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溫思莞,我再也不會相信你。”
小的時候他常常會說:“溫思莞,你不要跟著我了,你怎麼這麼煩,你討厭呀,一直一直跟著。”
因為成績差被爺爺打屁股了,他也會扯著嗓子哭:“溫思莞,你別總是得小紅花,你再得小紅花我就不跟你玩兒了!”
思莞淚汪汪地看著他:“為什麼啊?哥哥。”
為什麼啊?哥哥。
每一次,都問,為什麼。
言小少會很認真很認真地想,想不通了,把手中的牛奶袋子遞給那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之不許,再得小紅花,揍你!給你喝牛奶,不許哭!”
他從不說:“溫思莞,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有關信任,有關承諾。
長大後的言希,對長大後的溫思莞說,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他看到阿衡側身蜷縮在床上,死死攥著被子,背上一片黏稠散發腥味的紅。揮拳,狠狠打了溫思莞,不留餘地。
那個蒼老得能看到皺紋的女人,目光悲傷,看著他。
他說:“我終於知道了‘言希’兩個字的弱小。”
多麼可笑的言希!
他抱起阿衡。
那個姑娘像個新生的小孩子,乖乖地蜷縮在他懷中,不喊疼不會哭,靜靜的,只剩下解脫。
她笑,發著燒,腦中一片混沌:“言希,長得真好看。可是,為什麼不笑?”
言希紅著眼睛,微笑,顫聲哄她:“噓,不要說話了,寶寶。”
他用毯子裹起那一塊血跡斑斑的背,抱著她,一路奔跑。
車輛,天橋,行走,寒風,寂寥,巷裡巷外。
像是捧了一個盛了月的水碗,呵護著,跌跌撞撞,不敢失手。
珍寶呵珍寶。
言希忽而想起大學裡男生聚會時的戲言:“女孩兒美貌極盛,病態起來才摧人肝腸。”
全是屁話,腦中成了一團糨糊,誰還有閒心理她美還是不美?
事後,孫鵬常常取笑他:“美人兒,法拉利養在家裡,關鍵時候還是不如兩條腿。”
他咬著牙:“孫鵬,我他媽的真心祝你一輩子碰不到這種事兒!”
孫鵬笑得牙齒白晃晃的:“言希,我同你最大的差別,就是在乎一個人的時候,天知地知,我知,他人不知。”
到了醫院,值班的醫生給阿衡打了退燒針,然後說傷口需要清洗,要言希先出去。
言希欲言又止。
醫生看到阿衡的傷口,下手這麼重,大抵是家暴,不明真相地對言希板著臉,說:“人都成這樣了,有什麼話,說,不要耽誤時間。”
他笑了,對著醫生鞠躬:“麻煩您輕一些。她疼了,向來不肯吭聲。”
遠遠看了病床上熟睡的阿衡一眼,轉身合上門,交握著手,坐在醫院的長廊上。
大年初一,一片寂寥。
手機上有幾條簡訊,同學群發的短信:新年快樂,最近可好?
言希一一回復了,抬指,才發現自己掌心沾著阿衡的血,愣神,握住手機,走到洗手間。
打開水龍頭,嘩嘩沖洗,淡掉。暗紅流過,他看著,洗不掉的腥味。
一遍遍,一遍遍。
言希面無表情,洗手液,揉搓,泡沫,沖掉。繼續,洗手液,泡沫,沖掉。手心變得很紅,像一塊胎記。
忽然,他抓起洗手池畔的手機,狠狠地摔向暗壁,扯著頭髮,痛哭出來。
無法天真、無法高傲下去的言希,只能強大了。
有時,他恨著阿衡,莫名其妙地想恨。如果阿衡總是希望人人都愛她,那麼言希也許就不會這麼患得患失了。可是,如果她有很多人很多人愛護著,那麼,言希又算什麼呢?
走回那個白色的房間,言希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這個姑娘,睡得那麼安詳。他說:“命運把你給了我。或許將來,你會有另一種選擇,但是現在,別無選擇。”
阿衡退燒時,窗外陽光正好。
眯了眼,站在窗簾旁的那個黑髮少年俊秀挺拔,左右行走,顯得有些煩躁。
他拿著手機,深吸一口氣,試圖向電話另一方說些什麼:“阿姨,我不會送阿衡回溫家的,這沒有討論的必要!是的。原因?您還問我要原因?看看她背後的傷口!沒有一個母親會對自己的女兒這麼狠心。好,您只是情緒失控,您無法面對她,是,她的確姓溫……”
忽而,那個少年加大了音量,表情變得十分憤怒,近乎吼了出來:“你說她姓溫,可是她除了姓溫,他媽的,還有哪一點屬於你,或者溫家?你,還有你的溫家,沒有任何理由讓我讓步!”
他掛斷了電話,頭抵著窗,不斷喘氣,指攥得發白。
呼呼吸吸。
像是感應到一絲暖意,轉身,阿衡正對著他微笑,呵呵,安靜溫和的樣子。
病房的電視上正播著日本的新年景況,她學著那隻招財貓的樣子把手放在耳畔揮動:“早上好啊,言希。”
言希尖銳暴躁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清澈,他走到她的身邊,彎腰,靜靜地看她,半晌,笑了:“好笨……竟然捱了打。阿衡,你是言希的女兒啊,傳說中的言希,打架大王言希呀。”
阿衡:“真不好意思啊,言先生。”
他問她:“你背還疼嗎?”
阿衡說:“真是廢話。言希,你被打得背上開花試試。”
言希罵她:“笨,不會號兩嗓子,哭得鄰居都聽見了她還敢打你?你媽最愛面子。”
阿衡低頭,吸鼻子,嘀咕:“我怎麼就沒想到?”
言希:“女兒,跟著我,你要學的東西還多著呢!”
阿衡呵呵笑:“言希,你皺著眉毛的樣子,像個老態龍鍾的老爺爺。”
達夷偕同陳倦來探病。
陳倦已經換回了正常男人的衣服,顏色款式都是時下最流行的,看著依舊極度漂亮,不過男兒的英氣絲毫不少。
這些年,和達夷打打鬧鬧,依舊不對盤。
看到阿衡,他叫苦連天:“姐們兒啊,我為了幫你拴住男人,可憐兩條腿跑成了外八,你怎麼賠?”
阿衡只看著他笑,不說話。
陳倦倒不介意,鉅細靡遺,把言希不在她身邊的日子講了個徹底,大到走了多少場秀,做過多少節目;小至每天幾餐,對排骨依舊多麼鍾愛。
末了,遺憾地下結論:“可見,你在與不在,對言美人兒沒有絲毫影響。”
達夷附和,怪模怪樣地學言希上節目的樣子——曾經多次在電視中定格的樣子:“大家好,我是言希。”
每一次,固定的開場白。
大家好,我是言希。
廢話,你丫就是不說,全國人民誰不知道你是言希啊,在電視上晃的頻率這麼高。
偏偏,每一次,都是這句。
那樣子,像是怕別人記不起的惶恐。
甚至,連衛生巾的廣告都接一接,只因為,那個牌子是阿衡用慣的。
他怎會不知,時光多可怕,如果不每日在人前走一遭,怕時光一烙印,面目全非,她再難記起,這個世界,還有這樣一個人。
哦,他叫言希。
哦,他是我曾經遇到的人,七十年中的三載,微乎其微。
他笑,輕聲:“阿衡,我一直很好,像Mary說的,沒有你也很好。可是,這不代表你不重要。”
“你懂的,對不對?”
DJ Yan從不是為了萬千聽眾出現,而是為了萬千聽眾中的一人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