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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刺 客

    丽春院。丽春院也算是本城中最大的妓院了,每天晚上在这里都会有数不清的王侯贵族,富贾巨商,风流阔少来此纵情享乐。这里有最美丽的女人,有最醇香的琼浆,有最柔软的床榻,有最动人的歌舞,有最豪华的装修……能来这里的人当然也就是最尊贵的人。他们在这里已经不仅仅是为享受奢华的人生,更重要的是,这里已经成了他们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丽春院的大门口不时的驶过一辆辆豪华的马车,有的车辕上甚至嵌着十几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每辆车上都会走下一些神彩飞扬、洋洋自得的人。他们多是鲜衣华服,臂上挽着靓丽的绝色美姬。这些奇美的女人都是世间少见的尤物,美得令人心碎,而且身上都是珠光宝气,灿烂夺目,却不知她们也只不过是男人的装饰品而已。四把刀正坐在丽春院对面一间很不起眼的小酒铺中生着闷气。眼望着那些俊男靓女们相拥着出出入入,他却只有看的份。他的身边已经摆了四个酒坛,每一个都已经变成了空的,在四把刀旁边的酒坛很少有不空的时候。四把刀的脸上仍无醉意。在他旁边坐着一个中年人,表情生硬,若不仔细看,绝不会看出他带着一张极为逼真的面具。他正是沈如意。沈如意望着四把刀,眼中满是笑意。四把刀又把碗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岔岔道:“没想到你真这么小气,就只请我喝几坛酒。”然后转过头望着丽春院的方向,痴痴的出神,喃喃道:“丽春院我已经很久没有去了,那些姑娘想我一定想得发疯了。”沈如意笑道:“我看是你想她们发疯了才对。”四把刀道:“谁说的,我什么时候想过女人。”沈如意道:“不然你为什么总是往那个方向看?”四把刀道:“怎么?看看也不行?我只是看那些装模作样的男人们心里觉得有气罢了。”沈如意道:“你用不着解释,解释就是掩饰。”四把刀道:“我才懒得跟你解释呢!小气鬼。”沈如意笑道:“好,好,算我小气,以后我一定给你补回来,这样总可以了吧!”四把刀道:“现在为什么不行?”沈如意道:“我的脸若被人掀穿,那麻烦可就大了。”四把刀道:“说的也是,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若是弄砸了,可就真前功尽弃了。”沈如意道:“有时候我真奇怪,怎么会有女人喜欢你这种男人,你又粗又鲁。应该是下等货才对。”四把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只有我这种男人才有味道,不喜欢我,难道还喜欢你不成,你莫不是妒忌了吧!”沈如意笑道:“我说不过你,喝酒,花雕我请不起,烧刀子我总还请得起的。我敬你一碗。”他已经举起了酒碗。四把刀道:“能让你沈……你老兄敬我,真是不易,就算喝死,我也要喝。”沈如意道:“你对女人也总这样豪爽?”四把刀笑道:“那些女人一看见了我就都服服贴贴了,哪还用我说什么话。”沈如意道:“真的?”四把刀道:“什么真的假的,你若喝倒我,我就叫你一百声祖宗。来,干。”四把刀的豪爽和酒量在江湖中都是出了名的,沈如意拼酒自然不是他的对手。四把刀抱起酒坛,一口气几乎喝掉了半坛。四把刀突又放下酒坛,面色沉重,道:“这小子也不知怎么样了,我总有些担心他。”沈如意笑道:“我担心他,你就说是多余,可你……”四把刀道:“你就别老糗我了,行不行?”沈如意也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担心他,不过,他比我们俩加起来都精明得多,应该不会有事。”四把刀道:“当初你为什么不替我说句话,让我跟他一块去,现在……”沈如意道:“你的脾气比火药还爆,未等人家认出你,你就已经挥着刀去砍人家了。”四把刀道:“我一看见那些龟孙子就恨不得把他们都扔到油锅里去,早晚有一天我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老窝。”沈如意道:“这一天用不了多久了,到时你一定会打个过瘾。”他嘴里说得很轻松,但面色无比的沉重,他实在也不知道这一天要等多久。四把刀一仰头,剩下的半坛酒立刻见了底。站在一旁的掌柜和店小二早已经吓得呆了。能喝酒的人他们见得多了,醉鬼他们见得也不少,但像四把刀这样把酒当水,长饮不醉的人,他们却连一个也没有见过。过了半晌,四把刀道:“我们总不能就这样等下去,不找点事做,我的手就有些发痒。”沈如意笑道:“你又想找人打架?”四把刀道:“谁说的,我都已经当着那小子的面保证过,这段时间绝不给他惹事,我四把刀说到做到。”沈如意道:“那就好。”四把刀突然诡笑道:“好小子,我只顾和你说话,你竟然耍起滑来了。”沈如意道:“我耍什么滑了?”四把刀道:“我都已经喝了五坛,你却只喝了两口,还想懒,你简直比沈天风那小子还滑……”四把刀说得正起劲,却未发觉坐在门口的一个灰衣人悄悄的放下一块银子,轻步向外走去。一个平凡的人,在一家平凡的酒馆里喝酒,再悄悄的离开,这本是天津地义的事,谁也不会去注意他这样一个人,但却有一个人注意到了他——沈如意。沈如意永远都保持着极为敏锐的洞察力和清醒的头脑,即使是在喝酒的时候。四把刀笑道:“怎么样,没有话说了吧?……”沈如意忽敛起了笑容,眼睛紧紧的盯着那灰衣人。灰衣人走得很慢,但却没有回头。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走?这个人为什么神色匆匆?沈如意本是坐在橙子上的。忽然凌空倒纵,人已如风筝般落到了门口,动作轻得如春风中的一缕柳絮。四把刀不知他为什么突然跃起,只当他是酒兴大发想露一手,不由得喝彩道:“好漂亮!”灰衣人只觉眼前一花,已有一个人挡在了自己面前。那人神色木然,正紧紧的盯着自己。灰衣人神色一凛,道:“你……阁下挡住了在下的路,能否稍让……”沈如意冷笑:“这位兄弟,钱财得来不易,劣酒拙菜怎么值这么多的银子,还给你……”沈如意一抖手,一抹银光闪电般直向灰衣人面门打去。原来,沈如意在刚才倒纵之际,顺手牵羊抄起了灰衣人留在桌上的银子,单是这份诡异莫测的手法,就已非一般人所能及。灰衣人惊呼一声,倒跌一式铁板桥,银子擦着胸前衣襟而过。正击中对面的一根石柱上,深入其内,手劲之强可见一斑。四把刀也实未料到,这看似不起眼的灰衣人竟有这样的身手。他突然对这灰衣人有些感兴趣了。四把刀抱起酒坛,笑望着灰衣人,毫无出手之意。沈如意也似微微一怔,正在这时,沈如意突觉脑后寒风乍起,沈如意低啸一声,缩头,拧身,五指如钩直向身后刺去。他这一连串的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他的背后虽然没长眼睛,但判断极为准确,否则他也不知要死多少回了。四把刀正津津有味的喝着酒,突见一个老者悄悄的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刀,望着沈如意,眼中射出寒芒。四把刀正感到有些不解,那老者已挥刀向沈如意后脑砍去,刀风呼啸,老者竟也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四把刀呼声还未发出,沈如意一闪身已经躲了过去,而且五指如风直截向那老者的双目。四把刀的心这才放下来。沈如意当真不是浪得虚名。临危不乱,这份镇定更是叫人钦佩。四把刀早有些忍不住了,但却暗暗叮嘱自己,自己一定不能再打架了。那老者与灰衣人并不是坐在一桌,他为什么要帮那灰衣人?四把刀若是仔细想一想,就应该猜到他们之间一定有些微妙的关系。但四把刀永远都是四把刀,如果有人在他的面前打架,他就什么都不去想了,也什么都不在乎了。只是三五招式之间,就能看出老者的功夫比那灰衣人略胜一筹,灰衣人似是心神不定。但他们却配合得极为巧妙,进退间相互掩应,一时间沈如意竟占不到半点便宜。四把刀在江湖中的朋友极多,见识也极广,但在他的印像中却没有这两个人。像这样的人已经可以列入顶尖高手之中,四把刀怎么会不认识他们呢!但四把刀对这些问题还是想也没有想。“唰,唰,唰”,一连三刀,俱是袭向沈如意胸前要穴,四把刀也是使刀的行家,能把刀使得这样出神入化的,江湖中的确找不出几个。四把刀立刻站起身,大叫道:“好刀法。”沈如意已经被刀光所笼罩,但他只是微微一晃身,人已经从刀光下闪身而出。老者身形不顿,兔起鸪落,刀法越发诡异莫测,只见他刀光闪动,又是三刀挥出但却恍若一刀。沈如意倒退侧闪,人已被逼入了墙角。那灰衣人见状,忽然拧身向门外掠去。四把刀重重的吐了口吐沫,骂道:“真他妈的没义气。”遂又把目光投向了那老者。沈如意忽然大声道:“别让那厮逃了……”说完挥拳扬掌,很快扳回了劣势,但一时也无法脱身。四把刀笑道:“我还是帮帮你吧!”说着,他飞身直向那老者扑去。沈如意的“无形如意掌法”,再加上四把刀刚猛无比的拳头,又岂是一般人能应付得了的。几个回合下来,老者的额头已流下了冷汗,这时灰衣人已不知去向。老者眼中似是露出一丝欣慰之色,招式也缓了下来。老者突觉胁下一麻,他已经被四把刀点中了穴道。四把刀拍了拍手,笑道:“怎么样,我还行吧!一出手就治……”沈如意根本没有理他,飞身跃向了门外。四把刀皱了皱眉头,喃喃道:“这家伙怎么回事?”片刻功夫,沈如意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脸色却满是忧虑之色。四把刀道:“跑就跑了吧!今天抓不住他,以后总有机会……他是谁?我怎么没见过?”沈如意沉声道:“你刚才为什么不出手?”四把刀道:“我看你打的正在兴头上,再说我要是打架,从来不愿意别人插一杠子,所以……”沈如意顿足道:“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惹了大祸了?”四把刀道:“什么大祸?”沈如意望了一眼那老者,道:“你还是问他吧!”那老者被点了穴道,虽不能动,但还能说话。四把刀拍了拍老者的肩膀,道:“老人家,是不是你们之间有什么仇,怎么一见面就要玩命?不过你放心,他不敢对你乱来的。”老者冷笑道:“他说的不错,你的确是惹了大祸了。”四把刀瞪大眼睛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越来越糊涂了。”老者冷笑道:“四把刀,听说你对朋友极讲义气,这回你恐怕只有去撞墙了。”四把刀打量着老者,道:“你认识我?”老者道:“你是四把刀,他是沈如意。我说得不错吧!”四把刀望着沈如意,大笑道:“我早就说过你的易容术不行,你看人家一眼就认出……。”说到一半,脸色忽然惨变,一把抓起老者的衣领,叱道:“你怎么会认识我们?说!”老者淡淡道:“当然是你刚才说的。”四把刀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沈如意默不作声,脸上的焦虑之色却更重。四把刀似想到了些事,突然大声道:“你莫非是白虎堂的人?”老者冷笑道:“你还不算笨得无可救要。”四把刀怒吼一声,拳头已经挥出,这一拳正打在老者的肩膀上,那老者哪禁得起他这一击,人立刻被打得飞了起来,“砰”的一声,撞在墙上,几乎被撞得昏了过去。无巧不巧,这一撞正好撞开了老者的穴道,老者踉跄后退。四把刀似早已看在眼里,他眼中已喷出火来,大喊道:“滚。”老者一阵冷笑,然后站起身道:“就算你不杀我,沈天风也已经死定了,他是间接死在你的手里,这怪不得我们……”四把刀怪啸一声,抢步上前,又一把抄起老者的衣服,猛用力一摔,那老者立刻如麻袋般被抛了出去。重重的跌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四把刀走到沈如意身旁,望着沈如意,道:“完了,完了,这下可彻底完了,我……我该怎么办?”沈如意道:“你刚才若是早些出手,那人一定逃不了……”四把刀急道:“现在你怪我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想个办法,要不然……叶白他……”他简直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沈如意叹口气道:“一切只能靠他自己,我们帮不了他,也救不他。”四把刀道:“可……”沈如意道:“我们连他现在在哪,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帮他。”四把刀懊恼道:“我他妈的真该死,为什么我总板不住我这张臭嘴……哎……”沈如意沉吟道:“这也不能怪你,我若早些发现白虎堂的人在这里,就不会有这些事了。”四把刀怒道:“沈如意,你干嘛不痛痛快快的骂我几句,也好让我心里好受些……”说着他的眼圈已有些红润了。沈如意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我们急也没有用。”四把刀道:“我们真的眼睁睁看着他去死?”沈如意道:“他不会死,天下谁也杀不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这句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除非……除非能有奇迹发生。可世间真的有奇迹吗?沈如意道:“我们刚才并未说出叶白的名字,白虎堂的人最多也只是怀疑他的身分,但却绝不会想到他就是叶白。”四把刀道:“但万一……”沈如意道:“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不然他们再找些人来识破我们的身份,那叶白就真的死定了。”四把刀道:“那还等什么,快走。”他已发疯般拉着沈如意冲了出去。千柳庄依山而建,风光旖旎,气势磅礴雄伟,硫璃飞檐,每一处都是经过江南名匠精雕细琢。单就千柳庄的面积在武林中已是屈指可数。虽是夜晚,依稀可辨出它与众不同的魄力。二十年前,千柳庄就已经在武林中赢得了非凡的声誉。它的声望之高,绝不会比当年的三大豪门逊色。三大豪门惨遭灭门之后,千柳庄便一枝独秀,傲然屹立于江湖之林至今。青山巍巍,叶白借着漆黑的夜色悄悄潜入了千柳庄。现在已过了三更,但庄内依然灯火通明,一队队的家丁护院不时穿插而行。花丛暗角中也偶尔有人影晃动,显然是布有暗哨。千柳庄的确是戒备森严,叶白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伏在屋脊上,既不知道自己要等什么人,也不知道要等多久。他除了等已别无他法。他甚至不知道柳夜明长得什么样子,或是住在哪里。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青虎堂和白虎堂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什么要自己阻止那杀柳夜明的人?这些问题叶白本想好好想一想的,可是他简直连半点都想不通。要想知道答案,只有等那刺客出现。天上星寒月冷,叶白仰卧在屋顶,心中突产生一丝凄凉。他自从踏入江湖至少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可是二十年前的那起惨案却是毫无头绪。当年蜀中唐门、鲁边蓝门、湘境白门、青龙教、白虎堂、索魂教,六大势力成鼎足之势。但一夜之间三大豪门惨遭横祸,血流成河,索魂教从此也在江湖中销声匿迹……而如今只有白虎堂和青龙教依然勃勃生机。若想查出当年的血案只有从青龙教或白虎堂入手。叶白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有效的办法——打入白虎堂。夜已深。千柳庄中还是毫无动静,那刺客会不会不来?柳夜明为人正直侠义,品性仁慈,叶白早已经听过他的侠名。无论他们为什么要自己保护柳夜明?无论是谁要杀柳夜明?今天叶白既然赶上了这桩事,就绝不会坐视不理。夜风更冷,叶白不禁打了个寒噤。这里虽然景色不错,但却要比密泉仙府差了很多,叶白突然开始怀念起那段日子,怀念那花团锦簇、春意盎然的景色,怀念那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时光……若不是为了这段血海深仇,此刻他也许正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任水滴顺着脖颈轻轻的滑下。那又是何等的舒服、何等的惬意……叶白微微闭起了眼睛,似又陶醉在了美好的童年时光……突然,叶白耳畔响起了一阵极为轻细的衣袂带风之声,声音十分微小,但叶白听力绝佳,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叶白侧耳倾听,脸色也随之变得极为凝重。这人的轻功奇高,听风声,身法轻灵迅疾,一定是位顶尖的高手。叶白微微抬起头,立刻就看见了夜色掩映下,一条黑色的影子如飞般顺着屋顶疾行。叶白望着那黑衣人,暗道:“好快的身法。我要等的也许就是这个人了。”黑衣人并未发现叶白。叶白已展动身形,向那人掠了过去。叶白轻功之高绝非常人所能想像。几个起落,叶白已经离黑衣人很近,但却又不敢跟得太紧,生怕黑衣人有所察觉。黑衣人全副精力都放在下面护院身上,却未曾想到自己的身后也有一人。黑衣人似是对这里的情况极为了解,对环境也极为熟悉,径直向后院纵去。两人都是身轻如燕,夜色中看来仿佛两只夜行的蝙蝠,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又过了几重屋顶,黑衣人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终于停在一间屋顶上面。叶白也远远的停了下来,掩身在一处暗角中,瞬也不瞬的盯着黑衣人。黑衣人俯下身,将耳朵贴到房瓦上细心的听了半晌,一看便知是个老道的夜行高手。这里的灯光暗了许多,景色却更加迷人,阵阵花香扑鼻,给人以亦真亦幻的神秘之感。暗夜寂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连一个家丁都没有?黑衣人忽然翻身飘落到地面,未发出丝毫的声音。能有资格被派来杀柳夜明的人,当然都是万中挑一的绝顶高手。叶白目光闪动,然后他伸手轻轻地从身下拗断一片碎瓦,紧紧的握在了手里。黑衣人顺着窗户,小心翼翼的向前移动着,手腕一翻,掌中已多了柄秋泓般的长剑。他身体紧贴着墙壁,眼中寒芒四射,似连呼吸都已停止。忽听屋内有人断喝道:“什么人?”话音未落,已有一人箭般破窗而出,黑衣人微微一惊,谁也想不到他那么轻的动作仍被人发觉。黑衣人索性也不再躲藏,二话不说挺剑便刺。叶白已经看清了那穿窗而出的是一位七旬老者。锦衣长袍,长髯飘胸,神情健烁。手中拿着一把形如柳叶的长剑,眉目间自带着一股威严。叶白已经想到,他就是柳夜明。黑衣人的长剑已至,柳夜明手中剑一晃,立刻化作无数道剑影,缤纷如柳叶漫落,灿烂如西暮落日,剑光纷飞,不可方物。叶白心中不由得暗叹道:“好剑法,千柳落日剑法果然名不虚传。”那黑衣人忽然抽剑,反刺。寒光一闪,剑尖直指柳夜明的后心。招式诡异,他明明不可能在这个部位出手,但剑却又偏偏在这里刺出去。柳夜明身形微晃,拧身倒纵,一式冲天,人已凌空向黑衣人击下,势如雷霆,锐不可挡。黑衣人突然双手握剑,直朝着柳夜明的剑光迎了上去,他好似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毒招,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安危,叶白看在眼里,也不禁为柳夜明暗暗捏了把汗。柳夜明似是早已料到他有此一招,身在空中纳气收腹,人立刻横飘出一丈有余。这种轻功极为难练,正与“蜻蜓点水”,“百变神形”有着异曲同工之效,叶白几乎要脱口叫起好来。眨眼间,黑衣人已攻出了四十多剑,剑速奇快,叶白也未料到江湖中竟有如此的好手。难怪青虎堂的人一再叮嘱自己说有一个剑法奇快的人,莫非就是他?柳夜明的剑式变幻莫测,但总是轻磕慢撩,始终未还上几剑。叶白看得出来,黑衣人虽然剑法奇快无比,但绝非柳夜明的对手,可柳夜明又为何不肯真正出手呢?院外人声渐起,火光也越来越近,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进来,好像没有庄主的命令谁也不敢妄入这里一步。黑衣人的招式越发辛捷毒辣,剑风舞动毫无破绽。双剑交击,火花四溅。转眼间,两人已经打了近一百回合,柳夜明虽然临敌经验丰富,略胜一筹,但却总似未尽全力,每一剑都带着三分回旋之地,虚虚实实,让人捉摸不透。叶白暗道:“柳夜明不愧是一代侠士,剑式中也满是仁慈,但黑衣人既然想要杀他,剑上也许会淬有剧毒,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柳庄主有任何闪失。”想到这里手倏的一扬,便将碎瓦片掷了出去。瓦片虽然碎小,但力量却奇大,速度更是奇快无比。黑衣人一剑直削向柳夜明的前胸,忽听“叮”的一声响,黑衣人只感虎口发麻,手中的剑几乎把持不祝黑衣人大惊,虚晃一剑,人已跳出了圈外。柳夜明微怔之际,眼前已经又多了个黑衣人,柳夜明上下打量着叶白,目中不禁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叶白的手法虽是巧妙隐蔽,却无法瞒过柳夜明的眼睛。能以那样细小的东西将长剑荡开这是何等的腕力?黑衣人冷冷的盯着叶白,目光中满是怨毒之色。柳夜明横剑当胸,也是冷冷的盯着叶白,两个人显然都不清楚叶白的来路,柳夜明见叶白的装束正和那黑衣人一般无二,他定是以为叶白与黑衣人是同一路的,但黑衣人却当叶白是千柳庄的保镖。叶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望着那黑衣人……过了半晌,黑衣人突然冲天而起,跃上屋顶,急纵而去。叶白转过身,向柳夜明微微抱了抱拳,一纵身也踏瓦而去。柳夜明这才知道他们并非一路,可这救自己的黑衣人是谁呢?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又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柳夜明收起宝剑,手轻轻的捋着胡须,望着夜空不禁陷入了深思。黑衣人一路飞越,他自知此次行动失败,再也没有办法杀死柳夜明,只有等以后再找机会了。他只是暗恨那半路里杀出来的黑衣怪客,他为什么要阻止自己?天下敢阻止自己的人,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千柳庄本是依山而建,出庄不远,后面就是一片深山。虽是初秋,但山中林枝仍很茂密。黑衣人一路直向山顶纵去,他的轻功极佳,山路间满是碎石杂草,崎岖陡峭,黑衣人却如履平地般,一路急奔。黑衣人忽觉背后似有风声,一回头,不由得惊呼出声,只见后面已有一个人影向这边紧追过来。而且越来越近,速度竟比自己高出许多。叶白只想从这黑衣人口中探些消息,又怎肯轻易放过他!黑衣人将全部真力都贯注于双腿之上飞速狂奔,若是此时有人站在山下一定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黑衣人本以为很快就会甩脱叶白,忽然他眼前人影一晃,叶白已从他的头顶掠过落到了他的面前。黑衣人霍然顿住身形,一晃手中长剑,道:“你是什么人?”叶白道:“你又是什么人?”黑衣人道:“你为何要管我们的闲事?”叶白笑道:“听你的口气,以前好像从来也没有人管过你们的事?”黑衣人道:“不错。”叶白道:“经常用这种口气说话的人,莫非是白虎堂的人?”黑衣人道:“不错。”叶白笑道:“这就好办了。”黑衣人目光闪动,道:“你既然知道我是白虎堂的人,还不赶快让路。”叶白道:“你这么好的身手为什么要投靠白虎堂呢?你……”黑衣人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叶白笑了笑道:“你连我都没有听过真是白活这么大了,听着,我就是中华无敌门万世不败教的首座大圣人任无敌。”黑衣人喃喃道:“中华无敌门万世不败教?”叶白笑道:“怎么怕了吧!你们白虎堂不过是我门下的一个分枝,若论起辈份来,你还应该给我下跪磕头,叫我声祖师爷才对。”黑衣人怒道:“少废话,我从未听过什么无敌门,更不会相信你的鬼话。”叶白叹口气道:“真可惜你已是白虎堂的人,不然,我一定会给你个什么红虎堂,绿虎堂的堂主当当。”黑衣人道:“不管你是谁,快把路闪开。”叶白道:“让路可以,不过我只想要你的一样东西。”黑衣人冷笑道:“想要我的命,你就自己过来拿,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叶白道:“我并不想要你的命,你的命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文不值。”黑衣人微怔道:“那你……”叶白道:“很简单,我只想要你脸上的黑巾……”黑衣人狂吼道:“你让路还是不让?”叶白道:“有本事你就从我这里闯过去。”黑衣人抢步上前,举剑便削,忽然眼前人影一闪,叶白已从他的眼前消失,黑衣人霍然转身,他的背后是一片黑暗,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哪里有叶白的影子。黑衣人额头已经流出了冷汗。叶白好像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夜更深,密林中似有幢幢鬼影,蠢蠢欲动……黑衣人手中的剑“啷”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他已绝望。叶白若想杀他简直易如反掌,在叶白面前,他也许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人影晃动,叶白又已站在了他的面前,笑道:“为什么不动手了?”黑衣人缓缓抬起头,道:“你真的是无敌门的门主,世上真的有无敌门?”他的声音充满了悲衰与凄凉,竟似把叶白随口编的瞎话当成了真事。叶白正色道:“没有。”黑衣人道:“那你到底是谁?我不相信天下真有你这样的人。”英雄末路、佳人迟暮,世上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事情吗?黑衣人此刻看来是那么的悲怆,他虽然算不上英雄,叶白思索片刻,终于道:“叶白,树叶的叶,清白的白。”黑衣人忽然纵声狂笑,道:“我快剑能死在叶白的手中,当真是无憾了……”叶白怔道:“你叫快剑?”江湖中相传,没有人能在白虎堂两大杀手手下生还,这两个杀手当中就有一个叫快剑,难道他就是快剑?黑衣人凄然道:“我是个杀手,人不死我必亡,今天我终于痛痛快快败在一个人的手下,而且是败在赫赫英名的叶白手下……哈……哈……好……好,真是再好不过了。”叶白道:“你……”说到最后一个字,黑衣人已经颓然的倒在了地上,倒在了他的那把长剑旁。嘴角泌出了鲜血,他竟然自杀身亡。死,在黑衣人看来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轻松。叶白望着黑衣人的尸体,眼中满是惊疑和悔恨,他并不想快剑死。叶白只觉鼻子一酸,眼已红润。叶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快剑并不是他的朋友,叶白甚至连快剑的脸都没有见过……如果是别人一定会想,快剑会不会是诈死?可是叶白没有,他什么都没有想,因为他信任快剑。这算不算是朋友间的信任?叶白看过他的剑,看过他的剑法。这已足够,快剑的精神已完全融入了剑中,世上若还有一个人称得上是“快剑”那无疑就是这个黑衣人。他本可以活下去,但他却选择了死,他到底是聪明?还是糊涂?他已赢得了叶白的尊敬。叶白痴痴的望着快剑的尸体,良久,似已忘了快剑本是白虎堂的人。叶白忽然弯下腰抱起快剑的尸体向山顶走去。夜雾凄冷,早已打湿了叶白衣裳,可叶白不在乎,他以前从未有过失去朋友的感伤,现在呢?山风劲舞,叶白立在冷冷的风中。很快,一座坟墓已经挖好,叶白向快剑撒下了最后的一坯土,黑巾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叶白没有去看。快剑的一生太短也太累,但他毕竟得到了一份友情,这份友情得来得却又多么沉重,多么惨烈。月已西坠。千柳庄已恢复了平静,这一切看来是如此的自然,如此的美丽。又有谁会想到会有那么悲衰的一幕?——快剑之墓——网络图书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