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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少林寺前

    蹄声渐近,行到屋前时竟勒马停下。方笛一惊,纵身向门外看去,一见之下,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是凌月儿和伍大智骑马而归,其后尚有两匹闲马,合计四匹坐骑。

    凌月儿下得马来,问道:“你笑甚么?”他忙正色道:“我……没笑甚么。这几匹马是哪里来的?”她笑道:“当然是买来的了。一共四匹,咱们每人一骑。”伍大智在一旁嘟囔道:“这几匹马可花了不少银两。她倒真舍得花银子?”二人相视一笑,不去理他,进得屋中。

    方笛正要向师父说之,苏砚颔首道:“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说着向他使了个眼色。方笛当即会意,将凌月儿拉到一旁,低声把苏砚欲收她为徒之意告知。

    她更无半分犹豫,走到苏砚身前跪下便行拜师之礼。苏砚喜不自胜,忙将她扶起,仔细她打量一番,连声赞道:“果然是练武的好坯子,将来必能大振无极门的声望。”又自言自语道:“这下可把老婆子比下去了,你只有一个徒弟,我却收了两个好徒弟,你想不认输都不行了?”见他如此高兴,方笛亦欢喜不已。凌月儿原本资质极佳,只是一直未遇明师,其家传的双枪虽是高深的武功,却不适于女子习练,加之内力修为尚浅,故而所学有限。现在能拜得苏砚这样的绝顶高手为师,当然极为喜悦。

    须知在武林中明师固然难求,资质佳,品行好的弟子亦同样难寻。假若一位身怀绝艺的前辈高人收了一名资质平庸的人为徒,难窥精妙所在,传之后代,其神功的威力不免大减;又或甚资质品行俱佳的人拜在庸手的门下,亦难有大成。因此择师与择徒皆是互求之。

    见他们俱各欢喜,伍大智深不以为然,侧目斜睨苏砚,极为不屑一顾,自顾趴在桌上睡起觉来,三人并未在意他。

    苏砚道:“月儿入门晚,就当师妹罢?今后笛儿你就是师兄了。”凌月儿看着方笛,笑着点了点头。方笛暗喜道:“这样可太好了,我们份属同门,日后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和月儿在一起了。”随即一转念,暗骂道:“我们现在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真是胡涂得紧!”方笛问道:“师父可知飞龙帮的帮主到底是甚么人,为何处心机虑的要消灭少林和武当两派?”苏砚道:“据传言,江湖上没人见过飞龙帮帮主的真面目,当然也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不到此人的野心倒是极大。”凌月儿问道:“少林武当皆是名门正派,如今危难在即,咱们该当如何,还请师父示下。”苏砚一皱眉,道:“这个似乎……与咱们没甚么关系。何况武当派冤枉你们杀害了其掌门,焉能相信你等之言?十之八九还会杀了你们为真如报仇。这桩赔钱的买卖不做也罢?”方笛道:“弟子与月儿身蒙不白之冤,终须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方可。眼下武当是去不得的,免生事端。不过咱们既已知道飞龙帮欲灭少林武当的事,徒儿觉得理应去少林寺通告一下,让他们也好有个准备。”他常听凌月儿说起少林寺是武林中的第一大名门正派,对其颇有好感,如今既知其险厄当前,自要相助一臂之力。

    苏砚道:“要去少林寺你们去,我可不去。”见二人均自不解,他又解释道:“那少林寺久居武林翘楚,我可是大大的不服,早就想找里面的大和尚比划比划,看看是他们的武功高,还是咱们无极门的神功妙,只是一直寻不着理由,咱们总不能平白无故地上门寻舋罢?若是和你们一起去,到时忍不住和他们动起手来,只怕误了正事,反而不美。”他们听罢,相顾一笑。

    这当儿一阵雷鸣般的声冲入三人的耳中。寻声望去,见此声乃是伍大智所发。三人见其声竟决不弱于他的嗓门,直震得桌上的碗碟瑟瑟发抖,微微而移,不由得开怀大笑,并不叫醒他。

    笑罢,苏砚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快快起程罢,不然待武当派的人追来,又要多费一番手脚。”稍顿一下,又道:“不过现在离八月十五之约只有几个月的工夫,笛儿你却还未曾学得无极门的至高武学,再耽搁下去,只怕来不及了。”从怀中掏出一个大小薄厚如书本的木盒,郑重地交给方笛,道:“也罢,你的内功已成,现在便将无极门中最精妙的武功传授与你。此盒中的\-无极神篇\-包括一套掌法和一套绝顶轻功,须用心参悟,方可有成。”方笛大喜,忙跪下谢过师恩。

    苏砚继而道:“月儿,为师暂时无暇传授你武功,笛儿便先替我传艺。你可别偷懒,知道么?”她恭然从命。

    方笛接过“无极神篇”,正自欢喜,苏砚又叮嘱道:“神篇上的武功决不能让月儿习之。她未练\-无极神功\-,内力不足,贸然学这等高深的武功有害无益。另外千万谨记,神篇绝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必要时候,宁可毁去也不容有失。”再对凌月儿道:“你不可好高骛远,须从入门的第一层神功练起。对了,那\-疾风腿\-也别练了,日后待第一层神功练成后再说罢?否则难有进境。”二人一怔,随即明白师父既然一路跟着方笛,那么凌家兄妹学“疾风腿”的事自也瞒不过他。

    凌月儿忙道:“弟子未入门中便先偷学了无极门的武功,实在不妥,请师父责罚。”方笛亦急道:“师父明鉴,此事与月儿绝不相干,全是弟子之过。若要责罚,弟子愿一力承担。”苏砚笑道;“好了好了,你们这是一唱一和地气我么?”正色道:“\-疾风腿\-只是入门功夫,倒也算不得甚么。不过今后你们不准私自将无极门的武功传与别人,听见了么?”二人凛然从命。

    方笛将“无极神篇”收好,与凌月儿便欲起程北上少林。苏砚送出门去,叮咛道:“必要时刻,宁可将神篇毁去,也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二人点头称是。方笛与师父数月未见,这才相聚半日便又要分开,甚是恋恋不舍。

    他们向苏砚磕了三个头,起身上马而去。苏砚猛地想起了一事,叫道:“千万别忘了八月十五之约,我可不愿输给老婆子呀!”方笛答道:“师父放心,弟子谨记。”凌月儿亦道:“师父多保重。”两骑绝尘而去。

    二人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一路疾行。纵有奇风异景,名山大川,仅仅一掠而过,决不稍停片刻。况且自知身后必有飞龙帮和武当派两队人马追寻,哪敢大意?

    一路之上,方笛将无极门的来历告知凌月儿,又把“无极神功”的第一层修炼心法传授给她。她极为聪慧,一点即通,着实让方笛省了不少工夫。她遂趁每日歇息之时勤加修炼,进境甚快。

    方笛虽有“无极神篇”在手,但一路上急于奔波,余裕无多,唯有每日在凌月儿练功时,他守候在一旁,方得片刻空闲,可以看一看“无极神篇”,暗自参悟。

    “无极神篇”中载有一套精妙的掌法,名曰“奇门九掌”。其中前八掌暗含八卦变化之理,分别代表天、地、雷、风、水、火、山、泽,每一掌又各有八种变化,合八八六十四卦之数。招式虽不繁复,但其所及之广,自守之严,莫有与之匹敌者。至于第九掌名唤“风云际会”,此招毫无变化,全凭体内浑厚无比的无极真气为基础,凝结全身之力,以掌推出,威力惊人,当真如同风起云涌一般,其势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神篇中另有一套名唤“神龙九现”的绝顶轻功。习练者不仅要身俱“无极神功”,更要精通“疾风腿法”,做到出腿如风,有劲而无形,方可练此轻功。神篇中标明出腿的步法和方位,他于奔波之中无暇观看,便将“无极神篇”贴身而收,不敢有失。

    南阳城地处伏牛山之南。此城始建于夏代,春秋战国时为申都城,东汉时更是光武帝刘秀的陪都,与京都洛阳齐名,是当时最大的两座城池。虽已相隔千年有余,古都风貌兀自依稀可见。

    二人奔波一日,颇为饥乏,找了一家酒楼欲进去用膳。方笛见上有横匾,书着“望月楼”三个字,哈哈一乐,对凌月儿笑道:“这酒楼好没道理,倒似是专为你而设。”她嗔道:“净瞎说!”一笑置之。他们进去见已坐满了人,正待另寻别家,店小儿跑过来招呼道:“公子小姐里面请,楼上有雅座。”领着他们来到楼上。

    这里甚为安静,旁边的一张大桌旁坐了七八个人,其中有三个人身着重孝,皆沉默不语。方笛和凌月儿微一蹙眉,暗自奇怪,但既已上来了,不便就此转身而去,就拣了临窗的一僻静处坐下,要了些小菜,小二忙下楼准备。

    那些人对他们的到来毫不理会,似是浑然不知。二人正自称奇,忽然那些人中一个身穿重孝的年轻人伏桌大哭起来,悲泣道:“爹,您死的好掺呀!……死的好惨……”余人黯然,有的触景生情,亦随之落泪。

    一中年彪形大汉拍案而起,骂道:“少林秃驴真是太无法无天了,简直视咱们武林中人如无物。委实欺人太甚!我祝广运誓死要为兄长报仇。”方笛和凌月儿听他提及少林,心下一动。转头佯作向窗外眺望,实则聚精会神地听他们说话。

    祝广运身边的一个妇人起身劝道:“夫君不必动怒。今日咱们广邀亲朋好友前来,不正是要商量为大伯报仇的事么?你且先坐下,听听众位高贤有何高见。”他知妻子说得在理,缓缓坐下。

    一个道士站起来道:“众位想必皆知伏牛山祝家平素的言行处事,\-霹雳掌\-祝老先生更是为人严谨,光明磊落,对弟子亦绝无半点松懈,试问怎会无端地招惹上少林派,而致身遭毒手呢?况且少林派身为名门正派,统领中原武林数百年,按理说绝不会毫无因由的下此毒手。只怕其中别有内情。”祝夫人道:“清华道长之言虽然有理,但大伯是被人以纯阳的指力震断心脉,劲力直透后背,如此指力除了少林寺的\-万劫指\-,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派有这样的武功?”被称为清华道长的人沉吟片刻,道:“现下未知端倪,贫道不敢妄言。不过此事决不简单,棘手得紧呀!”祝夫人道:“正因如此,我等才斗胆请各位前来,意欲商量个妥善之法,查出真凶,为大伯报仇。”听到此处,方笛和凌月儿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暗里也大为纳闷儿。这时饭菜端了上来,二人一边听众人说话,一边食用。

    各人正暗作猜测,楼梯间一人缓步上来,道:“清华道兄言之有理,在下也正有此疑惑。”众人回首一看,见来人是一个相貌清雅的中年书生,手拿折扇,甚为悠闲。

    清华道长笑着迎上前,道:“我道是何人,原来是丁兄大驾光临,难怪与老道所见略同?”书生笑道:“这便叫做狗熊所见略同啊!”二人相视而笑,显是极为熟稔。

    凌月儿听他竟然自称“狗熊”,忍不住轻声一笑。那书生耳目甚精,转头向她微微一笑,权作解嘲,然后与清华道长携手走到那一桌。众人相互见礼,寒暄后便都落座。从他们的言谈中方、凌二人得知书生名叫丁酉,绰号“麒麟书生”。

    祝广运道:“丁兄想必已知道家兄惨遭不幸,不知于此事有何高见?”丁酉道:“高见在下是没有,不过觉得清华道长的话言之有理,故姑妄言之,祝兄莫怪。”祝广运道:“话虽如此,但家兄身上\-万劫指\-的伤却是千真万确的,任谁也抵赖不得。”又对适才伏案大哭的年轻人道:“仲英,你便将当日发生之事给诸位叔伯们详细地说一遍。”祝仲英在旁人的劝说下早已止住泣声,尚兀有些哽咽,闻言道:“那天晚上爹爹正在后院教我练功,突然一个老僧在墙头冷笑道:\-这样的武功也配叫\-霹雳掌\-,真是贻笑大方。\-爹爹大怒,喝问来人是谁。那人一跃而下,也不答话,上来便动手。过了数十招,他倏忽一指戳在爹爹的胸口,我爹他……他就此去了……”说及此,悲戚之意陡生,潸然泪下。

    丁酉问道:“祝贤侄,那老僧既对你爹下毒手,怎会放过你呢?”他泣道:“我见……爹爹倒地,自……自是上前与他拼斗,但侄儿的武功与其相差太多,仅一招便被一掌打昏,然后就甚么也不知道了。”清华道人沉吟道:“若以常理推断,那老僧理应杀人灭口,岂会轻易放过祝贤侄?”祝夫人道:“许是老僧看出仲英的武功不济,只道一掌已将他击毙,所以仲英侥幸拣回了一条命亦未可知。”祝仲英闻听此言,甚是愧赧,低头不语。清华道长与丁酉不置可否,暗自揣摩。

    祝广运见众人不语,急道:“事实确凿,无须再想,凶手定是少林秃驴。在下今日邀请众位前来,便是要商议该当如何替家兄讨回公道?”丁酉知道他性格鲁莽,对他的话未加理会,问祝仲英道:“事发之时,后院中是否只有你和令尊二人?”他点头道:“正是,其时并无他人在场。”丁酉又问道:“那老僧的容貌你可还记得?”祝仲英狠狠地道:“他便是化作飞灰我也认得。”清华道人笑道:“这就好办了,咱们齐上少林寺,只要祝贤侄认出那凶手,谅他们也抵赖不了。诸位意下何如?”一直在旁边未曾开言的一个人道:“就凭咱们这几个人去少林寺,岂不异于以卵击石?”清华道人见说话之人是“分金铁手”熊平,便道:“少林寺乃是中原第一大门派,又都是出家人,难不成会不讲道理?熊兄若是胆怯,那就不用去了。”熊平怒道:“我与\-霹雳掌\-祝怀才有过命之交,如今他惨遭不幸,熊某自是立志为他报仇,焉能袖手旁观?道长之这话不知是何用意?”眼看双方再说下去有伤和气,丁酉忙从中斡旋道:“诸位皆是祝兄生前好友,现在心中悲怆,难免有些言语失当,熊兄不必气恼,凡事皆看在\-霹雳掌\-的面上,切莫在意。”说着向清华道人使了个眼色。他即时会意,自思适才的言语确是不妥,抱拳赔礼道:“贫道言语失当,熊兄莫怪。”熊平淡淡一笑,道:“道长言重了。”抱拳回了一礼。二人俱是豪爽之人,礼过之后,前嫌尽释。

    见他们已相安无事,丁酉道:“丁某在来时的路上见到不少武林人士,听他们的言语中也均提及少林寺。”祝广运问道:“此间并无外人,丁兄尽管明言。”丁酉摇头道:“并非在下卖关子,而是确不知何事,只隐约听到他们明日要相聚在南阳城西南处的卧龙岗上,似要商议甚么大事,总之必与少林寺有关。”方笛二人在一旁听着,心下又是一动。

    祝广运道:“既然如此,咱们明日便上卧龙岗走一遭,不知众位可愿往否?”大家自都应允。丁酉道:“去一遭也无妨。但祝兄你们最好还是换上可体的衣衫,免得引人注目。”这自然指的是祝家的人身上穿的孝服而言。祝广运知他言之有理,点头应允。其后小二摆上筵席,众人开怀畅饮。席间丁酉笑道:“祝兄打得好算盘,若是大家适才谈不来,看来是要饿我们一顿了。”祝广运知他生性诙谐,洒脱不羁,也不在意,说道:“丁兄取笑了。”几人继续推杯换盏。

    方笛和凌月儿已打定主意明日去卧龙岗看个究竟。酒足饭饱,叫小二结过帐,起身便欲下楼。一人突然喝道:“二位不留下个字号便想走,似乎有些不合规矩罢?”说话之人正是清华道人。

    方笛一抱拳道:“道长是和在下说话么?”清华道人“哼”了一声,道:“怎么?你们难道没有名字么?”见他如此无礼,二人暗生怒意,方笛道:“在下的名字似乎与阁下无关。”转身下楼。清华道人喝道:“想走可没那么容易。”手一扬,两支木箸向他们急射而去。

    方笛听身后风声疾劲,知道来物力道不弱,也不转身,辨明方位,使出“疾风腿”,双腿倒踢,“嗤嗤”的两声轻响,木箸直插入房梁之上,没及逾半。

    众人大惊,委实想不到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竟会有如此功力,当真非同小可。其中最为惊诧的莫过于清华道人,他自忖这一掷使了五分内力,眼前这少年却连身都不回,便将木箸踢飞,自己根本没有看清他使的是什么武功,大为愕然,言语温缓了许多,道:“两位果然是真人不露相。请恕贫道眼拙,不知阁下高姓大名,还盼见告。”二人怒气顿消。凌月儿盈盈一笑,道:“晚辈凌月儿,他是我师兄方笛。适才得罪之处,请道长莫怪。”深深一揖。弄得清华道人反倒有些局促不安,忙还礼道:“不敢当,不敢当。”方笛作个环揖,道:“后会有期。”与凌月儿比肩下得楼去。望其背影,丁酉暗吟道:“凤酥不将腮斗儿匀,巧倩含娇俊。红镌玉有痕,暖嵌花生晕。旋窝儿粉香都是春。”乃是借用曲牌《清江引》中的《笑靥儿》,称赞凌月儿美若天仙的娇容,心中对她倍生好感,不禁暗叹:“如此清丽脱俗的少女实是我生平仅见。他二人在一起着实是一对郎才女貌的璧人,当真羡煞旁人。”念及此,骤生黯淡:“他们原来也是师兄妹。唉!想当年若不是我一时糊涂,固执己见,也不知要有多少人会对我们这天造地设的一对羡慕不已了,现在哪还用去艳羡他人?她如今会在哪里呢?……”自顾出神,回思往事。

    清华道人低声感叹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还比一山高\-呀!看来我等都老了。”言语中不胜沧桑。众人闻之,尽皆默然。

    祝夫人劝道:“道长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其实此乃天之定理,非人力所能及也。道长还是莫要妄自菲薄。”他听罢淡淡一笑。

    熊平问道:“不知适才道长为何出手?”清华道人道:“其实他们也没有甚么古怪之处,不过在咱们说话之时,他二人面示闲暇,似是有意窃听,又见那位姑娘背负长剑,显是武林中人,因而贫道出手试探。谁知还是看走了眼,那少年的武功竟深不可测。”祝广运道:“我等谈论的乃是光明正大的事情,却也不怕人来偷听。”言罢畅饮一大碗酒,大有天不怕地不怕之势。

    众人不再谈论此事,继续饮酒。祝夫人见祝仲英兀自发呆,只道他仍处于丧父之痛中,轻轻地推了他一下,低声安慰道:“你父亲的大仇不日可报,勿要多虑。”他立时惊醒,脸上一红,实不知适才在想些甚么。

    当晚众人住在城里最大的“祥福客栈”中,养精蓄锐,准备次日一探究竟。

    翌日,几人问明去卧龙岗的道路,动身启程。途中见到不少武林中人,多半不识,但见每人的脸上也殊无笑意,心下好生奇怪。

    走了多半个时辰便到了卧龙岗。这里已聚集了百余人,其中亦有不少是身着重孝而来。丁酉暗自留心,发现单从服色来分即有七八个门派,剩下的均是寻常的江湖中人,相信他们若不是被请来壮声威的,便是来凑热闹的好事者。奇怪的是这许多人在一起竟然无杂乱之声,场面颇为平静。

    他迟疑间,一位灰衫老者步入场中,看样子不过五十有余,精神矍铄,气度不凡。他轻咳了两声,顿时四下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向他注视过来。丁酉等知道此人就是江湖上人称“太湖及时雨”的乔万通,他在江湖中极有声望,素来行侠仗义,救人于危难,实无愧“大侠”二字,不由得肃然起敬。

    乔万通抱了个环揖,朗声道:“咱们闲话不提。在下只问各位一句话,你们既皆是为报仇而来,仇人到底是谁?”众人齐声叫道:“少林秃驴。”声势极壮。

    祝广运和丁酉等人闻言心中大动,暗喜道:“我们去找少林算帐原本就嫌势单力孤,不想他们一下子冒出了这么多仇人,看来大仇可报,真是天助我也!”一提起少林寺,人群中性子急躁者再也按捺不住,登时数十人张嘴喝骂起来,从少林派的禅宗初祖达摩骂起,一直骂到现任方丈恒云禅师,其中无一能幸免死于非命。一时群情汹涌,颇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显是与其仇深似海,不共戴天。

    乔万通待众人发泄了一阵,缓声道:“各位英雄请稍安勿躁,咱们尚有正事要说。”声若洪钟,远远送出,百余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足见其内力修为极高。

    他此言甫出,“卧龙岗”霎时归复了平静。他道:“众位的心情在下可以理解,只是如此的乱骂一通可于少林派毫发无损?咱们只有为死者讨回公道,方能安抚他们在天之灵。”众人连连点头。

    神枪门掌门侯长岭之子侯瑞上前道:“乔前辈若有办法能为家父报仇,神枪门唯您是从。”其他的人亦是有此一说,尽皆附和。

    乔万通点头道:“少林寺千年基业绝非江湖上任何一个帮派所能动摇的,但少林中人竟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实不容赦。诸位若均只身前往寻仇,决计讨不到好。现下咱们合众派之力,倒可与少林一争长短。何况咱们也不是要剿灭少林寺,只要查出真凶,为死者报仇雪恨,便算功德圆满。区区之意,不知各位英雄以为如何?”众人俱都觉得他言之有理,纷纷点头。

    丁酉犹豫一下,上前抱拳道:“乔老英雄,在下有一点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乔万通还了一礼,问道:“请恕老朽眼拙,敢问阁下高姓大名?”他一笑道:“在下丁酉。”乔万通道:“原来阁下便是\-麒麟书生\-丁酉,真是失敬!有话但讲无妨。”丁酉谦道:“今日与会之人怕不有百余人,想必均与少林派有过节,咱们人数虽不少,但聚在一起无异于乌合之众,到时各行其事,难成大事,因而必须要有一位站出来主持大局。”乔万通点头笑道:“丁兄之言正合吾意。”转而对众人道:“各位意下如何?”大家自无异议。

    侯瑞道:“那也不用再选旁人了,乔老英雄您作我们的盟主最合适不过。别人可没有您这等声望。”八卦门的大弟子赵坎离道:“此间谁来作盟主都难以服众,只有乔老爷子当之无愧,令大伙儿心悦诚服。”余人对此均自称是。祝广运等人知道乔万通在武林中声名赫着,况且现在只是为了找少林寺报仇,又不是要争作武林盟主,自也都无二话。

    丁酉亦笑道:“乔老爷子威名远播,正是人心所向,盟主一位非您莫属。”乔万通也不推辞,对大家抱拳道:“既然大伙儿都信得过在下,乔某也只有当仁不让,竭尽全力为各位鸣冤报仇。”见他肯受,众人一阵欢呼。他继而正色道:“不过有一节乔某须先说明,咱们既已结成同盟,便都须听我号令,不许擅自行动,如果诸位能做到这一点,乔某才敢受盟主之位,否则绝难从命,还请另择贤能。”断魂刀吴飞之子吴俊杰道:“前辈立下此款亦是为我等能得报大仇,谁会不知好歹胡作妄为?您直管放心就是了。”乔万通点头道:“如此最好。另外还有一件事,今日在这里的门派或个人之间若有过节,须待少林之事了后方可自行解决,此时务必万众一心,不得内讧。”丁酉道:“难得乔老爷子想得如此周全,相信大伙必无异议。”果然群雄都点头答应。

    清华道人忽道:“既已结成同盟,便须有个名号,这才名正言顺。”此言一出,众人顿时议论开来,有的说叫复仇会;有的说叫寻仇帮;更有甚者说叫杀秃会,旁边有人不解问道:“何为杀秃会?”答曰:“乃杀少林秃驴的同盟会。”众皆大笑。

    乔万通亦作莞尔。他素闻“麒麟书生”广览多读,学识渊博,便对他道:“不如请丁兄来给起个名号罢。”丁酉略一沉吟,道:“大家此去少林寺乃是为了讨个公道,便叫\-公通同盟\-若何?”乔万通拍掌赞道:“\-公道同盟\-,嗯,果然不错。诸位以为如何?”今日与会的都是江湖中人,多半胸无点墨。纵是有读过几天书的,也只是粗通文墨而已,又哪想得出甚么好名字?再者“公道同盟”听起来倒也还顺耳,遂都点头赞成。

    见名号已定下,乔万通心中甚喜,又对丁酉道:“还请劳烦丁兄执笔将少林僧人所行的罪状一一记录下来,到时也好向少林派问罪。”丁酉点头应允。接过旁人端过来的纸笔,平铺在平滑的青石上。随后各个门派和受害的武林世家俱遣一人上前将遭难之事告知,丁酉详尽地记在纸上。他见众人所形容的凶手似是同一个老僧,且受害人都是死在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万劫指”,暗自不住地揣测。

    直用了近两个时辰方才记录完毕。乔万通大略地看了一遍,将其收好,对众人道:“各位江湖上的朋友,咱们已准备停当,即刻启程。”众人闻言,雄心大壮,齐应了一声,其势如雷。

    一行百余人浩浩荡荡地向北行进。一路之上的客栈和酒馆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拿刀握剑的客人,俱都小心地服侍,心惊胆战地大赚了一笔。

    沿途行来又有不少仗义之土加盟。待到了登封境内,人数已逾三百。其中身怀血海深仇者有之;被邀来助拳者有之;激于义愤自愿加盟者有之;唯恐天下不乱者更是不乏其人。盖因少林寺乃中原第一大门派,数百年来稳居泰山北斗之位,自然一直为人所嫉,如今将有一场好戏开锣,自是非看不可的。

    途中像丁酉等心思细密之士暗自琢磨凶手是何许人也,及其无故行凶的目的。那些粗鲁的武人只知道一路上吆喝呐喊,丝亳不去想其他。

    少林寺座落于嵩山五乳峰下和少室山北麓之间。溪水从中流过,群山环抱,峰峦叠嶂,松柏茂密,幽静秀丽,实是佛门圣地。“武以寺名,寺因武显”更使得少林派的武功名震寰宇,成为中原武学的第一大正宗,数百年来人才辈出,在武林中闻名遐迩。

    “公道同盟”的数百人在乔万通的率领下,不一日已到了少林寺的山门前。群雄见山门上的横匾书有“少林寺”三个金光烁烁的大字。东西两侧各有一石碑坊,上面雕有二龙戏珠,丹凤朝阳等图案,石坊上还刻有额文和联语。东坊的额文是“祖源谛本”,联语是“地在天中四海名山为第一,心传言外十方法叫是初元”;西坊的额文是“嵩山禅林”,联语是“双双玉井碧澄冷漫千秋月,六六玄峰翠耸光连万壑云”。门内正中端坐一尊弥勒佛像,呈满心欢喜,笑逐颜开状,让人见之忘忧。但寺门紧闭,不见一名僧人,好不令人奇怪。

    乔万通暗自吟道:“地在天中四海名山为第一。哼,少林寺好大的口气。”正要让人进门通禀,寺门一动,两扇大开,内中涌出十八个赤手空拳的僧人,分站两旁。群雄见他们步法稳健,“太阳穴”高凸,一看即知俱是高手,心中暗惊,有胆小之人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丁酉一见出来的僧人,心里一宽,他深知这些僧人必是少林寺的护法十八罗汉,他们结成的“降魔罗汉棍阵”威力无边,此时众僧空手而出,显然不含敌意。

    在十八罗汉之后又走出五位身披袈裟的老僧,都是寺中辈分最高的“恒”字辈僧人,当中一人便是少林方丈恒云禅师。十八罗汉齐喧了一声:“阿弥佗佛。”其声雄浑,响彻山谷。群雄闻之全身一震。功力稍浅的立时觉得头中“嗡”的一声,胸中郁闷不堪,甚为难受,忙闭目调息,唯恐被其声所伤。那些好事者见少林寺如此阵仗,暗自后悔贸然来此,心里开始盘算着如何能及早离去而不被别人耻笑。

    恒云方丈合十道:“阿弥佗佛。各位远道而来,敝寺未曾远迎,请诸位英雄莫怪。”群雄中有不少人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污言秽语要向少林寺发泄一通,但当真来到这佛门圣地,不知怎的,竟没人能骂得出来,似是不敢亵渎了佛祖。

    乔万通身为盟主,自不敢怠慢,上前抱拳行礼,道:“在下乔万通,拜见少林方丈。”恒云合十还礼道:“阿弥佗佛。原来施主就是\-太湖及时雨\-乔大侠,失敬,失敬。”乔万通道:“方丈大师言重了。”恒云问道:“不知此次这许多英雄来少林寺有何贵干?”乔万通尚未答话,身后的祝广运早已按捺不住,冷冷道:“恒云方丈好会装糊涂。难道这样便能将所行的歹事推得一干二净了么?”众僧一怔,不明白他言下之意。

    丁酉劝道:“祝兄稍安勿躁。还是让乔老爷子为大家主持公道罢?”祝广运不便反驳,悻悻退下。祝夫人深知丈夫的脾气,忙低声相劝。

    恒云茫然问道:“不知适才这位施主所言何意?老衲委实不知发生了何事?”乔万通道:“在下明人不说暗话,我等前来少林寺乃是为了追查杀人凶手。”众僧尽皆愕然。恒云急问道:“施主还请明言,到底要追查甚么凶手?此事怎会与少林有关?”乔万通转身指着身后众人,道:“凶手是谁在下也不知道。但他们的先人或是师长皆是死在少林七十二艺的\-万劫指\-下,因而我等才斗胆前来打扰贵寺。还请方丈大师明鉴。”随之将丁酉记录下的少林罪状递到恒云手中。

    看罢,恒云大惊,道:“\-万劫指\-乃是我门中不传之秘,全寺中只有恒生师弟习得此技。不过他已二十多年没有出过寺门,江湖上怎会有人死在\-万劫指\-之下?此事疑点甚多,还盼众位施主三思。”八卦门的赵坎离叫道:“晚辈的恩师\-八卦掌\-董万钧便是死在少林恶僧的\-万劫指\-下的,当时的情景乃是我们师兄弟八人亲眼所见。”其身边的师弟连声称是。少林僧众听他口口声声管那杀人凶手唤作“少林恶僧”,暗自怫然。

    站在恒云身边的体态较胖的恒空道:“诸位何以断定凶手所使的武功就是少林的\-万劫指\-?难道旁人便不能假冒么?”清华道人上前打个稽首,道:“贫道清华,那日查看\-霹雳掌\-祝怀才尸体,发现他的致命之伤在胸口,是被人以纯阳的指力震断心脉而亡,而其前胸伤处正对的后背处有一点朱红色血痕。据贫道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中了少林寺的\-万劫指\-后方有此症状,想是因为指力太强,劲道直透胸背所致。试问此等武功谁又假冒得了?”一旁的恒生迟疑道:“依道长所言,这确是少林的\-万劫指\.不过……不过这绝无可能,贫僧二十余年未出寺门,怎能以\-万劫指\-杀害各派人士?当真古怪得紧?”丁酉问恒云方丈道:“贵寺中是否只有恒生大师会使\-万劫指\-?”恒云点头道:“南无阿弥佗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寺中除了恒生师弟,绝无他人得传此技。”丁酉又问道:“那么贵寺的\-万劫指\-秘笈可曾遗失?又或者有俗家弟子会此绝技?”恒云摇头道:“施主多虑了。少林的武学秘笈尽皆收于藏经阁中,日夜有数十弟子看管,绝无遗失之理。至于俗家弟子一说更无可能,少林七十二艺向来只传本寺出家武僧,俗家弟子向不得授。”恒云身边的恒见道:“众位施主一口咬定杀人凶手是少林中人,贫僧等却从未见过死者的伤势,列位似乎颇有欺人之嫌罢?”乔万通道:“大师明鉴,如今时值盛夏,天气炎热,尸首焉能从几百里外运来?”赵坎离接口道:“不错,就算是运来,尸体也早已腐烂不堪,安能辨认伤势?”侯瑞道:“就算几位大师不相信我等之言,难不成连\-太湖及时雨\-乔老英雄的话也不信么?”恒云白眉微蹙,默然无语。

    乔万通道:“乔某绝对信得过大师之言。但不知贵寺中会不会有人偷学\-万劫指\-而下山作恶呢?”恒云毅然道:“决计不会。”乔万通一笑,道:“方丈大师既然如此肯定,乔某自然相信。好在这里许多人都见过凶手的样子,方丈不妨将寺中僧众聚集在一起,让大家辨认一番。若真能找到凶手,我等决不与少林寺为难。不知方丈大师意下如何?”恒云心知除此以外确无善法,眼见今日若没个结果,这数百人便要大动干戈,略一沉吟,道:“施主非要如此亦无不能,只是少林寺乃佛门清净之地,不容俗人戾气践踏。老衲现在将全寺僧众聚集于此,请各位施主辨认,不知可行否?”乔万通喜道:“如此最好,有劳方丈了。”恒云命人进寺召集僧众。须臾间,寺里近千名僧人云集于山门外。群雄不得不散到四面,方可容下这许多人。

    随后凡是见过行凶僧人的陆续上前辨认,直用了近一个时辰才一一看罢。以至于这些人看得头晕目眩,眼前晃动的尽是一个个的光头,好在他们对凶手满怀深仇大恨,其相貌深深地印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倒也不会有甚遗漏。

    乔万通和丁酉等人在一旁静静相候,眼看一寺的僧人尽被看过,依然毫无收获,暗暗焦急。

    待众僧入寺后,恒云对乔万通等人道:“敝寺僧众已全被各位施主看过,可有何发现?”乔万通迟疑道:“这个么……乔某真是惭愧,耽误大师的清修了。只不过……”甚为踌躇。

    祝广运叫道:“这里的和尚虽已都看过,凶手若在少林寺里,我们却上哪儿去查?”余人闻言,顿时也叫嚷起来,欲进寺搜找。

    恒云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衲身为出家人,焉敢欺心?”江湖中人尽知少林寺乃中原的一大门派,领袖武林数百年,其住持方丈在江湖的地位更是极为尊崇,他的话自是无人不信。

    丁酉道:“方丈言之过甚。在下等安敢怀疑您有藏匿凶手之心?只是此事牵连甚广,若查不出真凶,众愤难平。还望方丈多多担待。”恒云尚未答话,恒空怒道:“少林开派近千年,还从未将全寺的僧众让俗人一一查看过。此处乃是佛门清净之地,众位不要得寸进尺。”他话音甫毕,群雄大怒,有的人按捺不住喝骂出来。文雅之士则敬而远之,静观其变。既有胆大者当先骂出口,随之不少人加入其中,顿时污言秽语充盈佛门圣地,倒也相映成趣。

    最先出来的十八武僧直气得个个青筋凸鼓,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只要方丈一声令下,便要来个“扫荡群魔”。丁酉等人也觉得群雄确是太过分,正待出言阻止,恒空已嗔念大起,丹田中气息鼓荡,双手合十念了一声:“南无阿弥陀佛。”声若怒涛,扑面而来。群雄全身大震,立时住口。功力不济者被这一声“金刚佛号”震得脸色煞白,头中一阵眩晕。

    恒云缓缓道:“阿弥陀佛。师弟你修行了近三十年,怎么功力中仍有几分霸气,全无佛祖感化之意,真是罪过。”他此言亦是以少林正宗玄门神功送出,却并无震撼之力,反而深蕴慈悲祥和,众人闻之,郁闷眩晕之意立减。丁酉暗赞:“恒云方丈果然是佛门的道高僧,无时不以慈悲为怀,着实令人好生敬佩!”恒空见掌门师兄责怪,暗自懊悔,忙合十道:“师兄教训的是,恒空知错了。”恒云轻轻地点点头,对群雄道:“事已至此,众位要怎样才肯罢手?”祝广运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我们进寺搜查。凶手如在寺里,自可大仇得报。假使当真不在这里,也能还少林一个清白。”而后转身对群雄道:“大家以为如何?”他们都希望能找出杀人真凶,将其粉身碎骨方才解恨,谁不大声赞同?

    恒云面露为难之色,道:“少林圣地难容刀兵践踏,况且众位中又有女施主,实是多有不便。老纳以性命担保寺里众僧大家俱已看过,绝无遗落。”丁酉和清华道人等有识之士甚感为难,实觉少林方丈既出此言,实不宜再坚持入寺搜查之事。赵坎离、侯瑞等一些年轻的后辈亦不敢妄作主张,暂且静观。祝广运看大家不语,深恐此事不了了之,欲要出言与恒云争辩,乔万通抢先道:“乔某既然承蒙大家看得起,推我作此行的盟主,自须为他们讨回个公道,不然在下焉还有颜面立足江湖?故而请方丈大师恕乔某不敬之罪,放我们进寺查找真凶。否则休怪我等不知礼数。”群雄一阵欢呼,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恒云也是无计可施。情知若让他们进寺查找,不仅玷污了佛门清净之地,更会使少林派在武林中的声名大堕;如不让他们进寺,少林不免担个“窝藏真凶”的罪名,双方立时便有一场恶战在即。己方虽占尽天时、地利、人和,足有六七分的胜算,但一动起手来刀剑无眼,双方必有损伤,实大违佛家慈悲为怀的宗旨,一时煞是为难。

    始终未曾说话的恒清走到他身边,附耳低语几句。恒云沉吟半晌,最后只得无奈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他对乔万通道:“阿弥陀佛。老衲有一提议,倒不会伤了少林与各位英雄之间的和气。”丁酉问道:“不知方丈有何高见?”恒云道:“我辈既然皆是武林中人,双方便以武论输赢。如若各位赢了,只管进寺搜查,老衲等决不阻拦;各位若是输了,便先请回,不过此事既与少林有关,老衲自会派人去查明事情的原委,到时给大家一个交代。众位英雄意下如何?”大家暗暗寻思:“少林寺高手如云,真要硬闯,我们恐非敌手。倘若依了恒云方丈的话,无论输赢,于我们都有利无害,此法倒也行得。”念通此节,各自点头同意。

    见此情形,乔万通对恒云道:“好,就依方丈大师之言。只是不知咱们以几场定输赢?”恒云道:“三场如何?”丁酉道:“三场最好。请问方丈,贵寺有哪三位出战?”恒云看了一眼身边的四位师弟,暗道:“寺中虽以我和恒空、恒生三人的武功最高,但恒空易动嗔怒,恒生心机不足,皆非适当人选。偏生恒见和恒清两位师弟的武功又稍逊一筹,只怕不敌落败。为保少林,说不得,也只好如此了。”心中计议已定,说道:“敝寺便由老衲和恒生、恒空三人向各位讨教。”乔万通和丁酉放眼身后的数百人,其中多半是年轻的后辈,武功不济。剩下的人的武功也未必高过自己。沉思片刻,丁酉低声道:“清华道长的武功与在下差相仿佛,不如便由咱们三人下场罢?”乔万通亦无更佳的人选,点头同意,朗声对恒云道:“我方由乔某和这位丁兄,还有清华道长向几位大师讨教。”群雄心知他三人在数百人中确是武功最高的,亦不作他论。那些身负血海深仇的人暗自惭愧。心想:“捉拿真凶原是我等份内之事,谁知到了紧要关头却无一人可担当重任,反而由三个局外人出面,真是无用之极。”本来被邀来助拳的人里亦有武功不俗者,但他们情知若上前自告奋勇,倒好似在众人中自认武功最高,所以不便出言自荐。至于那些远远躲在群雄之后的人,原只为了来看热闹,绝无出手相助哪一方之意,乐得作壁上观。

    祝广运知道乔万通三人的武功较自己为高,倒也不敢鲁莽行事。实是不愿辜负了他们的一番情意。

    群雄和十八罗汉各自向后退开,中间空出一大块儿地作比武之用。恒空缓步走到场中,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僧先来比第一场。三位谁先来赐招?”清华道人对乔万通和丁酉道:“贫道先上罢?”二人道:“道长多加小心。”他应了一声,身形一动,飘然入场。见他的轻功了得,赵坎离等人大声喝起彩来,旨在气势上胜过少林。

    他站在恒空对面,打个稽首,道:“贫道清华,请大师多多指点。”恒空还礼道:“道长不必太谦,请出招罢。”清华道人料想对手的武功决计不弱,不敢有丝毫大意,一上来便使出生平最得意的“碧波寒烟掌”应敌。

    堪堪数招一过,他觉察出恒空的内力修为比自己稍胜半筹,自思久战于己不利,急换作一路快攻。恒空不慌不忙,只以自己十几年苦练的“罗王十八掌”沉着应战。此掌法是元末少林著名武僧紧那罗所创,每一招都蓄劲无穷,足以罩住自己周身要害,不为敌人有机可乘,出掌刚柔并济,威力不同凡响。

    清华道人的“碧波寒烟掌”不重于力,行于妙。但见他在场中身形飘逸,袍袖洒脱,上下纷飞,姿态极为清雅,煞是好看,群雄中又有人拊掌叫好。乔万通等一些武学精湛之人看出他的掌法轻灵有余,劲道不足,颇不及恒空的掌力强劲,不免暗为担忧。

    恒空守多攻少。三十招一过,觉得对方掌上的寒气大增,暗中多加小心,发掌的力道又加了几分,以防为寒气所伤。

    清华道人久攻不下,心念一动,掌势骤然变缓,双掌迭加而出,去势如同碧波荡漾,涟漪层出。恒空不明路数,不敢妄动,严守住门户,以静制动。须臾间清华道人的掌势愈来愈快,片刻已几不见形,发力上攻。恒空眼前一花,深知时不待人,慌乱间伸手按向他的左臂。岂知他发出的皆是虚招,双臂一转,以迅若星火之势合掌推向恒空的胸口。

    恒空一掌按空,尚未回势,只觉胸口有一阵寒冰之气袭来,心道“不妙”,难以躲避,情急之下不容细想,一个“后板桥”仰身双手撑地,身如拱桥状。清华道人的“碧波寒烟掌”气及掌未到,遽尔间被恒空使个“后板桥”躲过,登时扑了个空。他这一掌已运足内力,去势甚急,仓促之际难以收势,身体不由地向前撞去。

    恒空双臂发力,脚足一蹬,身体后翻而起,双足自下而上急踢向他的小腹。清华道人无法收住身形,自然无法避开这致命一击。眼见险不逾尺,人群中有人大声惊叫起来。

    清华道人知道纵然急转真气运于小腹,被他的脚踢中亦无幸理。皆因小腹是丹田所在,最是要紧不过,无论何时也绝不容人触之。当下哪有思索的余地?双掌不由自主地向下挡去。“砰”的一声闷响,腿掌相交,清华道人的内力自小臂直冲于双掌,足下借势一蹬,于千钧一发之际借对方上踢的力道腾空而起,避过这一险招。他随即在空中连翻了两个空心筋斗,落在丈许开外,不仅显得干净利落,着地也是极稳。其实早已吓得冷汗涔涔,大为惶悸。明眼人自都看出他这一招实是险到极点,侥幸脱险,暗暗替他道了声“走运”。却也有些好事者不明就里,大声叫好,听得少林僧众微微皱眉。

    再说恒空本是向后翻起,双足才起便被清华道长的手掌抵住,一下子双腿上踢之势变缓,急催内力,转瞬即加了几分力道。不过清华道人只是借他上踢跃起,未大阻其势,待清华道人腾空而起,他立觉腿上一轻,收力不及,上踢之势复急数倍,后翻一周落地。因这一缓一急的变故,力道拿捏未准,落地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虽不能算输,样子也颇为狼狈。

    二人站定,恒空知道自己险些重伤清华道人,极为歉然,一脸惶恐道:“阿弥陀佛。贫僧多有得罪,道长莫怪。”他脸上一红,赧然道:“大师客气了。咱们胜负未分,请继续出手罢。”二人皆知输赢事关重大,因而决不肯轻易认输。

    他们互施一礼,接着又打斗在一起。恒空不似初时那样以守为主,而是攻勤守严,心知若是攻敌者多,敌必守勤,使之无暇进攻,自身便算是尽占上风。

    此番再战,清华道人发现对方的掌力比刚才凌厉许多,不敢硬接,避其锋芒,旁敲侧击,寻隙而动,掌法虚虚实实,妙招迭出。二人暂时打个旗鼓相当。

    恒空知他怯己之力,于是急催内力,掌风渐重,隐然有风雷之势,使其不能过分进逼。

    百余招后,两人渐将内力发挥至极处,一个掌法沉稳,内力深厚,一十八路掌法足以应付敌之奇招百变;一个妙招纷呈,掌中寒气逼人,武功飘逸轻灵,以巧取之。

    此时天气正热,清华道人的“碧波寒烟掌”是以纯阴的真气为本,掌风连绵不断地送出阵阵奇寒之气,渐渐的寒气与空中的热气相融,生成一股淡淡的雾气,凝而不散,夹杂在他们中间。见此奇景,众人惊异非常。丁酉与清华道人素来交好,深知其武功路数,自不以为怪。

    过了盏茶的光景,雾气更盛,旁人只依稀可见内中有两条人影打斗在一起,无法分清到底哪一个是恒空,哪一个是清华道人,至于他们使得拳脚招数更是无从谈起。众人都情不自禁为己方之人担忧。

    恒生被困其中愈来愈急躁,既然无法看清对方的身形和武功,便自顾施展一路“降龙伏虎罗汉拳”,只求使他难以近身。清华道人精于“碧波寒烟掌”,目力自然远胜于旁人,在浓浓的雾气中亦能看清事物,使他反而渐渐占据上风。

    又过了一会儿,浓雾不见散去,反在他真气急催之下越来越浓,其内力将雾气牢牢地锁在近前四周六七尺的范围里,大显“寒烟”之功。

    白雾中不断传来拳来脚往的声音,绝难见到二人的身形。乔万通看了一眼丁酉,面现忧色。恒云等高僧则面色如常,神态自若,似是万事不萦于怀,足见其禅功修为之深。

    “砰”的一声巨响,浓雾四散开来。众人凝目观看,见恒空合十而立,清华道人却脸色煞白,跌坐在地上,显然第一场比武是少林寺胜了。

    恒空伏身到清华道人的身前,口中连称“罪过”,从怀里掏出一粒“少林夺命丹”送入他的嘴里,让其服下。丁酉忙上前将他扶起。清华道人对恒空道:“大师武艺高强,贫道输得心服口服。”恒空谦逊了几句,退下场去。丁酉亦将清华道人搀扶回本队。

    恒云对回到自己身边的恒空道:“佛门弟子应以慈悲为怀,普渡众生为己任。师弟你虽胜了一场,但出手太过凌厉刚猛,已致将道长打伤,实则全因心中早动嗔念,大违我佛之道。现在罚你在寺内面壁参禅一个月,以祛杂念,增进修行。”恒空对打伤清华道人之事深感歉疚,再经方丈指点,憬然领悟,合十道:“谨遵方丈法旨。”转身入寺面壁参禅。群雄见少林虽赢了第一场,恒云决毫无骄态,反自谴自责,不愧是得道高僧,着实令人敬佩。

    适才一仗原本是清华道人稍占上风,但他求胜心切,寻个空隙全力出掌相攻。恒空在浓雾中目难视物,猛觉寒气袭来,不及细想,急举掌相迎。二人四掌一交,恒空的功力本就比清华道人小胜半筹,而清华道人一直全力施展“碧波寒烟掌”,以七分力对付恒空,三分力却要用来凝聚雾气,经过多时的酣斗,真气甚是不纯,所以恒空全力一掌可以将他震倒在地。不过恒空自己亦觉得胸口一疼,自是因清华道人的内功委实不俗所致,但终究是他胜了这第一场比试。

    丁酉心知自己的武功或许比乔万通稍逊,便上前抱拳道:“在下丁酉斗胆请少林高僧指点一二。”恒云道:“丁施主不必过谦。第二场由恒生师弟下场请教高招。”恒生到场中道:“贫僧恒生,请丁施主不吝赐教。”丁酉道:“大师言重了,请出招罢。”他道:“施主远来是客,还请先出招罢?”丁酉抽出腰中的折扇,道:“在下自知技不如人,权以此扇为兵刃向大师讨教几招。得罪了!”身形疾进,长扇直点向他右胸下的“乳中穴”。

    恒生见他出手迅疾,忙以轻功闪身避开,左掌顺势斫其手腕。丁酉不等一招使老,收扇变招,单掌直逼他肋下。恒生不躲不闪,竖起右手食指置于肋下,气运指尖,对准他掌心的“劳宫穴”倏地点去。

    丁酉赞道:“好功夫!”连忙撤掌避开此招。恒生道:“施主的功夫可也着实不低!”二人会心一笑,各自佩服对方的武功了得。

    仅过了两招,旁观众人见他们出手认穴之准,丝毫不差,知二人均是精于点穴的大行家,自叹弗如。与会的群雄多数知道丁酉武功精湛,机智过人,尽管己方已输了一场,并不灰心,齐声为他呐喊助威。

    他也深知自己肩负重任,不敢稍有疏忽,道了声:“大师留神了。”使出独创的“麒麟八打”,这是一路以扇代指的打穴武功,路数刁钻,神鬼莫测,威力非同小可。

    常言道:“拳不如掌精,掌不如指灵”,其意是说在武功里指法是最难练的,但威力也是最大的。恒生自幼入寺习武,沉浸于指法数十年,造诣非凡。当下以玄门正宗内功使出一套“揭谛指”,共有一百零八式,招招精妙。

    二人往来十几个回合,出手即是点向对方的要穴,既准且快,招数匪夷所思,妙招纷呈,观者看得直有些眼花缭乱。

    一过二十招,恒生指上的劲道渐长,逼得丁酉无法近前,自忖已有三分胜算,心下暗喜。丁酉急攻不下,自知功力不及对方,心思一转,暗有计议。出扇似电,躜步前抢。恒生怎知就里,一招深蕴内力的“佛光普照”凝如泰山般点来,将他胸前的十几处穴道罩在指风之下,只要他再上前半步,势必被点中穴道。

    丁酉身形忽转,形若陀螺,折扇飞舞,护住要害。恒生见他的招式古怪,未晓其意,微微向后一闪。丁酉见此空当儿,绕过他欺身跨上一步,落脚之处正是位于极北的“坤位”。

    恒生一转身,尚未出招,那丁酉手腕一抖,折扇打开,顿时一道金光迎面刺来,一时难以睁眼视物,心中暗叫“不妙”。此念甫生,右臂臂弯处的“少海穴”一麻,胳膊随即垂下。

    仅这一稍滞,不容他左臂挥起,丁酉扇出若风,连点其胸口上的“俞府,神封,步廊”三处穴道。恒生立时动弹不得,僵立场中,其姿势正是转身欲发力之态,甚显滑稽。群雄见此,自都乐不可支,不住的为丁酉大声喝彩。

    丁酉收起折扇,上前将恒生的穴道解开,道:“多有得罪。”恒生合十道:“这一场比试是贫僧输了。”丁酉道:“这一场比试在下实是胜之不武。若以真实的武功而论,远非大师的对手。只是在下为全朋友之义,不得不出此下策,并非有意戏耍大师您。还望莫怪。”深深一揖,权作赔礼。

    恒生自幼出家,心胸宽广,闻言一笑,道:“贫僧理会得。只是不知施主适才使的是甚么宝贝,急盼一观,望不吝赐教。”他哈哈一笑,抽出折扇,轻轻打开。恒生定睛看去,见上面有一只不知用甚么物事画成的金麒麟,不受日光尚且放出烁烁金光,一遇明亮,立即映出刺眼的光芒,大有克敌制胜之功用。

    恒生看罢,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令贫僧大长见识。丁施主,贫僧先行告退了。”丁酉抱拳道:“大师请。”二人各自回归本队。众人原本以为他二人必有一场酣战,兴致颇高,不料只过了二十余招胜负已分,甚觉意犹未尽。

    恒云深知恒生平日沉醉于武功一途,乏于心机,不通世务,现在输在丁酉的计谋中亦不足为怪,因而也不责怪于他,只是心中不免担忧:“看来这最后一场非比不可了!我近年参悟佛法,武功一途有些生疏。倘再落败,少林声名何存?眼下也只有尽力而为了,千万莫伤人才好。”上前道:“阿弥陀佛。第二场是敝寺输了。为保少林一方清净,老衲唯有下场一试,其实已大违我佛贪、嗔、痴三戒。枉贫僧修行许多年,兀难悟大道,实在汗颜无地。”乔万通上前道:“方丈不必自责,实是我辈俗人误了大师的清修,望乞恕罪。”恒云微微一笑,道:“于事无心,必于心无事,则虚而灵,空而妙。又与各位英雄何干?只是老僧的修为未到罢了。”乔万通道:“难得大师如此宽宏大量。乔某身负众人所托,不敢有负,还请大师多多指教。”跨步上前。二人均知对方绝非易与者,皆平心静气,凝神以待。旁观的人情知第三场比试必是一场恶战,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二人。偌大的山门前鸦雀无声,静得出奇。

    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回头望去,见不少黄衣人急奔而来,看样子不下二百人。近观他们的衣着,胸前都绣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飞龙,知道来者是飞龙帮的人。群雄中的年轻人见此阵仗,哗然一片。年长者明知来者不善,亦自愕然。

    最诧异的莫过于少林僧众,心想飞龙帮人多势众,帮中不乏高手,唯声名不佳,但与少林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来势汹汹,多半不利于少林。

    飞龙帮的人行至近前,黄衣人“刷”的一下闪到两旁,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两个身穿华服的人傲然踱上,他们的胸襟上也绣着飞龙,只是作金黄色,威风凛凛。群雄中有见多识广的低声对旁边的人道:“这两个人就是飞龙帮的左右护法。那个左半边脸透着红光,右半边脸暗泛淡绿地叫石腊,是左护法,江湖人称\-阴阳双绝\-,身负阴阳绝艺,至今未逢敌手;另一个腰佩长剑的是右护法,名叫燕难敌,江湖人称\-一剑破乾坤\-,擅使四十七式\-披云斩日剑\-,据说已至剑气伤人之境,委实非同小可。他们极少露面江湖,今日现身于此地,必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发生。”旁听的人连连点头,钦佩其见闻广博。

    正行间的石腊似是听见了此人的高谈阔论,转头向他一瞥,“哼”了一声,并不理他,继续前行。那人与之目光一对,不禁打个寒战,暗自颤道:“我说话有若蚊声,他却好像听得一清二楚似的,难道武功真的高不可测?幸好在言语中对他们未有不敬,否则今日能不能生离此地也难说得紧?看来今后为人还是不要多嘴多舌,免得招来横祸。”念及此,情不自禁又打了冷战。适才那旁听的人问道:“樊大哥,你怎么了?”“樊大哥”强颜欢笑,道:“没……没甚么,好像有点儿冷。”那人抬头看了看当头烈日,倍感莫名其妙,却也不再相询。

    恒云和乔万通突然见来了这么多飞龙帮的人,不解其意,互望一眼,意示询问,又同时缓缓地摇了摇头,意思是说自己不知道他们前来所为何事。恒云大为担忧,暗忖:“难道他们也是来与少林为难的?这里的群雄已不易对付,再加上飞龙帮,可棘手的紧!”飞龙帮两位护法走至近前,神态极为倨傲。石腊指着恒云问道:“你就是少林寺的方丈么?”言语甚是无理。

    恒云自小受佛法感化,生性恬淡,闻言也不着恼,合十道:“贫僧正是恒云。不只两位护法前来少林寺有何贵干?”燕难敌冷冷道:“为主持公道而来。”恒云怔道:“两位要主持甚么公道?”石腊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令牌,高举过头顶,对群雄朗声道:“飞龙帮帮主令谕:少林寺自恃武林正宗,纵容门下弟子杀害江湖人士,为武林同道所不容。凡江湖中人应齐心协力,伐师少林,以正中原武林之道。”群雄多数与飞龙帮并无过节,只是平素听说他们行事诡异,殊乏正大光明,因而从无交往。现在见无端得多了一队强援,不少人暗自欢喜。

    丁酉等明理多智之人思量道:“飞龙帮在江南极有势力,不过终是邪魔外道,从未曾说他们有甚侠义之举。此刻强出头,必有古怪。难道是想混水摸鱼,趁机削弱少林的实力和声望?我等切不可鲁莽行事,成了助纣为虐的千古罪人。”恒云面上闪过一丝愠色,即时又复常态,心平气和地道:“贵帮帮主不知在哪里道听途说的这些事情,无凭无据,怎能贸然下令?我少林弟子万万不会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大家仅是一场误会罢了。”燕难敌道:“这么多人命岂是\-误会\-两字可以推脱的?”其众多属下齐声附和道:“无故杀人,天理不容。诛灭凶手,匡扶正义。”声音甚是整齐,一看便是事先练习过,有备而来。恒云心想再让他们叫嚷片刻,撩起群雄同仇敌忾之心,少林危矣!一催内力,以“金刚佛号”的神功喧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众位且听老衲一言。”声音浑厚通彻,即刻将飞龙帮的叫声压了下去。在场之人心头一震,沉寂下来。

    燕难敌怒道:“臭和尚是来显功夫的么?”欲拔剑上前。乔万通忙拦道:“两位息怒,方丈大师只是无心之失,决无他意,不必介怀。”石腊侧目斜睨道:“你是何人?胆敢来阻挡我们,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乔万通淡淡一笑,道:“在下乔万通。”燕难敌轻藐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甚么\-太湖及时雨\.你好歹也是个成名的人物,岂不知我们飞龙帮的厉害?须知挡我者死。”双目中现出一道凶光,直逼乔万通。

    乔万通毫不畏惧,凛然道:“乔某武功低微,但决非贪生怕死之辈。燕护法若要赐教,在下一定舍命相陪。只是今日乔某身堪重任,事情未果,不敢有失。改日定当讨教。”群雄听罢,暗赞他有胆识,识大体,钦佩不已。

    燕难敌面色立缓,一笑道:“不错,今日我们前来也是为了此事,咱们还算是同道中人,且先不与你计较。”两道凌厉的目光又转向少林僧众,道:“少林恶僧无故伤人性命,有违佛门与人为善之道。枉你们自称武学正宗,行事卑鄙下流,我所不耻。在场的英雄正该群起而攻之,一则为无辜死者报仇;二则杀一儆百,以敬效尤。”语锋咄咄逼人,直指少林。僧众尽皆大怒,怒目相向。只待方丈下令,立时出手护寺,斩妖除魔。

    祝广运自到少林寺山门前,空负大仇,眼见无论是与少林僧人评理,还是动手比武,都没自己的份儿,憋气已久。此刻见飞龙帮气焰嚣张至极,怒火陡生,喝叫道:“我伏牛山祝家的仇自己会报,用不着别人出头。难不成飞龙帮转了性,不再做那鬼鬼祟祟的勾当,反倒专门打抱起不平来了?真是好笑!哈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天下荒谬之事莫过于此。数百人中只闻他一人的笑声,大有孤独之意。其实群雄中亦有不少人有此念头,但慑于飞龙帮的势力,不敢随声附和,心道:“祝广运虽是个莽夫,胆量却实非常人能及,倒也值得佩服。”丁酉听飞龙帮口口声声要为武林中人讨个公道,早已大感蹊跷,不过他为人机警,绝不似祝广运那样鲁莽。当下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飞龙帮两位护法面色一沉,燕难敌看着祝广运冷然道:“你是甚么东西,敢如此说话?”祝家几人被他如刀似剑的目光一扫,心下一凛。祝仲英吓得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两步,站在叔父身后,脸上深有惧色。祝夫人怕燕难敌暴起伤人,反朝丈夫身边挪了一步,手按佩剑,横眉立目,神态气概丝毫不让须眉,实乃巾帼英雄。在场之人忍不住暗挑大指。

    祝广运心下一横,跨前一步,朗声道:“老子便是伏牛山祝家二,人称\-中通拳\-的祝广运就是我。尔等又待怎样?”嘴角一撇,浑似满不在乎。不少人为他捏了把冷汗。

    燕难敌森然道:“好,好得很。”举步向他走来。恒云知道凭祝广运的武功万难在其手下走上十招,动上手绝无幸理,急道:“燕护法手下留情。”暗中戒备,随时准备出手相助。

    石腊道:“燕兄还是饶过他罢?咱们办正经事要紧。”燕难敌一闻此言,心中惊道:“好险,一时冲动,差点儿为了这粗人误了大事。”回嗔笑道:“我燕某是何等人物,岂会与你计较?”退回到石腊身旁。

    祝家的人原本已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等拼死一搏,忽见有此转机,豁然宽怀。祝广运虽然粗鲁,却决非浑人,此番无异于死里逃生,不敢再横。此事既已平息,祝仲英犹自惊魂未定,慢慢地挪上前两步,站在叔父的身边。丁酉见之,暗叹道:“我与清华道长皆是\-霹雳掌\-祝兄的至交好友,这才肯甘冒大险赴少林追查凶手。想不到祝兄一世英雄,仲英这孩子却恁的不成器。只盼他日后别给他爹丢脸才好。”石腊对恒云傲然道:“少林寺是愿意交出杀人凶手任凭我等处置,还是包庇真凶,要我等同心协力剿灭少林?孰重孰轻,你自己定夺罢?”众僧愕然,万万想不到少林寺统领武林数百年,竟有人胆敢口出如此狂言。惹得无名火起,纷纷摩拳擦掌,恒空等人闪身便欲上前。

    丁酉见已成僵局,恶战在即,忙上前对石腊道:“我等与少林有约在先,比武三场,胜其二者为赢。现在只剩下最后一场便可分出胜负。故而不劳两位护法费心了。”二人一时无言以对。

    恒云听他说得甚是得体,微一颔首,意示感激。遂对乔万通道:“乔施主,咱们来比这最后一场罢。”乔万通正欲上前,燕难敌拦道:“既然乔先生与我都是为了给江湖上的朋友讨个公道,那么谁下场都是一样的。燕某便领教一下少林高僧的绝世武学。”乔万通犹豫道:“这……似乎有些不妥罢?”群雄也不愿意由飞龙帮替自己出头,只是谁也不愿公然得罪飞龙帮,皆不言语,脸上尽是不悦之色。

    燕难敌可不管旁人是否愿意,拔剑上前,丁酉拦道:“此间的事情与阁下无关,还是请回罢。”他道:“\-麒麟书生\-的名号虽响,燕某可尚未放在眼中。”话音甫毕,伸手推来。丁酉觉得一股强劲的力道迎面涌来,急运气相抗。哪知他突然收力,丁酉收势不及,一个趔趄向前俯冲而去,不容细想,身体急转,双腿跨步交换,直转了六个圈才定住身形。燕难敌则早已闪步让过了他,站在恒云的面前。

    丁酉站定,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脸上一红,退回人群中。他既已输了一招,自不能再上前缠斗,否则与无赖何异?

    其实他的武功虽比燕难敌逊上一筹,却绝不至于一招落败,乃因燕难敌发力快,收力疾,正寻到他力道断续间的空隙,所以才一招得手。若比试真实的功夫,二人总也要在百招之后方能分出胜负。

    燕难敌不再理会丁酉,对恒云道:“燕某素来用剑,你要用甚么兵刃只管去取。”恒云为势所迫,欲罢不能,只得道:“拳脚尚能伤人,况乎刀剑?老衲从不用兵刃,便以掌法领教燕护法的剑法罢。”燕难敌将剑解下,道:“我燕某人不会占你的便宜。咱们以掌对掌,看看胜负如何?”言毕,倏忽飞身上前,双掌夹着风声逼向恒云。

    旁观者眼前一花,燕难敌已形如鬼魅般欺至恒云身前,众人中亦有精通轻功的,一见之下,尽自愧不如,此时方知飞龙帮左右护法在江湖上如雷贯耳的名号决非幸至。

    恒云见他风驰电掣似地攻来,并不惊慌,使出少林七十二绝艺中的“玄空掌”沉着应之。此掌法将周身护的极严,不露丝毫破绽。燕难敌情知少林方丈非是等闲之辈,不敢怠慢,施展自己独门所创的一套刚柔并济的武功,名曰“碎云手”,共有九手三十六式,虽非精妙绝伦,威力着实不弱。

    “玄空掌”是少林七十二艺中极为高深的功夫,要旨在于将内力运于无形,凌空发掌,其势可及身外四周数丈,根本让对手无从近身。欲练成此神功,须深悟玄门内功,真气精纯不杂,内力浑厚无比方可。恒云在少林寺学艺五十余载,四十六岁时内功大成,方始练此掌法,直至近年才有所成,历经二十年,由此可见“玄空掌”是何等精深的武功。

    初一交上手,燕难敌便察觉对方的掌力较自己尤为强劲,后悔不该太过托大,自恃功力精湛,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他的武功虽然极高,却只精于剑法和轻功,拳脚功夫甚是平常。俗言道:“百日练刀,千日练枪,万日练剑”,剑乃兵中之王,剑术亦最难精通。他一生倾力于剑法和轻功上,一柄长剑天下无敌,正因如此,别的武功不免荒疏了。此时堪堪数十招,他尚不致落败,但要取胜也是千难万难。

    恒云越战掌力越强,但见他袍袖鼓荡,掌风罩及周身丈余开外,激得地上的尘土飞扬,四下数百人各向外让出几步,目光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暗叹少林神功了得。

    燕难敌深知恒云这样的掌法最耗内力,决不上前进逼,只在其丈外闪展腾挪,避开凌厉雄厚的掌力,欲借此耗其内力,伺机而动。丁酉等人深明其意,暗为恒云担忧。

    再过数招,恒云亦明其意,遂缓收掌力,以免内力消耗过巨。燕难敌趁机扑身上前,连使“碎云手”中的凌厉杀招,欲速战速决。恒云知他的功力比自己稍逊,并不急攻,而将门户守严,不令其有机可乘,使之知难而退。

    现下最焦急的除了燕难敌就要数石腊了,他深知燕难敌万一输了,自己势单力孤,大计难成,于是暗扣一枚铁珠于手中,压在中指上,随时准备应急。

    拳来脚往百招,燕难敌久攻不下,心里着急,亦无法可施。恒云见他招式中的破绽渐多,于是变守为攻,力求胜过他一招半式,以解少林一时之厄。

    燕难敌内息尚自充盈,掌法已颇为凌乱,不求进攻,只求自保还可勉力支持。恒云寻个破绽,连连击中他两掌,好在恒云心中常存善念,意在退敌而非伤敌,力未及半,所以他受两掌后并无大碍。燕难敌不存感激之念,反而自认是平生大辱,霎时激起胸中冲天怒火,真气急催,掌风登时强了数倍,“碎云手”里的绝招“推波助澜”如长江逐浪一般,一浪高过一浪地朝恒云推来。

    恒云面对扑身而来的一道强似一道的掌力,忙举掌相迎。双掌一交,他蓄力未发,身体向后倒退三步,泄去燕难敌的掌力,既得以自保,又不伤敌,不失得道高僧之本色。

    燕难敌步步紧逼,其间更无停顿,骤然第二掌又至。恒云依照前法,向后又退出三步以泄其掌力。如此数掌过后,燕难敌竟不停手,大有绝不善罢甘休之势。旁观的人直看得暗暗摇头,心道:“堂堂的飞龙帮护法,怎么动起手来几近无赖,全无高手风度?”他们岂知燕难敌生平从未负于人,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身受两掌,以为奇耻大辱,加上他为人阴险毒辣,若有人开罪于他,必十倍还之,如今自不能轻易罢手。

    将近十掌,恒云嗔念未起,略有愠意,被逼不过,看准他掌势的来路,在掌将及身之时,未见足动,身体蓦地向左平移出二尺有余,单指瞬间点向其肋下“章门穴”。燕难敌力朝前冲,收势不住,无法抵挡或闪避,眼见险厄当前,骇然失色。

    “嗖”的一声轻响,石腊中指上的铁珠以疾逾风雷之势朝恒云胸口飞来。他身不动,臂不挥,只潜运神功以指弹出,力道强劲。虽有人发现有暗器飞出,却均不知是从何处发出。余下十之八九的人根本不知道有人发暗器。

    丁酉等人和观战的其余几位少林“恒”字辈高僧俱是武功高强之辈,又都站在离空场最近的内圈,立时惊觉,急叫道:“方丈小心!”话言甫出,从人群中倏飞出一物,迅疾无比,后发先至,在恒云的胸前与铁珠相撞,即将它击落。余人惊诧之下不禁松了口气,低头细看打落铁珠之物,竟是一块儿巴掌大小的树皮。众皆愕然,不知是谁出手相救。

    石腊见众人身后有一棵参天大树,当即明了,身形骤起,跃过众人,直朝树旁的一人抓去。那人举掌相迎,其身旁一妙龄女子急道:“笛哥小心!”对之极为关切。他们自然是方笛和凌月儿。

    且说二人自那日遇到祝广运一伙人,探得次日在卧龙岗聚会,便一直跟在其后。他们一路上远远地堕在群雄之后,自不易为人发觉。待来到少林寺前,双方约定比武三场之时,他二人已混到众人中间,站在树旁。飞龙帮一到,气焰嚣张以极,他们已甚觉愤慨。而后石腊偷放暗器,方笛看得一清二楚,在他心目中恒云方丈俨然是大慈大悲的圣僧,见其有难,更不多想,气贯于指,抓向身旁的树干,一块儿厚约半寸的树皮脱树而起,手一扬,树皮破空而去。他内功已然大成,于力道拿捏之准,绝无半点偏差,正将石腊的铁珠打落,救过恒云一劫。

    石腊凌空扑来,有若大鹏展翅,苍劲有力。方笛身边的众人慌忙避开,躲闪得慢的,只觉一股强劲的气浪压将下来,有些喘不过气来。凌月儿依然站在他的身边。

    方笛举掌相迎。他眼见石腊来势汹汹,余人尽皆散开,心下不免一怯,掌上的力道便弱了三分,此时二人双掌一交,石腊一下子压将下来。凌月儿急叫道:“小心!”方笛一闻其声,顿时心中一壮,胆气立生,内力陡然而强,竟将石腊凌空顶起。正因为他先时一怯,而后发力,无异于先泄敌之力,再以力攻之,这一缓而后发,便不能将石腊一掌震开,反将二人牢牢地连在一起,成了最凶险的较量内功。他们双手相抵,一上一下,一正一倒,矗立在那里,姿势煞是奇特。

    众人原本见石腊向这少年扑来,皆道少年必抵挡不过,受掌而亡,不少人不忍观看,闭目感叹。哪知等了半晌,并未听见有甚异常,睁眼看时,被他二人奇怪的姿态惊呆了。

    石腊亦自大惊。他双掌扑至,与其一对掌,身体向下一沉,只道这少年不济事,欢喜未几,一阵浑厚无比的力道霍地自下而起,竟将自己复又托到半空,而变成了双方比试内功,其时惊骇之心绝不下于任何旁观者。他深知二人既分不开,亦躲不掉,若不发力,对方的内力直冲过来,势必气逆而亡,无奈之下,只得急催内力。

    恒云蒙方笛解了当胸之厄,一指得手,正中燕难敌的“章门穴”。此穴一封,他体内气血立阻,动弹不得。恒云收势站稳,合什道:“阿弥陀佛。老衲侥幸得胜,还请护法带领帮众去了罢。此间的事我等自有计议,不劳贵帮费心了。”说完伸手解开其被封的穴道。燕难敌也不言语,面色阴森,冷笑一声,站回到己方那边。

    恒云看着石腊和方笛二人,已明就里,合十念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暗思解救二人之法。

    凌月儿在方笛身旁心急如焚,知道在二人比拼内力之时,外人绝不能贸然上前,否则势不免有被二人齐力合击之险,一时苦无良策。乔万通、丁酉等众人亦大吃一惊,实不知石腊为何一招间便与眼前这少年比拼上内力。霎时间山门前寂静无声,几百人的眼睛都注视着方笛二人。

    本来二人的功力大致在伯仲之间,但方笛身在下方,至多发挥正常,而石腊身体倒立在半空,内力源出丹田,自上而下再及双掌,更顺畅几分,兼之身在空中,重量全压在方笛的双臂上,无形中等于又多了一分掌力,可说占尽了便宜。以此而论,二人高下已判。

    群雄不以飞龙帮代己方强行出头而感激,反因其飞扬跋扈,目中无人,蛮横无理,着实令众人深感厌恶。少林僧众尽皆感激方笛救了住持方丈,故而除了飞龙帮的人,俱为方笛的安危担忧。

    方笛初时与石腊的双掌一交,觉得他的内力极为古怪,左掌炙热如火,右掌寒冷若冰,暗自称奇。此等情形哪敢大意?真气急转,掌力渐强。

    石腊修炼的神功叫作“九焰玄冰掌”,实是大异于其他的武功。常人体内的阴阳二气须调和平衡,方能身强体壮,百病不生。练武之人亦要将体内的阴阳二气调和,以为己用,方生内息。“九焰玄冰掌”的根本宗旨却是要将人体内的阴阳二气强行分开,使其阴者恒阴,阳者恒阳。练此功时更要服食大量的剧毒之药以助行功。练阳气时服食大热大躁之毒;练阴气时服食至阴至寒之毒,其中万万不可搞错,倘若练阴气时误服了大热大躁之毒,或是练阳气时服食了至阴至寒的毒药,体内平日积蓄的剧毒立时反噬,死时全身溃烂,惨不忍睹。而且练功时更须万分小心,阴阳二气各行其道,稍有混杂,亦无幸理。皆因如此,能练成此神功的人百中无一,想来大概是因为此功太过逆天而行了罢?如若练成,则威力无比,且双掌含有剧毒,中者难以活命。

    石腊自练成此功,一路拼杀,在江湖上闯下响亮的名号,人称“阴阳双绝”。后入飞龙帮,凭借此神功被帮主赏识,破格提升为左护法,地位在帮中尊崇无比,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执掌生杀大权。不过也正因他练成此功,体内二气难调,所以面色有异于常人,倒也并不十分扎眼。

    方笛以“无极真气”抵挡石腊的“九焰玄冰掌”,暂时只求自保,并不发力强攻,对手加一分力进攻,他便多一分力防守。如此对峙,谁先气力不济,对方的内力一涌而上,自必力竭气逆而亡。

    石腊处于优势,兀暗自惊异:“这小子看样子不过十六七岁,内力怎么恁的浑厚无比,而且似乎正是我独门武功的克星,这却是甚么武功?我可要小心在意,莫栽在他的手里。”想到此,加重掌力。

    方笛只觉他的掌力渐盛,自忖修炼的“无极神功”尚可支持,不过双臂毕竟是血肉之躯,已微有酸麻之意,恐怕难以长久支持,心酸道:“我学艺下山,娘未找到,还不明不白地让武当派冤枉是杀害其掌门的凶手,我若就这样窝囊地死了,不免被那些不明真相的人唾骂,唉……!再者,月儿怎么办?她一定孤苦地过一辈子。那可也太对不起她。”思及此,热血沸腾,唯存一念:“我绝不能这样便死了。”信念一坚,体内真气倍加通畅,掌力大增,俨然有反守为攻之势。

    石腊忽觉手臂一震,一道刚猛无俦的力道猛撞上来,气息为之一闭,大惊之下,急加催内力下压,岂知如同螳臂当车,未能奏效,心叫道:“吾命休矣!”虽生此念,并未松懈,深吸了一口气,力贯双臂,丹田中的真气倾泻而出,恰如飞瀑之势。方笛手臂亦是一震,掌力停滞不前,受一股力道的推压,自己的掌力反而徐徐下移,知道石腊竭力自保,全力施为,遂将掌力凝而不前,既不发力,也不收力,只随着石腊的力道缓移,借此耗其内力。

    旁观的众人见石腊的脸上的颜色更加分明,左边作深红色,右边则青气大盛,知他已将功力发挥至极。再看方笛,双臂微颤,额头汗水直淌,显然有些气力匮乏。不少人苦于无法上前相助,空自着急。

    凌月儿从未见方笛有过如此疲态,焦急万分,又不敢发出声响,唯恐使他分心。不由得长长的睫毛上晶莹点点,实为关心过切之故。

    恒云看这少年转瞬就要命丧于掌下,心中急道:“这少年与我素不相识却拔刀相助,乃大仁大义之人。他武功极高,实是武林之福,焉能让他平白地送命?”跨步上前,决意舍身相救。

    乔万通和丁酉见他一移步,立明其意,拦道:“大师不可冒险。”恒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衲焉能袖手?”言未毕,疾步向方笛走来。乔万通和丁酉也快步跟上。一边的恒清,恒空等僧亦飞步上前,叫道:“方丈不可。”与此同时,凌月儿见方笛的手臂越抖越厉害,随时都有丧命之虞,情急之下再也顾不上其他,脉脉含情地看着他,低声叫了一声:“笛哥!”心念一决,拔剑在手,纵身跃起,长剑直刺向石腊的胸口。方笛二人专心比拼内力,五官皆失其用,于身边之事全不知晓,旁人却看得清清楚楚,不禁惊呼起来。

    这时有四个人齐叫道:“不可。”话音未落,四条人影同时纵起,后发先至,两个人直朝凌月儿而来,其中一人食指轻弹,把她几将刺到石腊的长剑荡开;另一人单掌轻拂,一道柔和浑厚的气浪将她推开。凌月儿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如同纸鸢一般,轻轻飘落,这一瞬间,她在空中白衫轻逸,绰约多姿,宛若凌波仙子,不知令多少人心醉如痴。

    那荡开剑的是燕难敌,推开凌月儿的是丁酉。另外的那两人是乔万通和恒云方丈,他们志在分开方笛和石腊,一见丁、燕两人将凌月儿挡开,立即分从左右跃起,齐抓向方、石二人的双臂,试图将其分开。

    一触及他们手臂,只觉三股力道齐攻来,一道是方笛的“无极真气”,另两道自然是石腊的阴阳真气。他二人僵持已久,功力不足往日的三成,乔万通未觉如何,恒云已和燕难敌剧斗一场,内力消耗不少,现被三道真气一冲,难以抵挡,真气直侵入体内,胸腹间蓦的一阵奇寒刺骨,随之又是一阵灼热难挨,难受异常,心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务必将他们分开。”竟不退却,强忍痛楚,继续发力。

    方笛和石腊对身外之事全不知晓,只是觉得自身发出的掌力竟无端地多了两条去路,暗自骇愕,不知何故,忙加催内力,以求迅速脱困。

    恒云二人暂时不能将他们分开,自己亦身陷其中,不能自拔。只见他们的双掌分别抓住方笛和石腊的手臂,身体横置于空中。四人粘在一起,恰好是个十字形,较之适才二人矗立又别有一番奇特之处。

    四人的真气四处游走,难分敌我,等于每个人都身受三人的夹攻,绝无偏私。方笛和石腊不明个中因由,拼尽全力,真气催逼而出。乔万通与恒云四目一对,同时发力。一声闷响,四人被八掌之中强劲无比的力道撞击,手掌就此分开。恒云和乔万通借力从两边翻身落下;方笛受下压之力,身体一颤,脚下的土地向下陷逾半尺,气衰力竭,支持不住,一个趔趄险些摔倒;石腊受的是向上之力,一下子被弹起丈高,双足落地,腿弯一软,跌坐在地上,正是所处越高,跌得越重,其实乃恒久不变之理也。

    凌月儿忙将方笛扶到一边,让他盘膝坐下,运功调息。燕难敌亦命人把石腊搀扶到一边。恒云见功德圆满,面露喜色,对乔万通合十道:“阿弥陀佛,有劳施主了。”他道:“方丈舍身为人,值得在下敬佩。乔某只作了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凌月儿安顿好方笛,上前对恒云和乔万通深施一礼:“救命大恩,晚辈先代笛哥谢过,日后若有差遣,我等无不从命。”二人忙谦道:“姑娘不必客气了。此乃我们份内之事,不足言谢。两位生就一副侠义心肠,倒让我等自愧弗如。还未请教高姓大名?”她道:“前辈言语过甚,实令晚辈惶恐。”遂将自己二人的姓名如实告知。而后她转回到方笛身边,见他满头大汗,掏出香巾为他轻轻擦拭汗水,脸上尽是关切之色。这时一道嫉妒的目光穿透人群射来,深深含有恨意。凌月儿全心全意地关注方笛,并未有所察觉。

    突然恒云身体微微一颤,乔万通问道:“大师无碍否?”他点点头,强笑不语,看样子已受了内伤。乔万通扶他慢慢地回到僧众一边。众皆无语。

    燕难敌知道机不可失,叫道:“现在正是报仇雪恨之时,大家一齐杀入少林寺,找出真凶。”其属下齐声应道:“擒拿恶僧,报仇雪恨。擒拿恶僧,报仇雪恨。”欲一拥而入。恒空几人和十八棍僧忙护住方丈,严守寺门,准备大战一场。

    群雄面面相觑,不知是信了恒云之言,还是不愿与飞龙帮苟同,对他们的鼓动竟无一人响应。

    恒空大怒,清啸一声,从寺里涌出百余名僧人,看样子皆会武功,其中且不乏好手。群雄暗自骇然道:“少林寺统领中原武林数百年果非虚有其名,不仅武学无敌于天下,寺中更是高手如云。我等幸好没有贸然动手,否则结果如何,谁也难料。”见少林寺如此阵仗,飞龙帮的叫声立时小了许多,想是被少林寺的气势镇慑住了,许多人脸上微露怯色。燕难敌和石腊亦是一惊。

    恒清厉声道:“汝等再敢无礼,休怪我少林子弟在自家门前逞强了。”目光横扫,飞龙帮的人与之犀利的目光一对,凛然一震。

    数百人僵持不下。丁酉心知此时虽是少林寺与飞龙帮对峙,群雄的随向则关乎大局。若群雄被燕难敌煽动,与飞龙帮联手,少林寺这千年古刹难逃一劫;群雄如两不相帮,飞龙自也不敢妄动;而群雄一旦与少林合力抗敌,飞龙帮中除了武功高强的石腊和燕难敌外,余人不免全军覆没。此时少林寺的存亡竟然全在群雄的一念之间,纵是达摩老祖在世也无能为力,唯有摇头苦笑的份儿了。恒云、乔万通、燕难敌等人自也看出此中关键,心里惴惴,不敢妄出言语。

    燕难敌怕如此下去于己方未必有利,当机立断,大声道:“各位恁的优柔寡断,难不成将自己身负的大仇都忘了么?”此语以内力远远地送出,数百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不少人面色微变。

    石腊强提真气,附和道:“燕护法,你我二人自讨没趣,不过是枉做好人了。人家自己的仇都不图报,咱们也不必强行代人出头,省得两边不讨好。”燕难敌冷笑道:“石护法说得极是,咱们这便回去禀命帮主他老人家,请他责罚办事不力之过。有人愿意做缩头乌龟,咱们也无能为力。”拂袖便欲离去。

    群雄被他们一唱一和,激起心中的仇恨,眼中深含恨意,许多人抽出兵刃,对少林僧众怒目而视,只要谁当头一呼,立时发难,一场血战势不可免。

    众僧人虽无惧色,但想到寺庙古刹将遭劫难,颇为神伤,苦于又无良策,不住暗念“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

    千钧一发之际,每个人的心弦都绷得紧紧的,只有凌月儿兀自全心全意关注着方笛,于身旁剑拔弩张的事况毫不知晓。

    此刻方笛已运转真气数个周天,内息通畅,功力恢复了三四分。睁眼见凌月儿正殷切地看着自己,心内一暖,倍感温馨,轻声道:“我没事了。”见其无碍,她顿觉宽慰,愁容尽去,欣然笑道:“我知道你会没事。”扶他站起,并悄声将适才恒云方丈等人相救之事告诉了他。方笛听罢,远远地望着他们,极为感激。

    群情在煽动下愈加汹涌,恒云强压体内两道蠢蠢欲动的阴阳毒气,跨前数步,道:“众位执意不信老衲之言,亦无他法。谁有甚么深仇大恨只管算在老衲的身上,无论拳脚刀剑,随意施为,绝无怨言。只请各位休伤我少林弟子,勿损佛门胜地。老衲深感大德。”走到场中盘膝坐下,合十道:“请动手罢。”闭目甘等就戮,意欲以一己之死,保全少林一寺,以将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群雄顿时静了下来,为恒云这种甘愿毁己一身而普渡众生的胸怀所感动,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其余僧众急拦道:“方丈万万不可。”恒云并不睁目,徐徐道:“佛祖尚且能够以身饲虎,割肉喂鹰,贫僧区区一副臭皮囊原也算不得甚么。汝等务必切记,无论何时,皆要以护持佛法,匡扶正义为重。”言罢合十念道:“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众僧不住地念道:“善哉,善哉。”燕难敌恐另生事端,便道:“既然方丈有如此胸怀,燕某甘负不义之名,为死去的江湖同道报仇。”拔剑上前便欲动手。

    恒空、恒清等僧众呼啦一下围在方丈四周,对燕难敌怒目而视。恒空厉声道:“谁敢伤我方丈,少林弟子决不干休。”恒云坐在其中喝斥道:“几位师弟,汝等修行几十年,为何尚不能参悟生死轮回?难道想要少林寺千年基业毁于一旦么?还不快快退下。”恒空颤声道:“方丈……”恒云断然道:“吾意已决,多说无益。汝等胆敢不遵本寺方丈之命?快退下。”众僧不敢违抗方丈法旨,强忍心内悲怆,缓步退开。

    恒云道:“燕护法请动手罢,老衲绝无怨言。”面目慈祥依旧,全不以生死之事萦怀,宛若菩萨化身。

    燕难敌岂会错过良机?提剑上前。丁酉冷笑道:“阁下不过一奸险小人,凭甚么在这里为众位英雄出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哈哈,哈哈!”他怒道:“手下败将,何足言他。敢莫是嫌命长么?”丁酉笑道:“不错,不错。败军之将,何足言勇?不知适才恒云大师比武胜了谁?”俗话道:“打人别打脸,骂人莫揭短。”燕难敌自出道以来未负于人,输给恒云的一场,自认平生大辱,闻言陡然变色,用剑指他道:“是你自取其死,莫怪燕某手下无情。”剑出如虹,直取其中宫而来。

    丁酉知他剑术高极,忙抽扇在手,未及看清剑路,凌厉无双的剑气已当胸劈来,无暇多想,身形如箭,飞似地疾退出丈许。饶是他反应迅疾,兀觉胸口如被刀割,剧痛难忍,原来终还是被剑风扫中些许。他心下一寒,暗道:“久闻\-一剑破乾坤\-的大名,常时犹自不信,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小可。”念未止,一剑又至。

    丁酉见眼前剑光交错,剑风罩及全身,毫无破绽,根本无法拆解抵挡,电光石火间又向后一纵丈余,方险避其锋,暗自惊惧不已。看到世间竟有精绝至斯的剑法,四下一片哗然的惊叹声。

    七剑过后,丁酉已连退了近十丈,均是于间不容发的一瞬避开,毫无还手之机,骇然失色。清华道人与他交情极笃,见势急,顾不上自己身受内伤,纵身而至,叫道:“休伤吾友。”双掌攻向燕难敌后心。他头也不回,反身一剑,疾如星火。丁酉叫道:“道长小心。”清华道人轻功不弱,心里又早有准备,看银光一闪,猛提内息,身形一晃,站在丈半之外。

    祝广运心道:“他二人都是我请来的,既已动上手,我焉有旁观之理?”大叫一声,跃众而出。祝夫人看他身形一动,知其心意,急随其后,拔剑冲出。“分金铁手”熊平与他们既是一道,自也不甘于人后,一个箭步跨出。登时五个人将燕难敌围在当中。

    燕难敌仰天笑道:“要一齐动手么?哈哈!来来来,燕某正要大开杀戒。”长剑一挥,只待他们一拥而上便大出杀招。石腊急叫道:“燕护法,不可。”双手连摆,意示不可动手。

    他心里打个突,暗道:“将他们杀了不妨,势必触犯众怒,那便大事去矣。此事不成,帮主岂会轻饶?事关重大,今日权且先不与尔等计较,日后终要让你们一一死在我的手上。”一念既通,随即收剑,朗声道:“今日我等前来乃是为了主持公道,也不来与尔等计较。日后哪位若有兴致指点几招,在下乐意奉陪。”闭目静坐的恒云道:“几位的一番心意老衲心领了,不过老衲心意已决,几位不必费心了。”对燕难敌道:“燕护法只管动手罢。”丁酉几人面面相觑,心想恒云既出此言,实不便再插手此事,抱拳对恒云道:“方丈保重。”拂袖下场。

    燕难敌“嘿嘿”一阵冷笑,用剑指着恒云道:“杀害武林同道的凶手既然使的是少林寺的武功,必是寺中之人,任你们狡辩也是无用。你身为方丈,疏于管教,纵使门人行凶,亦有难逃之责。燕某便成全了你,也算是少林寺对武林人士的一个交代。”剑光一闪,尖锋直刺向他胸口。

    眼见恒云即有丧命之虞,一人大喝道:“住手。”话音未落,一条人影几个起落跃过众人,稳稳地落在燕难敌的面前。见来人正是适才与石腊交手的那个少年,燕难敌凝剑不前,问道:“臭小子,你到底是谁?这么爱管闲事。”方笛既知道恒云救了自己一命,又亲眼目睹恒云乃是一位大慈大悲,参透生死,以普渡众生为己任的高僧,钦慕不已,直怀疑他到底是人还是神。此刻见他即将白刃加身,想也未想便出声相救,实系出于真心的关切,全无做作之态。凌月儿怕他功力未复,不是燕难敌的对手,急拔剑随之跃出。

    石腊在旁暗暗心惊:“适才一场酣斗,我的功力至此最多只剩下两分,这小子不过休息了片刻,却又生龙活虎似地出来碍事,难道他小小年纪,功力竟在我之上?就算他从出娘胎就开始练,最多不过十几年光景,功力焉能这么深厚?这可是甚么神功?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其实不知道方笛也仅恢复了两三分的内力,因不忍见恒云惨死在燕难敌的剑下,故冒险挺身而出。

    方笛情知自身功力不济,动起手来非吃亏不可,加上与飞龙帮尚有过节,不便泄露身份,答道:“我是谁不要紧,但天下的事皆抬不过一个理字,你无缘无故要伤害方丈大师,任谁也管得。”燕难敌道:“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倒要看看你怎么管大爷我的事?”言毕,剑一挺,刺向恒云的咽喉。方笛急叫:“不可。”与凌月儿同时出手攻去。

    听得风声,燕难敌待他们稍近,风驰电掣似地反手一招“劈荆斩棘”,横削而来。二人见他变招快极,凌厉非常,不敢硬接,正欲躲闪,剑锋已破空而至,急难相避。他们委实料不到燕难敌的剑法竟精深如此,心下一慌。凌月儿更不细想,顾不上长剑被震飞的危险,一剑急刺向他肋下,使的竟是两败俱伤的招数。

    燕难敌若不回势招架,虽可削中二人,自己也势不免身受重伤,急将长剑一偏,手腕外翻,“当”的一声脆响,剑身与凌月儿的长剑相贴,内力倏发。她手臂一震,长剑似是被甚么东西强行拽走一样,脱手飞出。方笛借机全力出掌,攻其不备。燕难敌岂容他得手?奄忽退开三尺,剑一挥,复又快逾雷电地刺来。一退一进,迅疾无比,防不胜防。

    恒云看方笛和凌月儿难有胜算,不忍见他们殒于剑下,轻轻地叹气道:“善哉,善哉。”缓缓起身道:“燕护法,此事与旁人无关,权且放过他们,老衲感激不尽。”燕难敌想这少年能与石腊打成平手,还尚有气力和自己再战,武功实非小可,今日若不趁机除去,必成大患,非但不理会恒云的言语,反而使出无敌于天下的“披云斩日剑”,急于速决。但见他的剑气霍然大长,其势如虹,银光错落处二人疲于躲避,绝无还手之机。两招未过,他们险象连生,须臾势不免败于剑下,生死难料。

    方笛已然学会“奇门九掌”中的前两掌,但这路掌法须配合强劲的内力,气行于掌,力由气发,方能发挥威力。他才和石腊比拼过一场内力,气力大损,功力剩下不到往日的三成,内息难以顺畅自如,自然无法使出这两招掌法。再者他和凌月儿一上来就处处受制,完全处于被动,自救尚且不暇,哪有工夫施展掌法?

    恒云眼见方、凌二人势危,刻不容缓,大声道:“燕护法小心了。”运气于无形,一记“玄空掌”夹着极强的气浪袭向其后心,逼他撤剑停手。

    燕难敌听得身后风声呼呼,心知不妙,身形一动,欲向旁边闪出。正是心难二用,其剑势随之一缓,方笛瞬间运足内力,双掌猝然击去。

    燕难敌受前后夹击,两道掌力直压得他气息一滞,竟喘不过气来。其真气原本在激战中运转如飞,忽被压制,内息立塞,全身力道一时尽失,长剑拖地。他原要施展轻功闪开,步已迈出,气力溘失,势收不及,一步蹒跚便要摔倒。恒云立时看出他气力不济,急收掌势,不欲伤敌,但他受伤后功力大损,为救方笛二人,不得不出尽全力,现下他突然收回掌力,无异于以打出的力道回击自身,只觉胸口一阵剧痛,收势未稳,一口鲜血“扑”地喷出,竟自受伤不轻。

    方笛可不知道燕难敌陡然力道全失,双掌“砰”的一声闷响,打在他的胸口上。好在方笛此时功力不济,只打得他连退四五步便即站稳,喉咙一甜,知已受了内伤,不过他生性好胜,竟强咽下这一口鲜血,并不吐出。他先时也和恒云打斗过一场,真气亦不甚纯,否则当可抵挡得住方笛的这一掌,不至于受伤。

    少林僧众见方丈受伤,急忙护在其周围,心中对燕难敌大有恨意。恒空和恒清原本要上前夹攻燕难敌,见他被方笛一掌打败,便止步不前,伺守在他的身后,只要稍有异动,立即出手降之。

    在场的明眼人自都能看出恒云因何受伤,不自禁扪心问道:“少林方丈在武林中素有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副其实。这样一位得道高僧当然不会以假话欺人,包庇凶手。我等太过鲁莽了。”想到此,对少林寺的敌意全消。群雄转而对飞龙帮的行径深感恶之,对其怒目而视,飞龙帮立成众矢之的。

    见况,石腊暗叫不妙,暗忖自己与燕难敌都受了伤,己方势弱,难以强项。看群雄似欲和少林众僧联手,渐有围攻之势,一时不知是当进还是当退,不由得朝燕难敌看去。哪知他受了方笛一掌之后,气力虽然稍复,内息兀自难畅,一口瘀血又没有及时吐出来,胸腹间憋闷异常,甚是难受,在旁只顾着暗自调息,于身边的事况变化无暇理会。

    久未开口的乔万通上前道:“我等之事原与贵帮无关,两位护法却非要强出头,非是群雄本愿。现尔等已然受挫,还不识趣快走?相信少林高僧和这里的诸位英雄加在一起尽可抵挡得住贵帮区区一二百人。如再延搁下去,莫怪我等无礼了。”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刚柔并济。群雄大声叫好。

    石腊知他所言非虚,若再耽搁下去,自己二百多人非全军覆没不可,当机立断,对乔万通道:“既然各位不识飞龙帮一番好意,我们也无谓留在这里。”对众手下道:“走。”几个人上前搀扶着燕难敌,二百余人悻悻退去。

    见这一干煞星离去,少林僧众和群雄都松了口气。恒云调匀内息,对方笛和凌月儿道:“两位侠义心肠,将来必得善果。救命之恩,老衲感激不尽。”方笛忙道:“小子的性命尚且是方丈大师您救的,还未言谢。方丈之言哪里敢当?”接着又向乔万通、丁酉谢过救命之恩。

    恒云觉得体内的阴阳两道毒气越来越强,自己的真气难以再压制须臾,便对群雄道:“老衲向无虚言,杀人凶手断然不是本寺中人。各位远道而来,老衲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即日便派人下山去查明此事的来龙去脉,以洗清少林的冤屈。如今大家还是先请回。”此时谁还会不信他之言,均自点头称是。乔万通抱拳道:“既然如此,我等自也信得过方丈大师您。此番打扰,大是惭愧,得罪之处,还望众位大师见谅。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僧众合十还礼。

    祝广运有妻子陪着亦上前与恒云等高僧客套几句,而后带着祝仲英一起走了。不知为甚么,祝仲英似是极为留恋这里,不住地回头望去,目光中柔意绵绵,又不时地透出一丝恨意和深深的沮丧。

    乔万通对方笛和凌月儿笑道:“两位年少有为,武功绝顶,实令老夫大眼界。日后两位若路经我太湖乔家,须来小住几日,让我也好一尽地主之谊。”二人道;“前辈太客气了,晚辈到时自免不了去叨扰。后会有期。”乔万通道:“多多保重。”转身与群雄徐徐离去。

    丁酉近前对他二人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又问凌月儿道:“恕我冒昧,敢问姑娘的剑法是跟谁学的?”她道:“不是晚辈故意隐瞒,实是传授我剑法的人不许我泄露她的名字。前辈莫怪。”含笑一揖。

    他甚为失望,淡淡一笑,道:“不妨事。”与清华道人一起向少林众僧一抱拳,道:“后会有期。”转身而去。行间暗暗神伤,心道:“难道真是她教给这位姑娘的剑法么?适才这姑娘使出的半招剑法,很是眼熟,会不会……还是我思之过切?唉!她终究还是不肯原谅我。”心中怅然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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