向他臉上一甩。

蘇勖沒有閃。泡開的茶葉,和黃褐的茶水,盡情潑在他的面門和前襟上,灑成一大朵一大朵萎黃的花朵。

蘇勖甚至沒有將掛在眉間的茶葉拭去,只是霎著他今日略顯黯淡的眸子,長長嘆息:“其實茶質好壞,也與品茶人的喜好有關。有人喜歡毛尖,有人喜歡鐵觀音,有人喜歡碧螺春,甚至有人喜歡花茶。”

我冷冷道:“你如果不喜歡,大可以品鑑一口,再不去飲用。等全吃到肚子裡了,再說什麼茶好不好,不覺得太過虛偽麼?”

蘇勖苦笑,無奈似的道:“虛偽?我在書兒姑娘心裡,就是一個虛偽的人麼?”

我道:“如果你真把吟容送給了漢王,那你便一定是個偽君子。”

蘇勖悠悠道:“我有說過我是君子嗎?我從來不是個君子。不僅我,任何一個混跡官場的人,都稱不上君子。”

我道:“那你又何必混跡於官場?”

蘇勖站起,默然打量著周圍的一切,很久才道:“因為蘇家,已經沒落,而且,蘇家只剩下我了。”

他的眼神里,忽然有種叫我心疼的傷痛。“你看得出麼?在隋朝的時候,我的祖父,甚至居過相位;入唐之後,我伯父曾一度是大權在手的一品大臣,但因支持前太子李建成,貶官至死。父親不久也過世了,臨死前,唯一的遺言,就是叫我重振蘇家!”

我不由沉默。古代士族的功名之心,只怕比現代人更甚。現代人在現實中不得志了,至少可以到虛擬的網絡中去尋找到一絲安慰。而古代呢?

蘇勖那曾讓我心動的如星子般晶亮的眼,可能只是為世俗的功利而晶亮吧。

月下的溫柔,原只是幻覺。

有一種迷迷濛濛的夢,似在做到三更半夜時,突然地清醒了。

“那麼,把吟容送給漢王,也是你結交大臣的一種手段了?”我問。看來那般端雅的一個人,居然與那禽獸一般荒淫的漢王交往,實在有些噁心人。

不想蘇勖立即道:“沒有,我沒想結交漢王。你心裡瞧不上漢王,我又豈會不知漢王無賴荒淫?只是,如果漢王與太子勾結太緊,幫太子保住了他的東宮之位,咱們大唐,不僅會有個無恥的王爺,還會多一個荒誕的天子。”

我靈光一閃,“啊”了一聲,道:“你是要吟容去分裂漢王和太子的關係?”

蘇勖目注著我,眼中的欣賞之意更是明顯。

他道:“書兒,實話說,我絕對不相信你會是那個裝了十幾年傻子的容家三小姐。你的聰慧,只怕當世鬚眉也沒幾個及得上了。”

我已經顧不上他話中半帶揣測的試探了,幾乎是有些恨恨地道:“原來,你從一開始贖出吟容,就是有計劃的了。你知道漢王對吟容有些意思,稱心也看上了她,所以才贖出了吟容,故意對她好,騙得了她的真心,然後再把她安插到漢王身邊,利用她對你的感情,勸她去挑撥漢王和太子的關係!多半你還在盤算著,怎樣讓稱心在漢王府見到吟容,讓他們兩個爭起來!”

蘇勖有些狼狽道:“我沒那麼壞,只是太子這人,實在沒資格當皇帝。我做的一切,都是想著怎樣讓天下有個好皇帝而已!等漢王和稱心之事一了,我便會接她回來,正式給她一個名份,作為她辛苦一場的報酬。這事我也早跟她說了,她也同意了。可今天一早她便不見了,我便想著,只怕她還是有些不甘心,找你做說客來了。”

我有些噁心,卻反而有些可憐起眼前這個男人來,終於只是嘆道:“美人計啊,你用的這是美人計!可你以為,你會成功麼?”他所忠於的魏王后來並沒有當皇帝,這是我早已確定的。那麼,蘇勖的努力,吟容的犧牲,豈不全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蘇勖驀地挺直身子,道:“我不試,怎知成不成功?”

我脫口道:“可我告訴你,你不會成功。不論太子夠不夠格當皇帝,魏王是當不了皇帝的。”

蘇勖冷笑道:“書兒,我倒不知你竟會這般瞭解官場之事。那麼請教容姑娘,魏王當不了皇帝,誰能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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