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山腰的树林中,红衣少女斜靠在一株大树下,懒洋洋地略展腰身,右手手指轻弹,掷出一个细小的物品,低低唤声:“阿义……”
“嗖!”一支羽箭破空袭来,由层层树木间穿越而过,最终钉在少女前方十余步外的一棵大树的枝杈上。
这是一支极小的箭支,长不盈尺,木制的箭杆上仍留有刀削的痕迹,露出白色的底纹,箭尾处扎的不是鸟羽雉翎,而是公鸡尾羽,浑如小孩子的玩具。但这一箭却是劲力沉雄,入木数寸,兀自颤动不休。
这一箭似乎并没有命中任何目标,但在那棵树的枝杈上,已经密密庥庥插了几十支同样的箭。树杈不过碗口粗细,所有的箭支却都集中在方寸之间,若非劲弓疾箭,纵然用手相插,怕也没有如此整齐。
红衣少女眼皮都不抬一下,只是张起小口,接住空中落下的物品,咀嚼有声。随即满足般叹了口气,右手再度弹出。“阿义”
小小的箭支伴随着“嗡"的一声如约袭至,依然钉在那树杈上。但这一次,红衣少女张开的小口却什么也没有接到。她皱皱眉,痛叫一声:“哎呀,我的花生!”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定是以为那一箭误中了少女。
原来红衣少女抛出的只是一颗小小的花生,而那凌空一箭则是准确地割下花生的表皮,从而让花生仁落在少女的嘴里。看似玩闹,但射箭之人若没有超强的眼力与神乎其技的箭术,实难做到。
数十步外的树顶上轻轻落下一道人影,体型仿若孩童,面相却足有二十八九岁,原来是一个侏儒。他背负箭囊,怀中抱着一把小小的弓,小弓亦如箭支一般,以硬木削制而成,表面上凹凸不平,像是随手而做,其上更附有数根弦,倒似是一张竖琴。难怪射箭之时发出“嗡”的声响。他走近红衣少女的身前,开口道:“阿义。”
“嗯,是不是看到他来了?难怪失手。”
“阿义。”
“以你的眼力,三里之外就应该看到他了,算来到此处还有半炷香的工夫,再帮我剥几颗花生?”
侏儒摇摇头:“阿义。”
红衣少女叹了口气,似是惋惜般望着手掌中余下的十几颗花生:“好吧,记得要赔我一颗花生哦。”她长身而起,望着侏儒扑哧一笑,“阿义啊阿义,你看你连胡子都刮不干净,以后怎么娶媳妇?喂,你到底想不想娶媳妇啊?不要怕羞,悄悄告诉我。”
“阿义。”
“唉,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呢?”红衣少女摇头苦笑,她纵然古灵精怪,面对这以不变应万变的侏儒阿义似也毫无办法。
阿义穿着一身粗布蓝衣,已是脏得不现原色,握弓的手沾满污垢,便往身上随意一抹,面容虽然生得俊秀,却是满面尘土,活像顽皮的孩子在泥地上打了个滚。颌下胡须更是参差不齐,如同匆忙收割过的表田。他任由红衣少女细软的小手从颌下抚过,蓦然一痛,原来被红衣少女趁机拔下一根胡须来。倒也并不见他生气,只是傻傻一笑:“阿义。”
“唉,只会阿义阿义的叫,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红衣少女似乎也觉得无趣,眼望山路,喃喃道,“等了三天才箅等到,花生都吃了五六斤啦,这小子架子也真够大的。你说这个许惊弦到底长什么模样?记得几年前江湖上就传宵他是明将军的克星,倒要见识一下他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
阿义似足根本听不懂她的话,只是眨眨眼睛,用耶一成不变的语气吐出他仅会说的两个字:“阿义。”
许惊弦缓缓走在山道上。离开观月楼后,他星夜兼程直奔冀州梅影峰而来。因为不知路啸天以何种方式给裂空帮传达夏天雷的死讯,而他却不想成为第一个给数万帮中子弟带来噩耗的那个人。所以他本可早几日到达,却在途中有意耽搁了一下行程。
在他过去的想象中,裂空帮的总舵梅影峰必是一个山青水秀、卧虎藏龙的所在,然而眼中所见,却与寻常的山峰无太多的差别。只是树木特别多,落叶特别多,人却几乎看不到一个。
这里是白道第一大帮的总舵,决不可能形同虚设。许惊弦可以肯定自己一踏上人山的小径,任何举动都瞒不过裂空帮的耳目,没有人阻拦恰恰印证了对方早已知道自己的到来,他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站住。什么人敢擅闯梅影峰?”红影闪动,一位红衣少女从林中钻出,拦住去路,身后还跟着一个蓝衣侏儒。
许惊弦应声停步:“在下许惊弦,有要事求见霍门主与诸葛门主。”
“喷啧喷。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许少侠啊,久仰久仰。"红衣少女口中固然客气,面上却没有丝毫“久仰”的神情。自从离开观月楼后,许惊弦修剪发须,又换过“身干净清爽的衣裳,早已恢复了本来的少年面目,不再扮作那潦倒落泊的“山林闲人”,但此刻红衣少女却仍是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如问见到广什么不寻常的怪物。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还有这位……兄台?”许惊弦被红衣少女盯得浑身不自在,几乎错把那位侏儒认成小孩子。
红衣少女大约二十出头,身材修长,蜂腰纤细,衬着一身如火的红衣,再加加上清脆悦耳的嗓音,宛若林间出没的精灵。但她的相貌却显得太过平凡,确切地说,应该是颇为丑陋。胖胖的面颊、厚厚的嘴唇,还生着一脸的雀斑,让人觉得多望一眼都是一种冒犯,唯有一双眼瞳中不时闪过灵动狡黠之色,身上不似带有兵刃。而那侏儒倒是生得眉淸目秀,只是显得有些木讷,背负箭囊,怀中还抱着一把似弓似琴的“武器”,许惊弦偶尔接触到他的眼神,没有尊敬,也没有畏惧,只有一股无动于衷的漠然。
红衣少女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叫花生,他叫阿义。霍门主与诸葛门主已知许少侠的到来,特意命我二人于此相候,这便引你去见他们。”说话间右手轻抛,掌中一颗花生落入口里,唇齿翻飞,顷刻间吐出皮来,却一点也不影响说话,连语音都没有丝毫含糊。
许惊弦注意到花生。阿义的神态中没有中点沉痛之色,暗忖莫非路啸天并未告知他们夏天雷的死讯?或是裂空帮几大护法秘而不宣?他无从猜测路啸天传书的内容,但既然霍之良与诸葛长吉皆知自己的到来,无论是否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都不应该由这样一个女孩和浑如痴傻的侏儒来迎接。
除非对方有意如此。这一趟梅影峰之行,似乎从一开始就预示着坎坷。
许惊弦强压心中疑惑,伸手相请:“还请花生姑娘与阿义兄前头带路。”
花生目光停在许惊弦的手上,话语陡然冰冷起来:“这枚戒指从何而来?”
许惊弦不动声色:“夏帮主所赐。”
或是感应到花生语气中颇含敌意,阿义手中一紧,—支小小的箭支已搭在那似弓似琴的弦上:“阿义!”
花生一摆手:“阿义不要紧。”
阿义对许惊弦无声地一笑:“阿义。”箭支倏忽不见。
许惊弦听阿义声音中虽然不带任何感情,但那一笑却似颇含歉意,他因暗器王林青之故,对于使弓之人极有好感,有心想与他多说几句话,亦是笑道:“这是阿义兄的兵器么?你的箭法很好啊。”他于来途中已听到弦响与箭羽破空之声,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到树桠上,那些箭支虽已取走,但箭孔尤在,几十个箭孔几乎都钉在同一个地方,可见此人虽头脑欠缺精明,箭术却是丝毫不含糊。
若他得知这些箭支的目标本非树枝,而是花生抛在空中的花生,只怕更会对阿义超卓的箭法惊叹不已。
阿义似乎知道许惊弦在夸奖自己,咧嘴一笑:“阿义。“
许惊弦不解。花生淡淡道:“阿义是帮主几年前收养的孤儿,不会说话,只会说‘阿义’两个字,所以大家都这样叫他。不过你说话他是听得懂的。”
许惊弦小心地探问:“花生是姑娘的本名么?不知在帮中是何职位?”
“我喜欢吃花生,所以大家都这样叫我。嘻嘻,我不过就是个供人使唤的小丫头,哪有什么职位。“
“哦。”许惊弦微一扬手,看似不经意地随口道,“花生姑娘说笑了,普通的帮中子弟大概是没什么机会见到这枚戒指吧?”
花生边吃边道:“若连紫霜戒都不认识,我凭什么服侍夏帮主好几年?”
许惊弦沉默。暗忖裂空帮九大门主皆不现身,却派夏天雷收养的孤儿与侍女来迎接自己,这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还是某种考验?他暗地留意花生与阿义的行姿,花生脚步虚浮,似是没有什么武功,但或许只是一种伪装;而阿义虽然蹦蹦跳跳,不时揪一把树叶,或是拍一掌树干,浑如未经世事的孩童,但行动间却是龙行虎步,隐露高手风范。那一把如同小孩玩具的弓,发出的必是致命的箭!
“喂,许少侠别怪我没有提醒你。梅影峰有梅影峰的规矩,想你也没胆子犯,但我花生也有花生的规矩。”
“不知花生姑娘有何规矩?”
花生扁扁嘴,吞下一粒花生:“记好了,我的规矩只有两个。第一,你给我少装斯文公子,花生就是花生,不要叫什么花生姑娘,听着别扭;第二,不许欺负阿义。”
许惊弦哈哈大笑,或许初来梅影峰时,他的心中还不乏紧张,以致言谈行动都有些不似自己,但听花生这么一说,顿觉得心情轻松,重新恢复了少年的顽皮本性:“答应你条件不难,但要给我颗花生吃。”
花生瞪他一眼,忙不迭把手中剩余的花生一并送人口中:“从今天起,我花生的第三个规矩正式生效:只借银子,不借花生!"令许惊弦无比惊讶的是,即便口中含着十几粒花生,花生的声音依旧字正腔圆。
且不论裂空帮中除夏天雷之外武功最高者是谁.许惊弦至少有几点可以肯定。人缘最好、嘴巴最伶俐的人是花生,虽然不过是侍女的身份,但每个人都会来与她斗几句嘴,然后哈哈大笑着离去;个子最矮的无疑是阿义,但他也是脾气最温和的人,任何人都对以摸摸他的头,拔他一根胡子,他也只是毫无愠色地傻笑着说一卢“阿义";而个头最髙的、身材最魁梧的,非裂空帮首席护法、太霄门主霍之良莫属。
霍之良身高近丈,又黑又壮,方面秃头,声若洪钟,步步生风,半裸的身上肌肉高髙隆起,刻着无数伤痕,胁下那一把无鞘的青铜战刀,重达数十斤,刀长及地,行走间不时发出龙吟般的碰撞声,荡人心魄。这个大汉就像是一座会移动的铁塔,无时无刻都给人一种强劲的威慑力。据江湖传言,他每杀一个恶人时,都会故意给对方一个击中自己的机会,身上有多少条伤痕,就有多少恶徒死于他的刀下。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喝酒像喝水、流血多过流汗、满口粗话随时都会骂娘的莽汉,却也是帮中除夏天雷外最得威望之人。那些帮中的小兄弟似乎都以被他骂一句为荣,或许他只骂看得起的人。至少,面对诸葛长吉时,霍之良就会变得像为了一大单生意而宁可低三下四的商人。
而素以谋略称道、实为裂空帮军师的紫霄门主诸葛长吉,或许未必得到弟子的拥戴,但绝对最令人为他叹息、同情、乃至赞叹、钦佩,最后恨不能以身代之的人。
诸葛长吉是坐在一张轮椅上被推着进来的,他头顶方帽,帽沿边垂下长长的黑布将脸孔严严实实地蒙住,身上则披着一张宽大的裘衣,连手指头也没有露出来。
“长吉体弱多病,无法远道出迎,还请许少侠多多体谅。”比起霍之良的大嗓门,诸葛长吉的声音细小得就像蚊子叫,而且还含糊不清,似乎满嘴的牙诸都掉光了。
然而许惊弦发现,当诸葛长吉开口时,在场的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喧哗,用心倾听,仿佛唯恐错过了一个字,甚至连叽叽喳喳一刻也不停的花生亦收敛了许多。他无法分辨这是尊敬,还是惧怕。’
随即诸葛长吉掀开了裘皮,又将面上的黑布缓缓揭开一线。这一刻,许惊弦才箅是真正见到了紫霄门主。他不禁愕然,怔愣当场,因为他从未想到裂空帮第三号人物竟然只是一“半个人”!
左膝以下,齐根而断;左臂只残留着半根白森森的骨头;左脸如同被某种邪恶的生物哨噬过,残缺不全;左半边的耳朵、眼睛、鼻子、嘴巴统统不见,甚至头颅亦变了形,仿佛被大力挤压过。总而言之,诸葛长吉的左半身或许还留有小部分肢体,却全然没有功效。
而他的整个右半身虽然完好,却是浑如焦炭,如在黑油之中浸泡了数年辰光,除了那半边雪白的长髯。
许惊弦无法确定诸葛长吉的年舲,却涌起一种荒谬的念头:如果我是他,不管活了多少岁,大概都宁可早些死去。
诸葛长吉笑了,或者说他发出了类似笑的声音:“许少侠无需惊恐,更无需掩藏你的惊恐,我能理解每个第一眼看到我的人是何种心态。”
“不知是谁害了诸葛门主?”
“害我的人是老天爷,小时候被雷劈的。”诸葛长吉淡淡地道,语气中没有任何感情,与其说是解释,不如是一种描述,“但我一直觉得只要我还没咽下最后一口气,就已经算报仇了。“
只此一句,许惊弦满腔同情尽皆化作了钦佩。也许诸葛长吉生不如死,但是他的坚强就是对残酷命运的最好反击。
诸葛长吉放下蒙面的黑布,许惊弦虽看不见他那可怖的面容,却能感应到他对自己的观察,想必自己脸上的神情变化已尽收其眼底:“许少侠一路奔波,必是劳累,且先喝杯茶水,顺便让铁老大给你介绍一下几位兄弟。这几天秋风乍起,我的关节很痛,怕是不能久坐。”
霍之良吩咐道:“鬼发,去给诸葛二弟打些热水来敷敷。”一位乱发披肩的汉子立时答应着起身。
诸葛长吉头也不抬:“不必!身体疼痛之时,我才活着。”那位名唤“鬼发”的汉子在门口霎时止步,复又回到厅堂中。
霍之良似乎早已习惯他们对诸葛长吉近乎盲目的言听计从,不置可否地一笑,眼望堂顶牌匾。但他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恼怒,却没有逃过许惊弦的观察,又想到方才诸葛长吉称呼霍之良为“铁老大”,不知是何缘故?
梅影峰顶、裂空帮总舵的大堂之上,挂着一幅阔大的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静思。
静思堂是一座奇特的建筑,呈不规则的多角形,外观破旧,墙体斑驳,裂纹纵横,应是有些年头,堂外开着数道门户,却是方位错乱全不依东南西北。许惊弦暗中数过,共有九道门之多,或是对应九宵。
许惊弦在花生与阿义的带领下,由东首第二道门进入静思堂,门后则是一条窄窄的甬道,两旁白墙高耸,连通至顶,甬道蜿蜒曲折,别无出口,犹如一个巨大的白色迷宫。按说由门口到堂厅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却直直走了半炷香的工夫。许惊弦已瞧出这条南道只是绕着大堂内厅转圈子,实不解如此设计是何用意。
厅内宽敞,阔达十丈,亦分别开着九道门。除了那张“静思"的牌匾之外,偌大的空间内只在堂中设有一张大圆桌,十张座椅,桌上有茶无酒|更没有多余装饰。
静思堂不但是裂空帮几大首脑议事之地,亦是帮主夏天雷的住所。江湖传言中,此地机关重重,易守难攻,极其神秘。但此刻看来,却是布置简单,甚至尽显空旷,外观上全无白道第一大帮的气派,但每一个踏入静思堂的人,都会有庄严肃穆之感。
霍之良分别给许惊弦介绍其余几位门主:面容木讷,犹如农夫,生着一双枯长手臂的中年人是景霄门主冯七;一头乱发,身手敏捷,腰间围着丈许长软鞭的精壮汉子乃是青霄门主蒋应;浓眉大眼,拳大如斗的年轻人则是碧霄门主刘书元;而神霄门主包无染身材瘦弱,胁下佩剑,说话微有些结巴,总是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害羞。
许惊弦护送明将军由荧惑城返京途中曾见过化名刘道的碧霄门主刘书元一面,如今他恢复本来面目不再装成老者,刘书元显然早已认出了他,却只是若有所思,并未当场揭穿。
上首居中的交椅乃是帮主夏天雷之座,如今空置着,另九张座椅无分高下,于桌边围坐。此刻堂中恰好只有九个人,却并非一一安坐。
诸葛长吉的轮椅正摆在夏天雷座位之下,隐有主持之意,旁边分别坐着霍之良、冯七与刘书元,许惊弦的位置在诸葛长吉的对面,蒋应与包无染端立于他侧后,既像是护卫,又像是监视。几人皆不动如山,唯有负责照应茶水的花生在厅中走动,而阿义似乎唯花生马首是瞻,不肯远离。一个人手抚琴弓呆在角落里,目光不离她左右。据霍之良介绍说那玉霄门主沐红衣与丹霄门主贾遇道尚外出未归,而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提到沈羽的名字。
而令许惊弦大感惊讶的是:当霍之良给他介绍诸位门主之时,诸葛长吉竟然从轮椅下摸出了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而周围人熟视无睹,似早已见惯不惊。
霍之良觉察到许惊弦的诧异,说道:“二弟酷爱读书,从来手不释卷,就算处理公务之时稍有空暇亦会看个不停,反正我是不明白这些读书人的心思。嘿嘿,许少侠可千万莫要多心。”最后一句不像是解释,更似提醒。
许惊弦心中生疑,无论如何,诸葛长吉此举颇有怠慢之意,但几大门主同时现身,已表现出对自己的足够重视,又何必脚蛇添足?他不动声色.淡淡一笑:“小弟或能理解诸葛门主的做法,心灵沉浸于书本之中,自然能忘却肉体的伤痛。“
霍之良大笑:“想不到许少侠竟是二弟的知音,来来来,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许惊弦举杯相饮,忽觉脸孔微微一热,明白诸葛长吉的独眼透过黑市正盯在自己面上。诸葛长吉目光稍触即离,放下书卷,淡淡道:“闲话少说,大家还是早些进人正题吧。”
“却不知许少侠此次来,有何贵干?"最先开口的并非霍之良与诸葛长吉,而是景霄门主冯七。此人面貌普通,嗓音平实,全无高手之态,若混入人潮之中绝难分辨。
即便精修《天命宝典》多年,但当许惊弦对上冯七的视线的那一瞬间,亦觉得心底一寒。那是一窄而细长的双眸,薄薄的眼皮定如磐石,几乎感觉不到它的眨动,瞳中散发着邪恶与冷酷的光芒,仿佛猛兽发现猎物伺机捕食前的凝视。未睁眼前,冯七只是一个平凡的人,但眼神乍露的一刻,强大的魄力随之而生。
许惊弦并未移开目光,沉声道:“在表明来意之前,可否先告知小弟路前辈传书的内容。”看诸人态度,他不禁怀疑路啸天并未透露夏天雷的死讯。
『首发书农在线书库』霍之良漠然道:“如果许少侠真是从观月楼来的,岂会不知?”
“临行仓促,只怕有些误会。”
“误会?”霍之良冷笑,“嘿嘿,许少侠名头虽大,却是谁也没见过,谁知道你是不是个冒牌货,凭什么要把本门机密先行告知?”
霍之良隐含敌意的话激起许惊弦胸中的傲气,扬起左手,亮出紫霜戒:“就算霍门主不认识得我,总应该认得这个吧?”
“是不是冒牌货看过才知……”霍之良口中说着话,右掌疾探而出,五指箕张犹如铁钳,意欲一举夺下紫霜戒。以他的眼力,自然早知紫霜戒是如假包换的真品,只是想给面前的少年一个下马威。
霍之良肩头稍动,许惊弦阴阳推骨术已立知其意,当即左手稳立不动,待霍之良指尖近前无可变招之际,方才疾速缩回,同时右掌轻拍桌面,面前的茶杯陡然跳起。
霍之良虽久闻“明将军克星”的名头,但见许惊弦不过是十余岁的少年,不免有些轻敌,这一抓只用了六成力道,满以为必是手到擒来,却不料对方不但眼力高明,刹那间已准确把握到自己发力的时机,再要变招已然不及,五指合处,不偏不倚地将那茶杯握在掌心。
“啵”的一声,霍之良指力到处,茶杯外表无损,杯壁上霎时现出无数裂纹。若非他立时卸去几分力道,必把茶杯抓得粉碎。饶是如此,手中茶水淋漓,滴落桌面,其状亦颇为狼狈。
许惊弦淡然道:“霍门主太客气了,方才已敬我一杯,何必再多礼?”心中略有些后悔,毕竟霍之良身为太宵门主,地位仅次帮主夏天雷之下,自己当众让他下不了台,只怕难以甘休。
霍之良愣了片刻,哈哈大笑:“他扔奶的,我这不是多礼,是托大了。”
“嗖"的一声,却是花生把一块抹布扔在霍之良面前:“擦桌子,不是让你擦手。"随即把一个新茶杯放到许惊弦面前。
霍之良一瞪眼:“老子可不干女人的活。”拿起许惊弦面前的新杯,重新斟上茶水,递至许惊弦面前,“只凭许少侠这身好功夫,霍某再敬你一杯。”说话间右手暗合,已将掌中裂杯捏得粉碎。
霍之良乍然出手受挫,气氛本是有些紧张,但太霄门主豁达从容,再经花生一打岔,顿时缓和了许多。
许惊弦见他如此大度,倒也佩服。先将杯中茶一饮而尽,借倒茶之际顺手拿起抹布,欲要拭干桌上茶渍。众人将他行动看在眼里,口虽不言,心中自有计较。
“许、许少侠是客人,不必麻、麻烦了。”许惊弦身后的包无染上前两步,细声细气地道。
然而,许惊弦却发现包无染的双手正搭在桌沿上,桌面上霎时拷起一层白雾,不多时便已将茶渍蒸干。
许惊弦心中暗惊,神霄门主包无染名列九大护法之末,说话又有些口吃,原是最不起眼的一位,想不到竟身负如此精纯的内力。
霍之良赞道:“看来钝钝的焚心炙焰又深厚了几分,恐怕再过几年,我也打不过你啦。”
包无染谦然一笑,随即又垂下头去,像是唯恐被人所注意那焚心炙焰乃是他的独门内力,可将无形剑芒化为有质之火焰,攻守兼备,借桌传劲,将些许茶水蒸发不过是牛刀小试。
“许少侠持有紫霜戒,可算是本帮之人,有些事情也不需隐瞒。”诸葛长吉缓缓道,“三日前接到观月楼主飞鸽传信,琅霄门主沈羽心怀不轨,勾结非常道与鬼失惊等人于金陵狙杀夏帮主,后辗转至扬州观月楼,被许少侠、北雪、机关王等人救下,但夏帮主因伤重需得调养数日。在此期间,帮中将选出一人暂摄帮主之位,具体人选则由许少侠执其信物传达。”
许惊弦恍然大悟,路啸天不但并未通知复天雷的死讯,亦未提由自己接任帮主之事,难怪诸门主对自己态度暧昧不明,那是因为他口中吐出的名字既能暂代帮主之位,无疑也就是下任帮主的人选。
或许路啸天唯恐告知夏天雷的死讯导致裂空帮内乱,所以秘而不宣。但如此一来,这个烫手山芋落在自己手上,又如何递得出去?既然沈羽反叛之事已泄露,玉霄门主沐红衣又不在,霍之良与诸葛长吉或许都自认可堪重任,一旦知道夏天雷指定的继承人竟是与裂空帮全无关系的自己,岂不是炸了锅?莫说其他几位门主决不肯依,只怕裂空帮上下数万弟子也无人会支持自己,届时处境可谓尴尬至极。他从未想过梅影峰之行会落到这般窘境,苦思下一步的对策。
花生嘻嘻一笑:“诸葛门主还少说了几句吧。路前辈可特意提到许少侠一路相助帮主,并在观月楼中力克慕松臣,是个了不得的少年英雄啊。”
一旁蒋应不冷不热地道:“沈羽亦有少年英雄之名望,做下的却是禽兽不如的事情。”
花生瞪他一眼:“我只是个小丫头,就算说错了话,也不用对我发脾气吧。难道这才是英雄所为?”
蒋应苦笑摇头,似乎早领教过花生的伶牙俐齿,不与她争辩。
许惊弦知道蒋应的矛头本是指向自己,想不到却被花生接了过去,暗承其情。不过按说这等场合原是轮不到一个侍女插口,看来她深得夏天雷的信任,在裂空帮中亦算一个颇具分量的人物。
霍之良见许惊弦良久无语,不耐烦道:“如今几大门主都已在场,还请许少侠有话直说,无需遮遮掩掩。“
许惊弦沉吟道:“夏帮主吩咐过小弟,要面见四大长老后才能说明来意。”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贸然说出夏天雷的遗命只会造成混乱,当前之计唯有见机行事。或许只有凭转轮诀引出那四位裂空帮长老出面,才能让自己名正言顺接替帮主之位。
“四大长老?"霍之良语气猜忌不定,“许少侠可是开玩笑?若不说出转轮诀,就连帮主也请不动他们。”
许惊弦揣测其意,推知那四大长老应是隐居多年不出,寻常人等更是难得一见,大觉头疼,口中道:“不瞒霍门主,夏帮主已将转轮诀告知小。”
此言一出,厅中好一阵寂静。除了熏布遮面的诸葛长吉与神游物外的阿义,怀疑清楚地写在每一个人脸上。若是路啸天亲自前来也还罢了,实难相信夏天雷会把如此重要的事情告诉许惊弦。
一直未开口的碧霄门主刘书元忽道:“若是小弟不曾记错,小弟与许少侠应该有一面之缘吧。”
许惊弦原就无意隐瞒此事,倒也并不慌乱,微微一笑:“小弟本打算私下再与刘护法相谈,但既然刘护法主动说起,那就先谢过当日的救命之恩吧。”言罢起身拱手施礼。
刘书元连连摆手:“不过是适逢其会,哪有什么救命之恩.许少侠言重了。”他眼中锋芒乍现,“哦,应该说是吴将军。”
“屁……”霍之良眼露惊诧,“咳咳,刘兄弟认得许少侠,为何这几日从未听你谈起?”
刘书元缓缓道广因为我从未想到江湖上被誉为‘明将军克星’的许少侠,竞然会做明将军的义子。”其时许惊弦与明将军为了逃避宁徊风追杀,隐姓埋名混入难民之中,并以父子相称。
“明将军的义子!”霍之良一怔,蓦生警党,望着许惊弦漠然道,“你是将军府的奸细?“这几年裂空帮与将军府势成水火,虽然因泰亲王叛乱暂时结成神州会之盟,但谁都知道一山不容二虎,双方迟早会冉起争端。对于裂空帮这些粗豪江湖汉子来说,将军府就是最大的敌人。
许惊弦心头暗叹,他并不想当众说出与明将军之间的恩怨,却无法选择:实不相瞒,小弟曾化名吴言从军,本是要行刺明将军,但后来……”
“原来许惊弦就是吴言!”霍之良打断许惊弦:泰亲王谋反造就了两位无名少年声名鹊起。一个是凭着块石头退去锡金数万铁骑的平西公子桑詹宇,笫二个就是随明将军奇袭荧感城,一路护送其回京,并于途中击杀叛军军师丁先生的吴言。我本以为是哪个不见经传的黄毛小儿,想不到竟就是当年名噪江湖的‘明氏克星’。”
冯七冷冷接口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语气中并不掩饰轻蔑之意,在这些成名已久的江湖汉子眼中,许惊弦不过是因流言而起,难有与其声名相符的实力。
“嘿嘿,反复无常也就罢了,甚至不惜自贬身价认贼作父,哈哈,这个笑话实在太好笑了……”霍之良大笑数声,却见周围人毫无反应,怒道,“喂,老子在说笑话,兄弟们捧个场啊。“
诸人面面相觑,欲语还休。唯有花生双眼一瞪:“我可不是你兄弟,用不着凑趣,何况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诸葛长吉轻声道:“铁老大最钟爱的徒弟就死于将军府之手,还望许少侠海涵。”
许惊弦点点头,渐渐明白为何霍之良能得到众人的敬重,他虽然鲁莽,却也是个疾恶如仇、眼里不容沙子的耿直汉子。
诸葛长吉续道:“外夷入境,中原武林本应携手抗敌,裂空帮与将军府亦因此化敌为友。许少侠能够以国家大义为重,放下私人恩怨,足称侠义。“其余几位门主亦怀着同样的心思,刚才只是碍于霍之良的面子,方才装聋作哑,闻言皆心中称是。
霍之良长吸一口气,稳定情绪,叹道:“霍某是个粗汉,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许少侠莫怪。但如今还要问你一句,可还记得泰山绝顶之战否?”
泰山一战,明将军自承落败,暗器王招胜身死。四年过去了,林青依然是江湖人心中的偶像。也正因每个人都知道许惊弦与暗器王情同父子,“明将军克星”之名方能誉满江湖。
许惊弦郑重道:“小弟须臾不敢相忘,亦曾立下重誓,总有一日,会与明将军再决高下。"事实上在他心中,与明将军之争已超出个人恩怨,只是在目前情况下,却是解释不清。
霍之良面色稍霁:“此事先行揭过,虽然明将军的仇人未必是我霍某的朋友,却也不会为难他。”
“既然如此,可否让小弟去见四大长老?”
霍之良铁青着脸道:“有路楼主的书信,再加上北雪、机关王的画押,按我说我不应该怀疑许少侠。但转轮诀一旦说出,将无可逆转,决不可掉以轻心。我已派人去观月楼接应夏帮主,过两天就有消息,在此之前,就只好委屈一下许少侠了,先在梅影峰作客几天。”每个人都明白所谓“作客“,其实就是“软禁”的委婉之词。
许惊弦察言观色,心中更增疑惑。转论诀虽说事关重大,决定着帮主之位,但诸人的反应却诚得太过夸张,难道请出那四位长老将会发生难以预料的后果?其中必定另有隐情。
诸葛长吉道:“铁老大总是不改急躁的性子。路楼主传信说得明白,非常道杀手仍伺伏于侧,所以夏帮主易地疗伤,决不可派人打扰,以免有变,你却为何不听?”
“谁知那书信是真是假,帮主一日不回来,我心中不安。“
“就箅书信有假,这紫霜戒总不是假的吧。按本帮规矩,持紫霜戒者,如帮主亲临,必须无条件地信任。”
愤怒与惋惜浮在霍之良脸上,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连冷面那小畜生都造反了,老子现在谁也不相信!”
景霄门主冯七眼中妖芒一闪,喝道:“我支持铁老大的意思。”
青霄门主蒋应解下腰间的软鞭,重重拍在桌上:“夏帮主回来之前,我也不认紫霜戒。”『奇侠电子书』
神霄门主包无染没有说话,但许惊弦却感觉到他的目光牢牢锁在自己背上,也许只等霍之良一声令下,炽热的剑气便将袭来。
霍之良决然道:“鬼发、蛇眼、纯钝,加上我,已占多数。就这么办!”诸葛长吉轻叹了一声,似也无可奈何:“许少侠,请相信我们的做法是出于谨慎,而非不信任。你不妨先休息几天,再慢慢从长计议。”
按许惊弦猜想,自己本与裂空帮毫无瓜葛,突然接任帮主必遇阻力,但只要凭着紫霜戒与那转轮诀,再加上四大长老的支持,总能觅得转机。谁知事态急转而下,莫说见不到四大长老,甚至就连自己也将被软禁起来。
许惊弦苦思无计,却张口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小弟听几位门主皆以‘铁老大’相称霍帮主,不知是何缘故?“
众人不解,何曾想于此关头,这少年的心神却锁在毫不紧要的事情上,但见他面上不现半分沮丧,唯有欲知究竟的好奇,不禁暗暗称奇。
“这都是兄弟间随便起的绰号,在帮中弟子面前,可不敢胡叫。”
霍之良笑道:“俺块头大,又生得黑,所以便叫‘铁牛’了。”
许惊弦恍然大悟,冯七“蛇眼”之名确是传神,蒋应那一头乱发亦应“鬼发”之名,但以沈羽平日的儒雅,唤做冷面不知是何缘故,而包无染的绰号更是令人糊涂。
诸葛长吉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解释道:“包九弟的兵器乃是剑盾结合,其焚心炙焰之功亦可化为护盾,加上人又老实,略显迟钝,所以就起了个这绰号。“
“原来如此,小弟还记得刘门主外号人称‘手眼通天’,却不知另两位门主如何称呼?
“‘手眼通天’那是江湖上的叫法,至干刘七弟真实的绰号么,哈哈!”霍之良大笑,“罢了,日后有空让七弟自己给你说吧。“
众人一齐哄笑起来,刘书元面上阵青阵白,喝道:“谁敢说,我就和他翻脸。"许惊弦心中大觉好奇,却也不便询问。
诸葛长吉语含笑意:“丹霄门主贾遇道江湖人称‘假道长’,其实绰号叫做‘悬崖’,至于玉霄门主沐红衣么,嘿嘿,这些绰号都是她起的,自然不会给自己留下供人取笑的把柄。”
许惊弦实难想象一个人的绰号如何会叫“悬崖”,想必另有典故,而对那尚未谋面的沐红衣亦生出一分好奇。
翟之良接口道:“兄弟们正商量着合伙给沐四妹起个好名字呢……”
花生道:“铁老大背后捣鬼欺负女孩子,等沐姐姐回来后我告上一状,保管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嘿嘿,花生口中留情,改日我送你些上好的花生。”
“阿义。”像是感染到众人的情绪,阿义亦是一脸痴笑。
听着众人随意地开着玩笑,许惊弦心中涌上一种既羡慕、又伤感的情绪,就像面对着一个充满欢笑的大家庭,而他,只是一个局外人!无法分享他们的快乐与痛苦,更无法和他们像兄弟一样亲密无间。
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即使他能坐上裂空帮帮主之位,恐怕也无法获得这些人的真心拥戴。或许他应该退求其次,无论霜之良、诸葛长吉、抑或是沐红衣成为下一任帮主,只要侠道不灭,能够让裂空帮在江湖上屹立不倒,大壮声威,便算是完成了夏天雷的遗愿。
许惊弦一念至此,顿觉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微微一笑:“小弟听从铁老大的意见,先在梅影峰休息几日,待观月楼的消息传来后再行商议。”暗忖这几日有机会单独找霍、诸葛两人说明夏天雷的死讯,好让他们早做打算。
而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出那个奸细!
众人本担心以许惊弦的少年血性,势必会拒绝霍之良的命令,或许还不得不翻脸动手,暗地都有些踌躇难决。但见他转眼之间如变了一个人,却依旧信心满满,不似隐忍低头的模样,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理。
诸葛长吉道:“难得许少侠如此识大体,那就这样吧。许少侠可住在夏帮主的客房中,由花生负责安排起居。大家改日再议。”
许惊弦本想打探平惑的情况,却知此际不便,寻思着稍后抽空问问花生。
众人相继散去,许惊弦正要去找花生,耳边却听到诸葛长吉道:“庥烦许少侠送我回房可好?“
许惊弦知道诸葛长吉行动不便,向有专人服侍,既然叫住自己,必有下文,欣然应允。当下推起轮椅,依着诸葛长吉的吩咐穿人厅内某道门,门楣上标注着小字:紫霄。原来那静思堂中九道门户分别对应着九位门主的住处,他想到夏天雷既然住在静思堂中,厅内某处定然还另有一道暗门通往卧室,大概只有花生才知晓。
依然是长而曲折的白色甬道,别无通路。许惊弦推着轮椅前行,诸葛长吉则从椅下摸出一本书来读着,似乎根本无意说话。
许惊弦心知此刻他们仍只是在静思堂厅的外闱绕着圈子,只怕隔墙就是另一位门主,即使诸葛长吉有什么机密事情询问自己,也不会在这里。甬道蜿蜓转折,多转几圈后就难辨东西南北,他一路默记方位,暗想心事。
自从许惊弦决意卸下继任帮主的重担后,心里大觉轻松,当下专注思索奸细之事。除了未到场的玉霄门主沐红衣与丹霄门主“悬崖”贾遇道之外,今日在场八人可谓是夏天雷、沈羽之外裂空帮最重要的几员大将,哪一个才是将军府的奸细呢?
路啸天曾说夏天雷最信任的人是霍之良,或可排除;阿义与花生应该接触不到太多的机密,亦可排除。其余人之中,害羞的“钝钝”、阴鸷的“蛇眼”、诡异的“鬼发"、镇定的刘书元之中,其中以刘书元最为可疑,虽然他揭破自己就是吴言之事,仿佛并无包庇将军府,但这未必不是一种高明的伪装,何况此事迟早会被众人得知……可是,当日与刘书元相见之时,却深感此人谈吐不俗,是个颇可相交的汉子,为什么自己的直觉会与内心的判断截然不同?
他轻轻一震,已知究竞:那是因为作为一个卧底,不但必须隐藏本来的面目做另外一个人,还要时时刻刻担心一旦被揭穿后的压力,绝非那些胆大心粗的江湖汉子所能承受,至少,应该是一个略通文墨之人。所以,他的直觉会忽略蛇眼、鬼发、钝钝几人,而锁定在城府颇深的刘书元身上。
然而,裂空帮中最有学问、最具城府的人,并不是刘书元,而是……
诸葛长吉突然开口:“许少侠知道静思堂这长长的甬道有何深意么?”
“小弟不知,还请诸葛兄指教。"许惊弦随即推翻了自已的想法,像诸葛长吉这样一个行动不便、无法自由来去的人,即使有做奸细的资格,却无条件,除非他还另有一个便于与外界联络的同伙。
诸葛长吉似是对许惊弦心中念头一无所觉,不紧不慢地道:“数百年前,裂空帮开山祖师毕无笳横空出世,此人天资卓绝,争胜之念尤甚,凭着自创的九霄神功挑战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一生经历大小争斗近百战,未尝败绩。难遇敌手是高手的寂寞,某一日他听说天竺国师不但精修佛法,更是武功高强,顿起好胜之心,当即前往求战。
"那天竺国师亦曾听闻中原大侠毕无笳之名,起初避而不战,耐不住其一再挑衅,便答应了他,约好在某山中的竹林内比斗。到了约战的日子,毕无笳到了那竹林边,却不见天竺国师,唯有其弟子手执一花相送,曰:“师父就在竹林深处,请毕施主执花相见。但有一条件,不可破坏竹林。
“毕无笳艺高胆大,也不怕对方耍花样,依言执花前行。却不料那竹林乃是天竺国师特意派人栽种,中间是一条长长的小径,蜿蜒曲折,两旁竹林插天,密不透风,虽有无数道路,却只在林间打转,皆是死路。
“毕无笳听到天竺国师在林深处宣吟佛经,但走了许久,依然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以他武功跃过竹林倒也不难,但激起好胜之心,虽知这片竹林其实就是一个没有生路的迷宫,却有意要与那天竺国师比试耐性,看谁先忍不住退场。
“到了第五日,天竺国师现身来见。毕无笳哈哈大笑,以为自己终于赢了。然而国师却问他:我的花儿呢?毕无笳垂头一看,花儿已枯,只余残枝败叶。闻师微笑道:人世一场争斗,却是花儿的枯、荣、绽、谢。
“毕无笳大悟,谢过国师回到中原,自此放下争强好胜之念,行侠仗义,扶危济贫。他虽‘无家’,却立志要让天下穷苦的百姓有一个家,最终成立了裂空帮,成为人人景仰的一代大侠。
“故事未必是真,道理却不假。静思堂正是为了纪念毕祖师而建,希望每一个来到静思堂的人,无论本来怀着什么样的目的,经过这长长的甬道后,都能静思而行,做出最好的选择。”
许惊弦陷人沉思之中。诸葛长吉却只是一笑:“同样的故事,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理解,许少侠无需告知我你的领悟。记住‘静思’二字,足矣。请往左边走。“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了甬道,按方位是在静思堂的南边。许惊弦推着轮椅沿左首边的碎石小径缓缓前行,小径两旁种着成排的梅林,风摇花枝、淡香飘溢,令人神清气爽。林边有几处浅潭,叠叠梅影落人潭中,与山峰倒影相映,宛如画卷,这就是梅影峰的来历。
诸葛长吉笑道:”可惜许少侠早来了几个月,不然便可看到梅花盛放,梅香遍野。正所谓暗香浮动月寅昏,而如今,却只有……”他漫声长吟,“疏影横斜水清浅。”若不见他那可怖的面貌与身形,只听其语,任谁都会以为是一个博学多识、胸藏万卷的翩翩才子。
过了梅林,可见前方十余步外七八间木屋,当是诸葛长吉的住所。小屋前有一洼水池,蒸气缭绕,热力扑面,乃是一处温泉。
轮椅停在温泉边,诸葛长吉道:“每到阴冷天气,我周身关节都会疼痛,所以夏帮主特意把此处交给我住,好借温泉之力替我祛除病痛。“说话间诸葛长吉撩起披在身上的裘衣,腰身一挺,挣扎起身。许惊弦欲要来扶,却被他以完好的右手拨开。
这一拨虽无内力,却有着常人单手难及的力量。许惊弦微微一怔,这才知道诸葛长吉虽然残疾,却也绝非外表上的孱弱。这是否证明他亦具有做奸细的条件?
许惊弦还不及细想,却见诸葛长吉单腿连跳几步,并不脱衣,只除下头上方帽,“扑通”一声落入温泉之中,霎时没顶。
许惊弦心中一派茫然,直到现在,他也捉摸不透诸葛长吉的用意。望着泉面上波纹层层散开,一个个小气泡翻涌而上,却不见他露出头来,试着轻声唤道:“诸葛兄?"却是全无反应。
许惊弦不禁有些着急,若是堂堂紫宵门主淹死在自己面前,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正考虑是否应该下水看看,却听“哗啦啦”一声水响,诸葛长吉浮了上来,换了一口气,重又沉下。
许惊弦身处泉岸,只看到他那畸形而缺了一半五官的脑袋,既觉残忍、亦觉心酸。然而更令他始料不及的是,那一刻他清楚地望见,在他那沾满水珠的半张脸上,还有另一道来自他自身的液体从那独眼中缓缓渗出。
他突然明白了,诸葛长吉急于下水并非因为身体疼痛难忍,而是他不愿让别人看到他的泪水。
他为什么哭?对于这样一个从小就饱受病痛折磨的人,必是早已练就了宠辱不惊的心态,为何会如此?
许久之后,诸葛长吉再度浮出水面:“此泉采地热,不但可愈风湿,习武之人常年浸泡亦受益良多,许少侠可想试试?"声音依旧含混不清,却已恢复了平时的镇定。
许惊弦脱下上衣,纵身入水。无论诸葛长吉是不是残废,无论他是不是奸细,此时他都得到了许惊弦由衷的敬佩。
弥漫的水汽,温适的泉水,但他们都没有放松身心。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我不懂武功,只有在这里才能确定无人打扰,也没有人偷听。而我希望在这里,许少侠也可以敞开心扉,对我说出实情。”
“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事情。”
“不,至少有一件事我确定许少侠在说谎,另一件尚不确定。”
“诸葛兄有何疑问?『优酷电子书』
诸葛长吉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空气在他破损的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怪响,令人闻之心悸,他的独眼中进出凌厉的光芒,锁定许惊弦的面容,一字一顿:“我确定帮主已然过世,但不确定你是不是凶手!”
许惊弦沉驮半晌,方才答道:“沈羽虽有叛师之念,但已幡然醒悟。夏帮主心伤爱徒,最终毒发不治。如果一定要追查凶手,那就是简歌、慕松臣等人与天意。路前辈既然并未告知夏帮主的死讯,诸葛兄从何得知?”
离开观月楼之时,何其狂蹊跷的态度曾让许惊弦隐生怀疑:或许复天雷并未过世,只是借此机会好让自己去做裂空帮帮主。但这种想法未免太过荒唐,夏天雷一代宗师,何必给自己开这么大个玩笑?何况若自己判断错误,亦是对夏天雷的大不敬,故仅抱着一丝幻想,不敢询问。
但此刻,听到诸葛长吉斩钉截铁的判断,突觉悲从中来:那个可敬的老人果然已不在人世了。
“铁老大等人或许不会注意到那些蛛丝马迹,却逃不过我的观察。”诸葛长吉自嘲般一笑,“许少侠带着紫霜戒,又知道转轮诀,只有两个可能,要么你是杀害夏帮主的凶手之一,要么就是应夏帮主遗命来接替帮主之位。”
许惊弦反问:“为何不会是我替夏帮主指定下一任帮主?”
“如果是那样,来的应该是路啸天或北雪这样与世无争却可博得大家信任的前辈,而不会是你这样一个竞争帮主的有力人选。”
许惊弦一震,忽觉上天是何其不公?像诸葛长吉这样的人,本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却只给他留下了残缺不全的肢体。
诸葛长吉似感应到许惊弦心中所想,淡淡一笑:“若非身体的残疾,也不会有头脑的敏锐。所谓塞翁失马,焉知福祸。至少长吉生而无憾。”
许惊弦忽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诸葛长吉让他想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当年魏公子手下第一谋士、如今焰天涯的军师一“公子之盾”君东临;另一个则是擒天堡师爷、叛军军师、自己的杀父仇人一“病从口入,祸从手出”的宁徊风。或许诸葛长吉既没有君东临的武功与魅力,也不及宁徊风的阴狠狡诈,但有着同样的盖世谋略、深藏不露,心思细腻处更有过之,何况比起那位号称周身大小病不断、每天都要,几十副药的宁徊风,眼前之人孱弱的身体中更有一份坚定的意志。
“先不论夏帮主的遗命,许少侠请告诉我,你自己到底想不想做帮主?”
“不瞒诸葛兄,小弟来梅影峰之前确有此意,但与诸位门主见面之后,只觉得裂空帮中有更合适的人选,已无此意。”
诸葛长吉摇头而叹:“如果沈羽没有叛师,他是最好的人选。除此之外,裂空帮后继乏人。”
“霍门主极得兄弟爱戴,诸葛兄以为如何?”
“不错,铁老大有一身豪情壮志,为友两肋插刀、义薄云天,对敌疾恶如仇、决不姑息。如果裂空帮只是一个小型帮派,每个兄弟都会为这样的首领去拼至最后一息。但是,裂空帮数万弟子,良莠不齐,不但需要一个可以带他们冲锋陷阵的大哥,更需要一个可以约束他们,指引他们走上侠道的帮主。"此言确是一语中的。
“诸葛兄足智多谋,意志坚定,亦是做帮主的上上人选。“
诸葛长吉淡淡道:“静思堂中,许少侠问起兄弟们的绰号,可知为何我没有?不错,他们对我很尊重,甚至小心翼翼地唯恐触动我的敏感,连玩笑都不会和我开一句。像我这样的人,永远只能站在背后,当真做了帮主,又怎能让手下真心服膺?”
许惊弦语塞。他可以想象出每个人面对诸葛长吉时的心态,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惹得他不快。上天已经对他如此残忍,善良的人们不愿再给他添加多余的负担,哪怕只是善意的嘲讽,也会换来巨大的伤害。只是这个想法只能存留于胸,实不便当面讲出来。
诸葛长吉苦笑一声:“知道吗?怜悯有时比利剑更伤人。”
许惊弦心头一沉。是啊,怜悯有时比利剑更伤人。即使诸葛长吉根本不需要怜悯,别人也会主动送到他面前。付出怜悯的人自得于其后暗示着的高尚,却忽略了被迫接受怜悯的人要吞咽怎样的痛苦。
“你可知我为何会为夏帮主效力?”诸葛长吉道,“我五岁之时身受雷击,幸好家中尚算殷实,遍请名医,好歹活了下来。但从此也成了一个怪物,没有伙伴,没有朋友,甚至有时家人看我的目光都是嫌恶的,也许当时父母对我的生存根本不抱希望,只是出于仁慈才救了我,却未想到我虽然活下来了,却给他们带来了耻辱。除了家里背着我的仆人,没有人愿意陪我,我只好去找些小猫小狗玩,可是即使是猫狗也远远躲开我。
“那一年我九岁,有一天我省下自己的点心,去喂城东的那条小狗,它却对我狂叫着,不让我近身。我伤心极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夏帮主恰好经过此地,便问我何故哭泣?一个陌生的成年人竞然如此和颜悦色地对待我,我仿佛找到了发泄的机会,一边骂着自己是个没用的残废,一边骂着老天爷和所有的人。夏帮主耐心地听我说完,先对着小狗大声喝斥,狗儿自也是酏牙相报;随即夏帮主接过我手里的点心,微笑着招呼小狗,慢慢地,小狗走上前来,开始吃他手中的点心……
“夏帮主笑了,留下了一句话:要想别人不把你当做残废,首先你要把自己当成健全的人。言罢而去。我试着像他一样逗弄小狗,果然小狗吃光了我的点心。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别人都不愿意陪我玩了。因为在我的眼里,他们都必是嫌弃我的,于是我像刺猬一样,把自己裹在壳里保护起来,还外露着锐利的尖剌……
“之后,我开始刻苦读书,也许我的身体永远是残疾,但至少我要做一个智力健全的人。十年后,我加入了裂空帮,成为了夏帮主手下不可或缺的谋士。但可惜的是,除了夏帮主,没有人知道我根本不需要怜悯。其实我活着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努力做一些健全人才能做的事。”
许惊弦心中暗叹,他知道诸葛长吉加入裂空帮已有十余年,算来如今不过三十出头,但只看那半边雪白的胡须,大概都会以为早已年过花甲。身体的伤残过早地消耗了他的生命力,但他内心的坚强却一如壮年。
“那么,如果霍门主做上帮主之位,而由诸葛兄辅佐,岂不是两全其美?”
“铁老大和我都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分不清楚勇敢和鲁莽的界限,而我,太过懂得恐惧和谨慎的差别。”诸葛长吉淡淡道,“所以,如果你能证明自己是一个有能力统领裂空帮的人,我会支持你。当我肯定你并非杀害夏帮主的凶手后,自然会相信夏帮主的眼光。”
“诸葛兄何以如此肯定小弟与夏帮主之死无关?“
“如果你是凶手,这个温泉就是我的埋骨之所。”诸葛长吉轻声道,眼中闪动着一丝近乎渴望的光芒,“我的决定不是为你,也不是为了夏帮主的遗命,而是一个智力健全的裂空帮弟子应该做出的选择。”
告别诸葛长吉后,许惊弦沿原路返回静思堂。
即使诸葛长吉的眼泪对他有所触动,却也并未能消除嫌疑。他无从判断诸葛长吉的泪水到底是因为心伤夏天雷的死讯,还是一种巧妙的伪装,而他对自己这个“外人”的支持反而更显突兀。
自己毕竟太过年轻,还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诸葛长吉从自己的言行中看出破绽,从而确定夏天雷的死讯,安知他人不能?能够坐上裂空帮护法之位,每个人都不简单。即便是霍之良,在那粗豪的外表下是否也隐匿着一丝细心?按说沈羽既反,霍之良与诸葛长吉谁都有可能继任帮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真能心无芥蒂,依然做一对好兄弟么?而其余人在这帮主之争中会保持什么样的立场?那一名将军府的奸细会因此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转轮诀现世到底意味着什么?在那四位裂空帮长老身上又藏着什么样的惊人秘密?
各种猜想涌上许惊弦心间,却找不到解答。目前的形势就像诸葛长吉住处那温泉之水,看似平静的表面,底下却潜藏着暗流。
他蓦然一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变得不再轻信别人、随着年舲的增长,阅历的增加,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也越来越深,猜忌与揣测取代了信任,这是不是就是成长的代价?
在此之前,他所接触到的几乎都是武林中成名已久的人物,拥有绝世的武功、卓越的智慧、乃至得体的风度,他们站在江湖的顶峰,摒弃了普通人的烦恼,眼中没有芸芸众生,只有自己的理想。而那时的他也还只是一个孩子,纵然有任性胡闹的时候,也会得到对方的纵容。但此次梅影峰一行,已然成长的他终于认识到真正意义上的“江湖“,美丽的浮华盛景之后,掩藏着无奈的深渊。
或许,这才是复杂世间的本质。
许惊弦脑中一片混乱,不愿再去想这些令人头疼的问题。这一刻他突然特别渴望见到苹果姐姐,只有儿时的友谊才能保持令人怀念的纯真与美好。
静思堂中,花生坐在椅中百无聊赖地剥着花生,阿义则拨弄着那一把琴弓,发出单调的音节。见到许惊弦归来,花生懒洋洋地起身:“客房已经准备好啦,这就带许少侠去。”说罢在桌下摆弄机关,后墙无声无息地现出一道门户,应就是通往夏天雷居室的通道。
许惊弦暗忖花生既然是夏天雷的侍女,替客人安排房间本是分内之事,为何却是如此不情不愿的模样?莫非对自己有成见,但霍之良嘲笑自己之时她却又为何帮着说话,难道……
“喂,你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样子,你是不是饿了?要不先带你去吃饭?“
许惊弦连忙道:“确是有些肚饿,多谢花生。”暗骂自己疑神疑鬼,竟然为了一个奸细,怀疑所有人。
门内依然是一条长长的甬道,回响着三个人的脚步声。许惊弦正想问平惑之事,花生先开口道:“哎,我问你,为什么对那帮家伙的绰号感兴趣啊?是不是觉得取得很传神?”
“嗯,是有些好奇。我曾与琅霄门主沈羽见过数面,实难想象那样一个总是面带笑容的英俊男子为何会被唤做‘冷面’?“
“他的心是冷的,谁也走不进去。”
许惊弦暗暗点头,或是因为家世的缘故,沈羽对每个人都隐藏荐一丝戒心,很少有人能得到他真正的信任,表面上的锚雅只是用来掩饰内心的面具,这个绰号可谓是一针见血。虽还未见玉宵门主沐红衣其人,但想必是一个心思敏锐、观察力极强的人。
“对了,贾门主为什么要叫‘悬崖’,这绰号实在很特别。”
“嘻嘻,告诉你吧,那可不是山崖之崖,而是牙齿的‘牙’。因为贾道长跟人打架,门牙掉了一颗,另一颗也摇摇欲坠,怕是撑不到几时……”
许惊弦大觉好笑:“那刘门主的绰号到底是什么?
“刘门主本来是叫‘手眼通天’,别看他年纪不大,却是个稳重的人,加上又不像蛇眼、鬼发生得那么有特点,最不好起绰号。不过嘛,有一次他问我要花生吃,结果吃多了,恰好夏帮主召集几大门主商议事情,然后他就忍不住放了一个臭屁,可把大家熏坏了。铁老大气得大叫:你这哪是手眼通天啊,分明就是……嘻嘻,你自己想吧,我可说不出口。”
许惊弦愣了一下,与花生对视几眼,两人忍不住一同放声大笑:阿义虽不明就理,却也跟着一边傻笑,一边“阿义、阿义”地叫嚷不休,到梅影峰这半日来,无论面对几大门主,还是与诸葛长吉在那温泉中,许惊弦一直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此刻方才真正放开胸怀。想到刘书元面上阵青阵红尴尬至极的样子,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
出了南道,是一个四方小院,院中约有十几间小木屋听花生说中间最大的正屋便是夏天雷的卧室,许惊弦则被安排在东首。
许惊弦心中一动,平惑尚未与沈羽成亲,或许正与义父住在一处:“花生,我向你打听个人。“
“谁啊?”
“那位夏帮主的义女,平惑姑娘可是在这里?”
却见花生面色一变:“你为何问起她?”而一旁的阿义听到平惑的名字,亦突然显得十分不安,连连叫道:“阿义。”
许惊弦微微一惊,略一思索,决定如实相告:“她是我的姐姐!“
“她是你姐姐?可从没听她说过……”花生半信半疑,“平姑娘本是住在这里,不过现在却在天地间。”
“天地间?那是什么地方?”
“本帮的牢房。”
“什么!”许惊弦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平姑娘犯了什么事,为何要关在牢里?“
“哼哼,你这个好姐姐给夏帮主下毒,她已招认,你难道还不知道?”
“那只是一场误会,她被沈羽利用,自己并不知情。对了,沈羽手下有一人叫孟辉,可带他来对质。”
“孟辉也在牢里,择日一并审问。”
“那你现在快带我去见她。”
花生盯着他半晌,口气古怪,缓缓道:“这事我可做不了主,你要见她,去找铁老大或诸葛二哥吧。"说罢转身就走。
“你站住。”许惊弦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她的袖子,“现在你陪我去见两位门主。”
“阿义。”阿义一声怒吼,箭已搭在弦上,直指许惊弦的眉心。
花生冷冷道:“你要是有胆就杀了我和阿义,不然快给我放手!”
“嚓”一声轻响,花生猛拧手臂,生生将衣袖扯裂,头也不回地离开。
许惊弦怔立原地,犹感觉阿义箭支指处,可怖的杀气似有形的刀剑,令他眉心隐隐生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