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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变

    看着冯锡范离去,陈近南自知坏事,赶紧跪在陈永华跟前,道:“我、我不应该黑白讲话,气得那只老猴(指冯锡范)放话走人,请参军大人发落。”

    周子瑾一旁亦拱手道:“总舵主,子瑾连累您啦,愿受任何惩处。近南这小子年轻不懂事,您就放过他吧,何况……”

    陈永华接口道:“何况他不过是说出你心底的话?是么?”

    周子瑾垂首不语,实已默认。

    陈永华叹道:“你可以抨击时政,抨击延平王府,但你怎么能……抨击延平王呢?”

    周子瑾反问:“难道我说错了?总舵主,昔日郑经错杀了施琅一家老小,逼得他投降清廷,殷鉴不远,这会竟又疑你、忌你,削夺你的权力。再这样下去,台湾还没亡于外人之手,就先被延平王自己亲手葬送。”

    陈永华瞪了周子瑾一眼,摆了摆手:“这种话,你就别再说了,啧,你这样教我怎么做人嘛?”

    周子瑾却不吐不快,凑近陈永华面前,又道:“你的才干,十倍于郑经,与其坐等天下鱼烂,性命任人宰割,何不、何不取而代之?”

    陈永华一凛,翻手给了周子瑾一记耳刮子,喝道:“不像话!”

    周子瑾不谙武功,亦不闪避,半边脸颊都给打肿了,惨笑道:“对,是不像话,这一切,本来就都不像话呀……”

    陈永华回神惊悟打了人,火气顿消,柔声道:“先王(指郑成功)对我有知遇之恩,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背叛延平王的,即使身受不公,也是甘之如饴。”

    周子瑾听完叹了气,两手一摊,道:“既然如此,任凭总舵主处置了。”

    跪在这头的陈近南心想:“哇哩,坏啦坏啦,先生真是憨直,讲什么‘任凭处置’,万一人若要杀伊,如何是好?”转念又想:“不行,我要紧闪!”边想,边挪动膝盖,慢慢的、悄悄的往角落里移动。

    那头,陈永华道:“咱们兄弟一场,还说什么处置呢,然而,我料冯锡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明日一早,你还是搭回程的船,回内地去吧。”

    周子瑾低头惨笑道:“好,好,我走,我走。”

    隔了一会,陈永华关切问道:“子瑾要何去何从?”

    周子瑾冷哼:“冯锡范不是说了,汉人的江山没有我容身之地?”赌气道:“那我就兼程北上,投效清廷。”

    陈近南心想:“先生今天是吃不对药么?投效清廷是我刚才黑白讲欵,怎么他也跟着讲呢?”

    陈永华为之色变,忙道:“子瑾,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抱住周子瑾双肩,劝道:“你熟读兵书、擅长韬略,又知江南地理与天地会内部组织,倘若投效清廷,对汉人可大大不利。”

    周子瑾故意问:“那依总舵主之言,我将何去何从呢?”

    陈永华道:“套用一句你刚刚的话,你的才干,十倍于吴三桂,何不投效吴营,与群雄逐鹿天下?”

    周子瑾甩手道:“吴三桂是出卖明朝的大汉奸,我乃明朝遗臣,岂能明珠暗投!”

    陈永华笑:“满清是灭我明朝的异族,你能投效清廷,却不能投效吴三桂?”

    周子瑾一愣,哑口半晌,旋道:“适才所言投效清廷云云,纯属赌气,总舵主深知我的为人,决不至卖国求荣的。”叹道:“然则,吴三桂也未必容得下我呀。”

    陈永华问:“此话怎讲?”

    周子瑾说道:“我乃无名之辈,落魄江湖,而吴三桂席卷天下半壁,正值颠峰,怕是……连要见他一面,也不可得。”

    陈永华笑道:“这点你不必担忧,”从怀中摸出一张信笺,递到周子瑾手中,“给,你的敲门砖在此。”

    周子瑾打开一看,信笺乃是吴三桂手书、敦请陈永华做官的邀函。

    信中,吴三桂先是说以大势、晓以大义,直陈天下终必归他,此时投靠,只算是顺应天道,不算是背叛故主,接着又委以重位、聘以重金,许诺永华“征东大将军”一职,黄金万两。

    周子瑾读完疑问道:“这是吴三桂给你的信件,与我何干?”

    陈永华道:“吴三桂能够邀我,我就不能荐你么?今晚我手书回信,连同这封来函,给你带去吴营,到时候,吴三桂看了书信,必能用你。”

    周子瑾想了一想,点点头,又叹:“莫非我真落得……只能替汉奸卖命的下场?”

    陈永华拍拍他的肩膀,劝慰道:“这样想吧,你这并非替汉奸卖命,而是替汉人卖命,有朝一日,若能驱逐鞑虏、恢复中华,你再急流勇退也不迟。”

    周子瑾拱手再拜,以示谢忱。

    陈永华忽而瞥见陈近南,想起了他,笑问:“小子耶,你还跪着呀?干嘛?想拜我做干爹么?”

    陈近南眼看结局圆满,很替周子瑾喜悦,一时兴起,索性玩笑拜道:“干爹在上,请受近南一拜。”

    这下子,轮到陈永华糗了,搔头道:“我在台湾儿女成群,可没想过要收你做孩子。”

    周子瑾一旁和道:“近南父母俱亡,没有家人,他与总舵主您同姓、同乡,又有这段奇缘,总舵主何妨认个名份就好,让他将来行走江湖,也有一个靠山。”

    陈永华促狭道:“我是福建同安人,伊是漳州人,哪有同乡?”

    陈近南抢道:“你是闽南人,我嘛是闽南人,怎不同乡?”

    陈永华大笑,点头道:“讲得真好,嗯,那我就收你做为义子,将来你行走江湖,被人欺负,尽管报上我的名号。”

    陈近南再拜叩谢:“干爹你好!干爹你好!”心想:“就这样呢?干,也不给个礼物,真是冻酸(小气)。”

    闲话休絮。

    陈永华当晚立即手书回覆吴营的信函,信中大力推荐周子瑾,说他是三国时代周瑜的后人,才德冠于天下,必能倚为建国之栋梁等等。

    翌日一早,陈永华命人备妥粮、水、小船,交付周子瑾与陈近南师徒,话别于码头边上。

    周子瑾读了书信,笑道:“总舵主,你把我说得太好啦,我自己看了都汗颜呢。”

    陈永华摇手道:“不然,文字容或稍有夸张,但确是我的肺腑。”

    周子瑾叹道:“总舵主,人家都叫你‘明郑诸葛’,真要当得信中赞美,天下惟你一人而已。”

    陈永华又摇了手:“你别妄自菲薄了,我也不是胡乱捧人的,敢这样对你赞美,自有我的见解。”

    二人把酒互敬,道辞相送,直至船帆飘邈,甲板,岸边,均仍不舍。

    小船驶入了漳江口,周陈二人即上岸,就近买了两匹驴子,运载生活用品西行。

    一路上每逢城镇,周子瑾都绕路而走,避人耳目,唯恐沾惹是非。如此过得数日,已至武夷山区,愈走,路愈难行。

    好不容易越过了武夷山,进入赣南(江西省南部),路况才渐渐好转,复见平原。

    这段行山走水的日子,陈近南又从周子瑾身边,学得不少地理常识,更学了不少字,官话也学得愈来愈溜。

    某日,陈近南问:“先生,咱们何不顺着赣江而下,取道长江去岳州?”

    周子瑾道:“耿精忠正与清军会战赣北,咱们若走此道,岂不是自找麻烦。”

    陈近南点点头道:“那你是想继续走山路,抵达湖南之后,再顺湘江而下,赶到岳州罗?”

    周子瑾笑笑:“聪明,没想到你进步如此之快,几天前,你连武夷山是南是北,都还不晓得呢!”

    陈近南得意笑道:“是先生教得好,不是我聪明。”

    不旋踵,二人行经万安县界,周子瑾拣了一间饭馆歇脚。

    陈近南又问:“前些时日在福建境内,每逢城镇,咱们都绕路而走,这会不绕路了么?”

    周子瑾道:“前些时日所以绕路,那是担心冯锡范派人尾随。这会到了赣南,已属吴三桂的地盘,咱们不用绕路啦。”

    二人遂点菜叫饭,在饭馆的大厅内用餐,并订房准备留宿。

    正吃之间,忽闻门外鞭炮声响,此起彼落,周子瑾旁问店倌:“你们这里有什节庆么?如此热闹。”

    那店倌方从门外回来,喜道:“不是节庆,是鞑子皇帝死啦,大伙高兴着呢。”

    周子瑾大惊:“康熙死啦?”

    店倌道:“可不是嘛!听说消息传到长江两岸时,江北的清军如丧考仳,全员戴孝,吴军则是欢天喜地、欢声雷动哩。”

    周子瑾问:“康熙年仅二十,怎么容易便死?该不是清廷使诈?”

    店倌笑道:“这位爷您多虑啦。消息是大帅(指吴三桂)发布的,各省都有吴军张贴告示呢!都这样了,事情肯定假不了。”

    陈近南一旁心想:“康熙总算死啦,生死簿果然有准。”转念又想:“这样,五道转轮王报了大仇,应该高兴了吧。”

    店倌走后,周子瑾唏嘘说道:“变天啦……”

    是夜,周子瑾出门采买,顺道打听民情。

    陈近南留下照料驴子。回房之际,在走道上听到呼地声响,循声去瞧,发现声响是从一间空房里传出。

    这家饭馆的客栈生意不好,客房多半空着。

    陈近南打开房门,探头问道:“有没有人在?”

    空房里没点灯,黑黝黝的,隐约可闻墙上哼哼唧唧,像是有人撞到了墙壁。陈近南进门点了灯,凑近一照,差没吓得叫出声来。

    墙上竟“穿”了一个怪老头!

    但见那老头,头、颈露在墙的这边,身躯却陷在墙的那边,双手露在墙的外边,两腿却卡在墙的里边,令人匪夷所思,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他是怎么搞的。更教陈近南皱眉的是,那老头并非旁人,而是李四十七。

    李四十七气急败坏,兼之恼羞成怒道:“喂!看什么看啊?没看过神仙么?”

    陈近南应道:“神仙我就看过,只是没看过这么笨的。”问道:“你倒底在干什么呀,怎会弄成这样?”

    李四十七叹气道:“说来话长,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我逃到了这里,正当施展‘变身术’穿墙之际,一不留神,穿墙穿了帮,就变成这样罗。”

    陈近南心里笑悟道:“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像穿墙穿到一半的模样。”又问:“你是怎么穿墙的呀?又是怎么穿帮的呢?”

    李四十七因动弹不得,挪动下巴指着跟前地上,一只小破布包:“那便是我的法宝。”

    陈近南拾起小破布包一看,里头放有一张符咒:“这便是你穿墙的法宝?”

    李四十七得意道:“岂止穿墙而已,它还能帮我上天下地、飞檐走壁,可说是无所不能哩。”

    陈近南“喔”了一声:“这么厉害?它到底是什么?”

    李四十七说道:“它是玄天上帝的令条、经过佛祖手书的大神通,嘿嘿,我称之为‘变身咒’。”

    “变身咒?”陈近南一阵端详,想起当天群雄周旋时,李四十七是如何的大显神通,不禁兴趣盎然,又问:“真是这样,你又怎么会陷在墙里?”

    李四十七叹道:“使用这道变身咒,必须一边手抚,一边念咒,随即心想,方得事成。刚才我变身为一阵风,连穿数墙而过,不料半途穿过一间浴室,瞥见一个女人洗澡,顿时心有旁骛,神通破功,于是现出原形,变成这样……”

    陈近南心想:“嘻,那我也会用了。”又问:“你刚说要念咒,得念什么咒呀?”

    李四十七脸色一变,阴笑反问:“你跟我抬杠半天,还不快救我出墙,却问东问西问南北,喂,小子,你该不是想独吞符咒吧?”

    陈近南搔头道:“你不教我,我要怎么救你出墙呢?难不成把墙敲塌,搞得惊天动地?”

    李四十七忙道:“不!不要!我的仇家还在附近,搞得惊天动地可不妙。”

    陈近南耸耸肩膀:“那就是罗,因此我必须学会变身咒,把你再变回一阵屁。”

    “风!是一阵风。”李四十七纠正他,强调:“我原本是变身为一阵风。”

    陈近南又耸耸肩:“总之呢,我得把你变了身,才能救你出墙。”

    李四十七想想也对,道:“那我就告诉你咒语吧,听好了,”清了清喉咙,“嗡吗哩吗哩哄,吗哩吗咪哞,吗哩吗兮咙。”

    陈近南一愣:“什、什么?再说一遍好吗?”

    李四十七不悦道:“你认真一点听好不好?再说一遍很烦耶。”

    陈近南苦笑:“你这咒语才烦哩,妈来妈去,真他妈的长。”

    李四十七道:“又不是我规定的,啧,听好了喂……嗡吗哩吗哩哄,吗哩吗咪哞,吗哩吗兮咙。”

    陈近南用心记住,立刻手抚符咒,口念咒语,心想变身,静待事成,无奈,等了半晌,却是毫无变化,一切如常。

    抱怨道:“骗人!根本不灵!”

    李四十七愣道:“谁说不灵?定是你记错了,哪,默念一遍给我听听。”

    陈近南旋默念道:“嗡吗哩吗哩哄,吗哩吗咪哞,吗哩吗兮咙。”

    李四十七听之无误,又问:“你有没有专心呀?可不能跟我一样,想起女人洗澡。”

    陈近南没好气道:“谁跟你一样呀,刚才我专心得很呢,结果等了半天,我还是原来的我。”

    李四十七再次愣道:“什么?刚才你是想变你的身?”一时大动肝火,“笨蛋!你变身干嘛?要变我的身才对嘛!”

    陈近南心里暗笑:“你才笨蛋哩,连我是谁都认不出来,哼,救你?到时候你像耿继英那样,为了无上金身把我活烧,那我怎么办。”

    一开始陈近南就打定主意,要把变身咒骗到手中,至于李四十七,那是决计不救的。

    李四十七这时喝道:“喂,再试一次!”

    陈近南却道:“先告诉我,为什么我自己不能变身,只能变你的呢?”

    李四十七不耐道:“这张变身咒乃是量身订做,天上地下,惟我一人合用。”

    陈近南张大了嘴巴道:“惟你合用?干!怎不早说?害我费尽心机想要……”寻即心念电转,生出一计。

    李四十七斜着眼、狐疑道:“你说你费尽心机想要?想要什么?符咒么?”

    陈近南干笑两声,移转话锋,问道:“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把持这张符咒,用来对付你,你不就被吃得死死的?”

    李四十七听得一怔:“对哟,我怎没想过?”随即又斜着眼、狐疑道:“你说的‘有人’,这个人,该不会是你吧?”

    “正是!”陈近南旋又手抚符咒,口念咒语,心想道:“把他变成一匹驴、一匹驴……”

    呼地声响,李四十七果真变成了一匹驴子,一匹陷在墙壁、昂首嘶鸣的驴子。

    陈近南见状大喜,仿佛小孩初学会了玩意,忍不住一再操弄,心想道:“把他变成一只鹅、一只鹅……”

    呼地声响,李四十七又变成了一只大笨鹅。

    “把他变成一只猪!”“变成一根卵葩!”“一阵屁!”“尿!”陈近南玩得好不过瘾。

    且看墙角霎时积了一泡黄滚滚的尿,正乃李四十七变的。

    尿液不能言语,陈近南觉得无聊:心里遂道:“好了,把他变回原形罗。”

    呼地声响,李四十七这才变回原形,一回原形,当即破口大骂:“我操你个小王八蛋!操到深处无怨尤!狗杂碎,竟敢这样玩我?你——”

    陈近南二话不说,忙将李四十七变成了一只小乌龟,满地翻爬。

    凑近笑问道:“怎么?这下子,谁才是王八呀?”

    那只小乌龟流下眼泪,合起两只前爪,上下捣动,活像是人类拱手拜托的模样。

    陈近南道:“好啦、好啦,饶了你便是。”暗忖道:“这厮不但神通广大,武功也很高强,若是这样给他变回原形,我可能死没地哭(闽南语),唔,我看还是……”

    呼地声响,李四十七再度变回原形,一回原形,当即咬牙怒道:“老子宰了你——”

    咚。

    李四十七却仍动弹不得,低头一看,惊见自己的身躯还是小乌龟,成了一只人头龟身的怪物。

    陈近南笑道:“你当我是憨鸟?真把你变回原形?干,我才不想死哩。”

    李四十七啼笑皆非:“那你也没必要这样整我呀!”

    陈近南道:“没法子罗,我只有把你变成人头龟身,才能跟你说话,又不会遭你毒手。”

    李四十七恨恨道:“你个小混蛋!别让老子有恢复原形的一天,否则,我定将你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陈近南搔了搔头,问道:“对了,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教你抢不走这张变身咒?”

    李四十七大笑:“当我是白痴呀?告诉了你,我不就被你吃定啦。”

    陈近南也不多话,伸手一勾,李四十七的龟身瞬间翻倒,头也跟着朝天了。

    李四十七哇哇大叫:“小混蛋,小杂种,再敢玩我,老子杀光你全家!”接着,一个劲地大骂脏话。

    陈近南站起身子拍拍手,道:“奸了,那我就不玩你啦,告辞罗。”转身欲走。

    李四十七忙又大叫:“小、小子喂,你、你别走!”

    陈近南回首问道:“叫我别走?那你是肯说罗?”

    其实李四十七原是天界小仙,因故下凡,在人间作威作福惯了,万没料着今日受制于一个毛头小子,他又恼又羞又恨又无奈,一口气憋不住,竟尔哭了起来。

    陈近南走回,凑近笑笑:“都这么大岁数的人,还哭什么嘛?恶心。”伸手一勾,把李四十七的龟身翻回。

    李四十七哭道:“呜……我跟你无冤无仇,干嘛这样子欺负人嘛……”

    陈近南道:“李四十七呀,谁说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你若知晓我是谁,恐怕我就不能活啦。”

    李四十七一怔,停止啼哭,疑道:“你、你知我的姓名?”

    陈近南点了点头。

    李四十七定神一看,隐约发现,昏暗的灯火中,陈近南头顶生光,环有一圈,心中大起疑窦,旋仔细打量,渐渐看出,陈近南便是破庙门前那个臭头仔。

    脱口喊道:“无上金身!”

    陈近南大吃一惊,本以为自己长大不少,外貌已变,不可能会被认得,孰料对方竟能识破。

    李四十七伸出小龟爪,指着陈近南又道:“你、你就是那天那个小子,头脸洒了无上金身的小子!”

    陈近南苦笑:“你真厉害,我的外貌都变了,你还能认得出来。”

    陈近南不承认还好,刚一承认,房顶霎时崩塌,一道红衣女郎的身影从天急降。

    李四十七见状骇然道:“妈呀!贱骚货追来啦!”

    来人恰是白莲教的“红花圣女”唐赛儿。

    先前李四十七曾说“躲避仇家追杀”,所谓仇家,指的便是唐赛儿。

    话说,漳州城西一役,唐赛儿脱困之后,已然失去陈三(近南)的踪影,愤怒之余,遂追杀李四十七泄恨,一路追到了万安。就在这家饭馆附近,李四十七下见了,唐赛儿于是施展天眼,四下搜寻,终于发现他在这间空房里,陷在墙上。正当唐赛儿要破门而入时,不经意听到李四十七与陈近南的对话,好奇地跃上屋顶偷听,获悉陈近南正是陈三无上金身的所有者。

    一箭双雕,唐赛儿焉能不喜?遂打破屋檐,跃入房里。

    陈近南心里惊忖道:“她不是那天那个水查某(美女)?啊她也来了?”

    李四十七则悄悄、急急地摆动小龟爪与小龟腿,逃离此地。

    唐赛儿眼明脚快,大踏一步,踩中了龟壳,冷笑道:“老贼妖!看你这回还不死?”

    李四十七苦于身躯仍是乌龟,再高强的武功也使不出,气闷喊道:“小子!还不快把我变回原形?”

    唐赛儿抬头喝问陈近南:“无上金身,就在你的头内?”

    陈近南哪肯承认,转身夺门便跑。

    唐赛儿冷笑:“哪里跑!”抽出腰际缠的长鞭,一鞭子挥出,卷住陈近南的脖子,把他勾了回来。

    陈近南挣脱不开,自知不是人家对手,趁乱去摸符咒,心里疾念咒语。

    呼地声响,李四十七变回原形,一回原形,当即转身偷袭唐赛儿的酥胸碰!唐赛儿却早他一步,长长的腿儿先行踹中李四十七的下巴,将他踹出房外。

    陈近南忙扯掉鞭头,拔腿快溜,旋也溜了出门。

    唐赛儿眼角瞥见,待要去追……

    李四十七却飞了回来,抱住她的大腿不放,猥亵道:“哇!美腿,真是极品,又香又软又有弹性。”

    啪!唐赛儿长鞭早巳夯下,打得李四十七头破血流,滚到一旁,道:“姑娘这会没空,待会再找你算帐!”迳自去追陈近南了。

    李四十七抱头喊疼,心里悟道:“妈的,我忘记变身咒不在身上,来不及变身闪避啦。”

    陈近南一路奔出饭馆,满想隐没在街上的人潮里,可万安县是个小地方,入夜后,非常冷清,他独自愣在街头,不知要往哪里躲。

    须臾,唐赛儿追至,长鞭发出,眼看就要打中陈近南,鞭头却被一道剑光逼退。

    那是常无赦飞马驰至,隔空御剑,瞅着陈近南凝思打量。眼里所见,乃是一名长手长脚、剑眉星目的大块头少年,全然没有联想到,这英挺少年便是数日前的臭头仔陈三。

    唐赛儿收鞭怒问:“原来是你?这几天,就是你跟踪我?”

    常无赦冷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能跟踪李四十七,我为何不能跟踪你?”

    唐赛儿为之苦笑。她跟踪李四十七,纯欲杀之泄恨,与无上金身无关,而今歪打正着,陈近南却出现了,反让常无赦如了愿。

    陈近南是机警之人,折而奔向常无赦,呼道:“救我呀!常兄!”

    常无赦且认不出陈近南便是陈三,心下纳闷:“这少年是谁?怎地叫我常兄?咦?我怎觉得他很面熟。”

    唐赛儿雅不欲别人插手,骤下杀着,施出“华岩百裂斩”,内力直透鞭头,一鞭子打在陈近南背心,想要杀人夺宝。

    偏偏常无赦与她为难,操弄魔剑来挡。霎时间,长鞭缠上了长剑,内力对上了法力,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陈近南也得以绕到常无赦身后,有所屏障。

    常无赦一面抗敌,一面问道:“小子,你是谁?我认得你么?”

    陈近南道:“哎呀,这么快你就忘记我啦,我是陈三啊。唔,现在改名叫陈近南了。”

    常无赦一愣,又问:“你是陈三?”混战中,抽空看了他一眼,“你,真是陈三?”

    陈近南没好气道:“干!陈三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难不成还有人冒充?”

    常无赦又问:“怎么……你的外貌全变啦?”

    陈近南道:“当然罗,人家还在长嘛。”说着说着,咬了自己的小指头一口。

    常无赦下体顿感剧痛,跌下马来,深知这是紧身咒搞的鬼,回头吼道:“你他妈的真是?别再咬啦!”

    陈近南耸耸肩膀:“没办法,只有这样,你才肯相信我呀。”

    说时迟那时快,唐赛儿趁乱欺近,一鞭子卷住陈近南的手,扯将过去。

    这一猛扯,不仅扯得陈近南人仰马翻、手肿指疼,也扯得常无赦“感同身受”,抱着下体,痛得说不出话。

    唐赛儿不知个中原委,瞧得奇怪,心想:“我扯的是这小子,怎么常无赦也痛成那样?”

    此时,李四十七也出了饭馆,撞见这一幕,心下盘算:“嘿嘿,贱骚货刚才打得我好痛,这会趁她不注意,点了她穴道,然后拉到客栈里……”想得满脑子淫秽,口水更流了一地。

    唐赛儿正将陈近南拉至脚边,举掌拍落,欲置之于死地。

    陈近南忙喊:“杀了我,你就得不到无上金身啦!想清楚哟。”

    唐赛儿一怔,旋道:“本姑娘做事从不多想!”举手又欲拍落……

    陈近南躺坐在她脚边,瞧见李四十七自她身后,腾空跃来,以为李四十七是来杀他的,情急之下,想出一个鬼主意。摸符念咒,心里念道:“把他变做稀大便!”

    呼地声响李四十七果真变成一泡稀大便,这泡腾空而来的稀大便,不偏不倚,洒得唐赛儿浑身都是。

    唐赛儿是个女孩家,怎堪一身粪便?而且还是稀大便,一惊之下,也顾不得陈近南了,哇哇大叫地奔进饭馆,找水清洗。

    陈近南一举尽除二敌,好不得意,卸去唐赛儿的鞭子,回头去看常无赦,问道:“你还好吧?”

    常无赦抚着下体、缓缓站起,没好气的道:“放心,我死不了!”顾盼左右,匆匆拉着陈近南上马,“咱们快离开这里。”

    陈近南道:“不成不成,我还有个朋友在这里呢。”他跟周子瑾的师生之情,日渐深厚,并不想跟着常无赦离去。

    常无赦哪里容得,伸手点了陈近南昏穴,便这样将他载离了万安县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