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云强压体内欲将发作的剧毒,目送群雄下山。恒清和恒生扶持左右,正要进寺,方笛抱拳道:“方丈大师且慢,晚辈尚有一事要禀告。”恒云点点头,缓缓道:“少侠但讲不妨。”他一说话分神,体内仅有的一丝真气也立时涣散,再难压制住“九焰玄冰掌”的阴阳奇毒,顿时全身剧颤,左边的恒生只觉方丈的身体忽而变得如同烧红的木炭一样灼热;右边的恒清却倏的觉得他的身体一下子奇寒若冰。两人皆无防备,不由自主的双手松开。恒云无力支持,跌足倒地。众僧大惊,不知平日庄重肃然的方丈为何如此失态。
方笛离他较近,忙上前相扶。一触其臂,亦是一惊,自身体内的“无极真气”随即应然而生,将毒气阻于体外,不得内侵,然后将其扶起。恒生和恒清二人提气护住自身,再搀扶他左右。众人见恒云眉关紧锁,唇角微颤,原本淡黄的脸宛似石腊一样,半青半红,可见受伤非轻。恒生、恒清唯恐方丈有甚意外,急用掌传气,试图暂将他身体里的两道毒气强行制住。半晌过后,二人的内力不仅难以输入他的体内,反激得他那两道毒气蠢蠢欲动,偶有向外冲击之势。他们自知无能为力,叹了口气,缓收内力。
方笛看出他们未收其功,顾不得自己内力未复,道:“几位大师,让晚辈试一试如何?”“恒”字辈几人知他武功奇高,或可一试,便道:“阿弥陀佛。有劳少侠了。”他扶恒云坐下,以双掌掌心的“劳宫穴”和恒云的“劳宫穴”相对,凝神守中,从丹田中缓缓的输出“先天无极真气”。恒云恍惚间觉得一股纯阳之气自掌中传入,两臂极寒至炙之意立减,舒畅许多,唯求这道真气迅速游走周身,尽除毒气。
他体内这两道至寒至阳的毒气颇为强劲,正是毒借气而强,气有毒相助而猛,一时间难降难服。方笛初时觉得自己的真气甚为窒滞,不敢强攻,渐催内力,专心游走诸穴。不多时,便即通畅无阻,真气沿恒云的“手阙阴心包络经”直行,经“劳宫、大陵、内关、门、曲泽、天泉”诸穴,终于此经端点“天池穴”,而后长驱直入,真气散于周身,将他体内毒气强行凝聚在任脉诸穴。令其不能游串其他经脉,否则流毒无穷,必难救治。少林众僧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深怕使方笛分心,以致害了方丈。凌月儿虽知方笛内力未复,但想此举并无危险,也不如何担心,静观凝视。
两炷香的光景,恒云的痛楚渐消。方笛的真气将他的阴阳毒气逼入任脉诸穴,暂时不至于四下流窜。方笛才徐收“无极真气”。
四掌分开,恒云见为自己运功逼毒的原来是方笛,十分感激,合掌道:“阿弥陀佛,方少侠费心了。不知贵体可无碍否?”方笛的真气其实已所剩无几,全身乏力,只想躺下睡去,听他一说,强笑道:“方丈……放心,晚辈决无大碍。”但喘息急促,疲惫之态尽显无遗。凌月儿上前扶住他,方笛微微点点头,意示自己没事,免得她担心。
恒云站起来道:“少侠既有事相告,不如先进寺歇息片刻,待稍复气力再说不迟。”凌月儿闻言,扶着他便要向里边走。恒生面有犹豫之色,拦道:“这位女施主,敝寺素来没有女客光临,况且男女有别,这可……不大方便。”言下之意是只让方笛一人进去。
恒云情知若不让凌月儿进去,于情于理都有些说不通,又念及少林寺向来惯例如此,实不宜因一人而破,颇感踌躇。
方笛不想强人所难,道:“既然如此,我们不敢打扰大师了。晚辈就在这里将事情告诉方丈大师罢。”凌月儿有些不悦,问恒生道:“不知大师以为佛祖是男是女?”恒生一怔,道:“佛祖原本存乎一心。心善则佛在,心恶则魔生。我辈若善心常在,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在我佛眼中,众生平等,人畜蝼蚁皆是一样,焉有男女之别?”恒云听得暗暗点头,心道:“恒生师弟不通世务,心无杂念,忠厚淳朴,果于我佛之道悟之甚深,实是我佛门之幸。”凌月儿嫣然一笑,道:“既然在佛祖眼中尚无男女之分,大师修持多年,为何仍以男女为介。似这般岂不是枉自修行了?”恒生无言以对,一脸茫然,不知如何反驳。方笛心中暗笑。
恒云道:“女施主见识高明,深谙佛理,倒是我等愚僧修为不及,实为汗颜。两位请进。”凌月儿朝恒生一笑,众人一齐进得寺去。恒生兀自站着发呆,不停地在想:“怎的我修行数十年反不及这位女施主所悟之深?看她不过十几岁,难不成是神人下凡?”心生敬慕之情。
恒云先将方笛安置在僧舍中,让他安静地休息,凌月儿则服侍在其身旁。恒云自己回去暗自运功调息,欲将任脉诸穴上的毒气驱逐出体外,无奈任他使尽全力,毒气纹丝不动。试过几次皆是如此,只得索然作罢。心里好生奇怪,不明白为甚么方笛可以将其运转自如,自己数十年的武功修为却不能撼其分毫。恒生等人亦不解个中因由。
凌月儿待方笛调息片刻,安顿他睡下。见已近日暮,心知一个女子留在寺中不仅于自己的声名有碍,也累及少林寺的清誉,于是退出房去,向方丈告辞,出寺在附近寻了一家农舍租住下来。
次日方笛醒来时天未破晓,只觉四肢酸软,身弱气虚。他起身盘膝坐好,默运神功,固本养气。真气行走第一周天时稍有阻塞,一旦通畅后,气息运转不停。此后真气每转一周天,内力便恢复一分。天大亮时已恢复五成功力,随即罢手。
其后他去见恒云方丈。看他精力充沛,恒云心中一定,问道:“少侠休息得可好?”他道:“方丈费心了,晚辈歇得很好。”恒云又道:“昨日少侠说有要事,不知是何事?”方笛便将康子善之言如实告知。众僧听罢大惊。恒云问道:“不知少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方笛不愿涉及其他,道:“晚辈也是因为机缘巧合得知此事的。大师不必多疑。”恒云忙道:“少侠言重了,老衲焉敢多疑?”自言自语道:“飞龙帮帮主到底是甚么人?他的野心可不小呀!”众人思索半晌不得其解。
方笛安慰道:“大师也不必为此事太过劳心。想少林寺千年基业,一个小小的飞龙帮岂能望其项背?所谓独霸武林之言,不过是大言不惭罢了。”恒云点点头,合十道:“阿弥陀佛,少侠不辞劳苦,千里传话,仁义过天。老衲等感激不尽。”方笛谦让几句,才道:“昨日晚辈功力不济,只能将方丈您体内的两道毒气强行凝聚在任脉诸穴。若不及早驱除,其害无穷。”恒云叹道:“老衲也曾试着运功驱毒,不能撼其分毫,真是惭愧。不知少侠使的是甚么武功,竟有偌大威力?”方笛毫不隐瞒,将自己被逼上山学武的事情如实说了,只是何家满门被害的事情与此无关,故隐去未提。
待其讲罢,“恒”字辈几人微自莞尔。恒云道:“原来方少侠是\-绝峰二仙\-的高徒,难怪武功了得。这两位武林怪杰一生游戏江湖,不想现今武功已有传人,福缘着实不薄!”恒生在一旁苦思半晌,忽而面露喜色,道:“贫僧终于明白了。”几人向他看去,不知须臾间他明白了甚么。
他笑道:“方少侠修炼的武功既号\-无极\-,自是以先天之气为本而练就的一种神功。正所谓\-无极生太极,太极生阴阳\.那石腊的\-九焰玄冰掌\-虽然厉害,终不过是以阴阳二气混和寒燥奇毒练就,乃包含于太极中,太极又生于无极,所以方少侠的\-无极神功\-正是\-九焰玄冰掌\-的克星。难怪以我佛门至高无上的武功亦不能将方丈体内的奇毒驱除?可不是少林寺的武功不济事,而是根本就全不对路,故不能奏效。放眼天下武林,能克制\-九焰玄冰掌\-的只有方少侠和令师了。哈哈!”大家闻言,幡然大悟。
方笛赞道:“大师言之有理,晚辈佩服得紧。既然如此,晚辈愿尽微薄之力,待将方丈大师体内的剧毒驱净后再离去。”恒生喜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恒云道:“承蒙方少侠厚爱,老衲愧不敢当。”方笛道:“晚辈的一条性命是方丈大师所救,此时只是微尽绵力,实不足报答您的救命大恩。”顿一顿,道:“毒存体内太久于身体大是有碍,不如现在便助方丈您运功驱毒罢?”恒云合十道:“有劳了。”恒生等人退了出去。
此番驱毒与上次不同。他连点恒云身前任脉周围的诸处穴道,以免运功时毒气四散。接着他转而坐在恒云的侧面,右掌贴在小腹处的“中极穴”上,此穴属任脉;另一掌贴在尾椎骨处的“腰俞穴”,属督脉,而后缓缓发力。
恒云觉得两道暖流自这两处穴道注入,忙闭目凝神,渐入空明,浑然忘我。他神功早成,任督二脉通畅无阻。方笛左掌的真气从“腰俞穴”向下行,过“长强”,交汇于任脉的“会阴穴”,转而上行,过“曲骨”,达“中极”,真气即止,已将任督二脉交汇处几穴中的毒气逼到“中极穴”,右掌真气将其牢牢锁住。其后左掌收力,复归“腰俞穴”。稍作休整,继而发力,真气上走,出“腰俞”,经“阳关、命门、悬枢、脊中、中枢、筋缩、至阳、灵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督脉诸穴,直取脑后,再过“哑门、风府、脑户、强间、后顶、百会、前顶、囟会、上星、神庭”各穴,复转人体正面向下而行,至“骨、水沟、兑端”三穴,最后凝于唇齿间的“龈交穴”,不再前行。右掌真气自“中极穴”向上而行。因毒气尽皆聚于此任脉诸穴,他右掌发力旨在将任脉穴道上的毒向上逼行,所以真气行之崎岖不顺。一道真气入“关元穴”,上经“石门、气海、阴交、神阙、水分、下脘、建里、中脘、上脘”等穴。稍侍喘息,再上“巨阙、鸠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宫、华盖、璇玑、天突、廉泉”,至唇下的“承浆穴”蓦然而止。此刻已是重要关头,他深吸一口气,左掌真气牢牢守住“龈交穴”,右掌陡然发力,真气从“承浆穴”猛攻上“龈交穴”。
恒云全身一震,觉得喉咙有物向上一拱,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其色如墨,腥臭难当。胸腹间郁闷之意立消,浑身通泰。
二人都甚疲惫,分开各自调息。不知过了多少光景,方笛醒来,见凌月儿守候在一旁,微微一笑,道:“我没事了。”不多时恒云也醒来,道:“少侠辛苦了。”方笛道:“晚辈竭尽全力也只能逼出大半的毒气,余下的只怕要等晚辈稍复内力后方可再替方丈大师驱毒。”恒云道:“原也不争在这一时。少侠切莫为此事大耗真元,不然老衲岂能心安?”凌月儿扶他回屋中休息。安顿好一切,自己才离开少林寺,回农舍中休息。此后数日皆是如此,白天方笛为恒云驱毒,凌月儿在一旁照料,傍晚她便回农舍。
到了第六日,方笛替恒云驱完毒,他吐出的是一口鲜血,毒质已然去净。当日方笛和凌月儿与少林众僧告辞。经过这几日相处,众人俱有恋恋不舍之意。
临行前,恒云道:“此番少林寺可以躲过一场大劫,二位功不可没。方少侠又不惜损耗真气救老衲一命,敝寺上下实无以为报,唯有求佛祖保佑二位福寿安康,处处能遇难呈祥。南无阿弥陀佛。”恒生等僧亦暗暗为他们祈求平安。
方笛二人一抱拳,道:“多些方丈大师善言。各位大师多多保重,后会有期。”转身而去。恒生叫道:“两位小施主一路上多加小心。”其情真挚。二人回头道:“多谢大师。”身影渐渐地遮没于万木林中。
方笛连日来为恒云运功驱毒,自身亦有充足的时间调养生息,接连数日,内力尽复。见他神采奕奕,全不似前几日颓然疲劳之态,凌月儿大为心宽。
行间,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他叹道:“想不到江湖如此多事,偏生又都是非不分,咱们无端的被武当派冤枉,至今枉负污名,该当怎么办呢?”凌月儿安慰道:“此事咱们要查也无从查起。不过相信迟早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你徒自烦恼也是无用。”稍顿又道:“武当派决不会善罢甘休。咱们最好尽量避开他们,不然当真动起手来,难免有死伤,只会增加双方之间的仇恨。”他沉吟道:“要查明此事便非上武当山不可,但实是太过凶险。况且他们多半不会信你我之言。到底该如何是好?”她笑道:“若是此事一直难以澄清,方大侠你总是烦恼,只怕用不了一年的光景,一定会变成一个白发苍苍,愁容满面的老伯伯,那可大为不妙!”说罢,忍不住抿嘴轻笑。
方笛知道她在哄自己开心,遂装作老态龙钟之状,颤巍巍地道:“那么老伯伯要跟你在一起,你还愿意么?”说着去拉她的手。她灵巧地向旁边一闪,笑道:“自然不愿意了。”方笛兀作老态,道:“那我老头子就逼你和我在一起。”笑着扑过去。银铃般的一声笑,她躲到树后。方笛又叫道:“看我不抓住你!”复追了过去。
二人各施所能,追逐嬉戏。方笛内功惊人,于轻功一途却差之千里,此上反倒不如凌月儿轻盈灵巧,因而二人旗鼓相当,难分高下。
欢愉片刻,他们坐在树下歇息。凌月儿道:“算来离八月十五黄山之约尚两月有多,时间绰绰有余,不如我们……”见她犹豫,方笛问道:“怎样?”她嘻嘻一笑,道:“不如我们先四处游玩一番,然后再回黄山不迟。”方笛确也想散一散心,问道:“你说哪里好玩?”她想了想,道:“洛阳城的牡丹堪称天下一绝,可惜现在不当时节。不过那里的白马寺,龙门石窟亦闻名当世,又离这里不远,就去那儿好么?”方笛没有听过白马寺甚么的,想她说的定然不错,点头应允。二人到市集问明去洛阳的路径,改向西行。
行未及两日,在一山间乍闻“隆隆”水声。觅声而上,见一帘瀑布挂于对面的山壁,倾泄飞流,虽略欠铺天盖地,雄浑磅礴的气势,却也宛如银龙飞舞,亦别有一番风韵。
携手近前,仰视飞瀑,不禁叹为观止,大为心折。偶有水珠扑面袭来,更增清爽怡人之意。俯视其下,水潭深及百丈,二人立于涧崖,颇觉岌岌可危,退后几步,并肩坐下,畅览美景。
初时兴趣盎然,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煞是惬意。过不多时,凌月儿似有甚心事,懵懵自管出神。方笛见况,问道:“怎么了,在想甚么?”她轻叹道:“出来这么些日子,也不知我爹爹的身体还好么?”方笛知她是想家了,安慰道:“咱们这就快些赶路,回黄山之前先去你家住上半个月,你看好么?”她喜道:“好呀!不过也不用着急赶路,我只要看一看爹爹和大哥就行了,不会耽搁太多工夫。”见其无事,方笛心怀渐宽,握着她的手,道:“日后你要有甚心事一定说出来,只要我可以做到的,决不会让你失望。”凌月儿的纤纤玉手被他握着,倍感温暖,忭然心悦。
突然身后一个阴森的声音道:“你们很会挑地方,能够葬身于此倒也不错?”二人大惊,急回头看去,见说话之人是燕难敌,他身旁站的一人正是石腊。
二人暗暗叫苦。心知飞龙帮这两位护法武功卓绝,方笛或可与其中一人打成平手,凌月儿却决计不是敌手,此刻他们同时出现,自己二人生死难料。
方笛强笑道:“原来飞龙帮两位护法早已在此恭候多时了,在下真是受宠若惊。”石腊“哼”了一声,道:“我们孤陋寡闻,到现在才知阁下就是方笛,失敬,失敬。”方笛道:“不敢当。”燕难敌怒道:“呸,少林寺的事咱们权且先不说,杀死\-飞龙八怪\-的帐却要算一算。”方、凌二人大惊,齐道:“我们没有杀死\-飞龙八怪\.”燕难敌道:“事实如此,岂容狡辩?少林寺你们侥幸捡回一条小命,今日可没有这么便宜的事了。看剑。”言甫毕,剑如蛟龙出海,直取凌月儿。方笛正欲挺身相救,石腊飞身而至,双掌劈空袭来。
见其来势凶猛,方笛有了前车之鉴,不敢硬接,闪身避开,施展自己新近学会的“奇门九掌”中的第一式“天衣无缝”,双掌犹如疾雨密雹一般,铺天盖地地击去,掌力所及之广,覆盖之严,实无愧于其名。石腊一惊,心中急转:“这是甚么掌法?好生厉害!”忙以自己的生平绝学沉着应之。他与方笛的功力在伯仲之间,自身的掌法又另有一功,正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二人深知自己的胜负关乎大局,谁也不敢稍有大意,全力施为。
凌月儿看燕难敌身形一动,急拔剑在手,欲使一招“开门揖盗”,封住门户。哪知招未使全,燕难敌长剑已至,疾逾闪电,她根本无暇变招。双剑一撞,她右臂大震,酸麻难当,手一软,长剑“当”一声脱手落地。燕难敌冷笑一声,纵剑进前,挥舞如风。她在凌厉之极的剑光下无法招架,登时险况连生,只得施展轻功,左闪右避,不敢近他身旁丈内。本来凌月儿若以“流云剑法”与燕难敌缠斗,原可支持片刻。但燕难敌说出招便出招,事先决无半点征兆,剑法又快极,饶是她反应迅捷,仍无暇闪避,势急之下,唯有出剑相迎,偏生她的内功修为与燕难敌相差不可道里计,故一招便被震脱了长剑。
燕难敌一招得手,并不急于将她制在剑下,而是一步步地逼近悬崖边。凌月儿岂不知他的用心?苦于其剑法太高,自身全被剑风所罩,无力突破,又不敢呼唤方笛援手,唯恐让他分心,令石腊有机可乘。当下尽力支撑,退一步算一步。
方笛初次以新学会的掌法对敌,未能融会贯通,仅能发挥出掌法中三四成的威力,暂时与石腊打成平手,占不到上风。他虽全力迎敌,心思倒有一半在凌月儿的身上,明知她决计抵挡不住燕难敌的无敌剑法,奈何分身乏术,不能过去帮忙,焦急万分。寻个空当儿,内力运足,尽贯于双掌,“呼呼”两掌将石腊逼后数步,趁这一瞬间,转头瞥了一眼凌月儿,见她已被逼到悬崖边上,惊急之下,大叫:“月儿小心后……”言未毕,石腊又抢攻上来,他只得回身出掌相迎。
凌月儿当然知道身后是悬崖,怎奈身不由己,在剑光下只有顺着剑势连连后退,否则早已香消玉殒。燕难敌有意戏耍她,只一手使剑,另一手背后,故示闲暇。即便如此,每一剑刺出,仍逼得她退出两步。
凌月儿退着退着忽觉脚下一空,身体斜仰,向深涧倒去,情不自禁惊叫一声。方笛心头大震,顾不得石腊猛烈的攻势,身形骤起,如箭似地向悬崖边疾飞而去。他原本背对悬崖,一闻惊叫声,腾空起时身体一拧,变成面朝悬崖。石腊在他身后,看准空隙,右掌追击,“砰”的一声拍在其后背上。幸而方笛正处于向前急冲之中,借势自然而然地泄去几分“九焰玄冰掌”的力道,尽管如此,亦立觉冰寒刺骨,一口鲜血涌上喉咙,但眼下已难顾其他,奔向悬崖的身形不仅未有稍滞,反借石腊这一掌之力又快了三分。
他情急之下竭力一纵,身法比往常疾逾数倍,再加上“九焰玄冰掌”的力道,当真迅若星火,竟于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凌月儿的一只手。方笛全身的气力都用在了身法上,冲力过猛,虽然拉到了她的手,自己也收势不住,脚下一空,向悬崖下摔去,形势间不容发。惊悚中他左手急伸,一举扒住了悬崖的边沿,于是拽着凌月儿一起吊在崖边的峭壁上。倘乎他出手稍迟片刻,势必两人一起落入深涧,难有幸理。
凌月儿情知这样难以支持片刻,当机立断道:“快放开我,你一个人上去还有生机,快……”不待她说完,方笛喉咙中的鲜血脱口而出,尽数喷在峭壁上,毅然道:“我方笛可不是无情无义之人。生便同生,死便同死,我焉能独活?”将她的手攥得更紧了。
凌月儿急得泪水涟涟,道:“你要再不放开,我到了阴间也决不再理睬你。”他微微笑道:“若是没了月儿,我活在世上也没有甚么味道。”凌月儿身处险地,情势万分危急,闻听此言,心怀大慰,须臾万道暖流游遍全身,眼眶中盈满泪光,晶莹中渗透着一丝满足和幸福,默然不再言语。
石腊走到悬崖边对方笛轻蔑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还假仁假义的骗人家小姑娘,十足一个伪君子。”又对凌月儿道:“你死了着实可惜,不过要怪就怪你不该和这姓方的小子在一起。到了阴间可别怪我。”燕难敌冷眼旁观,并不上前。
方笛气得怒火中烧,心一急,又一口鲜血喷出。凌月儿朗声道:“笛哥,和你在一起月儿永不后悔。”他刹那只觉天下虽大,自己其实一无所有,真正拥有却只有凌月儿的一颗心,不禁暗念道:“我们到了阴间还能在一起么?要是别的鬼从中作祟怎么办?终究还是活着好……”石腊大笑道:“我就做件好事,成全你们。哈哈!”笑声未止,抬起脚向方笛的手踩去。眼看二人即有落涧身亡之厄,方笛遽然大惊,求生的欲望令其扒住悬崖边沿的左臂劲力暴长,他右手拉着凌月儿,凭着左臂陡然发力,竟凌空蹿起二尺有余,猝忽抓住石腊的左脚踝。
石腊怎料得到倏间横生变故?未及闪避,脚踝已被方笛扣牢,近二百斤向下坠的力道加上他猝不及防,当即被拽下了悬崖。正是情急生智,他亦仿效方笛适才那般,慌乱中抓住了石壁边沿。
双手抓牢,左腿急甩,试图将二人摔下山涧。方笛深知这是唯一的生还之机,自然拼尽全力扣牢他的脚踝,决不松手。
石腊甩了几下,见不仅未把他们摔落山涧,反而让方笛抓得更紧了,遂不敢再动,怕自己一个抓得不牢,那便只有听天由命了。危急中大叫道:“燕护法,还不快来帮忙。”直等他叫了三遍,燕难敌才慢悠悠地走过来,似笑非笑地问道:“不知石护法叫燕某过来有何贵干?”石腊怒道:“还不快将我拉上来。”燕难敌似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在下这就动手。”长剑陡出,急点向石腊双手手腕外侧的“外关穴”。他手腕一酸,再无力抓住石边,手一松,三人伴着惊叫声坠入深涧。
燕难敌探头看着他们落下去的身影,冷冷道:“平日你仗着左右护法之分,对我颐指气使,作威作福,可曾想到自己会有今天?哈哈,哈哈!”纵声大笑,其声充满阴森和得意,回荡于山谷间,良久不歇,“隆隆”的水声亦难以将其掩盖。
方笛听着风声在耳边“呼呼”而过,双目无法睁开,惊骇已极,不由自主的将凌月儿的手拉得更紧了,心下仅存一念:“死也要和她在一起。”凌月儿心里亦是此念。
“扑通,扑通”几声,涧底水花四溅,三人先后落入急流中。每个人加上下冲之力,实不弱于千斤,入水便直撞向水底深处,幸而水流不浅,否则定会被水底顽石撞击得骨折筋断。
石腊和方笛不谙水性,手忙脚乱地一阵扑腾,猛喝了几口水,身体被水流带得朝下游漂去,大为恐慌。凌月儿自小便终日以戏水为乐,水性极佳,此时正可施其所长。她急游到方笛的身旁,一手挽住他,一手划水,向涧底石壁下一块儿高出水面的大石头游去。
方笛蓦的向下一沉,双脚似是被甚么东西抓住,一下子沉入水中。凌月儿一直挽着他,不及防范,亦被带到水里。
他心里悚然:“有水鬼。”此念甫生,猛然省悟,抓住自己的必是石腊,不由得好生后悔:“怎的这般大意,才一脱险就将他忘在脑后了。他现在若对我们下毒手,可怎生抵挡。”念及此,极力挣扎,无奈人在水中,四下不着力,再高的武功也是没有用,根本甩不脱石腊的纠缠。其实倒是他多虑了,石腊不通水性,此刻亦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直将他的双腿当作救命稻草,绝不肯松手,又哪有心思来加害二人?
凌月儿看出他们不识水性,情知若三人纠缠在一起,势必同葬于水底,遂急忙探入水中,带石腊浮出水面,然后自己挽着方笛,他挽着石腊,三人向石头缓缓移动。凌月儿以一人划水之力带着他们甚为吃力,横冲的激流势猛,几次险些招架不住,十几丈宽的水面直游了炷香的光景方到大石头边上。
三人依次上去。这块儿大石头有七八尺宽窄,三人坐在上面也不算拥挤。方笛和凌月儿不愿理睬石腊,自顾四处张望,寻找出路。石腊心中闪过欲杀害二人之意,转念一想:“身处险地,若没了他们,我也未必能活命。权且先留下二人的性命,待离开这里再与他们算帐。”此处东南北三面是陡峭光滑的石壁,决计无法攀登。只有西边是一个豁口,激流全都从那里宣泄出去。见此,凌月儿道:“我去那边看一看。”方笛甚不放心,亦知别无善法,道:“我……你多加小心。”本要说“我陪你去”,话到嘴边,想起自己不懂水性,去了反而是她的累赘,便咽了回去。
她知道石腊如今身陷绝境,不敢骤起行凶,况且方笛的武功并不弱于他,倒不怕其耍甚花招。她向方笛点了点头,纵身跳入水中,顺水流游去。行不多久,水流越来越急,眼见离豁口渐近,她只得向边上游去,手抓石壁慢慢行进。
又进前些许,水势愈猛。豁口近在十丈开外,水流从那里湍急而下,声音震耳欲聋,她不敢再行。伸颈探视,见急如怒涛的水流从豁口倾泄飞奔,却没有其他出路,登时大为沮丧,自知若冒险随着激流下去,万难活命。遂扒牢石壁,慢慢地向回走。
见她回来,方笛伸手拉她上来,一看其失望的神色,即知结果,也不相询,反而轻声安慰,劝其宽心。石腊鉴颜辨色,亦知无望,暗自长叹:“如不能脱身出去,岂不便宜了燕难敌那个狗贼?我石腊一世英雄,难道要不声不响地死在这个小小的山涧里?是谁害得我落到这步田地?对,就是这姓方的小子,看我不先杀了他。”凶念陡生,抬掌要向方笛的后心拍去,心念又一动:“杀了这小子倒不打紧,女娃娃定不干休。平地上自不惧她,在水里我可施展不出手脚,多半弄不过她。而且要是把他们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这杳无人烟的深涧里,委实难挨。”想到此,将掌缓缓放下。方笛二人背对着他,于其抬掌收掌的举动全然不知,其实已无异于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忽然方笛全身打个寒战,背上剧痛,身冷如冰,正是石腊的阴寒掌毒发作,忙潜运“无极神功”护住丹田和心脉,以纯阳的真气抵挡寒毒。他在悬崖上已吐出淤血,但毒气未除,再经冷水一浸,激发寒毒迅速发作。事已至此,自须立即运功抵挡,否则寒毒一入经脉和丹田,任凭你身负何等神功,亦难活命。既然势在骑虎,他也顾不得大敌伺侯在一旁,只得连忙暗运真气抗毒。
凌月儿见况,急问发生了甚么事。他闭目运功,心无杂念,充耳不闻。伸手一碰他的身体,寒冷之极,她哪还能不明白究竟?侧目斜睨石腊,心道:“一定是你将笛哥打伤的。”适才方笛受这一掌之时她已落下悬崖,所以并不知道他受了伤。
石腊察觉到她锐利的目光,重重的“哼”了一声,傲然道:“是我打伤他的又如何?”她恨意陡生,手按剑柄,欲舍命相拼,随之自忖决不是其对手,贸然动手只会害了自己和方笛的性命,急忙克制住嗔怒,坐回到方笛的身旁,静候他运功抗毒。
不多时,他身体渐暖,自身的“无极真气”已将“九焰玄冰掌”的寒毒暂时压制住。睁眼见她一脸焦急地守候在一旁,微笑道:“好了,你不用担心。”她微一心宽,遂问起受伤的经过。方笛看了石腊一眼,只说是被其偷袭打中,未多言其他。不以实情相告,是怕凌月儿知道自己是为了救她而受伤,会更加难受。石腊内功何等精深,自都听在耳中,却犹如不知,眼望着瀑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凌月儿何等聪明,回想当时的情形,自然清楚个中的来龙去脉,情不自禁眼眶湿润,两行泪水徐徐流下,忙侧头避开他的目光。方笛只道她是为自己的伤势担心,忙连声安慰。
她激动之余,偷偷拭去泪水。念及尚身在绝境,苦无出路,又是大为担忧。三人默不作声,暗暗寻思脱身之计。
她看着对面的瀑布出神良久,霍地灵机一动,对方笛道:“你听说过孙悟空的故事么?”方笛想不到她这当儿会问这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怔道:“听说过呀,那又怎样?”她看着瀑布笑道:“孙悟空不就是住在水帘洞里的么?”石腊知她与自己同怀一念,暗为窃喜。方笛一时未解,问道:“那又如何?”话甫出口,即明其意,喜道:“你是说瀑布后面别有洞天?”言时已喜不自胜。
她冁然笑道:“现在也不敢妄下定论,待我去看看便知。”想到方笛有伤在身,难以安心让他与石腊单独相处,颇感彷徨无策。
石腊明白她的心意,淡淡道:“石某向来不对受伤之人出手,你可以放心地去了。”他知道瀑布后面如果有出路,当是唯一生还之道,因而极力希望她去探个究竟,方才口出此言。
凌月儿兀自不放心,道:“石护法你若是胆敢趁机加害笛哥,我虽打你不过,只消不来救你,你必死于此地,权衡轻重,好自斟酌?”他轻哼一声,算是默认,暗中发狠:“一旦离开此地,定要亲手杀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方解我心头之恨。”她又对方笛道:“笛哥,等我回来。”他道:“你千万小心。”其实心内愧怍良深:“我方笛本是堂堂男儿,事到如今却要靠月儿要挟别人来求得我一己安身之处,委实汗颜无地。”见已安排妥当,她再次纵身跳入水中,径朝对面的瀑布下游去。方笛和石腊相互无言,望着瀑布出神,各怀心事。
过了许久也不见她回来,方笛忍不住焦急起来。正这时,水声一响,凌月儿探出头来,依旧一脸的沮丧,显然未有收获。石腊心下一凉,暗叫:“天绝我也!”绝望之余,杀心骤起,双掌蓄足内力,只待凌月儿一上来便要将二人毙于掌下。
她并没有立即上来,而是伸手对方笛道:“笛哥,拉我上去。”他伸手去拉时,石腊瞬忽掌力大盛,正欲欺近出掌将他们击毙,凌月儿却抓住方笛的手猛然一拽,他重伤之际,气衰力弱,立足未稳,一下子栽进水里。石腊一怔间,二人已没下水底,不禁仰天笑道:“老天替我收拾了你们两个小鬼,倒教我省了不少气力,哈哈!……”遽尔心念一动:“糟了,被他们骗了。”再想入水追时,二人已去得远了,望着湍急的水流,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跳下去追赶。正是怒从心头起,“啪”一掌拍在石壁上,立时陷出一个手掌之形,赫然醒目。狂怒过后,懊悔不已,方笛一落水,凌月儿搂住他的腰,潜到水底,单手疾划。方笛也不乱动,任由她带着。未过多久,头上倏有一股强猛的力道压将下来,二人不由得下沉几分。她知道正身在瀑布之下,不惊不慌,待沉到底,用力向前划了几划,游过丈许,那股力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向上游去。
“哗啦”一声,他们将头探出水面。方笛见眼前是一个天然的石洞,洞口的石阶伸手可及,自是大喜过望。凌月儿笑道:“这次我的功劳不小罢?”他笑而不语,伸手扒上台阶,再将她拉了上来。
二人于绝境中找到新的出路,欣喜万分。回头见洞口外的瀑布将这里遮得极严,内外互难相望,实是个隐蔽的所在。方笛笑道:“要不是看到这个石洞,还真以为你是想要我下水和鱼儿玩耍呢?”她嘻嘻一笑,道:“倘非出其不意,怎骗得了石腊?有他在一旁,咱们时刻都有性命之忧。”稍顿又道:“现在只好先让他在外面享受享受风餐露宿的滋味了。”二人相视大笑。
笑罢,他见洞内黑漆漆的一片,问道:“里面是怎样一番光景?”她摇头道:“我也不知道。适才没来得及看就出去了。”他道:“咱们进里面看看。”凌月儿点点头,两人慢步向石洞深处走去。未走出几步,眼前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有些害怕,紧紧地拉着方笛的手一起向前走。
越走越深,不知何时是尽头,方笛也暗有些发怵,步伐趋缓,但心想回去亦是死路一条,且说不定前面就是出口,岂能半途而废?壮了壮胆子,继续跨步前行。
约莫走了近顿饭的光景,面前突然被坚硬冰冷的石壁挡住。二人四下摸索片刻,不见有何岔路,心中一冷,失望之极。
凌月儿叹道:“本以为是条出路,谁知仍是条死路。唉!”方笛拉她坐下,安慰道:“这里也不错呀!起码可以避风遮雨。总胜于石腊在外面被风吹雨淋罢?”话虽如此,亦自喟然。
凌月儿轻声道:“笛哥,都是我害了你。我……”他忙轻掩其樱唇,道:“月儿休出此言。人皆不免一死,此刻兀能与你在一起,已大感欣慰,纵是立时死了也决无怨言。”她大是感动,将头轻靠在其肩上,柔声道:“你说的可是真心话?不是在哄我开心么?”他郑重道:“我方笛若有半句假话,管教天打雷劈,不得……”听他发起毒誓,凌月儿欲用手掩住其嘴,黑暗中却触到他的脸颊。方笛住言不说,轻轻地握住她的手,移送到自己唇边,淡淡一吻。她大为羞涩,忙把手收回,娇嗔道:“便只会欺负人家!我只说了句玩笑,就当起真来,又要发甚么劳什子誓?”直觉得脸庞微烫,心下忭忻。
二人半晌无言。方笛凑上前嗫嚅道:“月儿,你是生气了么?”她羞怯道:“我是喜欢的。”话音极轻。他闻言心间涌上阵阵甜蜜。
许是在冷水中泡得久了,她忽的打个寒噤。方笛忙问何事。她道:“没甚么,只是有些冷。”方笛忙搂住她的香肩,两个人紧紧地靠在一起。虽然身上的衣服俱都湿透,颇有寒意,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正沉醉间,方笛突然失声道:“糟了。”忙从怀里掏出师父给的那本“无极神篇”秘笈来,打开木盒,嘴里念叨着:“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千万别湿,千万别湿。”边念边伸手去摸,发现秘笈并未浸水,即时心内大宽,自言自语道:“幸好这木盒子扣得极严,秘笈没有被水浸坏了,否则太也对不起师父了?”复又将秘笈收入怀中。凌月儿听他说秘笈没事,亦代之欢喜。
她想起方笛的伤势,问道:“你的伤要紧么?是不是很难受?”他答道:“我已运功将\-九焰玄冰掌\-的毒暂时压制住,一时不致于发作。空闲之时便可运功将其逼出体外,当无大碍。你放心罢?”语态甚为平静,实是为了安慰她。
凌月儿想起恒云方丈当日中“九焰玄冰掌”的剧毒只是因为气力不济,被毒气侵入体内少许,那样还尚须方笛替他连日驱毒方可痊愈。现在方笛是硬生生的受了石腊一掌,伤势自然要重得多。想到这儿,惴惴难安,深恐他出甚不测。
方笛有佳人在怀,香泽微闻,心神如醉。夏日的穿着本就单薄,二人的衣衫又都湿透,紧紧地靠在一起,肌肤仅一衫之隔,他蓦的感到体内有一股躁热蠢蠢欲动,心跳渐快,喘息加重,一时意马心猿,情不自禁地向凌月儿的粉颈亲来。
她有所惊觉,羞涩难当,如莺儿似地轻声一笑,闪到一边,嗔道:“又来欺负人家!”话音甫落,“咦”了一声,充满诧异。方笛遽然惊醒,暗自惭愧:“月儿清纯秀美,实是天仙化人,我不过是一凡夫俗子,焉能心生邪念,亵渎于她?”定了定神,问道:“月儿,怎么了?”她未作答,伸手在石壁上摸索半晌,喜道:“找到出路了。咱们可以出去了。”欢喜之下声音已有些哽咽。
方笛奇道:“这里四面都是石壁,你说的出路在哪里?”凌月儿将他的手放在两旁的石壁上,道:“你觉得如何?”他道:“触手处有些冰凉,没有甚么特别的。”凌月儿笑道:“你再摸一摸身后的石壁。”他依言摸去,着手甚是温和,毫无阴寒冰冷之意,与其它的石壁大异,疑惑道:“这边的石壁怎么会有一丝暖意?莫非后面是空心的?”又仔细地摸了摸石壁的四边,发现并没有缝隙,遂道:“你先躲到一旁,看我能不能将它打破?”她怕方笛运动真气会激荡得毒气发作,拦道:“我练\-无极神功\-也有些时日了,不如先让我试一试。倘若不成,你再来。”方笛知她自入“无极门”后,一直用功甚勤,只是不知道她的功力到底进展如何,正好借此机会印证一下,移步站到她的身后,道:“若然不成就住手,不要硬来。”她应了一声,面对石壁站定,气沉丹田,微调内息,而后缓催内力,分注双臂,“呼”的双掌推去,一声脆响,只震得落下不少尘土,石壁丝毫未损。她心有不甘,略一调整真气,又一掌推去,劲力比第一掌尤甚,却亦复如是,仍不能将其打破。
她还待再出第三掌,方笛怕她功力不济,勉力而行会受内伤,急道:“你先歇一歇,让我来试试。”她试过两掌之后,自忖难以破壁而出,只得转而站到他的身后,叮嘱道:“你可不要操之过急,咱们大可以慢慢地来。”方笛当然明白她是怕自己急于求成,用力过猛,会牵动毒气发作,笑道:“你放心罢。这里只有咱们两个人,虽然有些阴暗潮湿,对我来说却无异于世外桃源,美不胜收,当然不想急着走了。”说着哈哈一笑。凌月儿知他说笑,轻啐一声,不去理他。
他嘴上说笑着,其实也不敢大意,面对石壁,徐徐催动内力,一道真气如细细的溪流一般,缓缓上行,蓄之于双臂。须知他体内的寒毒只是暂时被压制住,稍受冲击即会四散而出,所以运转真气不能像往日那样急发急收,只可缓而图之。
待掌力运足,尚留五分真气护住自身,以防石壁太厚,一掌不能打破,那样发出的掌力必然回撞,假若事先未有准备,这股强劲的力道定然激发寒毒,毒气借力直侵丹田,则凶多吉少。
准备就绪,双掌推出,“砰”的一声闷响,石壁有些松动,微自一喜。深吸一口气,调匀内息,第二掌又出,此次变成了“轰隆”一声,石壁应手而碎,一道刺眼的阳光直射进来。二人喜悦之下不禁欢呼起来。
纵身跳出,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大为咋舌。只见此间青草遍地,山花锦簇,垂柳依依,五彩斑斓的蝴蝶在花丛中轻歌曼舞,煞是惬意;溪水潺潺,清澈见底,鱼儿徜徉其间,安然悠哉;一座别致的小木屋赫立正中,环溪拥柳,别有韵味。方圆之地,宛似桃花源境,令人见而忘俗。
看到这般清雅脱俗的景致,方笛喜极而动,纵身跃起,伴着笑声在空中连翻了四个筋斗,落下来时欣愉之色兀自溢于双眸。凌月儿亦喜不自胜,笑靥如花,心醉道:“这里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将来我和笛哥若能住在这儿以终天年,实乃人生乐事!”欢悦片刻,方笛道:“不知木屋里住的是甚么人?咱们理应过去拜谒一下,省得人家说咱们不懂礼仪。”她笑道:“笛哥你才出道数月,俨然已是一位言行得体的老江湖,真教月儿惭愧得紧。”方笛知她言出揶揄,正要说笑几句,后背剧痛溘至,立足不稳,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面色暗青,双目紧闭,全身颤抖,似是置身于寒冰之中,奇冷无比。
见陡生变故,凌月儿知道是寒毒发作,大为惊慌。她不清楚方笛将毒气逼压制在哪几处穴道,便不能妄自运功替他镇住寒毒,否则真气行错穴道,非但不能将剧毒压制住,反而会激得毒气发作得更快,立时就会送了他的性命。
方笛本来已用“无极神功”将“九焰玄冰掌”的寒毒逼入后背的“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七处穴道中,但他受伤后元气大损,加之见到这里的美妙景致,心情激动,真气自然为之不纯,所以压制不住寒毒,促其发作。若以其内功修为,至少可以压制住剧毒七十二个时辰,其间即可安心驱毒,当无大碍。
凌月儿心想木屋里面住的一定是世外高人,或许能救方笛一命,当即飞奔到屋前,急扣门扉,久而未有人应声,情急之下也顾不上甚么礼数,推门入内,环视四壁,不见有人。她心念一动,又跑回方笛身边,欲扶他进屋,静心驱毒。哪知手才一碰他的肩膀,直觉寒冷如冰,不由得又打个寒噤,心头一震,赶忙运气护住周身,强忍着冰冷,搀扶着他进屋躺在床上。
此时乃当盛夏,他的头发和眉毛上却结了薄薄的一层冰霜,足见体内寒毒的厉害。看着他冷不可耐的样子,凌月儿知道迫在眉睫,遂以单掌抵住其后腰正中的“命门穴”,缓送真气,以“无极真气”替他暂驱寒意。
方笛原本已半昏半迷,这时觉到一道暖流渐入体内,虽然极其细微,寒意亦随之稍减,逐渐清醒过来。凌月儿见他身体一动,忙收功问道:“笛哥,你没事罢?”他心知“九焰玄冰掌”的毒性猛烈无比,多存体内一刻便多一份凶险,颤声道:“月……月儿,快扶我……盘膝……坐……坐好。”凌月儿依言将他扶起坐好。
他强忍奇寒的痛楚,静敛心神,暗运“无极神功”,欲强行将毒气重新逼入“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七处穴道中,待元气一复,再运功驱毒。
凌月儿生怕他出甚意外,寸步不离地守在其身边。过了一个时辰,忽见他暗青的脸色变作煞白,大吃一惊,不知他体内发生了甚么变故,正这当儿,他的脸色忽又变回暗青色。如此相互变化七次,才见脸上慢慢回复了淡黄色。
凌月儿知他已将毒性控制住了,略微放下心来。这时才觉得腹中空空,饥肠辘辘,便到溪边捉了一条鱼,收拾停当,只等他运完功便一起烤来吃。
无意间瞥见石洞的洞口,蓦地想起石腊来,寻思:“天色已近日暮,他也在涧边待了一天了,想来也吃了不少的苦。他原不是甚么好人,与我们却没有多大的仇恨,打伤笛哥的这笔帐日后再与他算,现在还是先救他出来罢?”转念一想:“他的武功太高,若突然发难,笛哥又身受重伤,我们岂不是只有任人宰割?对,先不能救他上来。等他支持个三四天的光景,必然精疲力竭,那时纵救他上来也难以逞凶了。”她为人良善心软,虽被石蜡害得落入深涧,但也因此让她与方笛一起在这世外桃源共处,心内对其打伤方笛恨意自然减弱几分。
心意已定,她正欲回屋看方笛运功进展如何,才一转身,乍见石腊正站在身后几丈外,骇然震惊,随即强定神色,笑道:“石护法,你是怎么上来的?我正想法子要救你上来呢?”心中着实不解,他明明不通水性,怎么能渡过深涧,寻到这里来?
其实石腊一发觉上当,便急思脱身之策,但看到湍流激进的水势,不免生出怯意,几番犹豫,不能决断。不知不觉已近傍晚,心知若不趁自己体力充足时过去,越是拖延越于己不利,想过此节,其意断然。起身抱定旁边一块儿百余斤的顽石,吸足一口气,毅然跳入水中。他身负重石,在水里自然不会四处漂浮,一步一步地向对面的瀑布下走去。一触到尽头水下的石壁,便松开重石,双掌变爪,扣住石壁的缝隙,慢慢地攀上来,终于脱离深涧的激流。而后一路向前,果然找到了凌月儿。
石腊全身湿淋淋的,显是刚从水里出来不久,听完凌月儿的话,冷笑道:“你们会去救我?恐怕正希望石某丧生于水里罢?”凌月儿深怕他发现方笛正在运功驱毒,而趁机下毒手,便想多拖延些时间,只消等方笛运功完毕,石腊心存忌惮,自不敢贸然动手。念及此,笑道:“石护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原本商量着要去救你,你既然有本事自己上来,倒省了我们一番工夫。”他目扫四方,问道:“姓方的那小子在哪里?是不是怕了石某?”凌月儿叱道:“上次在少林寺你仗着占据地利,最多和笛哥打成平手。现在却趁着他不在时来胡吹大气,羞也不羞?”他面色微变,回想少林寺一役,确是自己生平少有的险战,自忖当时如不是占尽地利,鹿死谁手委实难料得紧。经此一役,他发觉方笛的内力包含阴阳,合二为一,正是自己“九焰玄冰掌”的克星,因而对其心存忌惮。此时倘若得知方笛正在运功驱毒,势必立下毒手,为自己去一劲敌。
凌月儿见他的目光停在木屋上,生怕被看出破绽,紧张万分,脸上却丝毫不露,拿起准备烤的鱼,道:“这条鱼是刚捉来的,原想等你上来一起吃的。说了半天,你却不信我?”故意装出气鼓鼓的样子,欲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石腊早已饿得狠了,听说有鱼吃,食欲大动,暂时也不去想其他,喝道:“既然如此,还不快去把鱼做好了来吃。难道让我自己做么?”凌月儿微怒,怎奈情势不利于己,唯有强压怒意。她找到已晾干的火刀、火石等火具,在木屋边捡了一些干柴,将鱼架在上面烘烤。
不一会儿,鱼肉香味四溢,馋得石腊暗中直咽口水,腹中“咕噜,咕噜”地叫起来。凌月儿为了拖延时间,故意将鱼拿得离火远远的,慢慢烤制。他怒道:“你拿着鱼离火那么远,要甚么时候才能烤得?是不是存心戏耍于我?”看他发怒,凌月儿反而笑道:“这个你就有所不知了,假若离火太近,鱼身外面焦了,里面的鱼肉却还没有熟。只有这般慢慢地烘烤,做好的鱼才会外焦里嫩,包你说好吃。”他无言以对,只得强忍饥饿,盼着鱼快些烤好。她表面上行若无事,心内焦急万分,情知待他吃完鱼,方笛要是还没有现身,必定进去搜找,那可大事不妙,不由得暗盼方笛快些运完功出来。尽管二人合力依然敌不过他,至少可以使其不敢妄为。
顿饭的光景,火上的鱼已烤得熟透了,再拖延下去只怕石腊会立时发难,凌月儿故作镇静,叫道:“烤好了。快过来吃罢?”他上前也不谦让,接过鱼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虽然甚么调料也没有,但鱼肉的味道的确鲜美,又加之她烹制得法,石腊顷刻间便如风卷残云似地将一整条鱼吃下了肚。食毕赞道:“你这丫头的手艺倒是不错,真是人间美味。嗯,不错!”凌月儿笑道:“石护法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心念急转,筹思办法不让他进木屋。
石腊忽然冷笑道:“方笛那小子可以出来了罢?”言未毕,出指如风,点中她的“神藏穴”,此穴属“足少阴肾经”,位于第三节肋骨内端,一经点中,双腿气血凝结,无法移动。他则向木屋走去。
凌月儿与其武功相差太远,见他手臂微动,心知不妙,却根本避无可避。被点中穴道后,心念一转,大叫道:“你难道不怕死么?”他闻言一怔,微微冷笑,更不答话,径朝木屋而去。
她见况大急,又叫道:“你吃的那条鱼被我下了剧毒,可笑你到现在还不知道,当真不愧是一代高手。”说道“武林高手”时故意拉长声调,意示讽刺。
他头也不回,仰天笑道:“我堂堂飞龙帮护法,岂会着了你这小丫头的道儿?劝你还是省省力气罢?等我收拾了姓方的小子,自会来整治你。”他鉴言辨色,断定方笛就在木屋中,念其武功极高,虽被自己打了一掌,亦不敢轻敌,仔细地在木屋周围转了一圈,见无异状,暗中运气戒备,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凌月儿的一番虚张声势毫不奏效,倒不是被他看出了破绽,实是因为他自幼开始练“九焰玄冰掌”,日日须服食剧毒之物助己行功,自身早已百毒不侵。对他来说,食物有毒无毒皆不妨事,所以对凌月儿的话根本未放在心上。这一点她自然不知,不然便会想其他的办法来骗石腊了。
见他一进屋,凌月儿心生绝念,打定主意,只要方笛一死,自己立时咬舌自尽,免得剩下孤身一人,为其所辱。
石腊进去犹如石沉大海,良久不见木屋中有甚动静。她不知何故,大声叫了方笛几声,无人应答,也不见石腊出来,心知有异,焦急不堪,忙默运神功,想迅速冲开被封的穴道,进屋救人。她深知运气冲穴最忌急躁,欲速反迟,遂心神归一,屏除杂念,暗导真气运转,冲撞“神藏穴”。
石腊经过一天的折腾,元气亦有损伤,他又未把凌月儿的武功放在眼里,点其穴时只用了三分力。殊不知她家传的内功早有小成,近一个月来又修炼了“无极神功”的初层功法,内功大有进展。她运功连冲被封的“神藏穴”数次,觉得此穴略有松动,暗自一喜。明知解穴在际,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气,导引发力。
须臾内息一畅,被点的穴道已被冲开。一复自由,不顾四肢尚自酸麻,立即飞身疾奔木屋,企盼方笛能够平安无事。
进屋见石腊躺倒在正中,看样子是被点中了昏睡穴;方笛则盘膝坐在一旁运功。她焉能料到屋子里会是这样一番景象?大喜之余,又为方笛担心,不知他体内的剧毒情况如何。当下上前连点石腊胸侧的“步廊,神封,灵墟”三处穴道,令他醒来亦不能动弹,然后双掌贴在方笛的后背,运“无极神功”助他控制寒毒。
二人修炼的是同一种武功,自然配合得丝丝入扣。方笛引导她的真气与自己的真气合而为一,以意导之,四处游走,少顷便将“九焰玄冰掌”的寒毒重又逼回到“足太阳膀胱经”上的七处穴道中。
凌月儿初时只输给他少量的真气,待觉察到自己的真气已为其所用,且功效显著,方始安心,开始倾力输送真气。
皓月当空,星如珠玉。茫茫夜幕下,溪水,宛似悠扬动听的笛声,为寂静的夤夜平添几分韵味;皎洁的月光更令暮色中的万物黯然失色,唯有清溪在其映照下反而更加晶莹透澈。正是真心如明月当空可鉴,柔情似溪水长流不止。二人运功完毕,石腊兀自躺在地上未醒。屋子里没有蜡烛,但月光穿过窗户照亮屋内,亦不逊于烛光。方笛见凌月儿面泛红晕,额头微渗香汗,知道是因为助己运功而真气消耗颇巨,忙指导她抱中守一,运气调息,以复元气。
他静静相候,环视屋内,见仅有一张木床和桌椅等几件家什,桌上有铁钵、瓷碗等日用之物。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近前看时,见题为“听雨”,上面画着一位妙龄少女侧坐在亭榭一角,面含春意地看着亭外的微风细雨;她身后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轻扶其相肩,显然心系佳人,于外面的雨景却无意留恋。其中绵绵情意跃然于画卷之上。看罢,不由得联想到自己和凌月儿,心道:“这画中的一对情侣能够在一起长相守,当真让人好生羡慕!将来我若能与月儿在一起似这对情侣一般终生守,此生无憾矣!”不多时,她运功已毕,见方笛怔怔地看着墙上的画,目不转睛,便起身来到他身边,轻声唤了一声。他正在浮想联翩,心神完全沉浸于画意中,听到她的声音,兀自神游,情难自禁的柔声道:“月儿,你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今后咱们快快乐乐地生活,生生世世决不分开,好么?”凌月儿闻言,双颊微现羞红,心内甜蜜无比,声音极轻地答道:“我……我自然愿意!”声音细不可闻。他颔首微笑,转头却见凌月儿就站在身边,方才惊醒,立觉尴尬无比,红着脸嗫嚅道:“月儿,你……怎么会……哈哈……!”他实在不知道该怎样自我解嘲,只得以笑声敷衍过去。观其窘态,凌月儿抿嘴轻笑。
二人半晌无言。方笛心思急转,想寻个话题支吾过去,急不择言,道:“这里……这里有吃的么?我可饿得紧。”她轻叹道:“本来捉了一条鱼,想等你运完功来吃,谁知石腊竟会寻到这里,还将一整条鱼吃了个干净。”又道:“你若饿得厉害,我再去捉一条来。只是不知道这时能不能捉到?”他见正值深夜,心知绝难捉到鱼,微笑道:“不用了,其实我也不是很饿。等熬过今晚,咱们一起去抓鱼罢?”凌月儿点点头,接着问起怎么制服石腊的。他摇头一笑,娓娓道来。
当他全神贯注地运功过半之时,觉得气力有些不济,便收功暂时歇息片刻。这时一阵烤鱼肉的香味顺风飘来,他肚中顿时饥声大作,正欲出声呼唤凌月儿,却忽听到石腊的声音,心里大惊,但没有贸然闯出去。静心听了一会儿,知道石腊已对木屋起疑,凌月儿则极力拖延时间。他心想此时出去只有枉自送命,便隐身于门后,希望趁石腊进屋时能偷袭得手。
果然未过多时,传来凌月儿的叫声,只是声音始终在一处而不移动,知她必是被点了穴道。方笛情急之下便要冲出去,正这当儿,一人的脚步声渐近,听其声凝重沉稳,确信是石腊无疑,他忙将残存的内力凝聚于右手食指上,屏住呼吸,欲攻其不备。
石腊推门而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其脑后的“玉枕穴”。听到后面的风声,石腊暗叫不好,转身欲挥臂格挡。方笛虽于重伤之际,功力亦不容小视,不容其有闪避招架之机,单指疾逾闪电般地点中他的“玉枕穴”,石腊未及出得一声,身体前冲,昏倒在地。
方笛一指得手,自身的内力业已耗尽,体内余下未曾逼入“足太阳膀胱经”中七处穴道的残毒当即难以控制,急忙支持地盘膝坐下,默默地凝结真气,护住丹田。他也知这样仅能坚持一时三刻,待真气一尽,剧毒立侵丹田,兀只有死路一条,心盼凌月儿能赶快冲开穴道,进屋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的穴道一解开,进屋便将自身的“无极真气”输入其体内,他立为己用,引导这道真气运转周身,将剧毒一点儿一点儿地逼入穴道中,方解躲过一劫。
言罢,二人皆感庆幸。凌月儿叹道:“只可惜好好的一条鱼全被这姓石的吃了,咱们只好先挨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去找一些吃的东西充饥。”方笛道:“月儿你都能忍耐得住饥饿。我怎会反不如一个女孩儿家?”凌月儿轻拍了一下他,笑道:“真不知羞,女孩儿家又怎么了,未必便不如你?”他吐吐舌头笑道:“不错,不错,月儿你当然胜过我。若没有你,只怕我已毒发身亡了。”说起他的伤势,凌月儿不再说笑,关心道:“\-九焰玄冰掌\-的毒性非同小可,看来你必须先恢复元气,方可慢慢的将毒逼出体外。”他点头道:“现在左右无事,我不如先调息一阵,希望能多恢复几分元气,也好尽快将剧毒驱出体外。久置于身体内,终是大患。”她点头称是,走到石腊的身边,在其“步廊,神封,灵墟”三处穴道上各补一指,自是怕他暗中冲开穴道,对自己二人不利。其实石腊既然被方笛点中“玉枕穴”,昏迷不醒,自然无法运功冲开穴道。须待十二时辰一满,被点的“玉枕穴”随着血气运行才自行解开,此后他方能开始运功冲开“步廊”等穴道。现在却只能任人宰割,毫无反击之力。
方笛静心调息。凌月儿闲暇无事,放眼四壁,最后目光亦凝注在那幅“听雨图”上。她虽不是琴、棋、书、画尽皆精通,但家中豪富,收藏的自也都是珍品,算得上是见闻广博。她见这幅画的笔法颇为均匀细腻,其中用了两种不同的画技,于闲情逸致中露出缠绵之意,又有一种傲视俗尘的气势,显然是由两个人共同画就;再见纸面泛黄,只怕是作于数十年前,距今时日非短。不过此画既无落款,又无印章,不知是何人所画。
端详良久,她心道:“说不定画中的一男一女便是作画之人。他们一定是对夫妻,一起隐居于此,过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神仙一般的日子,真是教人好生羡慕!”念至此,想起了方笛,又暗自琢磨:“我和笛哥今后若能在这里相伴终老,实乃人生乐事。那时再也不用理会江湖上的恩怨仇杀,管他甚么武当派也好,飞龙帮也好,与我们全不相干。”她原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自离家以来,经事不断,虽仅寥寥数月,对江湖上的恩怨仇杀已深觉厌恶,兼之现在又处此世外桃源,故萌生隐居之念。
忽而她又想道:“当真隐居于此,爹爹和大哥定然十分想念我,我可也舍不得他们!不如到时我和笛哥每隔几个月便回去看他们一趟,岂不是两全其美?”想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寻思:“此处虽是人间仙境,亦是绝境。我们只怕再也出不去了,又怎么能去看他们?倘若此处只有我和笛哥两个人,自是一大乐事,偏偏有个石腊在这里,真是无味得紧。”思绪万千,一夜未曾入睡。
翌日,方笛开始运功驱毒。凌月儿除了弄一些事物以供充饥外,便是守护在他的身边,并且每隔几个时辰就要在石腊被封的穴道上各补一指,以策万全。
石腊的昏睡穴早已自动解开,但其他穴道依然受制,血脉不通,口不能言,四肢更不能稍移半分,心下徒然发狠,亦无计可施。他每次欲运气冲穴时,总也逃不过凌月儿的眼睛,立即上前在他的穴道上重戳几指,令其空劳无功。每逢此时,石腊总是狠狠地瞪着她,以示泄愤。
到了夜晚,凌月儿把石腊拖到墙边,让他靠墙而眠;方笛运功完毕后就在床上安寝;自己则坐在桌子旁支颐小憩。
初时每日吃饭之时,她不敢解开石腊的穴道,但要自己近前将食物送到他的口中,又甚觉不雅,因此他整整两天未曾进食。待到了第三日,方笛已驱出大半的寒毒,功力渐复,自思与石腊并无甚么深仇大恨,如果把他饿死,于心不忍,解开其穴道又怕他猝然发难,着实甚感为难。还是凌月儿想得妙法,当石腊吃饭时,让方笛自始至终用手掌按在他背心的“灵台穴”上,只要其稍有异动,方笛只须掌力一吐,即可震断其经脉。待他食毕,再点其穴道,使之不能暴起行凶。诸事完毕,方笛再从其背心将掌撤下,这样既不会饿死他,亦可保二人不受侵害,正是两全其美之法。
石腊焉不明其中关键?心知自己的身法再快,也决不及方笛的掌力一吐来得迅疾,况且穴道被封几日,血气难畅,大损元气,动起手来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对手,所以也还算是老实,吃饭时一言不发。心里暗自苦笑:“我乃是堂堂飞龙帮护法,名震江湖,曾让多少武林高手望而生畏。想不到现今被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整治得束手束脚,毫无反抗之力。倘能生离此地,必手刃此二人,否则此事传将出去,石某再也无颜立足于江湖。别人不说,帮主他老人家势必就此看我不起,燕难敌那小人从此压在我的头上,再难翻身。”一想到燕难敌,恨意大增,咬牙切齿,目露凶光。
方笛见况,只道他是在恼火自己,笑道:“石护法未免火气太大了。我们若不是出于无奈,绝不愿出此下策。要怪只怪你武功太高,\-九焰玄冰掌\-的威力太强,在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将寒毒驱出体外。等我功力一复,自会放开你,到时若有意赐教,我随时奉陪。现在你手无缚鸡之力,在下可不愿意占这个便宜。趁人不备,暗算偷袭,这些下流手段我方笛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哈哈一笑,又道:“石护法你可就不一样了,最会干此营生。在下自愧不如。哈哈!”笑着出得屋去。
闻听他一顿奚落,石腊知其言有所指,嘲讽自己在悬崖上趁虚偷袭他的事。念及此,愧怍之心甫生,即怒火中烧,更坚要杀二人之意。同时对其武功修为大感诧异,寻思:“他的内功难道当真这么厉害?短短的两三天工夫竟能将我毒掌的剧毒驱除?看来他的武功不仅正是我独门绝学的克星,修为亦在我之上,光明正大地比试,只怕不是其敌手,今后要多加小心。”想到这里,凝目皱眉,又思量道:“此人不除,终是大患。可惜我一时大意,着了这小子的道儿,落得如此境地,不然趁他余毒未除,体虚力弱之际将其击毙,岂不省了好大的功夫?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其实方笛的内功修为与石腊相差无几。他适才的一番话不过是危言耸听,其内力固然未复,“九焰玄冰掌”的剧毒亦尚未全部驱出体外。所以口出此言,一是为了出一口在悬崖上被偷袭的恶气;二是因为少年人年轻气盛,欲在气势上压过石腊,绝不示弱。
又过了两天,他终于将体内的剧毒驱除干净。深知石腊被封穴多日,再不解开,血气久久难畅,势不免成为废人。何况自己的功力逐渐恢复,倒也不怕他发难行凶,遂解开其穴道,赔礼道:“我们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几日里多有得罪,还望石护法莫怪。如今方某功力已复,石护法若有兴趣赐招,在下随时候教。不过现在你血气不畅,元气大损,还是先请罢?”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凌月儿听他自称“方某”,语气与年龄极不相符,甚觉好笑,忍不住笑出声来。石腊只道她是在笑自己,心头大怒,自忖现下不是他们的对手,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出去。
当晚方笛让凌月儿睡在屋中,自己则靠在门外的墙边和衣而睡,既是怕石腊在夜里突施暗算,亦是为她的清白之名著想。
自此,日间方笛一边指导凌月儿修炼无极神功,一边自行参悟“无极神篇”中的武功。他在从武当山到少林寺的路上已学会“奇门九掌”里面的“天衣无缝,地动八方”这两掌,余下的七掌分别是“风雨飘摇,雷震九霄,水尽山穷,火树银花,山雨欲来,泽及百世,风云际会”。反正左右无事,便开始专心地习练后面的六掌。至于最后的那一掌“风云际会”,倒是简单得多,只须以“无极真气”为本,临敌之时倾力而发,掌法平平推出,毫无变化,力道大得异乎寻常,根本难当其锋。正因如此,这一招极耗内力,只要“无极神功”有成,自可发挥此招无边的威力,平日却不用练习。
他们练功时都是在木屋的后面,避过石腊的视线,唯恐拳脚功夫被他偷窥了去。石腊不知他们每日躲在木屋后面干甚么,很是好奇,不过自重身份,决不屑近前偷看。
闲暇之时,二人携手而游,尽览美景,戏水追逐,乐不自胜。欢悦之余,他们见此处方圆不过里许,三面是峭壁,另一侧便是来时的石洞,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出路,心下黯然。而且尚有石腊在一旁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二人不免处处小心,以使其无隙可乘。他们事事诸多顾虑,忧心渐重。
石腊每日躲在石洞里修炼内功,饿了就出来寻些野果子吃,偶尔也四处转一转,查找出路,但俱是无功而返。有时与方、凌二人撞见,互无言语,形若陌路。他们倒也乐得清静。
方笛和凌月儿专心练功。过了十几天的光景,他已将“奇门九掌”尽数学会,所欠缺的只是火候未到而已。凌月儿有他守护在一旁,亦能安心修炼内功,进展极快。
这天方笛练过一趟“奇门九掌”,自觉已颇得精髓,便翻开“无极神篇”的后半部,准备开始学那套名曰“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他认真地记熟前面所载的修炼此轻功的要诀,再向后看去,见上面没有一个文字,尽是些图画,共一十八幅,画着一十八种练此轻功的腿法,极为繁杂,而且都是要以“疾风腿法”为基础,做到出腿如风,有劲无形,才能练好这十八种腿法。他的“疾风腿”早臻炉火纯青之境,要学会这些腿法自不算为难。
不出三日,他便将十八种变化多端,灵巧无比的腿法学得纯熟无比。再翻开神篇的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九个圆圈,每个圈中都有一个数字,分别从一至九,作三三排列,一条红线穿梭于其间,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深含玄妙。旁边则写明走到哪一宫该用哪两种腿法,九宫游尽,正好用遍十八种腿法。
他看着这幅图画,明知是“神龙九现”的行走路线,却越看越觉得杂乱,丝毫理不出头绪来。看着看着,脑中的思绪如同书上的红线一样,缠绕在一起,乱若麻团,不由得一阵眩晕,忙将秘籍合上。待心神稍定,拿着神篇去向凌月儿请教。
她一看即知分晓,笑道:“这上面画的是\-九宫图\-,红线是正反九宫的走法。你只要记住九宫的位置和这红线的行走方位就可以了。”他兀自不解,问道:“甚么是\-九宫图\-呀?你教教我罢?”她道:“九宫是以《洛书》为基础,用文王后天八卦演化出来的正四宫、四维宫和中宫。正四宫是正东震三宫,正西兑七宫,正南离九宫,正北坎一宫;四维宫是东北艮八宫,西北干六宫,西南坤二宫,东南巽四宫;中为中五宫。作三三排列,因而称为\-九宫\.”他挠了挠头,苦笑道:“这……这也太过深奥了。”凌月儿看着他笑道:“其实也不难记,我且教给你几句歌诀,可要记好了。”说着边在地上画九宫的图形,边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八六为足,五居于中,寄于坤局。”言罢,地上也画好了一幅“九宫图”。
方笛由衷地赞道:“月儿你真是学识渊博,见多识广,我可万万及不上。”她微笑道:“我只是以前听爹爹讲起过,谈不上甚么见多识广,实在担当不起方大侠的美赞。”他一笑道:“凌女侠可谦虚得紧呀!”她冁尔一笑,不再去理会他的揶揄之言,拿着“无极神篇”仔细地看。
方笛瞥见图画上的红线,又问道:“这上面的红线虽仅有一条,却看得我眼花缭乱,也不知到底该怎生个走法?”凌月儿把神篇递到他的手里,拉着他蹲下,在地上的“九宫图”中划给他看。这九宫的走法其实并不复杂,只是以不同的腿法从一宫走到九宫,是为正九宫;再从九宫走回到一宫,为反九宫。正反相济,再配以十八种腿法,便是整套的“神龙九现”轻功。
他不消一刻便记住了九宫的走法,但要将各种腿法一一配合上,半点不容混乱,委实不易。他在屋里演练了一遍,时有差错,一趟走下来直用了顿饭的光景,忍不住有些丧气,叹道:“忒也太难了!这要甚么时候才能练成呀?”她安慰道:“假使片刻即能练成,怎称得上是绝技?你不用着急,慢慢地练习,相信用不了几天便能小有成就。”方笛听她说得言之有理,点头称是,然后拿着神篇到屋后自行去练习。
凌月儿见他出去,轻轻地掩上门,在屋中一步一步地走起来,所行的方位正是“九宫图”。她原本聪敏无比,记性极佳,适才看过“无极神篇”,盏茶的工夫竟记下“神龙九现”的七八种步法,心下对这套武功极为好奇,又原本知道九宫的走法,一看方笛出去,亦自行练起来。她提气运功,才走出两步,倏觉胸中郁闷,只道是自己走错了,闭目默思一遍,确认无误后,又运气出腿。谁知走出两步,胸口又是一阵郁塞。她不甘就范,心一横,继续走下去。未到第五步,郁闷骤消,改而气血翻涌,内息阻塞,难受异常,再难向前迈出一步,迫不得已,只能停了下来。她暗调气息。半晌才稍为通畅,心下豁然,暗道:“看来师父所言非虚。我的功力不足,强行修炼这等高深的武功只会有害无益。罢了,罢了,还是先将\-无极神功\-练好了再说其他罢!”遂打消练习这门轻功的念头。
须知在练这路轻功时,身形如飞,体内的真气亦配合身法运转得极快,这便需要内功极其深厚,方能将真气控制自如。如功力不济,真气随身法越转越快,势必收之不住,终致力尽气竭,轻则走火入魔,重则血气上涌,吐血身亡。幸好她只是心存好奇,适可而止,并非一意执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笛将步法和九宫的路线记得滚瓜烂熟,勤加练习,十日不到,于这套轻功竟已有了两三分的火候。能学得如此之快,皆因欲练成此轻功必须内力深厚,兼而腿法又须快极方可。他的“无极神功”乃是一等一的内功,自然浑厚无比;练成的“疾风腿”又是迅疾风雷,故而轻功进展神速。若是其他门派的人要练这套轻功可绝非易事,内力高深的腿法未必极快;腿法快的功力不见得深厚。而欲将内功和腿法均有所成,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或可。这也正是无极门授徒传艺的过人之处,环环相扣,循序渐进,所授武功依弟子的内功修为而定,方使得门中的每一个人都是武功高手,此尽是因材施教之功。
凌月儿再见他绕着地上用石头摆好的九宫图形练功时,与初时简直判若云泥。但见他身形飘忽不定,忽左忽右,无从琢磨;他若发力疾转,虽近在咫尺,却也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眼前飞穿如梭,几不见形,变化莫测。她由此歆羡不已,暗暗督促自己要多下苦功,待内功有成,便也可以修炼这等高深的武学。
每日她除了勤修内功,就是以“流云剑法”与方笛的“奇门九掌”对拆。二人自然谁都不会使出半分内力,仅以精妙的招数互拆。凌月儿长剑已失,便用一根较直的树枝代替,倒也还顺手。
先时二人犹自可战成平手,随着方笛对掌法的领悟与日俱增,渐渐地占到上风。凌月儿也不甘落后,除了修炼内功外,余下的精力全都用在这套剑法上,亦是突飞猛进。
“流云剑”是女侠卓燕飞所创,专和女子使用。此剑法共计三十六式,招招精妙,却并不繁复,剑路不拙于力,而行于巧,专攻敌人破绽所在,兼而自护严密,可算是一门高明的剑法。凌月儿颖慧过人,学会这路剑法后,又将自己对武学的领悟融入其中,令此剑法更显璀璨之处。若是卓燕飞此刻看到她施展出来的这套剑法,亦会赞叹有加。
方笛的“奇门九掌”更是一门绝学,拆招时以掌对剑,依然可占到上风。天天如此过招,过得半个月,二人均感自身的武功大有进境,俱各欢喜。
石腊日日躲在漆黑阴暗的石洞中,滋味可不大好受。每天日间听见方笛二人在外面拆招,他自重武林高手的身份,决不出洞,免得有偷窥之嫌,直等到了夜晚才出来找一些食物充饥,如此日复一日,枯燥无聊之极。眼看着洞外便是洞天福地,自己却无福享受,心中的恨恼自然无以复加。不过他也深知方、凌二人联手,自己多半不是其敌,因而一直隐而不发,只待一举功成,不留后患。
一日凌晨,他正四处闲转,突然一只野兔从面前蹿过,心头大喜,纵身追来。他的功力何其深厚,一纵之下,已跃过野兔,随后回手抓去。不料野兔极为狡猾,一抹头朝侧面的一块大石头下钻去,使他一把抓了个空。遂急忙转身到大石边,一掌将其推开,见大石下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土洞,野兔已不见踪影,自然是穿洞走了。他大为气恼,一脚朝洞口跺去。“砰”的一声闷响,土洞立塌,一根黑色的小草赫然突出。他久食毒物,无所不识,见此心内一动,上前将其连根拔起,只觉触手极硬,再观其外形,知道这是一种可致昏迷的草药,名叫“翠心兰”,不由得一阵窃喜,暗中已有计议。
傍晚,方笛捕了一条鱼,收拾干净放在铁钵里煮。凌月儿找了一些野菜,拿到溪边清洗。忽而水中映出一个人影,正是石腊。她一惊,手里的野菜跌落到溪水中少许。这时方笛已飞身而至,挡在她的身前,以防石腊对她突施毒手。
哪知石腊纵身跳到溪水中,一把抄起随着溪流漂浮的野菜,递到凌月儿的面前,淡淡地笑道:“难道石某果然那么让人生畏么?”她既有方笛在身边,自不怕他,接过野菜笑道:“多谢石护法。”石腊向他们摆摆手,注视着溪水中的鱼儿,道:“你们快些走开罢?别把鱼儿惊走了。”看样子是要抓鱼来吃。
想想这些日子中的情形,二人对他微觉歉然。方笛道:“石护法若不嫌弃,请和我们一起来吃罢?”他头也不抬,道:“承蒙厚意,不必了。”言甫毕,一掌向下拍去,“啪”的一声,水花四溅,一条鱼翻肚浮起,竟被一掌震死。他拣起死鱼,扔到岸边,继续寻找第二个目标。
见他既不领情,二人也就不再多言,径回到煮鱼的火前,将野菜放到钵里。未及盏茶的工夫,鱼肉的鲜味和野菜的香味四散飘溢。而石腊也已经打死了三条鱼,收拾干净,分别穿好树枝,生火烘烤。
方笛两人美美地饱餐完一顿,石腊的鱼肉才烤好,接着大吃大嚼起来。他虽早已饿得狠了,现下却食不知其味,目光时不时地瞥向方、凌二人这边。
有他坐在外面,方笛二人不愿与其共处,食罢便回到屋里。凌月儿对他道:“你不觉得今天石腊的举动有些古怪么?”他略加思索,笑道:“你是说他下水捉鱼?许是我的厨艺不低,煮的鱼肉味道鲜美,他打不赢肚中的馋虫,只好动手去捉鱼来吃了。”她微微一笑,沉吟道:“还有就是拣起野菜递给我,他怎会这样?着实教人不解。”稍顿又道:“当时太过突然,我也没有仔细看一下他递来的野菜,若是被他混入甚么毒药,咱们可危险得紧!”说到这里,暗暗埋怨自己粗心大意。
方笛正要宽慰她几句,觉得头中一阵眩晕,心下大慌,急道:“月儿,我……”言未了,已自倒地昏迷不醒。凌月儿知道入了石腊的彀中,此念甫出,亦眩晕不堪,转眼间亦昏倒在方笛的身边。窗外蓦地传来几声狞笑,似是极为得意。
方笛被一阵“啪,啪”的声音惊醒,只觉周围炙热难挨,睁眼看时,窗外一片火海。凌月儿在自己的身边昏迷未醒,急以食指轻点其后脑的“百会穴”,她当即“嘤咛”一声醒来,看到四周的情形,大惊失色。
木屋的墙壁皆是木板搭造,见火即燃。现在木壁上透出灰黑色,火势须臾便会将整座房屋烧毁。这时屋外传来石腊的声音:“姓方的小子,今日便教你知道石某的厉害!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小姑娘陪着你,到了阴间也绝不会寂寞的。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烟雾弥漫整座屋中,呛得两人又是咳嗽,又是流泪,委实难以忍受。方笛知道再拖延下去,木屋倒塌,自己二人绝无幸理,情急之下,起脚向一面墙壁,力之所及,登时现出一个大窟窿,但随之一股猛烈的火焰似毒蛇一样从破口蹿进来。原来石腊用干树枝把房屋的四面堆严,点燃之后,木屋固然不保,屋里的人也无法破壁而出,可谓用心狠毒。方笛岂甘于束手待毙?起脚又要向别处去,凌月儿深知木屋在烈火中本已酥朽不堪,照他这样再下去,木屋瞬间便会倒塌,急拦道:“别了。从窗口向外冲。”他闻言纵身上前,未及靠近窗口,炙热无比的火焰直烤得他根本不能再近前半步。凌月儿情急生智,双手抓住一把椅子向窗口扔去,以图撞破窗户,夺路出去。房屋正面火势最旺,窗框被火烧得早已焦糊,被椅子一撞,自然破碎散落,窗棂上方的屋顶就此也支持不住,“轰隆”一声塌将下来。二人惊惧之下,急闪身后跃,才暂免烧身之虞。不过屋里临近窗前的桌椅尽数被火海吞噬。
炎炎烈火近在咫尺,他们身后除了床再无他物,亦无闪躲的余地。方笛一狠心,双臂运力掀起床板,意欲将床板平举过头顶,护住头顶上方,破壁出去。他也知道破壁之时屋顶和大梁必然砸将下来,自己万难支撑住,但眼下情形万分危急,不容再有丝毫的犹豫,说不得也只有冒死一试了。
在他掀起床板的一瞬间,凌月儿叫道:“快来看。”言语中充满喜悦。他侧头见床下有一块儿三尺见方的木板,慌乱中未解其意。
她飞身上前,用力掀起木板,下面竟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方笛大喜,扔掉床板,叫道:“快跳下去。”形势刻不容缓,凌月儿知道自己若不先跳下去,他绝不会跳的,叫了一声:“你快下来。”话音未落,纵身跳了下去。在此瞬间,她的目光正扫过墙上的那幅“听雨图”,不及思索,大叫:“那幅画……”此言未尽,话音已和身体一起没入洞口。
方笛知她的心意,一个箭步抢上前,拽下“听雨图”。此画紧贴墙壁,画轴被烤得极为烫手,他也丝毫未觉,飞速地卷入怀中,脚下同时使出了“神龙九现”的轻功,人影一晃,落入洞中,快得无以伦比,似疾风无痕。
就在他全身甫没于洞口时,木屋再难受得住烈火的残毁,又是“轰隆”一声巨响,梁断墙倒,所有的一切尽皆埋葬在火海中。偌大的桃源仙境,除了火烧干木的“啪”声,只有石腊一人不知所谓的狂笑声。方笛跳入洞口,只觉脚下一空,身不由己地顺着一条通道滑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得脚落实处,但四下仍是一片漆黑,目不见物。身旁是凌月儿的声音:“笛哥,是你么?”他应了一声,问道:“月儿,你没事罢?”这里极为窄小,将可容下两人,他们只能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答道:“我没事。”二人甫脱大难,欣慰无限,情不自禁抱在一起。少顷,她又问道:“也不知这是哪里?”方笛笑道:“管它是哪里?总之没有葬身火海已是万幸。南无阿弥陀佛!”喜悦之际,竟诵出一句佛号。
凌月儿笑道:“还不知道笛哥你原来是得高道高僧哩!”二人嘻笑几句,便开始寻找出路。摸索半晌,发现四壁都是泥土,似身在地下,别无出路,不由得心灰意冷。
正这时,几声蟋蟀的叫声从头顶传来。二人一喜,方知此处距地面极近,当下伸手往顶上摸去,觉得触手处甚凉,细细再摸,原来头顶上是一块儿数尺见方的石板。他们见尚有生机,齐用力推去。方笛一人的掌力已自了得,再加上凌月儿,两股力道合一,立将石板推起。透过缝隙可看到外面星罗棋布,烘云托月的夜空,大喜过望。但限于身高,仅能将石板推起数寸之高,无法移开它一跃而出。方笛道:“先放下罢,待我一掌将它打开。”一起收力,石板复落回原处。
他双足站定,气沉丹田,一招“霸王举鼎”,发力朝上推去。逃生的出路就在眼前,他自是使出十成的功力。石板伴着一声闷响腾空而起,“啪”地落在一旁的土地上,没有摔碎。
二人相继跃出,看着明月繁星,恍若隔世。激动之下,又紧紧地抱在一起。凌月儿有些哽咽,道:“我只道咱们再也看不见外面的星星了。真是……真是太好了。”方笛柔声安慰她一会儿,放眼四下,见这里是一片荒地,罕无人迹,深夜中也不知该向哪里走,便拉她坐下,道:“先在这里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走罢。”比肩而坐,他想起心中的疑问,问道:“咱们适才怎么会一起晕倒,难道是被石腊下了迷药?”言毕又摇头沉吟道:“不可能呀,他哪儿有机会?”凌月儿心下已自豁然,道:“咱们与他一直没有接触,所以未有机会。今日傍晚时分,你我疏于防备,一定是他在捡起散落在溪水里的野菜时,趁机把手里的迷药混入其中的。”想到因为自己一时大意,险些丢了二人的性命,余悸犹深。
他点点头道:“看来多半是如此了。此人用心忒也狠毒,竟想活活地烧死咱们?日后若再见到他,必不留情。”愤恨不已。
二人确是猜得不错。二人所以突然晕倒,正是被石腊下了迷药。他白天找到了“翠心兰”,回到石洞中将其颈部剥开,取出内中聚结药性的碧绿草芯。此物服食可致人昏睡,但药性不大,对于像方笛这样功力深厚之士而言,至多炷香的光景即可苏醒。不过既有这样的机会,石腊自不会放过,冒险一试。
傍晚他借拣野菜之机,将藏在手里的“翠心兰芯”混入野菜里,二者颜色相差无几,此芯又极细小,方、凌二人果然未有发觉。
待他们食毕回屋,石腊便专心地倾听着屋中的动静,一觉有异,急上前察看。见二人昏迷不醒,因忌惮其武功了得,深怕是诱敌之计,未敢贸然近前。筹思须臾,心生一计,找来不少干柴,堆放在木屋四周,一把火点燃,意欲烧死他们。
本来方笛和凌月儿的功力相距甚远,迷药发作时应该是凌月儿先晕倒,但因为方笛的食量要比她大得多,一锅野菜熬鱼十之七八进了其肚中,中的药性自也重得多,以致先行晕倒。不过到头来石腊终究还是“人算不如天算”,方笛竟而凭着浑厚无比的“无极真气”在体内流动,未几时便将“翠心兰”的药性尽去,自行醒转。千钧一发之际,二人觅得通道逃生,或许正是天意。
想到石腊用意之毒,二人极是恨恼。凌月儿道:“待火势一灭,他必定进屋查看,这逃生的洞口当然瞒他不过。如若日后再遇上他,对咱们一定会狠下毒手的。”方笛傲然道:“那又怎样?明刀明枪地打,他未必是我的对手。”她道:“只怕他暗箭伤人,那就难防得紧了?”他一笑道:“这有何难?”起身寻到那块儿石板,将它又放回到原处,堵住了出口,然后运功发力,用脚“咚咚”地跺了两下,石板深陷下近尺许。他又将旁边的土铺在其上踩实。最后笑道:“这下他可出不来了罢?”石腊数番加害二人,虽尽未能偿其所愿,凌月儿亦对其深恶之,又念及他并非善类,助纣为虐,为害江湖,原当遭受惩戒。见方笛这般处置,自是再好不过。
一切事毕。方笛道:“幸亏你发现了这条地道,不然要脱身可千难万难了。”她淡淡一笑,喃喃道:“若不是有人事先挖好了这条秘道,我又能怎样?”言及此,浮想联翩,暗自寻思:“木屋和密道多半是那画中的一对眷侣建造的。他们到底是甚么人?为甚么建得好好的却不居住?他们总也算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只可惜画卷已失,再难一睹两位恩人的容颜了。”一念至此,喟然不已。
方笛见她有些黯然,未知何故,欲哄其开心,便掏出怀里的那幅“听雨图”,道:“原来你很喜欢这幅画,险些被火烧坏了。”凌月儿见他竟真拿了这幅画来,喜出望外,接过画道:“其实我只是在跳进秘道的一瞬间瞥见了这幅画,不忍它断送于火中,想摘下来带走。”叹口气继而道:“其实我那时话一出口,便知道不对,好生后悔。想当时情况万分紧急,咱们能逃生已是万幸,你多在那里待一刻便危险一分,我怎能让你为了一幅画去冒险?但为时已晚,一入洞口,飞似地滑下来,更无说话的余地,想叫你快走也是不能了。现在想起来还极为后怕。你若因此而……,唉!”方笛轻声道:“别乱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其实你叫我做甚么都没有关系,决无二话。只要你能永远快快乐乐的,我可比甚么都欢喜!”说得极为真诚,实乃肺腑之言。她听在耳中,怦然动情,慢慢的将头伏在他的肩上,悄然无语,忽的双眸一热,珠泪晶莹,徐徐淌下,嘴角却微露一丝甜意,静静地享受着世上最幸福的一刻。
翌日,暮色尚未尽去,二人已然醒来。凌月儿一看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忽然眉头一蹙,忙伸手在脸上抹了几抹,见无异状,方才放心。原来他们昨晚先在大火弥漫中左躲右闪,而后再顺着密道滑下来,尘土飞扬,身上的衣衫多有污处自不必说,方笛的脸上更有大一块儿被烟熏火燎所致的黑色表记,夜晚看不清楚也还罢了,此时乍见,甚是可笑。他不知凌月儿何故看着自己的脸发笑,茫然地用手一抹,立时变成了花脸。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
半晌,她才掏出绢巾,轻轻地替他擦拭干净。方笛自言自语道:“也不知今天日当几何了?”她心内默默地算了算,答道:“应该已是七月中旬了。”他道:“咱们若去洛阳便当从速,否则只怕赶不及回黄山了?”凌月儿微微一笑,道:“不如先回黄山。日后闲暇之时再去洛阳。”方笛本想说“好”,但见她的脸上隐然有失望之色,忙改口道:“日后闲暇之时咱们还要游遍所有的名山大川,到时你多半没有时间来洛阳了。”她闻言极是欣喜,娇嗔道:“你想得美,谁说过要陪你游遍名山大川啦!”他笑着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月儿你才不嫌弃我这个穷小子,你不陪我谁来陪我呀?”二人经过数番磨难,情深至坚,心中早已互许终身,言语中自然亲密了许多。
她双颊微红,笑而不语。方笛又故意道:“看来我这穷小子是缠定你这个富家小姐了。只盼将来凌伯伯和凌大哥不嫌弃我才好。”她岂不明白其言中之意?轻打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么多花言巧语?”方笛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你知道了么?”她奇道:“知道甚么?”他指着心口道:“我说的不是花言巧语,是真心话。”她的脸上更显绯然,轻轻地挣脱他的手,低声道:“不管你是花言巧语也好,真心话也好,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方笛大有触怀,复将她拥入怀中,心内无限?弧天一大亮,二人开始赶路。行不及半日,远远地望见前面有一座大城,向旁人一加询问,才得知此城便是鼎鼎大名的洛阳城。他们加快脚步,顿饭的工夫已进到城中。
洛阳是著名的古城,东周、东汉、曹魏、西晋、北魏、隋、唐、后梁、后唐均建都于此,是为九朝古都。(据现代考古学家考证,夏、商、西周、后晋四朝也建都于此,因而该称为十三朝古都。这十三个朝代在此共历时一千五百二十九年,其间经历了九十六位皇帝,真正可称得上是历史悠久了。)这里的龙门石窟气势恢宏,不可多见;白马寺更是受万千僧众敬仰的佛法祖源;洛阳牡丹花亦闻名于世,为他处所无。诸此种种,不同凡响。
二人的衣衫穿了月余,凌月儿的还好,方笛的却已甚为破旧,便欲各买一套衣装。无奈翻遍全身,仅找到几两散碎银子,住店吃饭尚可支持几日,若用来买衣服,食宿可就没了着落,不禁微现愁容。
边寻思边走,前面忽传来吵闹声。二人疾步近前,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被十几个大汉围住,惨遭痛打,边上一个衣着华丽,长得极为富态的中年男子叫道:“吃饭竟敢不给钱,打!给我狠狠地打!”那十几个人闻听此言,打得愈加重了。
被打倒在地的年轻人极为倔强,叫道:“明明是……讹诈……唉哟!……五两银子…啊!……打死我……。也不会给的,你……”言语中夹杂着惨叫,自是被打得不轻。转眼间叫声越来越微弱,不一刻竟被打得晕了过去。
旁边上聚了数十个围观的人,见此情景却无一人上前,反而均有畏避之意,有的低声议论开来。一人道:“这小伙子一定是个外乡人,不知道周老虎的厉害,胆敢招惹上他,可有得苦头吃了!”又一人道:“可不是么,听他的口音就是外埠人,也不打听打听,在这里谁敢惹周老虎?那可真是拈虎须,摸虎臀呀!”还有人道:“咱们还是快走罢,免得惹祸上身。”不少人就此散去。
这一切方笛和凌月儿全都听在耳中,倍感怒气填膺,眼见那伙儿恶徒再不住手,年轻人立时便会丧命,二人忍无可忍,纵身而出,齐喝道:“朗朗乾坤,岂容欺人太甚?”言甫毕,如闪电般欺身近前。这十几个恶徒平日只是狗仗人势,欺压良善,身上徒有些蛮力,皆不会武功,听到呵斥声,未来得及回头看去,脸上早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极为疼痛,直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不知发生了甚么变故,各自捂着脸发怔。
边上长得肥头大耳的那人看得清楚,对方、凌二人嚎叫道:“敢动我周老虎的人,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方笛听说他就是周老虎,怒意大增,不等其说完,身形微动,抢到他身前,叫一声:“我专打老虎。”手下更加了几分力,“啪”的一掌打在他肥肉横生的脸上,一个深红色的掌印赫然现出,直疼得他“嗷嗷”大叫。其实方笛二人的掌上都没有用内力,已是手下留情,但凡稍使一分内力,一掌下去,非打得这伙儿人满口的牙齿纷飞如雨不可。
看见这些往日骄横跋扈,无恶不作的歹人竟也有被人打的一天,旁观的众人心里痛快异常,只是不敢将喜悦之色溢于言表,唯恐为日后招来无穷无尽的灾祸,暗中则对方笛和凌月儿这两个外乡人大生好感,暗赞其小小年纪,胆色过人。亦有人深知周老虎的手段,不免为二人的处境担忧。
被打得十余个人片刻即回过神来,见打自己是一男一女两个少年,怒从心起,“呼啦”一下围住二人,口出不逊之言。有的见凌月儿貌美至极,顿生淫秽之心,说的话便有些不干不净,猥亵下流。
凌月儿自幼母亲早亡,其父一直未曾续弦,终日只有父兄相陪,于少女闺房之事知之甚少,极为单纯;方笛又从小被苏砚带上山,对此事亦只是模模糊糊的懂得一些。故而二人面对那些人污言秽语多半不明其意。情知绝不是甚么好话,霎时勃然大怒,方笛斥道:“再不住嘴,别怪我手下无情。”那些人只道适才被打是因为自己没有防备,现下仗着己方人多势众,怎会怕他二人?言语中更加肆无忌惮起来,纷纷捋臂挽袖,欲让方笛两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那被方笛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的周老虎这时方才缓过劲来,一眼瞥见俏立嗔怒的凌月儿,心口顿时犹如被重石砸中一般,暗中大叫:“这……是谁家的闺女,怎么长得比仙女还漂亮百倍?我那几个妻妾与她一比,直如粪土。我的妈呀!若不能把她收作妾室,我算是白活一世,枉叫周老虎了。”激动之余,又见她与方笛并肩而立,形态亲密,忍不住嫉火大燃,气急败坏地叫道:“都是饭桶,还不快点儿动手?”目光始终停留在凌月儿的身上。
众恶奴如同奉了圣旨,扑身而上,其内不乏好色之徒,十几个人竟有多半扑向凌月儿。她经过多场恶战,面对武林高手犹可沉着自若,如今面对这么多不会武功的人,反倒觉得束手束脚,心下彷徨,不知该如何应对。方笛可不似她那样心肠软,身形不动,双掌骤出,刹时宛如八臂哪吒,虽四面皆有人扑过来,其掌却后发先至,“啪啪”连声,几乎同时击中他们的胸口,紧接着只剩下十几个人摔落在地上“唉哟,唉哟”的惨叫声。方笛使的这一招正是“奇门九掌”中的“天衣无缝”,用来对付这些人,着实是牛刀小试了。他不欲伤人,仅用了两分功力,饶是如此,众恶奴也觉得胸口疼痛难当,苦不堪言。
周老虎惶遽不已,方知眼前这两个少年人绝非常人,心下已自怯了,口中却兀自催促道:“快上呀!给我打呀!”声音微颤。但其色心不泯,犹自垂涎欲滴地凝视着凌月儿。他的手下自顾躺在地上呻吟,对他的话直如未闻。其实他们虽都受了方笛一掌,胸痛欲裂,却未到伤重得起不来的地步,只是看方笛如此厉害,谁也不敢再上前,于是故作伤重之状,不肯起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方笛见周老虎喋喋不休,重重的“哼”一声,看着他,目中精光一闪。周老虎懔然一震,不由自主地住了嘴。眼看自己的手下无一济事,不敢再强项,心思一转,便要悄然离去,欲待回家招齐人手再来报仇。
见他眼珠转动,凌月儿已明其意,当即拔剑在手,指着他道:“想要走的话便先问问我这把剑。”眼前锋光一闪,他吓得面如土色,双膝一软,竟尔跪倒在地,哀求道:“仙女大人大量,小人是瞎了眼,不识神人,委实该打。若饶过小人一命。大恩大德,永不敢忘。”磕头不已。性命交关,自不敢再似刚才那样注视着她,只是磕头时趁机偷睨她轻逸飘然的衣边,闻到淡淡清香,色心愈重。
方、凌二人料想不到他竟恁的贪生怕死,深不耻其为人,大生鄙夷。方笛指着适才被周老虎的手下痛打的年轻人,厉声问道:“他怎么办?”周老虎一露喜色,忙道:“我赔给他银子,赔给他银子。”说着起身走到那尚自昏迷的年轻人身边,掏出一锭足有五十两的银子来,塞进其怀里。他急于脱身,自然不会吝惜银子。
然后他对方笛笑道:“两位大侠,这下可以了罢?”看着他这一副奴颜婢膝的样子,二人直欲作呕,方笛叱道:“今后若再敢作威作福,多行不义,必取你的性命。快滚。”他如释大赦,急道了一声“多谢”,匆匆忙忙地跑了,疾奔之间仍不忘回头望上一眼凌月儿,暗生一念,脚下跑得更快了。
他的手下人见况,也不再做戏,骨碌骨碌地爬起来,如狼奔豕突,一溜烟似地没了踪影。旁观的人等他们都走得远了,这才笑出声来,对方笛二人佩服不已。
有的好心人偷偷地告诉方笛二人,周老虎乃是此处一霸,与官府亦有勾结,既发生这等事,他决不会善罢甘休,必然寻机报复,纷纷劝二人早早离开洛阳,免遭灾祸。
他们谢过这些人,来到那昏迷未醒的年轻人身边。方笛轻弹几下其头顶“百会穴”,不多时他便即醒来。问起被打得情由,他极是愤然,气咻咻地道来。
原来他本是从别处初来洛阳经营小本生意的商人。正午时分,找到一家酒店打尖,饭罢算帐之时,仅仅两个小菜竟要他五两银子,他自不肯给,与之理论。哪知过不多时,从外面进来十几个人,不由分说便动手围打,他奋力冲出重围向外跑,到了街上还是让他们追到了,被毒打一顿。
听罢,方笛二人深感气愤,后悔适才不该如此轻易地就放过周老虎,理当狠狠地教训他一顿才是。旁人早已告诉那被打的年轻人是谁救了他,他自然对方、凌二人好一顿感激。他们忙谦逊了几句。
其后方笛又问起周老虎为何在此地如此嚣张?大家皆摇头苦笑。细问之下,原来周老虎本名周富贵,不知怎的发迹起来,如今在洛阳城中有多处买卖营生,财大气粗,兼而勾结官府,越发的横行霸道,所以得了“周老虎”的外号。此处的百姓无不受过他欺负,类似这年轻人的遭遇的也不乏其人,只是慑于他的权势,大家均是敢怒不敢言。
此时方笛已暗有计议。遂叫那年轻人收好周老虎的银子,急速离开洛阳城。那人遭一顿毒打,受的却只是皮外伤,况且又怕周老虎报复,也顾不得疼痛,再次谢过方笛和凌月儿的救命之恩,一瘸一拐地出了城。他怀揣着周老虎的五十两银子,心里倒还暗自庆幸,挨了一顿打,却换来五十两银子,自忖辛苦半年也决计挣不了这许多银子,一时不知是喜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