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六點時分,恬芮忽然醒來想到,我應該問他對妻子有些什麼條件的。
這個想法雖然不是什麼了不得的特殊,但對她來說卻是革命性創舉。她的經驗一直是試著替女人擋掉男人。應付那些將他微薄的收入全用來買酒,棄妻子和小孩不顧的男人。試著替那些被她們生命中的男人毆打、凌虐、拋棄的女人找工作。
恬芮從沒想過試著拉攏男人和女人。
穿衣服時,她把視線盯牢箱內的衣物,不肯看她的房間。昨晚她聽到一些像是老鼠啃東西的雜音。她不要想到它。
至少現在我可以面對貧民區的女人了,她想,因為這個地方不就是一座巨大的貧民窟?
她換上一條長只及腳踝的毛裙(“丟臉!”她母親是這麼說這條裙子的)、一件長袖棉衫、一條寬皮帶,外加密實的短靴。接著她就下樓了。
“他白天都在哪裡度過的?”一進廚房,恬芮便問道。現在,在她賣力地清洗乾淨後,廚房已奇怪地成為屋裡的活動重心。每次走進去,她總會看到兩個老女僕之中的一個和至少一個男人在裡面。雷西已開始用大瓶子餵食那頭小羊:他甚至已經根據聖經中那個沒被屠殺的男孩,替牠取名“艾薩克”。
今天,廚房裡有兩男兩女,外加一個男孩爭著回答恬芮的問題。
“如果你們再說‘桂琴’,晚上就沒飯吃。”
他們五個全垂下頭,閉上了嘴。
恬芮默默數了十下,接著慢慢說道:“他說過他牧羊捕魚,他都在哪裡做這些事?”
五張臉全為之一亮,再轉回望向她。坐在餐桌旁的雷西一手拉著正在吃食的小羊說:“山頂,他會在那裡一整天。但是你不能去,如果你是想去的話。”
“為什麼不能?”她問,一面又害怕聽到答案。既然他們口中的麥先生在這裡似乎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難道他會在山上開起狂歡大會?他和桂琴?
“走路到那裡對一個城裡來的小姐來說太辛苦了。”亞力說。
聞言,恬芮不可置信地雙手一翻。她這一生碰到的人就屬這裡的人最狗眼看人低,他們認為一個在城裡長大的女人一無是處。
她對他們甜甜一笑。“我確信你們說得對,但如果你們替我指出方向,我想我可以用城裡人散步的方式慢慢地走過去。待我先做一些午餐再說。”
一小時後,她將英式麵餅、幾個橘子、一個土瓶水酒,裝進一隻帆布袋。她在刴肉揉麵時,廚房裡的人全興致勃勃地看著她。
七點左右,她說:“雷西,我準備好了。”接著背起帆布袋。
不知怎麼的,她走到屋外看到一匹高大且看起來緊張的馬,已轡好馬鞍等在那兒時,她並不覺得奇怪。就算沒一個人進出廚房,他們似乎總有辦法知道她所做的事,或是就要進行的計劃。
恬芮心想,她寧願悶死也不要問他們是如何通知馬廄備馬的。她只是等在那兒,直到雷西騎上馬,接著伸出手扶她爬到他身後,他們就出發了。
自從那天晚上來到麥氏地界,她從沒離開大屋幾步,因此現在她好奇地四下張望。雷西騎著那匹大馬走上一條狹窄而多石的小徑,路的一旁是陡直的山壁,另一旁則什麼都沒有。恬芮勉強壓下她想大聲尖叫的衝動。
雷西一定感覺到她的恐懼,因為他在馬鞍上轉頭對她微微一笑。“城裡絕沒有這種景色,嗯?”
“高的建築不多。”她說,試圖掩飾她的不安。只要馬踏錯一步,他們將粉身碎骨。但就算她扶著馬鞍的手已緊張的泛白,她仍將臉面對右手的山壁,拒絕讓她的恐懼控制住她。
“那裡,那就是麥家村。”雷西柔聲說。接著令恬芮驚恐地,他停下馬。
她必須大吸一口氣這才轉頭看向左邊,這一看,眼前的美景超越了她的懼意。
展露在她面前的,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圖畫,是一座美麗的小村莊。村裡不會超過二十戶房舍,全都散佈在一條通往他們所在的山底小路兩旁。洗白的房舍有著茅草屋頂,幾根菸囪冒出裊裊炊煙;幾隻放山雞在路上閒逛。她可以看到幾個人,女的抬著籃子,小孩則在街上玩耍。
每座房舍都有一座看來是花園的後院,她可以看到幾座穀倉和兩座圈養動物的獸欄。
“好美!”她低喃;接著她向四處望,看出這座村莊只靠著一條窄路和本土相連。事實上這個地方就像坐落在一座孤島上的山區,山的一邊是那個村莊,另一邊則是麥傑斯的腐朽石屋,中間則是這座山。
“它是如此地與世隔絕,”她說。“孩子們長大時,會不會離開這裡?”
“當然會。”雷西說,一面催促馬兒再次開始向前,他的聲音中顯出大量的悲哀。
“你卻沒走?”她問。
不知怎麼的,她的反問讓男孩覺得有趣。“不,我不走。”他的口氣像是在說笑。“你和其它人不一樣。”一會兒之後他說。
“我能當你是在讚美我嗎?”
男孩只是聳聳肩做為回答,接著就專心催促馬兒向前。恬芮則氣得咬牙。她想從這些人口中弄出一句讚美之詞,根本是老天不容。雖然他們是如此地喜歡乾淨的廚房,但她確信他們至死也不會說“幹得好,老姑娘。”,或是蘇格蘭人慣用的說法。
餅了似乎是好幾小時的時間,他們來到看來是山頂的地方,男孩拉停了馬。
“你得在這裡下馬了,”他轉身扶她下去時說。“麥先生不準馬上到這裡。”
她努力撐直搖晃的雙腿,抬頭看著男孩。“為什麼不準?”
男孩只是笑笑,拉起馬韁,掉頭循原路回去了。“對他的得獎馬來說太冒險了,牠們可能跌倒;那時他又拿什麼和其它的族長比賽?我們沒什麼資產,但我們向來可以贏得賽馬。”男孩說,接著他眼中閃露淘氣的神色,一踢馬肚,以令恬芮沒了呼吸的速度,朝那條極為狹窄的路飛奔而去。
“若他是我的孩子,我會……”她沒繼續往下想,因為她不懂該如何控制一個像雷西那麼大的孩子。
一時間恬芮站著沒動,只是環視周圍春花朵朵的草原,聽著鳥叫,聞著新鮮空氣。
“和城裡不一樣,嗯?”
聽到身後的人聲,恬芮幾乎嚇得跳起來。轉回頭,她看到傑斯站在距她不到四呎的地方。她用手捂著胸口說道:“的確和城裡不一樣,但城市自有其自己的魅力。我們有芭蕾舞、歌劇,和——”
傑斯轉身走開了。
一路上被石頭和草叢絆住腳的恬芮試圖趕上他的步伐。“那麼告訴我,麥先生,是所有的蘇格蘭人都粗魯無禮,還是隻有這個島上的人?”
“這裡不是島,還不是。”他回頭說。“那孩子用的是哪匹馬?”
“馬?”恬芮假裝不懂,不想讓雷西惹上麻煩。
“你是想讓我相信你是走路上山的?”
“我看不出為什麼你們都認為——”
傑斯倏地停下腳,回頭瞪她一眼。看來再撒謊也是無用。“高大,紅毛,背上和右腿上有白點。”
傑斯點點頭,再次開始走動。恬芮急急跟上。
“你今天為什麼上山?”他問。“要找我做什麼?”
她能說什麼?我想知道什麼樣的女人會讓你心動,我好向母親訂購一個做為我離開這裡的船票?
“喔,我只是無聊了,”她說。“想出來見識一下。”
“哼!”傑斯悶哼。“你們美國人都認為我們蘇格蘭人愚蠢?”
“那只是我個人的希望。”她不經大腦地脫口而出,但接著她聽到他大笑,自己也忍不住微笑開來。“你一整天都在這裡做什麼?這山上只有你一個人嗎?”
聽到她最後那個問題,他停下腳轉身面對她,一根眉毛揚得老高。“這就是你上山的原因?和我單獨在一起?”
“你作夢。”她說。他微微一笑,再次開步向前。
她跟著他走下一小座山谷,接著再往上爬,到了山頂,她聽到了羊叫。等他終於停住後,她環視四周,看到山的南方散佈著上百隻羊。一隻狗四處奔跑,對著羊腳吠叫,幾個男人走在山腰陡直的那一側。
“唉,還有別人,”她裝出悲哀的聲調。“今天不能銷魂了。”
一時間傑斯震驚地看著她,接著他仰起頭大笑,笑得連脖子上的青筋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真的非常英俊,她想,若她是那種會沈迷於情色的女人,他會是她的第一選擇。
山下,兩個男人聽到他的笑聲抬起頭張望。恬芮向他們揮手,那個動作似乎令他們僵在當場。
“他們不敢相信我不是桂琴。”她說。但傑斯對這話不加予響應,她轉身面對他,看到他正皺著眉頭瞪著她。
“他們閒話太多了。”
“如果你指的是,那群坐在你的馬廄和屋裡的懶惰鬼,他們成天只是在嚼舌根。族長鞭打手下在蘇格蘭合法嗎?”
傑斯又笑了。“你們美國人,”他說。“你們是怎麼想我們的?現在,既然你已經來了,你可想要做什麼?”
“只要不洗東西就好!”她強調地說。
“好,那麼你可願幫我做這個?”他說,帶頭更往裡走。
一棵小樹叢後面躺著一隻巨大的羊,牠正在喘氣。
“牠要死了嗎?”恬芮抬頭看他問。
“如果我幫得了就不會。現在你到那一頭,我則抓住這一頭,我們一起把牠弄出來。”
餅了幾秒,恬芮才領悟那頭羊是要生產了。“噢,”她說。“我懂了。或許我們應該叫獸醫。”
“是嘍,而他會開賬單給我。不,在這裡我就是獸醫。準備好了嗎?抓住牠。這隻小羊異位了,我必須把牠翻過來。”
若非親身經歷,恬芮絕不敢相信接下來的一小時所發生的事是真的。傑斯試著將手伸進母羊的產道,卻發現母羊懷得是雙胞胎,而產道已擁擠得容不下他的粗手臂。
他蹲坐在地上,看著恬芮。“我的手太大了伸不進去,這事得靠你了。”
“我?”恬芮說。“我不會——”
“脫掉你那漂亮的襯衫免得弄髒,把手伸進去拉出那兩隻小羊。如果你不做,牠們全會死。”
“脫掉我的——”
“快點,女人,做點事。這裡沒有人會看你。”
“你在這裡。”恬芮隔著喘氣的母羊對著他眨眼。
“而你認為我沒看過女人的全身?”他不以為然地瞧她。“好吧,隨你!就讓胎血和惡露沾滿你的襯衫好了。但是快一點,姑娘,現在就動手。”
或許是他叫她“姑娘”的樣子令她遵命而行。自從昨晚和桑妮的遭遇戰後,恬芮需要自我肯定她比一個有十八歲女兒的女人來得年輕。
她儘可能迅速地解開襯衫扣,將下襬拉出裙腰,脫下來扔在樹叢上。一個念頭閃過她心裡,她很高興曾花掉那個可惡的麥安格那麼多錢,因此現在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可愛的小緊身衣。它是全白色,領口有手工精製的縷空花邊。
“好了,我現在怎麼做?”她問,走到母羊那一頭。
她辛苦了四十五分鐘才替羊肚中的第一隻小羊翻轉過來。而每隔幾分鐘,母羊子宮會強烈收縮,恬芮的手臂被擠壓得令她痛得掉下了眼淚。
“你做得很好。”傑斯在她身後柔聲說,她聽得出他說這話時放了感情進去,因為他的口音變重了。他的大手擱在她肩上,在母羊子宮收縮纏住她的手臂時為她按摩。“放輕鬆,呼吸。”他在她耳畔柔聲說。
當母羊子宮收縮停止,她又能感覺到她的手臂時,他一步步帶領她用手感覺羊肚內的情形。“去摸牠的腳。那裡,摸到了嗎?現在,用力拉。不,你不會傷到牠。母羊現在非常痛根本感覺不到你的動作。對了,很好,用力拉。慢一點。對了,再拉。這一次力量大一些。”
突然間,小羊冒出了母羊肚跌進恬芮的懷裡。牠全身溼漉漉的,滿身是血和黏液,但恬芮覺得它是她看過最漂亮的東西。抱著那個小生命,她滿懷驚異地看著傑斯。
“裡面還有一隻,”他對她笑著說。“去接生吧!等我們把小傢伙洗乾淨並擦乾之後,再來照顧母羊。”
第一隻生下後,第二隻就容易得多了。但恬芮可以感覺得出母羊的收縮微弱了許多,她驚慌地望向傑斯。
“先把小羊弄出來,我們等一下再來煩母羊的安危。”
餅了幾分鐘又有一隻小羊躺進恬芮的懷中,她瞧著傑斯抓起一把草試圖清理新生小羊。恬芮不假思索就從樹叢上抓起一塊白布,開始清理第二隻羊。
傑斯清理乾淨的那隻羊直覺地偎向母羊尋求哺乳,但母羊只是躺在那裡喘著氣。
“牠就要死了,”傑斯柔聲說。“抱歉你第一次接生就發生這種事。”
“我接生的第一隻羊。”恬芮強調地說,將小羊放在另只羊身邊,接著她摸摸母羊的肚子。“我看過女人生孩子三次,”她說,同時用兩手去按摩母羊的肚子。“有一次胎盤卡住了,產婆就用力推那女人的肚子直到——”
她使出全身力氣以至於沒法子繼續說話。
傑斯將小羊推開,跪在恬芮身旁幫她推拿。過了幾分鐘後,一個巨大的胎盤滑了出來,溼漉漉地掉在草地上。
傑斯和恬芮往後坐下來觀察。有幾分鐘的時間,牠似乎停止了呼吸;接著牠睜開了眼,抬起頭,然後又抬起了腳。
“牠要站起來。”傑斯說,聲音中有掩不住的欣喜。
他們站起來,協助母羊站立。母羊搖搖擺擺了幾分鐘,接著就跑開了,兩隻小羊跟在後頭。
“忘恩負義!”恬芮大笑,一面看著傑斯。他走了開來拿起她一度潔白無瑕的襯衫,現在襯衫上已沾滿了她從小羊身上擦下來的東西。
“我告訴過你,我應該不要脫下它的。”她笑著說,用指尖捏著自他手中接下那件襯衫。“現在我穿什麼下山?”
傑斯笑著脫下他自己的襯衫,露出寬闊胸膛暴露在陽光下。
恬芮接過他的襯衫穿上,看到袖口超過她的手好幾寸,而襯衫下襬垂到她的膝蓋時,她不禁發出了銀鈴般的笑聲。傑斯握起她的手替她捲起長袖,接著將襯衫下襬系在她的腰上。替她整理衣服的同時,他朝躺在地上的帆布袋努努嘴。
“裡面有什麼吃的嗎?”
“英格蘭麵餅,那是——”
“就算在落後的蘇格蘭,我們也聽過那種外國食物。”他對她笑著說。“來,我知道一個可以吃東西的地方。”
她毫不猶豫地跟在他後面跑過去,離開有人看管羊只的山麓。
山壁上有一株古老大樹,巖壁下滿是尖銳的石頭,但傑斯直接攀爬下去兩呎左右,接著向她伸出手。她正想抓住他的手,他卻不讓她握。
“跳下來,我會接住你,”他說。“你那條裙子沒法爬這個陡坡。”
她正想告訴他,她絕對辦不到,下一分鐘她發覺自己的身體已完全信任地投向他的臂彎。他攔腰將她接住,一個旋身將她放在一條勉強算是小徑的窄道上,它只有六吋寬。只要踏錯一步,她就會直直跌下山崖。
“如果你害怕,抓住我的皮帶。”他說,舉步往前。
“襯衫脫掉;抓住你的皮帶。”她說。“如果你對所有的女孩都做如是要求,難怪你不想結婚。”
聽到傑斯笑聲飄了過來,她微微一笑。她真的不該再這麼口無遮攔!但是,身旁有一個不要求她放棄生活目的而來嫁給他的男人,感覺還真不錯。有時候恬芮認為她對男人是個挑戰,就像征服最高的山。多少男人曾對她說過:“拋開這一切,做我的妻子。替我生孩子?”
因為他們最終目的似乎都是那樣,恬芮一直將她對他們的詼諧評論藏在心裡。至少她從不說給任何男人聽。
但現在她可以了。麥傑斯是一個她可以與之說笑,並且不用擔心後果的男人。結果,她覺得自己越來越大膽了。
傑斯突然停住,恬芮直覺地伸手按住他的裸背穩住自己。他的皮膚可真是暖和呀!她想,有點捨不得地挪開她的手。
“你看如何?”他問,轉身面對她。
恬芮背靠著多巖的山壁向前眺望。山下是麥家村,也就是她和雷西在馬背上看到的同一幅天然美景。左手邊看來有個小山洞。“好美。”她說出真心話。
一眨眼,傑斯在轉角消失,她不浪費時間立刻跟上,來到一個大約八呎寬、六呎深的山洞,裡面有張粗糙的木板床,上面鋪著羊皮墊:一堆石頭圈出一個圓圈,看得出來曾經生過多次火。
她再望向他,看到他的臉上浮現著男孩般的表情,彷佛他真的、真的非常希望她喜歡他的秘密基地。
“比大屋乾淨。”她認真地說。
傑斯笑著把帆布袋放在地上。“坐,”他開心地說,一面扔張羊皮墊到地上。“告訴我你所有的事。”
“這個嘛……”她的眼睛閃著調皮的光彩,瞧他搜尋袋內的東西。“母親說我太可愛了不過那我早就知道了因為所有的男孩都那麼告訴我那就是我要嫁給一位貴族的原因變成一位公主而且——”
傑斯從袋中拿出一塊麵餅,斜靠著手肘吃了一口。“從來沒有女人讓我笑得這麼開心過。”他若有所思地說。
恬芮突然警覺到實際狀況。這座小山洞中只有他們倆,他又半裸著上身,而且……
“說說看你到這裡的真正原因。”他問,半瞇著眼看著她。
“你需要管家,而我需要工作。”她很高興能不用去想他半裸的身體。
他轉頭望向洞外的村莊,同時發出一聲悶哼。“你不是管家就像我不是坐辦公桌的料。我叔叔到底對你是怎麼說我的?”
恬芮一時間想不出來任何謊言,她只能望著遠處的鄉村景色。
“這一次他又要我做什麼?”他問,瞧著她的側影。“他認為我會被你的美色所惑,以至於不得不娶你?”
“當然不是!”她回答得稍嫌太快了一些。
“但總不只是要你來替我打掃房子那麼簡單。”
她正準備回答,但被他給擋了下去。“不,不要告訴我;我喜歡猜謎。這個地方沒什麼東西好想的。因此,是什麼原因會讓你這樣的美國女人,跑到蘇格蘭偏僻的鄉下地方刷地板?該不會是一段高地戀情吧?住到一位族長家附近那類的事?”
“差太遠了。”恬芮看看手中的麵餅。它是用牛肉加洋蔥包在麵皮中烤成,老實說它還真的很可口。或許她畢竟還有烹飪的天賦。
雖然她佯裝不感興趣,其實聽他試著解開謎團,是自從她到蘇格蘭後,最令她覺得有趣的交談。
看他仔細盯著她,試著用他所知道的有限事實拼湊出答案,她必須強忍著不笑。
“要不要我給你一些提示?”這句話沒經大腦地溜了出來。
“哈!我實在猜不出一個女人的企圖時,我才會放棄。”
她必須轉開頭掩飾她的笑容;接著她重新看向他。那是個錯誤。他身上只有格子裙、寬皮帶,和一雙長達小腿的柔軟馬靴。她決定還是一直看著麥家村比較安全。
“可否告訴我,你和你叔叔之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他似乎很關心你,但又做些看起來你很討厭的事。”
傑斯坐直,俯身向她去拿帆布袋,恬芮在他如此接近時,幾乎無法呼吸。現在我將能告訴那些女人,我知道什麼是情慾了,她想。不過,我必須也得能告訴她們,我控制得了那種澎湃的情緒。
“……和婚姻。”傑斯在說。
“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她必須試著記住她身在何處,不要每隔幾分鐘就分神到紐約去了。
“我說我叔叔決心看我娶妻,我卻不想結婚。”
“為什麼不想?”恬芮問,轉頭看他。她對他答案的興趣超越了她的理智。
“一旦結了婚,你就沒自由了。她要你每天晚上都回去吃晚餐。她要你……呃……她要你陪她去愛丁堡買東西。”他說得彷佛他就要吐了。
恬芮忍不住笑開了。“啊,好可憐喲。你指望她做什麼?陪你爬山、幫你替羊接生?”
“正是。”他的聲音是如此的柔和,恬芮幾乎聽不清楚。
看著他強烈而幽暗的眼神,她困難地移開視線。
她開口說話,聲音輕幽。“如果你愛上我,麥先生,你會心碎的。你叔叔付我很好的代價來做這份工作,一等我湊足了錢,我就要回紐約。那裡有事等著我做。有人需要我。”
傑斯對她微笑的模樣令她胸前冒出了汗珠。“我不想娶你,我只想你回到我床上。”
“你,我,還有桂琴?那樣不會有點擠?”她眼睛眨也不貶地說。
這句話逗出傑斯的大笑,他仰起身恢復斜躺姿勢。“你知道嗎?我想我喜歡你。你不像其它女人。好吧!說說看你大老遠地跑到山上來是想打聽什麼事?”
這一問幾乎擊中恬芮的要害。他太敏感以至於有太多的事她無法掩飾,因此她說的話越接近事實會越好。“我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麼比你還急著要你結婚。事實上,對於這整件事我只和你叔叔談過一次話。他告訴我如果我來做你的管家……”她頓了頓。“六個月,過完這個夏天……”真相是安格並沒有給她期限,有時候這一點最令她害怕。若是她在十年中都無法替傑斯找到妻子?
“……六個月,”她繼續說。“他會給我船票回美國,甚至捐錢贊助我的主張。”
“你的主張?”
“我幫助落難婦女。”
“啊,像你自己的那種女人。落難到你會接受清潔婦的工作。”
她轉頭看他,臉上浮現真正的怒氣。“你叔叔是個說謊的頑固份子,他拒絕融通或是聽人說理——”她害怕地睜大了眼睛。
“是哇,他就是那樣,而且不只如此。你說的那些我早就知道了。但他是在哪裡犯到你了?”
“他把這個工作說得好像再美不過:一族之長,鄉下的大房子。我以為我是來指揮一屋子的僕人,而那隻佔一天當中的幾小時。”
“沒想到你碰上了我們。”傑斯說,聲音中充滿了笑意。
“你為什麼把馬廄保持得那麼幹淨,大屋卻是如此的……如此的……”
傑斯聳聳肩,拿起另一塊麵餅。“那房子什麼都沒有,但是每年我可以贏得賽馬和獎金,因此那些馬比那棟房子對我更具意義。我要那棟大房子做什麼?我住在這裡。”
“但假若你真的結了婚——”
“那種事對我來說一次就夠了。”
“喔,”恬芮緩緩一笑。“現在我懂了。”她收攏雙腿抱在胸前,視線重新投向麥家村。“我什麼都懂了。你曾受過愛情的傷,因此現在你鄙視所有的女人。這個故事我想我在哪本書上看過。”
見傑斯沒有回答,她轉頭看他。他仍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盯著她。“你和我叔叔合不來,是不是?他不喜歡能看清楚事情真相的女人。”
恬芮大笑。“的確合不來。你要不要說說你妻子的事?”
“不要,”他說。“你不是全想出來了嗎?我何必浪費唇舌?”
恬芮真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以免以後再如此孟浪。若是她好好地問他,他或許會告訴她那段婚姻裡一些對她有用的事。“你叔叔為什麼要看到你結婚?因為你需要繼承人?”
這句話令傑斯微微一笑。“是嘍,我死後他們會為這堆廢墟大打出手。”
“那為什麼你叔叔堅持要你結婚?”她不死心。
傑斯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想是安格叔叔喜歡婚姻。他寫信告訴我,他在最近又結婚了。我還沒見過她,但他說她是他所有過最好的妻子,一個非常慈祥的女人,脾氣好得不得了。安格喜歡甜美的女人。”
“你又喜歡什麼樣的女人?”她反問他。
“不要那麼聒噪的。”他迅速接口。“我必須回去看羊了。”他邊說邊站起來。
“但是——”她想不出要說什麼——他不能走,因為她還沒打聽出來,她來此要打聽的資料?“桂琴是什麼樣的人?”她問,也站了起來。
“你對桂琴有什麼興趣?”
“什麼都沒有。只是我常聽到她名字,你又一定是愛上她,因為你……我是說,因為你……”
他已站在洞外陽光下,他回頭望著她。“我認為這裡的人太大嘴巴,而你也聽得太多了。你每天都要替我送午餐來嗎?”
“你能不能派些人幫我清理大屋?我沒法子修理屋頂,或是趕走在臥室中築巢的雞。”
“把那裡弄乾淨了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何不拿了我叔叔的錢,做滿六個月的刑期就好?”
她能說什麼?她母親送來的新娘人選一看到這個地方,鐵定會立刻掉頭逃出她的視線?“麥安格可能派人來檢查看我是否有做好這份工作。”
“我懷疑他會,而我也不相信你認為他會。”傑斯面露狐疑地說道。
恬芮必須轉開頭掩飾她脹紅的臉頰。她看得出來他知道她有所隱瞞,而他想自行揣測出結果。
她跟著他走上狹窄的小徑;接著他率先爬上那個陡坡,並扶她上去。兩人來到那株古樹下。
“沿著這條大路直走,那邊就是麥家村。左轉,你就能回到大屋。”
“你的襯衫怎麼辦?”她問,伸出了手臂。他裸著上身,而她穿著那件長及膝蓋的大襯衫也會招人耳目。
“我還有。”他指指山上。“現在你走吧,你已經佔用了我許多時間。”
“還有我自己的時間。”她說,為他視她為討厭鬼的態度而生氣。她迅速轉身,舉步往山下走,一路上想的全是傑斯和他叔叔對他婚姻所持的態度。事關大筆金錢嗎?根據她在那些落難女人身上學到的經驗,所有的事歸根究柢不是錢就是性,或者兩者並存。因此,麥安格堅持侄子結婚,幕後究竟是什麼動機?
“我會查出來。”她說出心中的想法,接著就在腦中草擬起給母親的信來。
當她來到山徑底部,看到那條分岔路時,有關母親的念頭全跑光了。左手邊是那棟還需要幾個月的苦工才能居住的大屋,右手邊則是麥家村。村裡的女人是不是都在織毛衣,然後賣到愛丁堡?她能從這些人身上學到些什麼技巧,以便日後帶回紐約加以發揚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