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組曲一 許不起的承諾

彷彿有輕微的風聲在耳畔,

她想起了春天山莊裡的桃樹,

堆積如雲霞的花枝在湖岸綻放,

無數的花瓣紛紛落下,

落在碧波盪漾的湖面上,

像是一場最絢爛最綺麗的花雨。

組曲一 許不起的承諾

春節一過完,由林然國際鋼琴學校主辦的中南六省鋼琴大賽如期舉行,結果大獲成功,決賽的當晚,媒體雲集,圈內眾多名家也受邀出席。最受矚目的當屬享譽海內外的鋼琴家耿墨池,他是此次大賽的評委會主席,是舒曼邀請他來的。兩人已經多年未見,一見面耿墨池就給舒曼一個深情的擁抱,“妹妹,我們都還活著……”耿墨池說這番話是有深意的,因為和舒曼一樣,他也病痛纏身,人消瘦很多,好在精神還很不錯,依然是風度翩翩,一出現在比賽現場就引起觀眾騷動。縱橫樂壇多年,耿墨池已然是大師級人物,而從他的崇拜者多為女性這一點來看,韋明倫說,間或有偶像級的影響。

比賽圓滿結束,本來一切都好,最後是一個媒體見面會。可是就在這個環節上出問題了,作為主辦單位老闆的杜長風拒絕露面,任憑舒曼怎麼勸說,他紋絲不動,臉色還很不好看:“這種事你們去就可以了,幹嗎一定要拉我去?”

“可你是校長,記者問起你來,我們怎麼回答?”

“愛怎麼回答就怎麼回答!”

“就是露個臉而已,你怕什麼啊。”

“說不見就不見,你哪來這麼多廢話!”杜長風脾氣大得嚇人,舒曼氣急,和他吵了起來。當時正在酒店的套房內,樓下就是記者招待會現場,韋明倫趕上來,見狀連忙將舒曼往旁邊拉:“算了,他不去就不去吧。”

“為什麼不去?一個大男人,居然怕幾個記者,算什麼啊!”舒曼生氣起來,樣子也很駭人。

杜長風聞言噌地一下就跳起來,幾步衝到舒曼面前,眼神噬人:“你說我算什麼,我就是什麼!我是膽小鬼,是禽獸,是縮頭烏龜,是渾蛋,是惡棍,你滿意了嗎?”

“你——”

“好了,好了,別吵了,讓人看見笑話。”韋明倫這個時候只能打圓場,將舒曼拉到房間外,“舒曼,給他點時間吧,他不是一下就能接受的。你不是他,你不瞭解……他看上去像魔鬼,其實內心很脆弱,這麼多年了,他能熬到今天不容易,他沒有墮落成真正的魔鬼更不容易,他其實一直在積極地活著,只不過還需要點勇氣去面對公眾。”

舒曼靠著走廊牆壁,什麼話也不想說了。

“而且,現在媒體並不知道他就是Sam Lin,他對外的身份就是林然國際鋼琴學校的校長,如果突然公佈,不知道會鬧出什麼狀況。”

“為什麼要隱瞞Sam Lin的身份?”舒曼不解。

“不是刻意要隱瞞。你也知道,他有過那麼一段經歷,Sam Lin的名氣太大,一旦被媒體將那些事挖出來,會傷害到很多人,你明白嗎?”

“難道他就一輩子躲在角落裡不露面?”

“也不是,需要時間,需要一個更好的契機。這次記者會主要是針對比賽,沒必要讓媒體將關注的焦點轉移到Sam Lin的身份上去。”韋明倫說得頭頭是道,似乎也很無奈,“我們多給他些寬容吧,雖然他暴躁起來不是個人,但他的心底單純,一根筋,拗起來誰都扳不倒他。”

舒曼舒口氣,終於也說了實話:“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他見記者,我只是希望他能勇敢些,堂堂正正地面對公眾。”

舒曼沒有再勉強杜長風,她也贊成韋明倫的話,也許真的是時機還沒到吧。記者會後,一行人再聚臥虎山莊敘舊,耿墨池對山莊讚不絕口,“比我那個落日山莊還有味道。”耿墨池在湖南也有一個類似的山莊,是其母親家族的祖業,據說年代久遠。

幾個人在山海居品茶,吃年糕,氣氛倒也熱烈。話題談到杜長風的唱片合約上,耿墨池建議道:“既然你跟日本那邊的合約到期,不如選擇新的東家,換個合作伙伴,也許會讓你的音樂有突破。”

杜長風之前一直是和日本一家唱片公司合作,目前合同到期,日方曾派專人來離城跟杜長風談續約的事,但杜長風沒有馬上表態,只說考慮。耿墨池說:“下個月在上海有個國際音樂周,JPY公司的老闆泰迪先生將來上海,我的唱片合約就是跟這家公司籤的,你不妨考慮下,我可以給你引見。”

“JPY公司?就是籤林然的那家吧?!”舒曼似乎印象深刻。有關林然的一切事情,她都有著永恆的記憶。

杜長風看她一眼,沒有吭聲。

耿墨池點點頭:“沒錯,當年就是我把林然引薦給JPY公司的。他們有全世界頂級的製作班底,對音樂非常嚴謹,宣傳什麼的都很到位,Sam,值得考慮哦。”

杜長風含糊其辭:“再看吧,我會考慮的。”

“我看你就去一趟上海吧,你不能老這麼藏著,最近又有了關於你的新傳聞,老是這麼傳,不太好。”耿墨池勸他。

杜長風還是不吭聲。

韋明倫搭話了:“我也聽說了,有媒體猜測Sam是同性戀,正跟自己的同性戀人隱居在瑞士某個山林……”

杜長風一聽就跳起來了:“什麼?我是同性戀?”

春天來了。

一切都變得輕盈而美好。

韋明倫這陣子都是滿面春風,大家都以為是鋼琴大賽取得成功讓他心情舒暢,其實不是。原來是打了多年光棍的韋明倫終於迎來了他生命中的春天,而跟他同樣打了多年光棍的杜長風一眼就瞧出了端倪:“說吧,你又禍害哪個良家女子了,跟我還藏著掖著呢。”

韋明倫只笑不答,因為還不到時候。但杜長風是什麼人,很快就嗅出了目標,正是剛來校執教的新老師齊菲。春節前,學校招了幾個新老師進來補充師資力量,個個資歷不俗,都是韋明倫高薪從音樂學院和樂團挖過來的,只有齊菲資歷比較淺,她是教兒童班的,剛從離城師範大學音樂系畢業,在畢業演出上以一首鋼琴獨奏被韋明倫看中,請了過來。

齊菲年輕,從未踏足社會,不大會處理人際關係,一來就被其他有資歷的老師孤立和排擠,老師們在一起說笑聊天,從不歡迎她的參與。她說什麼,都會引來眾人的嘲笑。漸漸的,齊菲受不住了,萌生退意,想辭職。發現苗頭後,韋明倫及時地跟她溝通,不僅請她到辦公室談,還請她吃飯,喝茶聊天,開導她,也教導她怎麼做人。在齊菲眼裡,三十多歲的韋明倫成熟穩重,不僅善解人意,脾氣又好,還很有見識,對於齊菲這樣未經世事的女孩子來說,這樣的男人絕對具有殺傷力。於是結果出人意料,齊菲在與韋明倫的溝通中不僅打消了辭職的念頭,還對他有了特別的想法,經常放學後一個人在教室裡彈琴,她知道全校就韋明倫最後一個走,他必會聽到她的琴聲。韋明倫是傻子嗎?當然不是。他其實是很喜歡齊菲的,這個女孩模樣清秀,性格乖巧溫順,很符合他心目中的擇偶標準,但他不得不顧忌自己校長的身份,如果這事公開,勢必有損他的威信,也不利於員工的團結。

這天下午,只有兩節課,學生和老師們早早就走了,齊菲跟往常一樣還在教室裡彈琴,彈的是一首《羅密歐和茱麗葉》,韋明倫的辦公室就在樓上,聽得他心潮起伏,難受得不行。於是他給自稱是情場高手的杜長風打了個電話,說明緣由,看看他是什麼態度,結果杜長風給他出了一餿主意:“先把她辭了,等你們的關係確定後再把她帶回學校,頂著校長準夫人的頭銜,料誰也不敢多說半個不字。”

“你這主意還真夠餿的!”韋明倫就猜他嘴裡吐不出象牙。素來以德服人的韋明倫當然不會這麼做。他先把齊菲約到一個很浪漫的餐廳吃飯,吃完飯又帶她到一家高雅的會所喝茶聊天,並大膽地擁吻了她,以作試探。結果齊菲並沒有拒絕,他心裡就有底了,於是跟齊菲攤牌,要麼留下做他女友,要麼只能離開,因為他不想讓學校內部有矛盾,學校正處在發展階段,內部的團結很重要,他作為校長的聲譽也很重要。齊菲當然選擇了前者。韋明倫喜不自禁。

第二天,韋明倫專門召開了一個教職員工會議,公開了他和齊菲的關係,他首先很抱歉地說:“對不起,直到現在才跟各位交代,實在是因為怕引起太多的誤解,齊菲一年前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出去工作,就把她留在了身邊。她的資歷淺,很多地方都應該向各位前輩學習,如果她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今天我代表她向各位致歉,回頭我再好好教育她。”完了,又自我解嘲地說,“沒辦法,我都這把年紀了,家裡催得急,好不容易定下個女朋友,很怕飛了。各位可能不知道,因本人一直忙於事業,已經被甩了N次,希望各位多多擔待,幫我把齊菲留下來,要不我回家沒法跟老爸老媽交代……”然後雙手作揖,“拜託,拜託各位了!”

一句話就逗樂了大家。眾人不僅排除了對齊菲的敵意,還紛紛要韋明倫請客,韋明倫一高興就把大家請到了宰人沒商量的香港城海吃了一頓,飯後又帶到錢櫃KTV唱到半宿,這才把這件事給了了。送走老師們,已經是凌晨,他給杜長風打電話報喜,事情經過一說,連杜長風都佩服得不行,連連表示要向他請教。舒曼到現在還沒明確表態,讓杜長風懊惱不已。

舒曼的態度的確是個問題。

雖然她住在父母家裡,杜長風住在山莊,但兩人碰面的機會很多,每次見面,要麼吃飯,要麼喝茶,聊什麼都可以,就是避談感情。杜長風已經碰了幾次壁,用他自己的話說,鼻子都快碰掉了。可奇怪的是,碰了壁後再去找舒曼,她依然有說有笑,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讓杜長風很是摸不著頭腦。眼見韋明倫感情上這麼有進展,於是杜長風委以重任,拜託韋明倫去探個究竟,韋明倫開始不樂意,杜長風就說:“你不是最會做人的思想工作嘛,你要能把舒曼的工作做通,來世我做牛做馬都會報答你。”

韋明倫很不屑一顧,“拉倒吧,不知道誰給誰做牛做馬,我前輩子欠了你們,這輩子我已經給你們做牛做馬了。”

“所以來世我就給你做啊。”杜長風死皮賴臉。韋明倫還是不依,杜長風就威脅,把話扯到了他的女友齊菲身上,“你的小齊菲可能對你還不瞭解吧,抽時間我好好跟她聊聊,你過去那些爛賬她有權利知道的,彼此瞭解更透徹些,才有助於你們的感情穩固嘛。”

“Sam,我的大爺,你真是一個禽獸!”韋明倫大叫。

已經四月了,正是櫻花爛漫的時節,鋼琴學校所在的櫻花大道一片緋紅的雲霞。每天舒曼都會抽空到鋼琴學校看看,雖然並不久待,仍然會盡力指導學生練琴。週末的下午,學生們都放學後,韋明倫送舒曼回家,沒有開車,沿著櫻花大道步行,想借此試探她。

街上颳著微微的風,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花香。櫻花的花期很短,盛開兩週就開始凋零了,遇上風就凋零得格外美,漫天都是粉白的花瓣雨,紛紛揚揚,遠看像是下雪,步入其中才知是櫻花雨,滿地都是深深淺淺的粉紅。

舒曼仰著面孔,迎著花雨,對韋明倫說:“真美啊,讓我想起了在日本留學的日子,每年三四月,我和同學都會去公園賞櫻……”

“我也會去,還有Sam,哪裡有美景我們都不會錯過的,”韋明倫停住腳步,意味深長地打量著舒曼說,“有一年春天,Sam拉我去沖繩看櫻花,我當時還納悶,在日本哪裡沒櫻花啊,非要去沖繩。後來才知道,他是想去看你……”

舒曼怔了下,停住了腳步。

“我們去的那天,沖繩滿大街都是櫻花雨,你學校的那條街更是,我和Sam就站在你學校對面的街上,一直等你出校門……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你,記得你穿了件粉紫色的毛衣,走在一群女孩子中間格外搶眼,滿頭滿肩都落滿櫻花,你也是像現在這樣仰著面孔,還用手去接,在花雨裡蹦呀跳的,美極了。Sam拉著我一直尾隨在你身後,他看得那麼入迷,無論我跟他說什麼,他都像是沒聽見,整個魂都飛你身上去了。那表情我到現在還記得!你畢業後沒有回國,改道飛去了巴黎,他打聽到你的航班,瘋了似地趕去機場,結果晚了一步,飛機已經起飛了,他趴著候機廳玻璃窗號啕大哭,那是我僅有的一次見他哭……”

舒曼佇立風中,身子開始輕微地發抖,臉也格外的白。她穿的是件粉藍色的針織連身裙,裹了條鵝黃色流蘇大披巾,黑亮的長髮披散著,落滿花瓣,格外楚楚動人。就是身形單薄了些,瘦得厲害,站在風中幾乎就要隨風飄了去。韋明倫按住她瘦削的肩膀,目光懇切,漸漸步入正題:

“小曼,我們都知道你經歷過怎樣的痛苦,但是時間已經過去了那麼久,能不能讓自己開心點呢?Sam這傢伙有時候是很纏人,也很無賴,做什麼都莽莽撞撞,容易衝動,但他對你的這份痴情,讓我都自愧不如……可不可以給他一次機會,看到你現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心痛,看到Sam我也心痛!儘管大多數時候我覺得他跟禽獸無異,但他的心其實很柔軟,試著去接受他,你會發現他這個禽獸還蠻可愛的,沒有花言巧語,率性而真誠,從不掩藏自己的喜怒,他的內心世界有時候單純得像個孩子,所以我常說他還沒有進化……”

“達爾文,別說了!”舒曼打斷他,低下頭,自顧自坐到街邊的長椅上,站了會兒她就已經體力不支了。韋明倫也坐下,等著她說話。他知道她肯定有話要說。

果然,沉思了片刻,她抬起了頭:“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是,我沒法給你想要的答案,我點不了這個頭……達爾文,我不是傻子,也不是木頭,心也不是石頭做的,他對我所做的一切我不是沒有感覺,但我沒有……沒有多少時間了,對他我不能說這些,但對你我可以說實話,我真的沒多少時間了……”

“小曼,你該對自己有信心。”

“這不是信心的問題,是很殘忍的事實,我每天……都大把大把地吃藥,揹著家人吃,不吃我就會倒下。人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能抱希望了,也不能讓別人對我抱希望,否則只會害了人家。你說的那個‘禽獸’,他、他是個好人,他很不幸,飽受煎熬這麼多年,看著他那個樣子我也很不忍。但是沒有辦法,我無法給他許諾什麼,我許不起,我怕我有一天若不在了,他會更痛苦,做人不能這麼自私的……”

“沒有這麼嚴重的,舒曼……”韋明倫的聲音有些發顫。

“比這更嚴重!因為活在回憶中的人是沒有幸福可言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林然去世後我原本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就是那些回憶讓我痛不欲生,總覺得那些愛還在……其實這都是自欺欺人的,我活到現在才明白,我是自己把自己往墳墓裡推。如果我當初能決然地拋開,重新面對生活,又怎麼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你希望他重蹈我的覆轍嗎?”

“你不懂他,舒曼!”韋明倫斷不接受這樣的定論,“你可能聽他說過,他曾經養過兩隻天鵝,其中有一隻叫‘丫頭’,當時他還不知道你的名字,他把那隻天鵝當做是你,寄託了無盡的思念和愛,後來‘丫頭’死了,他悲痛至今,一直到現在,他再也沒有養過任何一隻鵝。但他保留著‘丫頭’的照片,經常看著那些照片發呆,或者會站到池塘邊發呆,那個樣子,誰見了都心痛不已……舒曼,那還只是一隻天鵝,你卻是活生生的人,你對他意味著什麼你自己也知道的,你覺得你拒絕他的愛,就可以讓他得以解脫嗎?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淚水,冰涼冰涼的,順著舒曼的臉頰滑下。

她失神地看著眼前紛紛揚揚的花雨,一顆心像被人擰在一起似的,絞痛中,滲出汩汩的鮮血來。不得解脫!無論她怎麼做,她都不得解脫!她無力地捂住臉,俯身支著膝蓋,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韋明倫體貼地扶起她,替她裹好披巾:“好好考慮一下,即便生著病,你也不能就這麼放棄自己,否則又怎麼能跟病魔作戰呢?與其一個人孤身作戰,為何不能讓身邊的人為你分擔?你要知道,你的寬容和接納是絕對可以帶給他希望的,因為你的接納可以給他活下去的勇氣。”

送舒曼回家後,韋明倫將這次做思想工作的情況如實報告給了杜長風。結果這傢伙按捺不住,掛掉電話就跑到舒家來了,正趕上晚飯,飯桌上就一個勁地瞄舒曼,差點把飯吃到鼻子裡去。

舒曼避開他的目光,一直沉默。

晚飯後,舒伯蕭回來了。自從舒曼春節拜年後,舒、林兩家又恢復了走動,舒伯蕭閒時就會約上林仕延喝茶、釣魚,林仕延也會約他打高爾夫,雖然關係仍沒法跟當年那般熱絡,但已經有個很好的開始,日子過得倒也很愜意。可是今天舒伯蕭進門的臉色不大好,很凝重,像是發生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一樣。

“奇奇啊,你趕緊回家一趟,你家又出事了!”舒伯蕭一進門就要杜長風回家。

杜長風嚇一跳:“又出什麼事了?”

舒曼怔怔的,舒隸連忙問:“爸,又能有什麼事啊?”

第一件事出在林維那邊。

林維去世後,夫人馮湘屏整理丈夫的遺物,竟發現林維三十幾年前一段塵封的戀情,都記載在女方送給林維的一本日記裡,這都還好說,畢竟是林維婚前的事。馮湘屏原本不會計較,可問題是日記中透露出一條重要信息,林維和當年那位戀人曾有過一個孩子,而且寫明瞭是已經出生了的,至於那孩子的下落,因為日記只有一本,後面的情況不得而知。馮湘屏找林仕延哭訴,說林維揹著她養私生子,還斷定林家一定知道那孩子的下落,要林仕延交人。這下就冤枉了林仕延,他壓根就不知道大哥林維年輕時候的什麼戀情,更別說孩子,因為事情發生的時候,林仕延正在北京讀書,家裡的事一概不知。馮湘屏不依不饒,認定林仕延包庇哥哥,而馮湘屏之所以這麼冒火,不僅僅是因為那個下落不明的孩子,還因為林維和那個女人一直保持聯繫,證據就是林維的電腦上來不及發出去的郵件,以及其他一些線索,包括珠寶店的訂單發票等等,那些價格昂貴的珠寶馮湘屏從來就沒看到過,顯然是送給了那個女人。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

沒想到林維死了還會留下這麼大一個麻煩。

“那孩子確定是生下來了嗎?”香蘭問舒伯蕭。

“是的,日記裡說了,是個男孩。”舒伯蕭一邊喝茶一邊說,“林維跟我的交情也不算淺吧,這些事我還真不知道,但他到快四十歲了才結婚生女,不能說不是因為那個女人,原來我們以為他只是忙於工作。”

舒曼問父親:“那女人是誰啊?”

舒伯蕭搖頭:“不知道,日記裡沒有寫她的真實姓名,但林維一直叫她‘樂寶’,有時候也叫‘小寶’,這讓他老婆很惱火……”

“不惱火才怪,明擺著被騙了十幾年。”香蘭說。

舒睿接過話:“這就是婚姻!”

說完頭也不回徑直上了樓。

舒曼面露憂慮,不無擔心地跟父親說:“爸,這些事以後不要當著小妹講,會讓她對成家更加抗拒的。”

香蘭也連連說:“是的,是的,這孩子到現在都一個人,年紀也越來越大了,你說急不急人,別再說這些事了,會讓她對婚姻更加沒信心。”

第二件麻煩事,出在林希身上。

文婉清提出離婚!導火線是在元宵節的那天晚上,林仕延要杜長風回家吃飯,吃完晚飯杜長風準備回二院,林希要跟他一起出門,說是約了人。當著老頭子杜長風沒說什麼,一出院子就問林希:“約了葛雯?”

“你怎麼就料定是她?”林希笑。

“我看你們關係不一般,為這舒曼還跟我鬧過呢。”杜長風忍不住提醒他,“我跟你說,玩歸玩,可不能讓你老婆知道了,鬧出去讓舒曼知道,會跟我沒完。”

“這個跟你有什麼關係?”

“是沒關係,可舒曼認為是我帶壞了你,何況是我介紹葛雯給你認識的。”

“哥,你確定你比我壞?”林希和杜長風肩並肩走在花園裡,黑暗中看不大清他的臉,只覺得他是在笑。杜長風也笑,搭住弟弟的肩膀:“都是男人,誰比誰都好不到哪裡去。”

“這話很實在,女人永遠不懂我們男人想要什麼。”

“你老婆呢,也不懂?”杜長風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咦,今天沒看到你老婆,回孃家了?”

“回什麼孃家,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父母雙亡,她身體不舒服,在樓上休息呢。”

“怎麼一天到晚病懨懨的,是你折騰過了頭吧?”

“瞎說,我們一個月難得有兩三次。”

“不會吧,你把精力都放外面了?小心後院起火……”

“你說點好的吧,只要我不放火,她就著不了火。”林希爽朗地笑著,上了自己的凌志跑車。杜長風也上了自己的悍馬,兄弟倆先後駛出花園。出大門的時候,杜長風無意中瞥見二樓的一個窗前站著個人,正欲看清是誰,窗簾迅疾拉上。當時他就覺得心裡一懸,忍不住從車窗裡伸出腦袋提醒林希:“我說老弟,悠著點哦,小心你老婆抓現場!”

“你這烏鴉嘴!”林希笑罵。

夜色無邊無際。杜長風那晚心情分外愉悅,快行駛到桃李街的時候,路過城市廣場,那裡突然燃起了煙火,煙花盛開在離城的夜空,每一朵都絢麗燦爛得不可思議,讓這座城市繁華到了俗世的極致。杜長風驚歎不已,後悔沒有帶舒曼一起出來,連忙給舒曼打電話:“舒曼,快過來,這裡在放煙花!”

“我們也在這裡放呢!”舒曼當時在電話裡笑得格外悅耳。肯定是在花園裡放!杜長風聽到靖靖在電話裡歡呼雀躍的聲音,禁不住大叫:“喂,有沒有搞錯,放煙花也不叫我!”說著踩下油門直奔舒家。

那天一家人玩到深夜。正熱鬧著,杜長風的烏鴉嘴很快得到應驗,林希急急地打來電話:“哥,你快來幫忙,婉清要跳樓……”

林希和葛雯在金爵酒店開房被尾隨而至的文婉清抓了個現場。據說文婉清還是很有教養的,敲開門後,也沒有鬧,連床上的女人是誰都沒看,只冷冷地給林希撂下一句“我們完了”就離開了房間。當天晚上,文婉清就收拾行李搬出了林家,誰都攔不住。第二天律師登門了。文婉清提出離婚。

林希見事已至此,離就離吧,結果讓他跌破眼鏡的是,文婉清竟要求分割他一半的財產,說這是法律賦予她的權利,她必須要,而且一分錢都不能少。林家人全傻了,因為文婉清給人的感覺一向是謹小慎微,說話都不敢大聲,沒想到一出手就這麼狠。林希更是措手不及,因為當初他和文婉清是在美國註冊結的婚,回國舉行的婚禮,他太信任文婉清,沒簽婚前協議,而按照美國的法律,如果沒有事先的協議,離婚時雙方財產平分。別的財產不說,林希名下的30%的股份就必須出讓15%給文婉清,光這點就足以讓林家亂了陣腳,因林維生前12%的股份已經被葉冠語買下,這下又損失掉15%的股份,意味著林氏企業在兩個月內外流了27%的股權,如果再加上之前陸續流失的散股,流失的股權已達30%以上!

林希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反過頭想再去挽回文婉清已經於事無補了,文婉清拒不露面,只委派律師來處理離婚事宜。而這個律師,也足以嚇倒林家,竟是名震江南的歐陽昭,雖然年紀不大,聲望卻遠在林維之上,打贏過很多大官司,尤其是幾起震驚中外的跨國大官司,讓他名聲大噪。林家人怎麼也想不通,一向低調的歐陽昭怎麼會接手離婚這樣的家庭糾紛案件……

林希在林仕延面前長跪不起。

出乎意料,林仕延並沒有他想象的那樣動怒,當時是在書房,林仕延坐在沙發上冷冷地看著跪在地毯上的兒子說:“你不必自責,我原本就沒有對你抱過高的期望,現在,也就不會太失望……”

幾聲沉悶的巨雷滾過頭頂。

然後就聽見砸落在屋頂上的細密的雨聲。

林希茫然地抬起頭,只覺得冷,父親的目光彷彿可以凍結世間的一切。沒有一分一毫的熱量給他。

林仕延說:“想必你也很意外,你從沒看在眼裡的老婆居然會跟你分財產,你覺得這是偶然嗎?認識三個月就結婚,你瞭解這個女人嗎?你猜猜看,她是什麼背景?你猜得到嗎?”一連串的發問,讓林希啞口無言,額頭沁出豆大的汗珠,跪在地上搖搖晃晃。

林仕延突然狠狠捶了下沙發扶手:“沒用的東西!你以為她跟你睡一張床,她就是你的人?告訴你吧,當初你在美國跟她註冊結婚的時候,我就查了她的底細,她根本就不叫文婉清,她叫李彩英!李彩英,你知道是誰嗎?落英你記得吧,你哥哥大學時交的那個女朋友,後來死了的,李彩英就是她的妹妹!”

“轟”的一聲,林希覺得腦中某個地方塌了。

他忽然想起伯伯下葬那天,文婉清曾在落英的墓前佇立良久。當時她說那是她的一個老鄉。

林仕延身子稍向前傾,居高臨下地看住林希,冷笑著問:“你再猜猜,李彩英的靠山是誰,你猜得到嗎?一半的家產,她要你一半的家產!一個年輕女子,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嗯?”

“爸……”林希慟哭。

“我知道她的底細,但我一直對她很客氣,我不揭穿她,是因為我想看看你——林希,有沒有這個本事吃定她!如果你能吃定她,我就可以把家業放心地交給你,如果你連個女人都擺平不了,我還能指望你什麼?還有電視臺的那個葛雯,你以為也是你的人?她只不過是促成你和文婉清感情破裂的一顆棋子,人家是放長線釣大魚,你還以為是你的豔福吧?!好好想想吧你!”

林仕延長舒一口氣,微微搖著頭:“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對我有恨,怪我輕視了你,怪我成天把林然掛在嘴上,但是林希,你自己好好想想,仁愛醫院的副院長,董事會總經理,該給你的我都給了你啊,如果我沒有把你當兒子,我會睬你嗎?我會讓你姓林嗎?可事實呢,你以什麼回報我的?你伯伯的股權眼睜睜地被葉冠語搶走,現在你的女人也要分一杯羹,你說,是我輕視了你,還是你自己無能?

林希面如死灰,眼神突然間就空了,彷彿被人掏去了靈魂般,整個人就剩了具空殼。一道閃電劈過夜空,整個房間都在幽藍的光影中震動,林仕延也不再看他,起身站到書房的窗前,望著屋外大雨滂沱,道:

“你起來吧,我不想看到你這個窩囊樣,多看一眼,我就少活一年!我林仕延前輩子肯定造了太多的孽,這輩子這麼多人來追著我討,林然沒了,奇奇又沒有林家的血統,你呢,這麼不爭氣,還有你媽,一天到晚像個菩薩,沒句多餘的話講,外面的人看我們林家多風光,其實就剩個空架子。這麼多年,我過的是什麼日子!這個家哪還像個家?我處心積慮,如履薄冰,還是沒能阻止災難的接踵而至……還好,我沒有讓你繼承財產,否則這回林家就真的是萬劫不復了,但我阻止得了一時,能阻止得了一世嗎?我兩腿一蹬,你會是葉冠語的對手嗎?只怕他啃光了你的骨頭,你還以為在撓癢癢吧……”

又是一聲巨雷滾過。

地動山搖。

林希徐徐地瞪大眼睛,魂魄又回來了,父親說什麼,不打算讓自己繼承財產?這麼多年,自己像條狗似的在父親面前搖尾乞憐,拼命工作,放棄尊嚴,放棄一切,居然一點都沒能改變他的心意?不,不,他不可以這樣!他怎麼能夠這樣!林希臉色慘白,只覺腦子裡轟一陣炸一陣,心裡火一陣熱一陣,他抬頭呆呆地瞪著父親,表情僵硬,眼中的光亮漸漸黯淡下去,自行熄滅。那光亮是他此生最後的希冀,剎那間終於灰飛煙滅……父親說什麼,他究竟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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