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蛇魔老祖
那人早防着这三人要逃,只是自恃身法快捷,必可后发先至,也并不在意,殊不料他身法虽快,张小明用的却是障眼法。他那道符箓打出,立化成两道身影向门外冲去,那人一扑即至,端地快捷无比,同时一道掌风击出,却尽数落了空。张小明和苗玉原地未动,待那道人影过后,张小明道声:起。两人一起跃上了承尘。
就在这时,阴风骤起,冷意袭人,那条一直蜷缩墙角的蟒蛇动了,而且一发即至,血淋淋的巨口已向苗玉咬下。苗玉吓得妈呀一声,动都不会动了。张小明也吓得半死,幸好早有对策,左手一物打出,本拟打入蛇口,惶急之下,准头却偏了,打在蛇身上。
轰的一声,火光顿现,那蛇颈上负痛,蛇尾一扫,墙已坍了一面,血淋淋的蛇口一甩,正砸在承尘上,承尘怎禁得住它的蛮力,立时中折。承尘中断的刹那,张小明又喝道:走!向上一顶,已把屋顶撞开,人也如火箭般射出。
苗玉托着黑豹也蹿了出来,脚尖方在屋脊上点定,后面一条黑乎乎的人影已飘到身后,狞笑道:美人儿,留下吧。
张小明双手在胸前如托一圆球,蓦然大喝道:接印。两掌疾出,一道炸雷也似的火球向那黑影击去。嗷的一声尖叫,那条黑影仰身跌入屋内,火球击在屋脊上,屋顶立时塌了下去。
快走。张小明伸手抱过黑豹,率先向前面的屋顶上跳去,苗玉也紧紧跟随。
刚越过两重房脊,就听得后面那声音气急败坏大叫道:小兔崽子,你敢用雷火珠伤我的小花儿,敢发五雷掌击我,我抓住你要把你抽筋剥皮。
张小明破屋而逃,正是许飞扬跳入火海的时候。
许飞扬觑准孩子哭声发出去,拍出两掌,掌风把突起的火焰推向一边,露出一对小脑袋。他双臂张开,头向下冲,以加快速度,他双手抓住孩子时,额头几已触及地面。他腰身一挺,在空中一翻,便如鱼在水中一般,头向浮了上来,他脚尖一点已烧得半焦的屋椽,又如鱼龙出水一般从火海中弹身出来,正是剑仙门特有的轻功身法鱼龙蔓延千变万化式。
说来也不过须臾间事,沈丹馨却觉得如同过了百年一般漫长,直到许飞扬抱着两个孩子落到她身边,她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才慢慢落回去。
你没事吧?沈丹馨打量着许飞扬,心下也是惊奇,许飞扬入火海,出火海,身上衣服头发非但没被烧着,连一点煤灰烟渍也没有,真像鲜鱼出水那般干净。
没事。许飞扬勉强笑了笑,把孩子交给沈禄,沈丹馨三人一接触到他的眼神,却都吓了一跳,他双眼中弥漫的是浓重的杀机。
魔教哪位首领在此主持?我,剑仙门许飞扬,请你出来说话。许飞扬持剑在手,提声向四周大喝。
许门主,幸会。对面屋顶上站起一人,拱手说道。
你是何人?
我乃敝教商州分坛坛主金有光,奉命在此接待诸位,若有不周之处还望海涵。金有光说罢,得意地笑了几声。
金坛主,请你率你的手下马上离开,否则休怪我大开杀戒!
这就是我的回答。金有光冷哼一声,一挥手,两旁站起几十个弓箭手,搭箭射来。许飞扬怒喝一声,迎着密集的箭雨飞掠过去,他的身子在空中横向疾滚,护身罡气化成湍急的气流,箭矢被绞得四下乱飞。
许飞扬脚一踏上屋顶,又大喝一声,人剑飞起,直刺金有光咽喉,金有光急忙挥刀招架,刀折剑入,金有光的咽喉已被穿在剑上。
你是我主动要杀的第一个人。许飞扬看着金有光瞪着的死鱼般的眼珠,冷冷说道。剑势横挥,他一颗大好头颅便飞上了半空。
两旁魔教中人见他如天神一般突破箭网,斩杀主将,齐发一声喊,抛下弓箭,四散逃命。
张小明和苗玉慌不择路,只拣房屋密集的地方,穿房越脊,如履平地一般,他并非想摆脱蛇魔老祖,而是想摆脱那条蟒蛇。
蛇魔老祖在魔教四大法王中位列第二,他经年居住在深山老林中,养蛇驯蛇,采集蛇毒,修炼自己的金魔手。
他日夕与毒蛇为伍,又日日捉蛇,也被各种各样的毒蛇咬过,体内积聚了大量的蛇毒,他想用内功把这些蛇毒排出体外,却无法排尽,便把余毒逼在右掌里,以免危及脏腑,几年下来,他的右掌便乌黑如墨,他便索性练起毒掌来。
随着他内力精进,这只毒掌慢慢变得乌黑发亮,坚逾精铁,倒真如乌金一般,他便名之为金魔手。
他豢养的这条蟒蛇也是在深山中遇到并降服的,也不知它活了多少年头,但看它身上一片片龙鳞般的鳞甲,绝非五百年以下,他若非练就金魔手,还真无法降服它,这条蟒蛇也就成了他临阵对敌的最好助手,而武林中人畏惧这条蟒蛇远胜于畏惧他本人。
他此番接到教主传书,命他星夜赶到商州截杀许飞扬、沈家秀一行,夺回魔印。张小明三人冲进来时,他眼皮都未动一下,这三人等于自己送进了蛇口,待得张小明打出那道符箓,他才吃了一惊,再看张小明的年岁相貌,便和年轻时的张天师一样,断定他必是张天师的儿子无疑。
魔教四大法王俱都眼高于顶,却也都对剑仙门、五大世家心存忌惮,蛇魔老祖对天师府忌惮尤甚,所以他极力劝说张小明离去,只是看到苗玉后却又动了色心。他一生修炼房中采补术,掳获无数女子盗取真阴,他一身邪功也得成于此。他看女人的眼光甚是奇特,一眼看中苗玉乃是供他练采补术的绝佳女子,倒不纯在她的美貌。
不意张小明用雷火珠伤蛇,复用五雷印对付他,他虽然无恙,蟒蛇身上坚逾精钢的鳞甲却震脱一大片,他顿时凶性大发,衔尾直追,那条蟒蛇也跟在他身后,水桶般粗细的蛇身竟如小蛇一般灵便,穿房时身子一抖已然越过,经过处连片瓦都未压碎,修炼得也快成精了。
张小明托着黑豹与苗玉亡命奔逃,直逃到城外五里的一片空地上,忽然间跌倒在地,重重地喘气。
他的五雷印还未到火候,本不该使用,但性命关头也顾不得了,他用天师武学一脉中特殊的提聚功力法,勉强发出了五雷印,却于真元耗损过巨,一路疾奔之下终于内力不支倒地。
苗玉也停住了,她虽然娇喘吁吁,内力却依然充盈,只是看着闪电般爬过来的蟒蛇,她知道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脱,唯有死之一途。
那条蟒蛇也停住了,张小明那颗雷火珠是几百年来唯一能让它受创的东西,它颇有些畏惧,一时不敢猛扑上来。
蛇魔老祖手中青竹蛇杖一点,人也飞至:小子,看你还能有什么花样儿玩出来?
张小明喘息着站起来,两手又在胸前环抱,然后两手扭结,食指向天,其余四指指向八方。
龙虎大印!蛇魔老祖不由得退了一步。
你眼力不差,我天师府龙虎大印就是专劈你这种荒淫无耻、虐毒天下的魔怪的。张小明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入腹,全身的精血内力再次提聚丹田。这一击无论得手与否,他都要精血枯竭而死了。
蛇魔老祖见张小明惨白的脸刹时间红如巽血,双手间竟隐隐有精气流动。知道他真是情急拼命,而不是装样子吓唬人了,竟拿不定主意是冒险接他的龙虎印,还是放过这三人,转身回城。
苗玉从袖中摸出一柄短剑,抵在自己心窝,准备张小明一击不中,自己马上自尽。
许飞扬站在屋脊上,看着四处奔逃的魔教中人,心中一阵快慰。
他自到沈庄后,被情势所迫,也杀了一些魔教武士,虽说是为了救人,心里也隐隐感到不安。在他心中,手中的剑是用来救人的,而不是用来杀人的,然而许多时候,不杀人又救不了人,要救人必须杀人。这死结困扰他很久了,他无力解开,只有在没有绝对必要的情况下,不去杀人。今晚两个孩子的险些丧命却激起他的杀机,在他想来,武林中人以武功定胜负、决生死,难免会有死伤,均属正常,而因江湖恩怨把两个无辜的孩子牵扯进刀光血影中,就罪不可恕了。
他疾速绕着巷子转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张小明三人的踪影,此时周围的人已纷纷提着水桶过来救火,喧哗嚷闹声乱成一片。
没有找到少天师他们吗?沈家秀赶过来问道。
没有。
他们可能真的遇到什么意外情况了。沈家秀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安排人手四处找,你放心,就算把商州地面梳头发似的梳个遍,也要把他们找到。
许飞扬有心马上去找,又怕沈家秀再遇到意外,况且商州这么大,自己对地形又不熟悉,没头苍蝇似的乱找也不是法子,只好听沈家秀的。
一路行走倒是再无凶险,顺利到达沈家秀在商州的宅子,沈家下人们早恭候在门外。沈家秀把两个孩子交给家人好好养着,慢慢寻访他们的父母。然后便派人通知各堂口、店铺找寻张小明三人。
张小明双手缓缓动起来,片刻间一阵疾风涌荡,天上乌云漫卷,遮星蔽月。蛇魔老祖心中大惊,暗思:这小子还真有点道行,连天象都能改变,我教中可只有教主一人有此本事,心下暗萌退意。
张小明的头巾忽然飘了起来,头发根根直竖,面部肌肉扭结,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痛苦,两眼血红,形如恶鬼。
使不得。空中忽然传来一声大喝,旋即一团黑乎乎的物事从空中如流星般直坠下来,快到地面时蛇魔老祖才看清是头大鸟,那大鸟直奔那条盘起如一座小山似的蟒蛇,鸟背上却飘下一人,大喝道:无耻老怪,看印。
蛇魔老祖见他手势一吐,火光乍现,雷声轰轰,吓得亡魂失魄,大叫道:龙虎印。蛇杖一点地面,人已倒蹿出去,脚尖不敢落地,蛇杖连点,一溜烟似的已消失不见。
那人虚空一抓,顿时雷声火光俱息。他返身扶住张小明,喝道:魂兮归来。双手或拍或点,疾风也似点遍张小明周身一百零八处大穴,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蜡丸,捏碎蜡封,把药丸塞入张小明口中,这才长嘘一口气,仰天叹道:好险,好险。
那大鸟径直啄向蟒蛇双目,那蟒蛇凶残成性,竟也似怕极了这大鸟,急忙藏头缩颈,那大鸟一口啄在它身上,蟒蛇负痛之下,掉头逃去。
苗玉本在静静等死,忽睹此变化,惊得呆了,她见那大鸟乃是一头仙鹤,只是比一般的鹤大了十倍有余,钢喙铁爪,有半人身高,全身羽毛雪白,鹤顶上却鲜红欲滴。
再看驾鹤而来的那人,头戴八宝紫金冠,身穿仙鹤道袍,腰系丝绦,足蹬皂靴,真如下凡的神仙一般。
她收起短剑,盈盈下拜:小女子拜见仙师,谢仙师救命之恩。
那人却不看她,双目紧盯在张小明脸上,口中道:免了。然后食指在张小明胸前乱画一通,又疾喝一声:吐!一掌拍在张小明胸口。
张小明僵立如木偶,受这一击,蓦然张开口,吐出一摊乌黑的血,血中还有凝结的血块,然后便像面团似的软瘫下来。
小明。苗玉吓得没命价大叫,紧紧抱住张小明,把脸偎贴在他脸上,小明,都是我害了你。
那人似甚讶异地看她一眼,皱了皱眉,冷冷道:他现在刚被我救活一半,你抱得这样紧,真要把他勒死了。
苗玉急忙放下张小明,伏在地上连连叩头道:仙师,您快救救他吧,您治好他,小女子做牛做马服侍您也情愿。
那人苦笑道:你起来吧,焉用你求我,我自然要救他,拼了自己的命也会救,他是我的儿子。
苗玉怔住了,暗道:他是小明的父亲?他就是张天师?立时脸像火烧一般,羞愧难当。
张天师把张小明抱在怀里,把手贴在他背后,缓缓传送内力过去,在他耳边轻唤道:明儿,明儿。
张小明缓缓睁开眼睛,声音微弱之极:爹,是你来了,我好像听到鹤王的声音了,我是死了还是在做梦?
好儿子,是爹爹来了,鹤王也来了,你没事的,有爹爹在你不会有事的。张天师两眼也流出泪水。
张小明睁大了眼睛,唤道:鹤王,鹤王。
那头仙鹤振翅一飞到了他身旁,用乌黑的长嘴在他脸上轻轻啄着,咕咕叫了两声。
张小明抬起手,抚摸着鲜红的鹤顶,喘息道:鹤王,是你想我了,带爹爹来看我吗?仙鹤似乎能听懂他的话,又咕咕叫了两声,点了点头。苗玉看得呆了,她见张小明能说话了,才放下心来。
好儿子,你别多说话了,你要好好养两个月,爹马上带你回家。
爹,飞扬还在城里,他可能有难,你快去救他。张小明说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也微细几不可闻。
好的。张天师又对仙鹤道,鹤王,劳你大驾,进城去找飞扬。
那仙鹤振翅飞起,吹得地上沙石乱飞,冲入夜空,瞬间已化成一个黑点,鹤飞渺渺了。张天师早看到地上躺着一人,只是一直无暇过问,此时才开口问道:这人是谁?
苗玉羞得低下头,说不出话来,张小明喘息道:他是黑豹寨主,被蛇魔老祖封住血脉了。
张天师点了点头,凌空出指一点,一道指风击中黑豹胸口,黑豹立时悠悠醒转过来,他得知出手救了自己的乃是武林第一世家的张天师,忙跪倒拜谢。张天师伸手止住他:大家同是武林一脉,声气相连,就别闹这些虚文了,咱们快进城去,飞扬那边还不知怎样呢?
许飞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心里更像有十五个老鼠在抓心挠肝。
沈家秀等人也自焦虑万分,如果张小明三人真是遇上凶险不测之事,这凶险也马上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但四处寻查的人马已经出发,除了坐等消息也没有别的办法。
许飞扬正焦虑地踱着步,忽听空中一阵嘹亮的鹤鸣,他抬头望去,惊喜得大叫道:鹤王。
那仙鹤又是一阵鸣叫,然后一头飞下来,落到许飞扬身边,许飞扬抱着它硕大的身子,喜道:鹤王,你怎么飞来了?是世伯让你来的吗?
飞扬,我也来了。
话音一落,张天师已抱着张小明走进来,后面跟着苗玉和黑豹。
世伯,真是您啊,小明怎么了?许飞扬正要施礼,一眼看到张天师怀中紧闭双目的张小明,一下子扑过去。
他遇到蛇魔老祖,妄用真力发五雷印,又用噬血炼神大法要强行发龙虎印,真元耗竭,经脉受损,幸好我及时赶到,现在已没事了。
蛇魔老祖也到了?许飞扬大惊失色,魔教几个头面人物他还是知道的。若非遇上他,小明也不会逃都逃不脱,这才用噬血炼神大法拼命,我还惦记着你呢,你没事就好了。张天师欣慰地说。
张天师仙驾莅临,有失远迎。沈家秀从屋中迎了出来,张天师乃是天元帝御封的天师,两人在宫中曾有数面之缘。
沈庄主,一会儿再和你叙话,先找间静室,我要为小儿疗伤。
张天师和许飞扬的对话沈家秀在屋里也听到了,急忙带张天师到一静室中,又让沈禄坐在门前护法,以免有人干扰。
苗玉把事情始末大略说了一遍,兀自珠泪涟涟,全然不顾黑豹在一旁,众人都听得魂惊肉跳,也没人往深里想。
沈庄主,麻烦你把蛇魔老祖的落脚地方给我查出来。许飞扬手按剑柄,眼露杀机。
好的。沈家秀答应道,不过,我想你不必急着找他,他会找上我们的,而且会很快,除非他真的被张天师吓得连夜逃之夭夭了。
许门主,苗玉收泪道,你纵然斗得过他,他身边还有那条大蟒精,一个人可千万别去。
是啊。黑豹也从旁劝道,许门主,我只被它尾巴扫了一下,差点没被砸成烂泥。那老魔的武功更是高得惊人,您还是别冒险。
许飞扬不再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一定要会会这老魔。
那只仙鹤在院中悠闲地踱着步,不时抖一下洁白的羽毛,神态优雅,煞是可爱。沈丹馨一下子就喜欢上它了,慢慢靠近,大着胆子去摸它的羽毛,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大的仙鹤。
沈姑娘,它可是千年神物,你见到它眼福不浅啊。许飞扬走上来笑道。那仙鹤见他过来,一下便跳到他身边,啄着他的手指。
千年神物?沈丹馨睁大了眼睛。
它还是天师府初建时张家先祖养的,到现在可不一千多年了,所以都叫它鹤王。
它好像听得懂你的话?沈丹馨益感惊奇。
它听得懂,人的话它都听得懂,不过只有张世伯和小明的话它才会听。这次也多亏它及时找到小明,不然许飞扬叹了口气,不敢往下说,也不敢往下想了。
沈丹馨又惊奇又喜欢,和苗玉二人百般逗弄仙鹤,仙鹤却只是不理,沈丹馨让人拿来米和清水,它依然不加理会。
你们别忙乎了。许飞扬笑道,鹤王每天吃的是山中的毒蛇、蜈蚣、蝎子这类五毒,喝的是高山绝顶流下的泉水,这白米和井水它自然不会吃喝了。
我的天,沈丹馨苦笑道,到哪里去给它弄这些吃的喝的?
它不用人喂,自己会出去觅食,龙虎山上五毒多的是,够它享用了。
正说着,张天师从静室中走出,沈家秀忙迎上去问:少天师怎么样?
张天师道:无妨,他已睡了,我已为他治好受损的经脉,又补益真元,他只须静养百日即可。
于是两人重新致礼,分宾主落座,许飞扬、沈丹馨和苗玉、黑豹则胡乱坐下,不去讲究那些官场礼节。
此次因沈某的事令少天师身历凶险,险遭不测。沈家秀先开口道,幸好天佑吉人,否则沈某真是万死难赎了。
他们终究是江湖儿女,也该早见识些江湖世面,经历些风险艰难。张天师笑着说,随即笑容一敛,喟叹道,只是此番魔教大举东来,我辈竟懵然不知,安坐家中,倒让这些孩子们和那些老魔拼斗,着实惭愧啊。
世伯,您怎会来得这样巧?许飞扬问道。
哪里是巧?张天师笑了起来,大智神僧几天前到了我府中,说他有大事要办,不能沿途护送你们,让我来打个接应。
是大智神僧的吩咐?沈家秀问。
可不是嘛,那老和尚见面先骂了我一顿,骂我自己不好好练功也就是了,却连个儿子也调教不好,枉称武林第一世家。我等他骂过,便让鹤王驮着我来找你们,还好没迟一步。
众人都笑了,想不到神僧修炼了三百年,火气还是恁的大,若说有人敢当面训斥张天师,也只有他有这资格了。
天师近些日子可进宫见过陛下?沈家秀问道。
没有,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着准备五大世家聚会的事宜,剑仙门主的命令嘛。张天师看了一眼许飞扬,哈哈笑道。
都是神僧的主意。许飞扬涨红了脸。
我知道是那老和尚假传圣旨,不过五大世家也该动一动了,你这武林王者也该让世人见识一下王者之风了。张天师正色道。
许飞扬没有说话,他总觉得王者二字和自己隔着十万八千里,只是别人都这样说,也没办法。
张天师又转向沈家秀道:沈先生怎么问起宫中的事?
前些天陛下派人给我一道谕旨,着我入宫觐见,谕旨中并未言明何事,可是却用的是十万火急的令符,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头,已派人先到宫中打探,却还没有回音。
陛下深居宫中,又有十大侍卫保护,不会有事。张天师想了一下说,前些日子天山派告急,说是幽灵王进入中土,这可是九大魔国要对中土开战的前兆。陛下也一定接到了快报,必定要整顿军旅,加强边防,一定是向你这大财主化缘些军饷,一旦战事打起来,就不是三年两年的事,没你沈家的财力,朝廷还真要处处支绌。
天师莫见笑,若是单为了钱的事就好说了。我也是被魔教闹得乱了方寸,他们毁了我的家不要紧,若让他们在宫中闹上一场,我们的根本就没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沈家秀遥望中京的方向,喟叹道。
此时家人送上酒菜,六个人围坐桌旁吃喝起来,席间许飞扬把从沈庄开始的事大略说了一遍,张天师也听得悚然色变,心惊不已,待听到遭遇幽灵王那一段时,他停住杯筷,惊叫道:他来得这样快?中土从此有难了。
他口中咕咕两声,鹤王迈着大步跳了进来,他低头抚摸鹤顶,说道:鹤王,劳你大驾,去找你那些伙伴们,把各地魔教的动向打探明白后告诉我。
鹤王咕咕叫了两声,转头振翅直飞出去。
它还有伙伴?沈丹馨好奇地问道。
它无事便遨游三山五岳、江河湖泊,各地的飞禽都是它的朋友。张天师笑道。
饭后张天师在静室中为儿子疗伤,众人不敢打扰,各自回房休息。
沈府的侍卫们已陆续赶了回来,果然有几批中了埋伏,幸好对手不是很强,伤得并不严重。
许飞扬回到房中,趺坐运功,他先念了九遍心不动诀,以扫除杂虑,然后才按心法诀要,练起内功来。他从第一层次的第一重渐次练到第九重,又循环练了九遍,然后心气神俱凝聚在腹下丹田,默默静养。
他在物我两忘中也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间腹下剧震,身子直欲腾空而起,丹田中气机发动,立时涌遍全身。
他急忙默念心不动诀,定住心神,须臾,真气循转大周天如有形之物般疾转不已,转了九周,又息息归入丹田,又过了片刻,丹田生暖,竟莹然有光,他闭目内视,已可看到丹田内径寸大小的一团紫光,氤氤氲氲,光气却弥漫腹内。
他心中大喜,紫金丹成,这正是他心法进境第二层次的标志,他终于冲破了第一层次的九重天。
他又忙念动心不动诀,澄心净虑,喜怒哀乐都是练内功最大的忌讳,轻则影响进境,重则有丹毁人亡大祸。修炼内功,尤其是修炼剑仙门这等极上乘的内功,既要时时如临大敌般全力以赴,又要时时如吟风啸月,不可使一事萦怀,制心调心之烦难绝非一般人所敢想象。
他不敢贪功冒进,只得心神凝定在丹田上,无思无虑,以温火养炼这颗初结成的紫金丹。
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这是紫阳真人得道后狂喜自傲的话,意思是说只要在腹中丹田炼成这颗紫金丹,自己的性命就不归阎王管了,长生之门就此打开。
而世人眼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长生之术,在剑仙门中不过是第二层次的功夫,如果第一层次不过是入门和筑基阶段,第二层次也不过是中级阶段,还难称登堂入室。而许飞扬师父对这层功夫的评价是持此可以君天下,如果与紫阳真人的话相比,倒是过谦了。
剑仙门世称武林王者,也正因剑仙门武功的起点就在寻常门派可望而不可及的顶点之上。
许飞扬待腹中光气都凝聚丹田中,才又按第二层次第一重的心法练起来,原先只能存诸梦寐和想象的功夫竟练得游刃有余,一片新的武学天地也在他眼前豁然呈露出来。
张天师为儿子补益真气,疏通经脉,一个时辰后才完,他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边悠闲散步边调匀自己体内的气血。
他蓦然停住,心头觉得有异,抬头望去,但见许飞扬屋子里似乎红光一片,映透窗纸,如同屋内有一个发光的火球。
他也是当世数一数二的武学宗师,目睹异状已知究竟,心中欢喜无限,他自思自己十年前才到此境界,犹欣欣然不已,不意许飞扬二十出头已臻此境界,心中又是惭愧。
沈家秀见张天师出来,便也走到院中,循张天师目光一看,赞叹道:仙功,真是仙功。
张天师道:沈先生,我到这里来也正要和你商议一事,大智神僧和我说了你的计划,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太过冒险,真的一定要走这条路吗?
如果天可上,地可下,我也不会想到这条路。沈家秀叹道,现下虽还算太平无事,但几年或十几年后我们可能真要面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绝境了。
那何妨到时再说,那时把握岂不更大些?张天师问道。
现下这条路还可冒险一试,如果真到了那时候,怕是连这条路也没有了。沈家秀苦笑道。你所虑倒也是,只是张天师迟疑一下,看看左右,没有说出口。
天师,我们到屋里说吧,草中有蛇,墙外有耳啊。
许飞扬练功完毕,缓缓收功,直待丹田气固才从蒲团上站起来。
他自觉神清气爽,体内更是说不出的舒适,随手拿起印剑,抽出来,凝运功力至剑身,暗淡无光泽的剑身如被注入灵气一般,慢慢发出淡淡的光泽来,这光泽愈来愈亮,剑尖蓦吐光芒,真如奇葩怒放一般。
剑芒!许飞扬心中大喜。他发剑对敌时剑芒也出现数次了,然而若不是大智神僧神功相助,便是他也解说不来的缘故,而过后即不灵验,而今方得运转如意。
他收回功力,重复施为,剑芒依旧。他心中得意之极,随手挥洒,施出剑招,剑芒竟如暗夜星辰,在屋中闪烁不定。
随后便听到房门外传来脚步声,他收住剑式,还剑入鞘,门上已响起敲门声。他打开房门,见是张天师一脸欢笑站在门前。
世伯,小明全好了?许飞扬心中也没来由地欢喜起来。
好是全好了,不过若要是元气复元,也非好好调理两三个月才行,这也是急不来的。张天师走进来,径自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飞扬,恭喜你了。
恭喜我什么?许飞扬摸不着头脑。
恭喜你神功有成啊。张天师笑嘻嘻地看着许飞扬,那神态和张小明一样。
世伯怎会知道?
我看到你练功时发出的红光了,可是金丹有成吗?
许飞扬并不知丹田金丹光芒居然会透射出体外,被人看到,自己也觉惊异,只是点了点头。
金丹初成,最宜谨慎,于丹田火候的老嫩更要掌握得恰到好处,过嫩则丹冷,过热则丹焦。张天师虽不懂剑仙门的心法秘要,这番话却适合所有丹功。
多谢世伯指教,我记住了。许飞扬一礼后,便也在张天师身旁坐下。你剑仙门的武功和别的门派武功相比,有一个最大的特点,不知你师父和你说过没有?
不知是哪一点?
就是你门中武功招式的威力在平时仅能显露出十之二三,越是在危难时,越是身处逆境或解救大的危难时,才能把武功中的潜力尽数发挥出来。这种说法不知确否,如今已几乎没有人知道了,我也是在家传的武学典籍上看到先祖的一段记载才知道的。
这个我师父倒是没有说过。许飞扬摸了摸头。
先祖的记载中还说你门中的武功招式,重的是气势,而不专重招式的巧拙和奇妙,许正阳祖师出剑时,每一招都有迈绝今古的气势,无往而不胜的勇气,即便是极平常的招式在他手上使出来,也都有令人畏服的王者霸气,剑仙门被称为武林王者与此也有莫大的关联。
气势。许飞扬心里思忖着,张天师这番话如醍醐灌顶一般,令他先前许多疑难不解之处涣然冰释。他自觉在招式上也练得中规中矩,并无不对或不到之处,却不解招式的威力缘何与书中所述相差甚多,他还以为是自己功力不到,如今才明白是自己缺少了那一分应有的气势。
迈绝今古的气势,无往而不胜的决心。许飞扬的血一下子沸腾了。他仿佛看到了许正阳祖师出剑时的那种王者霸气,那并非什么武学心法,却是武学中的最高境界。
他又想起自己在欧阳震旦的魔火大阵中,在挑战幽灵王时,都是自知死路却往前冲,岂不暗合了这种气势,从而把自身潜力都发挥出来?
世伯金玉良言,令小侄受益无穷。许飞扬站起身来一揖致谢。
还有一点也要对你说,张天师抬手让他坐下,剑仙门号称武林王者,剑仙门主的剑也是王者之剑。不单出剑要具王者霸气,做人也要有王者的风度与气势。气由意使,意自心生,若无王者的心态,就难有王者之意,也就挥不出王者之剑。沈先生说目睹你一剑诛杀魔教的金有光,如同许正阳祖师转世,你或许不知,那金有光乃魔教后起一辈中的佼佼者,你却能一剑将他斩于剑下,也正因你挥出了王者之剑。
许飞扬回思自己冲破箭雨,一剑斩杀金有光的情景,委实是自己生平最得意之作。
你为人处事诸般都好。张天师又接着道,就是为人太随和,处处谦让过甚,这固然是君子美德,但作为要领袖武林的剑仙门主就是要命的缺憾了。而今幽灵王踏入中土,其他八大神魔进入中土也是迟早的事,甚至魔尊也可能再度光临。我们要对付的已不是中土魔教,还有西方魔教。五大世家势必要成为对抗魔教的主力,而能将五大世家收束一起,指挥如意的只有剑仙门主,连大智神僧也无此威权。如果你不以武林王者之威统率这五大世家,我当然没什么,其他四家可都是桀骜不驯的主儿,五大世家岂不还是各自为战,也很容易就会被逐个击破,如此则中土武林殆矣。
许飞扬默默点头,神色有些沉重。
好了,我们轻松一下吧。张天师轻轻地一拍手,脸上又是嘻嘻笑态,他从未如此郑重其事地长篇大论过,平素教训儿子也是嬉笑怒骂,今天倒觉得有些累了。
张天师喝了两口茶,放下茶碗,又笑道:还有一事倒真要先恭喜你了。许飞扬蓦然间心慌手颤,他从张天师的笑意中已猜出是怎么回事了。
沈先生和我谈了你和他女儿的事,他问过沈姑娘,沈姑娘是千肯万肯,他说你也是一样,只是少年人脸皮太薄,不好意思捅破这层窗纸,所以让我代你向他求亲,这也不过是走个过程,彼此都心照不宣的事。我来是和你商量,是明天向他提亲还是等到了天师府再说。
许飞扬的心跳得更厉害,手心里满是汗水,有一阵子他真想吐出明天两个字,一切也就成定局了。他强自收束住心神,声音微弱,却很坚定地说:不,世伯不能去求这门亲。
什么?张天师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