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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龙跃于渊

    步上沉在水里,凭着精深的内力憋住一口气,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才一步步地踩着河底上了岸。四周望望人都散去了,长嘘一口恶气,闷闷地想到:以我砥砺一生的智慧和武功,此来中原,准拟必得志而归,不想步步受挫,都是姓金的那小子坏了大事。眼下忽都王子的身份泄漏了出去,中原决不能再久留,先回金国再从长计议。向少林寺的方向恨恨地看上一眼,踏上北归之途。吕盛一行带着宫三保,走不甚快,钻入县郊的一片山地中。金世奇随后追上,不即不离地跟着。他轻功举世无双,以吕盛这等老奸巨滑之辈竟也未察觉出。到了一带低洼山谷,只见山脚处有一房舍,吕盛等人进入里面,反手掩上门。金世奇溜到屋角,不敢去窗户那里窥看,生怕被吕盛发现,将耳朵贴了墙,运起通灵功,仔细聆听。只听吕盛的声音道:“把他绑在这里,一日三餐侍候,不要慢怠了贵客。”刑泰和摩家三兄弟齐应一声道:“是。”宫三保的声音道:“吕盛,上次在小苍山让你跑了,今日我落在你手里,你要杀就杀,休要婆婆妈妈地拖日子,待我伤一好,你可捆我不住。”吕盛笑道:“好容易捡来这么一个宝,我不会这么傻就毁了它。留着你,办许多事都方便。”忽听宫三保大叫一声,金世奇的心猛地揪紧,便听吕盛冷笑数声道:“你中了步上的毒,琵琶骨又被我捏碎,便有通天的本事也都废了。你再不是以前的宫三保,老老实实地在我手心里待着吧。”只听宫三宝咬牙切齿地道:“吕盛……你忒以的阴毒!”金世奇将眼一闭,心道:完了!吕盛这厮废了宫帮主的武功。只听吕盛道:“宫括,你也不要恨我,我若落在你的手上,也是一样的下场。你们在这里看着,待会儿我会再调人手来。我明日再来,若走了宫三保,你们也休要见我了。”后半截话却是对刑泰等人说的。屋门“吱呀”一响,吕盛闪了出来,径向斜侧一个山头奔去,绕过山头,不见了。金世奇心道:得抓紧时间将宫帮主救出来,不然黑盗帮的人越来越多,再救就麻烦了。又想以自己的武功独力对付屋内的四个人,恐怕难以取胜,若惊动了黑盗帮,又不知要将宫三保藏到哪里去。不如先回去,找到茅玉东,让他调集丐帮弟子来救,把握大些。打定主意,蹑手蹑脚地回来,找到茅玉东,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茅玉东听到宫三保武功被废,不禁大恸,咬牙道:“我这便召集登封县内所有的丐帮弟子,杀尽那些黑盗,救出宫帮主。”金世奇道:“越快越好,一定要在黑盗帮援兵到达之前救出宫帮主。”茅玉东重重地点了点头。赵玉天自金世奇被丐帮唤去后,在聚仙楼闲坐无事。忽听“剥剥”的敲门响,开门一看,却是柯隐兰低着头站在门口,便道:“柯姑娘有事吗?”柯隐兰小声道:“爹说这里的‘玉砖饼’很有名,想尝尝鲜,让我替他去买,呣——我不知哪条街市上有卖这‘玉砖饼’的,所以,特来问问你。”赵玉天心道:登封县我也是头次来,这里你比我熟悉,却来问我。因道:“我也不知道。”柯隐兰顿顿足道:“这么大的登封县如何去找,爹烦死了,只顾自己嘴馋,全不替人安危着想。”赵玉天忙道:“县东‘广德街’的早市怕还没散,那里是登封县最热闹的一条街市,说不定有这‘玉砖饼’。柯姑娘不用怕,我陪你一起去看看。”柯隐兰嘴角一翘,喜道:“那谢谢你啦!”赵玉天又对涂彰等人嘱咐一番,便和柯隐兰来到县东的“广德街”早市上。这条街果是繁华,两边勾栏瓦肆,酒楼茶舍,各色铺席比比皆是。宽敞的大道上,南来的、北往的、推车的、赶驴的,更兼不少三三两两背刀挎剑的江湖豪客,一派喧哗景象。赵玉天和柯隐兰径到一带食品铺,问了几家油饼店,才问得一家卖这种炊饼。柯隐兰买了几张,拿罗帕包了。赵玉天道:“买到饼就回去吧,这里人多,万一撞着麒麟门的人又生事。”柯隐兰笑道:“既出来了,这么早回去做甚。我还想买些针线,你再陪我逛会儿。”赵玉天无奈,只得答应。柯隐兰兴致甚高,打李家头巾铺出来,又钻进王家白衣铺;从马家绒线铺出来,又进了赵家彩帛铺,什么裱褙铺、文字铺她也兴冲冲地去看。饶是赵玉天一副好身板,也转得眼花缭乱,叫苦不迭。好不容易等到柯隐兰买齐了东西,赵玉天正要提回去的话,忽听背后不远处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你说他会来么?”赵玉天顿觉头脑嗡的一下,心怦怦地跳起来,扭头看时,果见几步外的十字街口,一辆熟悉的马车缓缓地驶过,却是向另一条道上而去。车旁的丫环向车中道:“小姐放心,我都托人打听好了,他一定会去那儿。”赵玉天忙拉了柯隐兰道:“柯姑娘,我刚才看见一个熟人,要赶过去和他聊聊,你先回去吧。”柯隐兰不乐道:“我一人回去么?”赵玉天道:“这里离聚仙楼不远,白天人又多,不会有事的。”柯隐兰道:“什么熟人,我就不能见见么?”赵玉天有些不耐烦道:“我和他好久没见,有许多话要说,你去做甚么?”柯隐兰涨红了脸,眼圈微湿,二话不说,扭头便走了。赵玉天颇不忍,可是更大的一股动力驱使他追向那马车。跟了一段路,只见那车停在一家酒楼前,车帘挑起,一个女子从中走出。赵玉天一见那女子,顿觉胸口象被重敲了一记,头脑一阵眩。那女子正是赵玉天在聚仙楼见了一面后,便再也难忘的那位小姐。再看时,那女子并丫环已进了酒楼。赵玉天三步并作两步也跟入酒楼,正见她们拾阶上楼。那丫环眼睛伶俐,瞧见赵玉天愣头愣脑地跟进来,凑近小姐耳边笑道:“小姐,上回那俊俏少年又跟来啦。”那小姐也看见赵玉天,微微一笑,道:“愣头小子,谁爱理他。”到楼上一处坐下。赵玉天见她俩人似是发现自己,又唧唧哝哝地说些什么,都哧哧地笑,心里便慌得没底,暗道:我自唐突,没头没脑地跟进来,定是被她们发现了,在笑我。想退出门,却怎也舍不下心,硬着头皮走进来,更不敢到楼上去坐,就在楼下拐角一处坐下,能看见那小姐和丫环,拘手拘脚地要了一壶酒,两碟菜,坑着头吃起来,什么味儿也尝不出,满脑子只是那笑靥在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听店外有人道:“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我又不喝酒。”又一人道:“表哥你也怪,有几个练武的人不会喝酒?我见你心烦,带你到这儿散散心。什么么烦恼忧愁,几杯酒一下肚,就都烟消云散了。”店外拉拉扯扯进来两人。赵玉天一惊,见这两人不是旁人,正是海南双枪凌云阁和他的表弟戚登科。心道:原来他们还在登封县没走。不自禁地又向楼上看去一眼,却见那小姐满脸通红,眼睛定定地盯着凌云阁看,旁边丫环小声鼓噪道:“怎么样,我说他准来不是!”赵玉天又是一晕,酸酸地想到:难道她来这酒楼就是为了等凌云阁?这时凌云阁和戚登科也找了座坐下,只与赵玉天隔着一张桌子。戚登科要了酒菜,向凌云阁道:“表哥,我说我们还是回海南吧,你也别等着看什么宫括和步上的比武了,这里又不好玩,守上七天,活活地把人憋死。”凌云阁嘴角一撇,道:“你懂什么!宫括乃我华夏第一条好汉,步上武功在我之上,正是宫括的对手,几日之后的比武,是旷世难逢的一场好斗。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回去了也得悔死。你喝你的酒,我吃我的菜,再休提回去的话。早就不该带你来,吵得我心烦。”戚登科忙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我是想给你解解闷,不想反倒给你添烦,我不说了。这酒香得很,我且喝两盅。”两人正吃着,楼上的丫环笑嘻嘻地走下来,径到二人桌前,向凌云阁敛袂一礼道:“大爷请了,小女子夏荷,这厢有礼了。”凌云阁瞅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道:“我不认识你,你找我何事?”那丫环道:“我家小姐久慕海南双枪的大名,想请大爷到楼上一叙。”凌云阁向楼上看去,见一美貌女子羞答答地垂头坐着,向丫环道:“那就是你家小姐?”夏荷点点头,道:“正是。”凌云阁问道:“你家小姐是哪家小姐?”戚登科“噗哧”一下乐了出来,道:“表哥,你忒村俗,应该问:‘你家小姐是哪位府上千金?’你当是跟人打架,让人先报上名来么。”夏荷也乐出声道:“不妨事,凌大侠是武林高人,不拘世俗礼节。我家小姐是人称‘八臂将军’穆硕穆大人的女儿,名唤穆绮思。”一旁赵玉天一震,心道:原来她是穆硕的女儿。凌云阁瞪了戚登科一眼,向夏荷道:“穆小姐的心意我领了,凌某是草莽汉子,不敢污了小姐体面。你回去吧。”夏荷道:“凌大侠是大英雄,大人物,您来是赏我们面子,怎的会污了我们体面。”戚登科冲凌云阁挤挤眼道:“表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凌云阁道:“什么关关究究的?”戚登科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呀。”凌云阁道:“我不是大英雄,大人物,也不是什么君子,只是爱自在吃喝的凌云阁,不想他人来骚扰。”夏荷看看楼上,又看看凌云阁,表情为难,磨蹭一会儿,又向戚登科看看,似是让他帮着说话。戚登科站起身,冲夏荷唱了个肥喏,道:“夏荷姐,我表哥这两天心情不大好,他最不爱人唠叨,你若再说下去,他说不定便火了。这样吧,我陪夏荷姐上楼,向穆小姐当面道声谢,不让夏荷姐为难,如何?”夏荷无奈,点点头道:“那有劳公子了。”凌云阁也不管他,任他跟夏荷上了楼。戚登科到了楼上,穆绮思见只有他上来,便有些不乐意,知道凌云阁定是不肯来。戚登科满脸堆笑,再唱个肥喏,道:“穆小姐,我是凌云阁的表弟戚登科,表哥说他心情不好,不敢扰了小姐的兴致,让我来向小姐道声谢。”穆绮思陪笑道:“凌大侠心里既有事,不上来也罢。我久慕海南双枪的大名,只是诚心结纳,别无他意。”戚登科暗暗好笑,心道:我表哥怎会跟你一个脂粉堆里过活的女子结纳。因道:“穆小姐既是有心结纳我表哥,我便替表哥饮上一杯,权领好意。”穆绮思心道:正主儿没请来,倒请来一个讨酒吃的酸秀才。当下笑道:“戚公子是知书达礼之士,我也理当敬戚公子一杯。”戚登科嘻嘻笑道:“那就是两杯了。”夏荷捂着嘴偷乐。忽听楼下有人叫道:“夏荷,我把你个大胆的丫头,竟敢把小姐带到这种地方来。都给我滚下来!”夏荷一听这声音,脸色大变,睁圆了眼睛,急向穆绮思道:“小姐,老爷来了,你可得替我说说话,不然夏荷这两条腿是保不住了!”穆绮思也慌了神,整整衣裙,和夏荷赶紧下楼。来人正是穆硕,身后跟着几名亲兵。穆硕气忿忿地道:“我怎么叮嘱你们来着?你们在家闲不住,我带你们出来了,你们就该好生待着,可还是整天地东游西荡,这里是是非之地,不比在家。这酒楼也是女儿家来的地方吗?夏荷,定是你这贱婢的唆使!”夏荷急道:“老爷冤枉,我和小姐正要回去,走得口渴,才进来讨杯茶喝。”穆绮思道:“爹,只是讨杯茶喝,是我的主意,不怨夏荷。”穆硕气道:“好好好,你们出息了!既是讨酒喝,那楼上的臭男人是谁?”说时用手一指倚栏而观的戚登科。穆绮思大急,心道:你这秀才,讨了酒喝,就该躲起,别让我爹看见,这回岂不是百口莫辩。却听戚登科笑道:“我不是臭男人,我是饱读诗书、香喷喷的秀才,这楼上又不是你女儿包的,我在这儿饮我的酒,她喝她的茶,有何不可?”穆绮思听他这样说,稍稍出了口气,心道这秀才倒也机灵。穆硕却道:“瞧你这油腔滑调的公子哥儿,跟着我女儿到楼上,定不怀好意。左右,与我拿下!”戚登科叫道:“冤煞人也!我先到的楼上,怎么是跟着你女儿来的?”那几个亲兵哪听他分辩,抢步便要上楼拿人,忽然“呀呀”几声叫,人人都呆立不动。穆硕深通武艺,瞧这情形,知道是被人点了穴,可又不知点穴的人凭借什么物事。只听一声喝彩:“好功夫!”穆硕这才注意,楼下还有两人,一个三十左右的江湖豪客,背插双枪;一个二十不到的英俊少年。穆硕一见这少年,“咦”了声,似是面熟,稍想片刻,大怒道:“原来是你这盗宝贼!今日撞在我手里,再休想走!”原来凌云阁那几个亲兵要捉戚登科,以手在酒杯中一捞,指尖轻弹数下,用飞溅的酒珠儿封了那几个亲兵的穴。赵玉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情不自禁地高声喊“好”。那晚他和金世奇等入寺盗宝,曾和穆硕交过手,因此双方都认得,穆硕一进店,他便一直低着头,这时耐不住,惊动了穆硕,让他认了出来。赵玉天颇觉尴尬,他对穆绮思一见入迷,既知穆硕和穆绮思的关系,便不想和他交手,抽身便走。穆硕提起一张凳子,朝赵玉天掷去,同时抽刀在手,跳上赵玉天那张桌子,一刀朝他当头劈下。赵玉天接住凳子,往上一举,架住砍下的刀,起右脚蹬翻桌子,迫穆硕跳下来,扔了凳子,向门外便跑。穆硕叫一声:“哪里走!”挥刀朝他背后又砍,赵玉天双足使力点地,窜出门外,他内力深湛,这一窜速度极快,穆硕一刀砍空。斜地里伸出两指,往刀背上夹住穆硕使力抽刀,那刀却如铸在一座铁山之中,纹丝不动。定睛看去,出手的正是那背插双枪的汉子。只见那人冷冷道:“不关他的事,那几人的穴道是我封了。”穆硕喝道:“你是什么人?”那人冷笑一声,道:“你忒孤陋,连你家海南双枪凌云阁凌大爷都不认识。”穆硕因职责所在,一直在寺中看守宝物,未曾见到比武,也不认得凌云阁,但他早就听说过海南双枪的大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执刀的右手突觉一股大力将刀拽出,刀已到了凌云阁手上。凌云阁两指夹刀,反手扔出,钢刀直飞,“铎”的插入店中柱上。穆硕愣得半晌,方缓过劲来,恨恨地瞪了凌云阁一眼,知道有他在此,自己决计讨不了好去。又见几个亲兵仍呆立不动,咽下一口气道:“我与凌大侠本无过节,凌大侠为何与我过不去?”凌云阁道:“你要捉我表弟,我岂能坐视不理。”穆硕向楼上的戚登科看了一眼,道:“原来他是凌大侠的表弟,穆某不知,是场误会,还望凌大侠不要计较,解了我手下人的穴,大家相安无事。”凌云阁也不答话,右手拇、食、中三指托起酒杯,左手拇中二指沾酒轻弹,“嗤嗤”几声细响,酒珠儿飞溅,那几名亲兵“呀呀”地嘘出几口气,才伸手踢足,动作起来。穆硕见他露出这手功夫,又惊又羡,心道:怪道人都说“正宫括,邪吕盛,不阴不阳卢枫青,云阁西门傲今生”,这厮果然名不虚传。当下拱手道:“谢了。”向穆绮思、夏荷和几名亲兵叫声:“我们走!”离开酒楼。戚登科乐得将穆绮思要的一桌酒菜吃了个精光。赵玉天惶惶出了酒楼,离开“广德街”,一路寻思:原来穆绮思是穆硕的女儿,蹭蹬啊!我如何与她接近。她也未必把我放在眼里,自惦记着那大名鼎鼎的凌云阁,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无名小辈,也罢,终究是场水月镜花的单相思!想的心里黯然无味,不觉到了一条十字小路,懵懵懂懂地走岔了道,一径往西。走出里许,才恍然惊觉,四下里望望,不是回聚仙楼的路,已离了闹市,稀稀疏疏的少有人家,入目多是丘陵松草。其时正当中午,赵玉天走得又累又渴,折回头来,寻到一户人家,推开篱障,步入小院,还未上前敲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精壮汉子,打量了赵玉天一回,问道:“你是什么人?”赵玉天忙道:“我是过路的,走得口渴,叨扰讨杯水喝。”那人又看了赵玉天一会儿,才侧身道:“你在这里等着。”将门掩上。赵玉天立在院中静等,半空中飞来一只白鸽,扑棱棱落在院中晾衣服的竹架上,白鸽的一只脚上系着一个小纸筒。赵玉天一愣,记起那日在洛阳时,夜晚在乱石岗,也曾见黑盗帮的詹泊放飞鸽传信。虽说飞鸽传书是武林中常有的事,但赵玉天起了疑心,有心要看个明白。正待上前,却听“吱呀”一声,门又开了,那精壮汉子端了一碗水出来。赵玉天伸手接过,饮罢谢了,告辞而去。待见那汉子回屋,又悄悄踅回来,窝到墙根边,透过窗扇的缝隙向里窥视。只见那汉子手上抱着白鸽,解下纸筒,展开看了一遍,也未瞧出他有什么神色。里间屋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二郎,你在外面和谁说话?”那汉子忙将纸筒揣入怀内,放下白鸽,走进里屋,轻声道:“只是一个过路人,要讨碗水喝,我给了他水,他已走了。”赵玉天听他声音轻柔,猜那女人与他的关系定非寻常。又听那汉子道:“我今晚有事出去,你好好歇着,我会尽快回来。”那女人悠悠叹口气道:“我知道你出去做什么。你做的事,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但我还是愿意跟你在一起,我的日子不多了,不论你到哪儿,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你快些回来好吗?我一个人害怕。”那汉子的声音有些硬了:“别说这话,你这病能治的人多哩。明天我就带你去少林寺找雪涧禅师,他有几十年修为的纯阳童子功,把你的毒逼出来易如反掌。你不要多想,好好歇着,我去去就来。”那女人道:“可是……你与他们名门正派势不两立,你求雪涧禅师,他会答应么?”屋中静默了一会儿,那汉子的声音才响起:“我自会有办法。”赵玉天心想:那汉子既与名门正派势不两立,定不是什么好人。那女人想是他的姘头或妻子,中了什么毒,要上少林找雪涧求救。再向内窥看,见那汉子打里屋出来,在一张长凳上躺下,闭目养神。赵玉天存心要看看这汉子是什么人,要做什么事,因此到离屋不远处,找了一棵大槐倚着,盯住那屋子,看他什么时候行事。酉时,听得门“吱呀”一响,赵玉天急忙隐身树后,偷眼观瞧。一望之下,险些惊出声来。只见那汉子出来,头裹黑巾,黑布蒙面,浑身上下黑衣黑靴,正是黑盗打扮。赵玉天心道:这厮竟是黑盗帮的。那汉子腰带左侧插了一把阔身短匕,右侧系了一把细长的柳叶刀。向四周看看,便向一条山道上奔去。赵玉天小心尾随在后。两人一前一后翻过几座山头,渐进一片谷地,此时天色昏黑下来,谷地中央隐隐约约有一幢房屋。那汉子打声呼哨,屋中走出两人,都作黑盗打扮。那汉子道:“帮主得手了吗?”一人道:“已得手了。帮主废了宫括的武功,把他关在房子里,着刑坛主和我们几个看守。”那汉子道:“做的好!带我去看看。”两人应诺一声,领着那汉子进去。赵玉天在不远处听得一真二切,三个黑盗的对话把他震得眩了几眩,心道:宫帮主的武功就这么废了?吕盛那厮恁地歹毒!来的那两人象是摩家四杰中的摩昂摩疆,他们说的刑坛主定是刑泰。瞧摩昂摩疆同那汉子说话的神态,那汉子定非黑盗帮中等闲人物,他是谁?不行,我一定要看个明白,若宫帮主真在此地,我要想尽办法把他救出来。赵玉天满腹疑窦,待要近前听个明白,却见摩昂摩疆出来,守在门口。他不知摩翅已死,只道同摩云留在屋里。只好隐身在石后观看。过了一会儿,见那汉子自屋中走出,跟摩氏兄弟低语一阵,忽扭过脸来,目光盯向赵玉天藏身之处,冷笑道:“讨水喝的人,你跟了我许久了,不能赏脸见一面么?”话音未落,身形几个起纵,倏忽逼到近前。赵玉天大惊,原来人家早就发现自己了。自石后窜出,待往回逃,不出两步,头上衣袂风响,一人翻到身前,挡住去路,正是那精壮汉子。赵玉天急退两步,问道:“你是什么人?”那人嘿然笑道:“你可以知道我的名字,不过知道了的人都不会再活在世上。我便是黑盗帮黄龙坛坛主聂尤,因排行在二,江湖上都称我‘隐形二郎’。小子,你胆子忒大,竟跟上了我,你是谁?”赵玉天道:“我乃华山派掌门赵玉天。”聂尤“哦”了一声,道:“原来你就是新入我帮的赵玉天。”赵玉天直想脱口吐出个“呸”字,心道我被逼无奈,才假意应允荆川,你们还真把我当自己人。但想宫三保被捉之事,还不知有人知道不知道,自己身单势孤,不能同黑盗帮的人闹翻,务必要保住性命把消息传出去。当下道:“不错,我也是黑盗帮的一员,怎么抓宫三保这么大的事我一点也不知道?”聂尤道:“正因为是大事,所以知道的人不能多,多了难免走露风声。你当捉的是谁,是几百万个乞丐的头儿,若走露一丝风声,这片山地怕不被掀过来。况且,你虽算是我帮中人,但你并非诚心入帮,我们不过是因利而合,彼此心知肚明,更没理由将这事告诉你。现在你既知道了,我不便杀你,只能留你下来,待帮主来了再行处置。”摧身逼近,并指来戳赵玉天胸前大穴。赵玉天挥出一掌,叫道:“自家人都抓,你黑盗帮果然没信义。”聂尤见他出手,本不以为然,突觉一股大力冲来,急忙侧身让过,衣襟被这股大力带的噗噜噜直舞。大吃一惊,心道:这小子竟有这等掌力!我听荆川说过他武功虽不济,却有一身惊世骇俗的内力。果然不假,他若会用这内力,我可拿他不下。赵玉天一掌逼开聂尤,无心恋战,拔腿又跑。聂尤叫声“哪里走”,再度晃到赵玉天跟前,左手虚引一拳,右手自下穿出,一拳砸在赵玉天小腹上。赵玉天疼得一咧嘴,聂尤抬起一脚,将他踹倒。正待上前拿了他,忽然眼前一片白光,寒气森森,疾向后纵,已将柳叶刀抽在手中,那片白光跟着滚过来。聂尤双手握刀,横磕竖挡,只听“叮叮叮”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四溅。这一连串的攻击与防守都快到了极处,聂尤只见那裹着杀气的白光,看不见出招之人,心道:谁使这么快的剑?双手仗刀去那白光中一搅,铮然声响,白光顿止,只见一个年轻道士仗剑而立。聂尤道:“你是谁?”那人冷笑道:“我是讨你命的人!”赵玉天叫道:“世奇哥,宫帮主被他们捉了!”聂尤道:“原来你就是我家邵音夫人的救命恩人。果然好武功!我正好连你一并捉了,交给帮主。”却听四下里杀声大起,聂尤向四周看去,见无数个乞丐手执火把利刃,从四面冒出,冲向那小屋。聂尤暗道:不好!走露了消息,丐帮的弟子来救他们的主子了。急从怀中摸出“四色霹雳”摔炸,一道黄光冲向夜空。小屋前也砰然一声响,一道红光冲向夜空,是刑泰也发出了信号求救。聂尤欲抢先一步到那小屋,带走宫三保,被金士奇截住。聂尤无心恋战,且打且退,金世奇死死缠住不放。再看那小屋周围,已密密麻麻尽是丐帮弟子,摩家三兄弟被吞没在人潮中,支撑不了一会儿,都被乱刃砍死。“喀喇”一声,屋顶裂开,刑泰背着宫三保跳出,拼力突围。丐帮弟子看见帮主,拼死围攻。刑泰在屋中已用绳子将宫三保捆在自己背上,腾出了双手,舞动狼牙棒,一气砸死数十个丐帮弟子,群丐兀自翻翻滚滚地围堵上来。茅玉东一马当先,劈面迎上刑泰,举起手中铁棒砸去。刑泰横棒外封,两下兵刃相接,“当”的一声,茅玉东的铁棒脱手飞出。刑泰就势一棒砸在他肩上,茅玉东大叫一声,整个左肩骨被砸得稀碎。立有几名丐帮弟子将茅玉东抢了回去。刑泰背后有宫三保遮护,因此全不顾及身后的攻击,只管往前冲。丐帮弟子果不敢在后偷袭,生怕误伤了宫三保。金世奇心道:若不及早救回宫帮主,待会儿黑盗帮的援兵一到,再救就难了。虚晃一剑,抽身朝刑泰追去。聂尤早想过去援助刑泰,苦于不能脱身,见他先撤了手,也向刑泰奔去。两人一前一后而来。丐帮弟子认得金世奇,都放他过去,却将聂尤拦住。金世奇几步抢到刑泰背后,运剑如风,割断宫三保身上的绳索,伸臂揽住他的腰,接了过来。刑泰陡觉背后一轻,紧接着听到丐帮弟子的欢呼,同时几道劲风贯向背后,心知宫三保已被人抢走。忙纵身向前,也不敢回头看,舞动狼牙棒护住身后。聂尤眼见金世奇抢走宫三保,心中大急,柳叶刀挥出一片寒光,砍倒一排乞丐,纵身而起,踩着丐帮弟子的头顶朝金世奇掠去。丐帮弟子纷纷避让,举刃上刺,聂尤动作快极,如一只贴着湖面飞掠的惊鸟,瞬间来到金世奇背后,一刀劈出。金世奇听得背后响动,也不理他,将身子摧得几摧,已将聂尤甩在后面。使出大绝轻功,一径飞奔,情急之下,也不辨方向,直向对面山上冲去。忽忽到了山顶,回头看聂尤和刑泰都已摆脱了丐帮弟子的纠缠,并肩追来,急忙喘口气再跑。转过几条山道,前面一条山道却险,左侧倚着峭壁,右侧几乎是一个垂直的陡坡。金世奇刚至山道中间,迎面撞上一拨人,大多拿着火把,火光照耀下,看得清楚,都作黑盗帮的打扮。想是见到“四色霹雳”后赶来接应的人。金世奇心道“苦也”,硬着头皮冲过去,他左臂在身后托着宫三保,只能以右手迎敌。使出“飞钳剑法”,左一剑,右一剑,须臾刺倒五六个。余人见他剑快,惶惶退后。却听一声喝:“临阵怯逃者斩!”只见后面一个黑盗手起刀落,将退至身边的两名黑盗斩了。接着直抢过来,叫道:“放下宫三保,给你一条生路。”金世奇“呸”了一声,一剑刺去。那人一旋身,已欺到身侧,刹时刀风倍冷,斜斩而至。金世奇见他身法奇快,知道此人武功高极,打迭起十倍的精神,横剑往他刀上一封,施个“缠”字诀,绕得几绕,将他的刀压在自己剑下,运臂带剑,贴着刀身削向他执刀的右手。那人叫声“好剑法”,抽刀撤手,反手回了一刀,跟着刀刀递出。金世奇背负一人,只有一臂能用,武功打了个大大的折扣。那人功力本就在他之上,更是招招得势,逼得金世奇步步败退,无力还手。耳听得后面聂尤和刑泰的吆喝声又近了,猛可里反守为攻,刺出几剑,逼得对手封挡一阵,足下使力,拔地跃起,掠过那人头顶,双足交替互踩,施展“天梯八踩”的轻功,从那拨黑盗的头顶上窜了过去。那人赞一声“好轻功”,领了一众黑盗尾随不舍。这条山道盘曲向上,金世奇不多时到了山顶,见有座铁索桥与对面山头相连,更不细想,跳了上去。那桥以木板拼接而成,桥身甚窄,恰容一人走过,两边悬起铁链充作扶手。一踩上去,就晃动起来。金世奇瞥眼见桥下深不见底,不由一阵目眩,忙收回眼光,快步过了桥。到得这边山头,放下宫三保,运力于剑,挥剑斩断铁链,众黑盗赶到时,桥已被毁。金世奇在对面冲他们做了个鬼脸,背起宫三保要下山。忽听身边一声巨响,一颗“四色霹雳”扔过来,在脚边炸开,看是黄光,知道聂尤同那拨黑盗汇合了。心道:好狡猾!不多会儿继续增援的黑盗就会寻声而来了,我须快跑。刚至山腰,便见山脚下火光点点,正是黑盗帮弟子向山上搜寻。心道:来得好快!往山腰后转了一转,山脚都有黑盗。瞥眼见斜上方有个洞口,急忙钻入,洞口不甚大,里面却颇宽绰,象是个口小腹大的瓮。金世奇把宫三保放下,让他背靠着洞壁,寻了些石块干草把洞口遮了,暗叫:苍天保佑,可别让他们找到这里。渐渐地听到那些黑盗逼近了,踩得山草簌簌的响。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见到他们了吗?”正是聂尤,想是刚从那座山头绕下来,赶到这里。一黑盗答道:“我们一路寻上来,没见到有人。”聂尤道:“既如此,他们还在这山上,小心搜过。”金世奇透过洞口草隙向外看,见有三四个黑盗渐渐逼近,一边四下里看,一边用兵刃拨打草丛。其中一人一步步地踏向洞口,眼看着剑尖便要挑开洞口的干草。金世奇心道:只要他一发现,我便一剑刺死他。却听一人道:“你们分成两拨,一拨到山下把守,一拨继续往上搜寻,别错过去了,让他们跑掉。”声音似是在山道上拦截金世奇的那武功极高的人所发。接近洞口的黑盗应诺一声,随另外一些人到山下去了。金世奇吐出口气,回头看看宫三保,仍是昏迷不醒。又过了许久,黑盗帮弟子把整个山搜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都退到山下,把山围住,要等到白天再仔细搜寻。金世奇心道:须乘夜间出去,明儿一早,人聚得多了,更要大举搜山,我便插翅也难飞了。将背靠了墙壁,闭目养神,只待神完气足,杀出重围。睡至半夜,听得有动静,忙翻身而起,握剑在手,挨到洞边窥视。隐绰绰见一黑影猫腰接近。金世奇见他径朝洞口而来,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不成发现了这里。却见那人在离洞口不远处站立,将手拢在嘴边,轻声唤道:“世奇,世奇,是你么?”金世奇一愣,这声音好熟,说不出的一种亲切感。那人又挨近几步,扯下面罩,向洞中道:“世奇,白天我已看到这洞口,知道你在里面,你不用怕,看看我是谁。”金世奇借月光一瞧,不禁轻呼出声来:“阿天叔!”窜身到了洞外,一把抱住那人,喜不自禁。原来,来人正是金世奇在清虚观时,一直照顾他的阿天叔。阿天抱住金世奇道:“世奇,你长这么大了!我早就听说有个叫金世奇的救了邵音夫人,不知是不是你,今日在山道上迎面遇上你,就瞅着象,果然是你。呵呵呵。”金世奇疑道:“阿天叔,你怎么入了黑盗帮?”阿天叹口气道:“自打你被常氏双侠带走后,清虚观就待不下去了,大家散了伙。我和曲冠清、任文杰流落江湖,恰逢黑盗帮的‘集精辅’招人,我们为混口饭吃,就昧心进了黑盗帮。”金世奇道:“原来这样,白天我见你逼近洞口,还寻思一旦被你发现,就一剑要了你的命呢。幸亏那人把你喊下了山,对了,那人是谁,我看他的武功不在你们左监使之下。”阿天道:“你说的对,他正是黑盗帮的右监使百善先。”金世奇道:“如何叫这个名字,他是个孝子么?”阿天道:“百善先原本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刀客,事母至孝,母丧后,因无钱葬母,就卖身进了黑盗帮,因此黑盗帮中人皆称之为百善先。”金世奇“哦”了一下,道:“难怪黑盗帮一个万恶首,一个百善先,倒是齐全。”阿天道:“世奇,你剑好快,今儿个在山道上,我和任文杰、曲冠清都险些被你刺中哩。”金世奇道:“天幸没有伤着你们。怎么,任叔叔和曲叔叔也来了么?”阿天道:“对,他们都在山下接应,乘着天黑,我来带你们出去。听说明天一早,吕盛就要亲自来了,那时你有三头六臂也逃不出去了。”金世奇道:“怎么出去?山脚都被围住了。”阿天道:“我带了两件黑盗帮的衣服,你们换上,跟着我混出山。”从身后包裹里拿出两套衣服,递给金世奇。金世奇进洞换上衣服,又替宫三保穿上,都用面罩遮住脸,背了宫三保,随阿天下山。将近山脚处,一旁草丛中蹦出两人,都唤:“世奇!”金世奇喜道:“任叔叔,曲叔叔。”阿天道:“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快些走!”不出多远,三三两两围着篝火而坐的都是黑盗。这个方位是刑泰率众把守,此时刑泰正在这里,一眼望见几人,道:“哪里去?”阿天忙道:“属下有要事禀报坛主,白天我和几位弟兄搜山时,发现一处古怪,正要细看时,被右监使唤下山来把守,适才我和几个弟兄相约再到山上看个仔细,果然发现一洞,这位弟兄冒险冲进,不期被藏在洞中之人打伤,我们赶紧回来,禀报坛主。”刑泰闻言动容,快步过来。阿天生怕他要看宫三保的伤势,露了馅,忙道:“坛主,须及早赶去,不然敌人狡猾,恐换了地方,再难找寻。”刑泰是个粗人,眼前又都是一般无二打扮的黑盗,当即道:“对!”用手一指背着宫三保的金世奇道:“你留下来,照顾这位弟兄,其余的人跟我上山。”又向阿天道:“你头前带路。”众黑盗起身,收拾紧缀,跟在阿天身后,都掩上山去。金世奇待人都走尽,暗道:侥幸啊!若是换了聂尤或那百善先,只怕瞒不过去。又为阿天等人祈祷一番,赶紧离开这片山地,上了一条大道,也辨不清方向,蒙头蒙脑地走下去。赵玉天被聂尤踢翻在地,正要束手就擒,幸得金世奇相救。眼见他两人都向那茅屋冲去,欲待跟去,耸一耸身,却没能站起,原来聂尤那一脚踢得极重,赵玉天一时气岔失调,稍一动弹,浑身都剧痛难当。只得躺在原地,看着两拨人撕杀,看着金世奇抢走宫三保,看着聂尤和刑泰杀出一条血路追他而去,又看着丐帮的人也哄哄嚷嚷地跟在后,转过一个山弯,却又都退了回来,原来黑盗帮的援兵到了,丐帮的人不敌,溃散下来。好在无人发现赵玉天,黑盗帮的人杀退了丐帮弟子,也不穷追,都返身而回,想是以追回宫三保为要。行动一致,进退有序,浑不似丐帮人众的乱散。这场好斗足有半个时辰,山谷里都是尸体,大多是丐帮弟子的。赵玉天独自躺在谷中,两眼睁睁地望着漆黑的天空,四周死寂一片。躺了一会儿,耐不住困乏,睡过去了。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伸手伸腿地试试,已能动弹,便站起身,辨明方向,一路回到聚仙楼。却见柯云路、涂彰、刘成浩、马文良都在楼下的街边,神色焦急,四处张望。柯云路一眼望见赵玉天,三步并作两步迎到跟前,一把抓住他,道:“你和世奇都到哪儿去了?害得我们这一夜不睡。”赵玉天便把昨夜之事说了一遍,柯云路大惊,道:“这么大的事,世奇怎么也不知会我们一声,我们也好做个帮手。”赵玉天道:“世奇哥想是不愿连累我们,我也是偶然遇上,对了,柯姑娘回来了么?”柯云路叹口气道:“回来是回来了,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里,谁也不让进去。不知怎么了。”赵玉天有些发窘,道:“我去劝劝她。”柯云路等人并不跟着,赵玉天一人到了楼上,敲敲柯隐兰的房门,轻声唤道:“柯姑娘,柯姑娘,我是赵玉天,开开门说话。”敲了几遍,不见动静,赵玉天仍不停手。忽然“吱呀”一下,门被拉开,赵玉天敲门的手僵在空中,却有些意外地发现柯隐兰并没有象上次那样哭过,她两眼清亮,只是面上布着一层寒霜,漆黑的双眸瞪着赵玉天,道:“我在休息,你不要再敲门了。”说完,又要将门掩上,赵玉天忙伸手阻住,道:“柯姑娘,你不要总是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你爹爹和我们都很不放心。”柯隐兰道:“不放心?不放心我做甚?你自去会你的朋友啊。”顿了一顿,硬硬地道:“哪位是你的朋友啊?是海南双枪和戚登科,还是那娇滴滴的小姐?”赵玉天一愣,道:“怎么,你跟着我来着?”柯隐兰背着手走入房间,道:“我只是好奇,什么朋友让赵大侠这样迫不及待的要见,不过,我好象看见,你一个人独自喝闷酒,并没有人搭理你呀。”赵玉天大怒,大声道:“你凭什么跟着我?你是我什么人?要你多管闲事,哼!”一甩手,噔噔噔地下楼了。这时柯隐兰流下的泪水,赵玉天却没有看见。柯云路等人在楼下听见,不知发生了何事,见赵玉天气冲冲地从楼上下来,出了酒楼,涂彰、马文良和刘成浩赶紧跟了上去。赵玉天走到街上,涂彰等人追上来,问道:“赵掌门,和柯姑娘吵架了么?”赵玉天怒道:“要你们多事,别跟着我。”涂彰等人连忙退后几步,但生怕掌门人再有个闪失,便远远地跟着。赵玉天大踏步地走着,心中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想排谴去胸中那份勃勃地羞恼之气。一路上却遇到不少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江湖豪客,都背齐了行装,看样子是要离去。赵玉天心中疑惑,拉住身边一位江湖豪客道:“这位大哥,为何这么多人要离开登封县,难道不等着看比武了吗?”那人道:“还看个屁!那步上原来是个贼,根本就不是来砌磋比武,而是要偷少林寺的武学藏经。昨日已被少林僧发现,赶回家去了。少林寺也死了一个智修大师和一位苦慈大师,这场比武自然也取消了。”原来少林寺为谨防口风,并没透露地图一事,只说是步上要盗少林寺的武学藏经。宫三保被黑盗帮捉去之事也只字未提。赵玉天不想昨天发生了着么多事,有些错愕,却见两个熟悉的身影在街角处一闪,急忙跟了过去,掩身而观,见正是麒麟门的王十八和任兼才。那两人唠唠叨叨,正在一家炊饼铺前买炊饼,一气买了数十张,都包裹了带上。赵玉天心道:这两厮买这么多饼干什么,敢是要上路?心下疑惑,一路跟在二人身后。那二人买完饼,又向一酒柜沽了酒,装进几个大葫芦中,都抗在肩上,任兼才道:“行了,够吃个两三天了,回去吧。”王十八道:“他奶奶的,还想在登封县多玩几天,穆硕那老儿说走就走,咱们师父屁也不敢放一个,倒象他是咱们祖师爷似的。”任兼才道:“谁不说呢,我和大师兄昨儿个才在西胡同认熟了俩妞儿,好歹还没办正经事呢,这就要走了。这一趟来的冤,比武没看成,还给那姓金的臭道士和姓赵的小子打了几顿,一路上又被穆硕吆来喝去的当奴才使唤,委实气饱了。”王十八道:“当初咱们师父念着和穆硕那老儿有过交情,才答应千里迢迢帮他护送宝物来少林寺,那老儿哪是有血心肠的人,若真念着跟师父的交情,也不至于对我们这般,就是对师父,也是前脸热,后脸生,一天不似一天。”任兼才道:“我看师父早就有些气他哩。来登封县的路上,他便对师父吆五喝六,到了登封县后,师父领着咱们住客栈,不与他混在少林寺中,就是证明。”这两人牢骚满腹,正走着,前方一人气喘吁吁地跑来,喊道:“你们怎么去这么久?师父让我来唤你们快些回去,所有东西都装好了车,马上就要启程了。”王十八和任兼才忙收起话头,加快脚步。赵玉天心道:想必是步上等人匆匆离开少林寺,未将宝物带走,穆硕又不敢在少林寺中停留太长时间,因此急着回去交差。若想劫得宝物,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叵耐我一人如何动手!四处望望,却正好看见跟在身后的涂彰等人,忙向他们招手,将他们唤到跟前,道:“穆硕要将宝物运走,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你们随我来,一齐劫下这些宝物。”谢云宝和穆硕都在县东口的大道上驻足而待,见王十八等三人赶回,训斥了一番启程。这一行一共是五辆马车,其中四辆驮着宝物,另一辆是穆绮思所坐。穆硕果是因为步上莫名其妙地不辞而别,又不敢在少林寺中久住,只得上书朝庭,先将宝物押回去再说。此番来少林时已是倍受惊吓,穆硕暗暗祷告,回去时可别再象来时不顺。行出十数里地,已至无人居住的荒野,两边虽无高山重林,却也有不少错落的巨石和高低的土坡。穆硕心中发毛,嘱咐手下,小心而行。麒麟门众弟子紧赶慢赶,都觉劳累,端木诚向谢云宝道:“师父,也走了不少路了,不如先休息会儿,再赶路吧。”谢云宝还未说话,穆硕在马上挥鞭喝道:“这里正是尴尬地带,休息甚么!赶路要紧。”麒麟门众弟子一时均怒,谢云宝道:“再赶一程吧,到安全处再歇。”任兼才心道:奶奶的,简直不把我们当人使唤,老子偏要扯个谎,休息一会儿,再抄近道赶上去。向谢云宝道:“师父,我肚子疼得厉害,想是害了痢疾,你们先走着,我方便完了就追上来。”谢云宝脸现为难之色,看向穆硕。穆硕一皱眉,喝道:“快去快回,休要延误。”任兼才答应一声,一头扎入道边的草丛中,只待车队走远,好好睡上一觉。不防头却触到什么东西,抬头一看,竟是一个人站在面前,正是赵玉天。任兼才魂飞天外,刚“啊”出一声,赵玉天手起剑落,结果了他。随即领着涂彰、刘成浩、马文良杀出来。穆硕听见任兼才发出的叫声,就知有异,急令手下护好车辆,自己飞身下马,仗刀拦在头前。赵玉天心道:眼下只有我们几人,时间仓促,又想不出良策,但愿得天相助,抢得一箱宝物出来也是好。直接冲向穆硕,挺剑便刺。穆硕叫声:“又是你!”横刀封架,二人缠斗在一处。另外三名华山弟子被谢云宝、端木诚、王十八拦住,余人恐尚有伏兵,紧紧护在车仗周围。赵玉天武功不及穆硕,数十招一过,剑法已乱,突听“仓啷”一声,穆硕的钢刀被碧落剑断成两截,赵玉天乘势而入,剑锋直逼穆硕当胸。穆硕慌忙扔刀,上身后缩,让剑势走尽,合双掌夹住剑身,腰脊提起内劲,带动两臂一抖,再往怀里一带,赵玉天顿觉拿剑不住,一转眼,碧落剑到了对方手里。穆硕将剑抛起,在空中掉个个儿,伸手抓住剑柄,顺步一剑刺出。赵玉天正待躲闪,斜刺里突然穿出两只长枪,一只向碧落剑上一压,另一只枪迎向穆硕的咽喉。穆硕大吃一惊,撤剑后纵,那两只枪如影随形,翻翻搅搅一路跟上,穆硕使尽平生本事,兀自难当那凌厉之极的攻势,一只枪倏然而入,点在他执剑的手腕上,穆硕吃痛扔剑,另一只枪恰好将剑兜住,在枪头绕得几绕,向后一甩,正好回到赵玉天手中。穆硕跳开问道:“来人可是海南双枪凌云阁?”两只鬼泣神惊的枪突然止住,一人持枪而立,傲然道:“正是!”穆硕捂着受伤的手腕道:“凌云阁,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三番五次的跟我做对?难不成这人也是你表弟吗?”凌云阁笑道:“我哪来这么多表弟,只是大老远的从海南跑到这儿,就这么空手回去了,总有些不甘心。我在海南虽有家业,可也不能坐吃山空,因此特来向穆将军讨一箱宝物回去,维持生计。”穆硕道:“这是御赐金国国师的礼物,一箱也送不得。”凌云阁冷笑道:“我若当真动手抢,你也拦不住我,惹恼了我,我拿的可不止一箱。”穆硕叫道:“凌云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当真拿了宝物,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你一人武功再高,如何对付得朝庭大军?”凌云阁笑道:“海南多少个岛,你找得着我吗?你若不答应,这宝物保不住,你的脑袋可也危险得紧!”穆硕满脸冷汗,道:“我便有心给你,可是回了京,上头见少了一箱,也要查问下来,你须逃脱不了干系。”凌云阁道:“你就说路遇劫匪。皇帝老儿的宝贝多得很,也未必把这一箱看在眼里,大不了降你几级官职,掉不了你项上的脑袋。”穆硕低头沉吟半晌,一咬牙,抬头道:“好吧,你拿走一箱!不过,你要先替我打发掉这些人。”说着一指赵玉天等人。不料颈间一凉,一只枪已顶在自己的喉上,凌云阁冷冷地道:“凌某从不为人做事,我不要你全部宝物,已是给了你面子,你还要跟我讲条件么?”穆硕眼瞅着这只枪一点点地往前送,由颈至胸一条线凉下来,显然是血流出了。睁大了惊恐的眼睛,微微点点头。凌云阁收回枪,不再理他,径向一辆车过去。场中人人停止打斗,眼睁睁地望着他引车离开。走不多远,道旁几块石后又跳出四人,拦住凌云阁去路。这四人均是白发皓首的老者,衣衫褴褛,各执细长如竹竿的铁棍。凌云阁沉声道:“丐帮四长老,何故拦我去路?”这四位老者正是丐帮的托钵、掌棒、执法、传功四长老。托钵长老白如喜道:“这四箱宝物,丐帮早就打算留下,用来接济黄河两岸的灾民。望凌大侠不要为一己之私,置江湖道义于不顾。”凌云阁道:“我不过拿走一箱,还有三箱哩。”掌棒长老齐望舒道:“今年黄河泛滥,两岸万名百姓无家可归,这四箱宝物拿去,不过是杯水车薪,凌大侠再拿走一箱,岂不是雪上加霜!”凌云阁喝道:“住了!不许叫我大侠,我不是什么大侠。天底下无家可归的人多了,我顾不了那么多。别跟我说什么江湖道义,谁定的道义?谁承认的道义?凌某从不知道。”齐望舒道:“凌大侠就不想想那些百姓的苦处吗?”凌云阁道:“什么百姓,你以为都是些好人么?别看他们平日里安分守己,那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不安分守己的机会。若让他们做官,在名利场中打滚,让他们有权可以操弄,有钱可以挥霍,一样会张牙舞爪,一样会亮出嘴脸。现在的官,不都是往日的百姓做上去的么!这人心都是黑的,圣人早死了,救谁不救谁都一样。”执法长老杜传气道:“呀呀呀,枉你是一代武学大家,竟说出这等不象样的话来!”白如喜道:“这箱宝物,凌大侠倒底留是不留?”凌云阁“呵呵”笑道:“白长老,如果你也是个没饭吃,没衣服穿的灾民,拾到一块烧饼,你会分给别人吃么?”白如喜一愣。凌云阁笑道:“量你不会。你们现在有得吃,有得穿,乐得做个好人。劫富济贫,哼哼,自己不吃亏,又能博个好名声的事,谁不愿去做。你们是大侠,我不是大侠,这箱宝物我自带回去。”传功长老吴昊道:“凌大侠好犀利的口锋,只可惜说的都是歪理。你既执迷不悟,我等说不得要得罪了。”晃棒打来。凌云阁道声:“来的好!”掣双枪在手,挺身相迎。另三老扑向另外几辆车。穆硕和谢云宝暗暗叫苦,不知还要遇上多少打这宝物主意的人,只好硬着头皮拦截。赵玉天心道:四老劫宝救人,做的是好事,我正应该助他们。托钵、掌棒、执法三长老都是丐帮中的顶尖高手,武功只在宫三保之下。穆硕和谢云宝等人如何能拦得住,尽管有众亲兵齐力围攻,三老仍如入无人之境,掌拍拳打,顷刻毙了数名亲兵。传功长老吴昊却没这般轻松,凌云阁的双枪吞吐诡秘,攻守迅猛,吴昊远非其敌。有心唤其他三老相帮,但他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如何拉得下这个脸,勉力支撑,只觉铁竿全不听自己使唤,被双枪拖得东倒西歪,显然凌云阁手下留情,不然早就有一只枪刺入,要了自己的性命。凌云阁念对手是丐帮中极有身份的人物,不想太为难他,故尔拖来扯去,要制对手于无可奈何时,知难而退。吴昊岂能不知,但此来非是为了比武,高下一判便即认输,这四箱宝物丐帮是志在必得,因此吴昊明知对方有意相让,也只得老着脸皮硬斗下去。如此又捱得一会儿,凌云阁腾然火起,心道:亏你也是走了几十年江湖的人物,好不识抬举,我凌云阁当真不敢杀你么?猛可里运枪刺向吴昊的小腹,吴昊双手握竿,在身前一拨,凌云阁枪头向上一挑,去向他咽喉,同时另一只枪扎向他握棒的手。吴昊守势未变,两枪皆到,“呀”地惊叫一声,向后大退一步,横竿回护。凌云阁使出拿手好戏,右手枪脱手而出。吴昊铁竿下压,来封这一枪,蓦的面上一股锐风扑进,几刺得眼睛睁不开,恍得一恍时,见凌云阁的左手枪已从自己上盘空档处攻入,顶在胸前,另一只枪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握回到凌云阁手中。凌云阁冷笑一声,道:“你还拦我不拦?”忽觉背后三股劲风逼到,凌云阁腾身而起,翻到吴昊身后,依旧将枪抵住他后心要害,定睛一看,竟是另外三老来解围。那厢赵玉天等正与麒麟门的人厮杀,麒麟门舍谢云宝外无人是赵玉天的对手,涂彰、刘成浩、马文良等华山派的弟子武功均在端木诚等人之上,三下五除二,顿将麒麟门众弟子打了个落花流水。赵玉天一脚踹倒许言甘,举剑欲刺,许言甘连声哀告:“赵大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们素无深仇大恨,放我一马!”赵玉天怒道:“呸!说得对,我和你素无深仇大恨,你为何三番五次要害我们,那夜里一把火,烧死一条人命,亏得你爷爷我跑得快,不然也遭了你的毒手,你还求我饶你么?”许言甘道:“那都是我师父让我们做的,我是身不由己啊。赵大侠,您大人大量,放过我吧!”赵玉天道:“你助纣为虐,替狗皇帝巴巴地送这些宝物给金国人,只这一件,我便尽可杀你!”许言甘叫道:“冤啊,我师父和穆硕有交情,答应帮他一起护送宝物,我们做徒弟的,哪能做得了主。我也是有血性的汉子,又何尝不恨那番邦的狗贼,不然如何能第一个上台比武?”赵玉天一怔,想他说的话也有道理,那日比武伊始,确是麒嶙门的人打得头阵。正自转念,一人掠来,挥掌击在许言甘的天灵盖上,只听闷响一声,许言甘当即歪倒。来人竟是谢云宝!麒麟门众弟子虽然都是心术不良之辈,但彼此之间感情深笃,一旁端木诚等人见谢云宝亲手杀死许言甘,都瞪大了眼睛,竟似不信亲眼所见的情景。赵玉天道:“谢云宝,你疯了,连自己的徒弟都杀!”谢云宝道:“他胡言乱语地出卖我,我如何杀不得他。小子,你也拿命来吧。”顺步发掌,赵玉天伸手相接,瞬间两掌相对。谢云宝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子,一时激动,竟忘了赵玉天体内蕴藏着雄浑的内力,只听“喀喇喇”一阵响,谢云宝右臂至右肩的骨骼尽被震裂,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出去,后脑正撞在一块巨石上,登时脑浆迸裂,一命呜呼。赵玉天一鼓作气,正想把麒麟门的人斩尽杀绝,却见端木诚、王十八等人个个神情悲痛,呆若木鸡,心一软,道:“你们去吧。”端木诚等人抱起许言甘和谢云宝的尸体,一言不发地去了。穆硕见此情景,也觉凄恻。瞥眼见赵玉天正望着麒麟门弟子的背影出神,心中恨恨地想到:都是这小子作梗,不杀了他,终究是个祸患。拾起一把刀,悄悄地挨到赵玉天背后,突然举刀劈落。赵玉天觉到背后阴风,急将碧落剑向身后一划。他刚与谢云宝对过一掌,身上真力兀自鼓荡,这时情急应变,体内真力自然而然地涌向持剑的右臂,又如奔腾不歇的大河贯注到剑身上,刹时身剑合一,只听“仓啷”一声,穆硕的刀应声而断,身子如被巨浪一冲,顿时狂跌向后。赵玉天见是穆硕偷袭,更是怒火升腾,提剑逼来。穆硕退得几步,后背“砰”的撞上硬物,眼见碧落剑刺到,硬生生地将腰向旁一拧,“铎”的一下,剑尖扎入硬木之中。原来穆硕退到了一辆马车前,赵玉天的剑扎在了车厢的壁板上。车帘一掀,钻出一个女子来。赵玉天顿时怔住,这女子正是穆绮思。便在这时,穆硕转到赵玉天身后,双掌齐出,震在他背上,赵玉天往前一扑,撒手扔了剑。穆硕乘机拔出碧落剑,正要结果了他的性命,突听一声女子的惨叫,穆硕顿时双眼圆睁,定定地望着赵玉天的身后,似是看见了世上最可怕的事情。只见穆绮思表情痛苦,右手握着一把匕首,左手捂住胸口,胸前白衣上一片红印,越扩越大,一滴滴地滴下血来,身子一歪,从马车上栽了下来。她背后竟站着另一个手持长剑的姑娘,赵玉天失声叫道:“柯隐兰,你……你……”柯隐兰的剑上兀自鲜血淋漓,正是她在背后将穆绮思刺死。原来,赵玉天气冲冲地离开聚仙楼后,柯云路上楼问明了女儿事情的经过,数落了她一顿,柯隐兰也觉得刚才说的话有些刺耳,怕真伤了赵玉天,便和柯云路一起到街上找赵玉天赔礼道歉,却已不见了赵玉天的踪影。他们在这一带也混得熟了,路人有看见赵玉天的,便指点柯氏父女,他们一路打听,寻到这里,正见穆绮思从车中钻出,袖中藏着匕首,要暗算赵玉天,柯隐兰想也没想,一步跨上马车,从背后一剑刺死穆绮思。柯隐兰一指穆绮思手中的匕首道:“她要杀你,我晚来一步,你就死在她手上了!”赵玉天头脑里乱成一片,喃喃道:“你……你……怎么……你……你竟然杀了她!”突然间冲柯隐兰吼道:“她便要杀我也用不着你管,你走!你走的远远的,我再也不要见着你!”柯隐兰身子颤抖,咬紧牙,眼中泪花闪烁,点点头,道:“好,我走!”跳下马车,不一会儿跑得无影无踪。柯云路喊道:“兰儿,回来!”尾随追去。赵玉天呆立不动,低头看穆绮思,原本娇美的脸上布满一层恐怖的灰色,两眼惊惧地睁大着。再看穆硕,扔了碧落剑,失魂落魄地抱起穆绮思的尸体,向兀自恶斗不休的凌云阁和丐帮四老道:“你们不必再打了,这几箱宝物都拿去吧。”突然一窜身,一头撞在一块大石上,这位八臂将军软软地倒下,躺在女儿身旁。大石上赫然一抹血迹。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动作,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赵玉天长叹一声,不忍再看,捡起碧落剑,正要唤上涂彰等人离开此地,却听接连两声惨叫,只见围住凌云阁的丐帮四老中有两人捂住大腿倒下,剩下的执法长老杜传和托钵长老白如喜脸色都变,白如喜喝道:“凌云阁,亏你是一代宗师,竟施暗算害人。”杜传早已怒不可遏,一竿接一竿地向凌云阁打去。凌云阁边接招边冷笑道:“你们四个也是成名的英雄,怎么四个对付我一个?”白如喜道:“此事不同比武,我们用不着和你一对一地打。”晃棒也加入战圈。凌云阁以一敌二,兀自攻多守少。白如喜和杜传两人中,以白如喜武功稍高,凌云阁多以右手枪与他相对。缠斗数合,凌云阁暴喝一声,左手枪敲落杜传的铁竿,抬脚将铁竿远远踢飞,双枪同时搅向白如喜。白如喜躲无可躲,飞身跃起,自空中运铁竿搠向凌云阁的头顶。凌云阁左枪划开铁竿,右枪挺而向上。白如喜大惊,急急翻身,足尖在枪头侧一点,身子向外围飘出。凌云阁算准他要落下的位置,足下轻移,右手枪仍是笔竖空中,只待他落下,插成个肉串。杜传知道白如喜这次无论如何也躲不开,也来不及去捡铁竿,奋身而进,右拳一记“通天锤”直捣凌云阁当胸。拳还未及人家衣服片,一股锐风已钻到自己腹前。正是凌云阁以左手枪牵制住了杜传,这样一来,白如喜便如案板上的肉,只有等着挨扎的份。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赵玉天飞身而出,自离枪尖不盈寸处扯开白如喜。赵玉天一直感念凌云阁两次救自己脱困,虽有心助四老夺宝,却迟迟犹豫不出手。直到看见白如喜危在旦夕,才出手相救。凌云阁何尝不知丐帮四老在江湖中的地位,况且他也不愿与宫三保过不去,刚才上刺白如喜的那枪实是虚势,原拟白如喜挨到枪尖时,以枪头一段将他身子斜拨出去,丐帮四老遭此大败,再无颜跟自己争夺宝物。不想赵玉天会在这当口涌身而出,这样一来,这一枪倒成了实实在在的一记夺命枪了,凌云阁再要分辨,也是枉然。凌云阁对赵玉天本颇有好感,觉得他眉目俊秀,一身英气,几次救他也是因为不忍看他年纪轻轻就丧身在江湖恩怨下,这时见他冒冒失失地出手,把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瞪住赵玉天道:“你是什么人?”赵玉天道:“晚辈华山派赵玉天。”凌云阁点点头,道:“原来是陕西二无常的弟子,华山派的掌门。年青人,你拦不住我,我也不再为难丐帮四老。这箱宝物我带走了。”赵玉天不知所措,丐帮四老已知拦他不住,那些亲兵更不敢吱一声。只听咕碌碌车轮压动的声音,场中这么多人便眼睁睁地望着凌云阁一人引车而去。杜传用拳恨恨地在地上一击。白如喜冲赵玉天一抱拳,面有愧色地道:“赵掌门果然年轻有为,适才若不是赵掌门相救,我这条老命也呜呼哀哉了。”杜传道:“想不到凌云阁枉称一代宗师,行事竟这么乖僻,自私自利,不明大义。”齐望舒“嘿嘿”一声惨笑道:“我们四个人败在他一个人手上,这几张老脸也算丢到家了。”吴昊道:“也不必这么说,那厮若不暗算,今日这几箱宝物我们也都要了。”白如喜叹口气道:“他便不暗算,我们四个就能打得过他么?”四老都默然,心想凌云阁的两杆枪确实使得炉火纯青,当真以四人之力斗他,也未必能赢。却听那厢刘成浩大喝一声:“呔!站住。”原来那些亲兵见穆硕已死,这几箱宝物万万不保,便乘众人不注意时,悄悄四散溜去。赵玉天一摆手,道:“算了,让他们去吧。”见穆绮思的贴身丫环夏荷跪在穆氏父女的尸体边,哭得眼睛红肿,从怀中掏出些钱来,塞入她手中,道:“你也回家去吧。”夏荷哭道:“老爷和小姐不能就这样暴尸荒野,求求大侠发发慈悲,把他们安葬了吧。”赵玉天点点头,唤来涂彰等人一起动手,掘了一个坑,将穆氏父女的尸体都埋在其中。这位赫赫有名的武将就这样草草地葬在荒郊。夏荷磕了几个头,依依不舍地离去。赵玉天默然注视这座孤零零的新坟半晌,问丐帮四老道:“四老现在就把这些宝物送到灾区去吗?”白如喜道:“人命关天,刻不容缓。”赵玉天道:“如蒙不弃,晚辈愿随四老一起,也好尽点微薄之力。”白如喜心想:眼下四老中伤了二老,当真路上遇到强有力的对头,倒也棘手,多几个帮手,总是好的。喜道:“求之不得哩,那可麻烦赵掌门了。”赵玉天道:“既是道义上的事,说甚麻烦不麻烦。”当下众人启程。齐望舒和吴昊因腿伤不便,起先坐在大车上,但凌云阁有心留情,刺的时候并未使狠力深入,因此两人的伤都不重,敷上自家带的金创药,两天之后,也能下车行走。这一路向北而行,约莫再有一天的行程便可到达黄河沿岸的灾区。晌午时分,众人在一家酒店歇脚。马文良自愿留在店外看守车辆。山野小店不大,只简陋的几张桌椅,倒收拾得干干净净。齐望舒喝道:“有人吗?”一壁门帘一卷,出来一个老者,鸡皮鹤发,腰弯背驮,一步步挨到近前,道:“客官要些什么?”齐望舒道:“随你整置些饭菜上来,再烙上三十张饼,我们带着。”众人虽都是江湖豪客,但重任在身,生怕酒醉误事,因此不曾要酒,一切从省。老者回头叫道:“阿宝。”打里间屋又跳出来一人,这回是个少年,生得墩实。老者道:“这些客官要的东西,你去张罗张罗。”阿宝应了一声,钻进厨房。不多时,饭菜端上,众人饥肠辘辘,按奈不住,大吃起来。须臾饭菜去了一半。涂彰和刘成浩吃得快些,先饱了肚子,道:“我们去换马师弟进来。”刚走到门口,双双翻倒在地。众人正不知出了何事,忽听杜传“噫”了一声,便见他两眼似睁似闭,头软软地晃几下,一下趴到桌子上。吴昊伸手要去拉他,突觉天旋地转,一个跟斗从凳子上翻下来。只听“扑通、扑通”,白如喜和齐望舒也先后歪倒。赵玉天暗叫不好,一探四老鼻息,尚在呼吸,知道是中了迷药。他武功虽不及四老,内力却远在四人之上,只是微感晕眩,立即沉住一口气,大步向外走,欲唤马文良。却见马文良倒在车旁,不知是死是活。不远处赫然立着几名黑盗!赵玉天只觉眼前景物不住晃动,强自忍住,拔剑在手,怒道:“又是你们在做祟。”黑盗中有一人踏前一步,扯下面罩,“嘻嘻”一笑道:“赵掌门还认得我吗?”赵玉天凝神一瞧,不是旁人,正是黑盗帮白虎坛坛主荆川。赵玉天点点头,道:“原来是荆坛主做的手脚。”荆川道:“我在这里恭候你们多时了。你华山派靠山吃山,那几个老乞丐穿的是百家衣,吃的是百家饭,要这几箱宝物都没用,还是给我们黑盗帮合适。”赵玉天心一跳,想到:他们果然是冲着这几箱宝物来的,屋里的老者和那叫阿宝的少年定然也都是黑盗帮的。眼下只有自己一人能动,无论如何也得想办法保住这些宝物。当下打起精神道:“荆坛主,好歹我也是帮里的兄弟,本来受那四个糟老头的胁迫,不得不同他们混在一道,现在你们来的正好,这几箱宝物都拿了去。”又伸手在一个箱子上拍了拍,道:“只可惜,这里的宝物已有一大部分被丐帮的弟子暗中偷运走,想是丐帮也要攒些家底。这里只剩一些值不得钱的物事。”荆川“哦”了一声,他本受吕盛之命,一直盯着这批宝物。他暗里得到消息,知道丐帮四老和赵玉天带着这些宝物,欲赴黄河沿岸,因此预先在这里设伏,有一箱宝物已被凌云阁带走,他也是知道的。他并没有派人去拦劫,知道拦也拦不住,把全部兵力压在了这儿。此时一听赵玉天说箱里的宝物大部分已被丐帮弟子偷偷运走,虽然自己不曾得到这样的消息,但这未必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黑盗帮的苦心经营,就要白白落空了。又惊又疑之下,大步到了箱子前,伸手去揭箱盖,待要看个究竟。忽然一道冷风兜头贯下,荆川暗叫不好,拼力向旁挣开半尺,一道寒光闪过,“噗哧”一下,荆川的左肩鲜血迸出。赵玉天在刹那间脑筋转了数十转,想了七八条路,也无一路可行得通,最后想到除非杀了眼前黑盗中的首脑人物,令敌人无头自乱,尚有转机。因此煞费苦心地将荆川骗到跟前,又将他的注意力引到那箱宝物上,才猝然出手。只可惜赵玉天喝了迷药,神智本就在清与不清之间,出手速度大打折扣,否则这一剑荆川决计躲不开。那就不是肩膀中剑,而是人头落地了。赵玉天一击不中,欲待挺力追击,无奈手脚发软,挪不开步,手中的剑如重千斤,再也提不起。荆川死里逃生,恼羞成怒,道:“好小子,骗得荆川的你是第一人哩!”自腰中抽出软刀,一式“斜挂长虹”砍去。赵玉天似看见无数把刀砍来,全不知往哪里闪躲,“啊”地叫一声,就地滚几滚,后背抵到了什么,扭脸一看,却是马文良的身体。只听荆川大吼一声:“留他无用,要了他的命!”赵玉天便觉背上一阵刺痛,竟看见马文良从地上站起来,脸上布满了诡秘的笑容,一时惊得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马文良冲赵玉天一抱拳道:“对不起了赵掌门,你年少聪明,只可惜没看出我是黑盗帮在贵派的卧底,我本属白虎坛,我们坛主让我杀你,我只好在你背上戳了一针,这针有毒,与不久前詹泊在你身上种下的毒一经交汇,半个时辰内即可送你去极乐世界,再无药可治。”赵玉天恨恨地将眼一闭,头脑中豁然雪亮,释开了一个个疑团:为什么黑盗帮那么快就知道了自己要去少林寺的消息,在途中遇到詹泊的拦截?为什么詹泊他们对华山派和枫叶宫的冲突了如指掌?为什么荆川准确地在这里设伏?那日入达摩洞拿回《阴阳神剑谱》,为慎重起见,柯云路等人问起,只说是华山派的一种普通剑法的剑谱,当年少林寺为研究天下武学借去,一直未还,自己新任掌门,要了解华山派所有的武功,才顺便把它拿回来。亏得当时谎溜得圆,骗过了这马文良,否则这两本剑谱怕也早被黑盗帮盯上了。又一想,自己若死了,这些黑盗说不定要搜身,这两本剑谱还是不保。不禁暗暗地骂自己:赵玉天啊赵玉天,你枉活人世,连这等小人都瞧不出,原是该死,只可惜辜负了师父,辜负了长白四老的期望,胡伯伯的仇也不能报了。赵玉天睁大了双眼,愤怒地盯住马文良,那诡秘的笑容越来越模糊,想要站起来,浑身已麻木的失去了知觉。背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整个头颅似变成一个铁球,沉重的要压断脖子。终于,听到碧落剑的掉落声,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叮叮!叮叮!”,什么声音?阴曹地府里的人也打铁吗?那清脆的撞击声似从遥远的地方渐渐移近,越来越清晰熟悉,是每一个江湖人都熟悉的声音——兵刃的撞击声。赵玉天觉得自己还在沉睡,一丝模糊的意识使他缓缓睁开眼皮,朦朦胧胧的亮光中,有两个黑影绕来绕去,清脆的撞击声似从那里发出。忽然一个黑影叫了声,一跳跳的走远了。另一个黑影跑来,把自己抱起,听见他在叫:“玉天,玉天,你醒了么?”“我醒了么?”赵玉天也想问自己,张了张嘴,却没听到声音。觉得身子一颠一颠的,好象被那人抱入一间屋中,依稀看见,在自己原先躺的地方,似乎还躺着一个人。那人把自己放下,突然向屋外喊道:“他们要抢走她的尸体,不能让他们得手!”接着那人冲出屋去,身法好快,简直就象一只离弦的箭!赵玉天头脑一阵晕眩,那响起的“叮叮”的声音又移远了……“玉天,玉天!”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赵玉天睁开眼睛,这回清晰地看见一个人站在面前,是金世奇!“世奇哥!”赵玉天的眼泪夺眶而出,伸出双手紧紧抓住金世奇的胳膊。金世奇微笑道:“你终于醒了。”赵玉天一挺身,想要坐起来,身子发软,力不从心。金世奇扶他起来,赵玉天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那酒店的一张桌子上。忽然,他睁大了双眼,发现在另一张桌子上,也躺着一个人,一个他熟悉已久的人——柯隐兰!赵玉天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问道:“柯姑娘……柯姑娘怎么了?”金世奇眼睛一红,泪水滚动,道:“柯姑娘为了救你,吸出了你身上的毒,用她的生命换了你的性命。”这话象一个霹雷在赵玉天耳边炸响,刹时悔恨、懊恼、悲痛、爱怜,种种情绪如汹涌的潮水在胸中翻腾冲撞。赵玉天挣扎到柯隐兰身边,紧紧抱住她已冰凉的身体,泪如雨下,道:“柯姑娘,我对不起你!”金世奇神色黯然,不忍再看。好一会儿,赵玉天放下柯隐兰的尸体,擦去泪水,问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金世奇借着阿天等人的帮助,从黑盗帮的重围中脱身而出,背着宫三保,只想找到丐帮的人,把宫三保交回他们手中。途中不期遇上了卢枫青、西门大雁和他的两个侍女冰儿、雪儿。卢枫青和西门大雁都认得在擂台上打败步上两名高徒的金世奇,因此过来寒喧,卢枫青发现金世奇身后背的宫三保,惊问缘由,金世奇将前因后果细述一遍。卢枫青扼腕痛惜,向金世奇道:“宫帮主艺盖华夏,想不到竟遭了黑盗帮的毒手!吕盛这厮当真心狠手辣。幸亏宫帮主受伤不久,骨骼还有续复的可能。我想把他带到枫叶宫去,用我卢家祖传的医学和枫叶宫的灵丹妙药治好他的伤,不知金小哥意下如何?”金世奇因枫叶宫同华山派有冲突,对枫叶宫的人本没好感,但宫三保伤势实在沉重,卢枫青是武林中顶尖的人物,又是宫三保的故交,在他手上治疗,或许有恢复的可能。于是道:“那太好了,卢前辈乃当今的大高手,宫帮主若在您那里,自能痊愈。”当即把宫三保交托给卢枫青。安置得妥当,正要告辞,却听有人喊道:“爹!”三人跑近来,正是卢七、卢九和卢心怡。卢心怡嚷道:“爹,比武比完了吗?”金世奇觉得这女孩很眼熟,声音也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见过。卢枫青不冷不热地道:“早比完了,我们正要回去呢。”卢心怡顿时沮丧到了极处,撅起了嘴,冲着西门大雁道:“都是你,死西门,害得我看不成比武!”卢七卢九被卢枫青留在陕西寻找赌气跑掉的卢心怡,找到后,跟她一说少林寺比武的事,卢心怡立时把跟西门大雁赌气的事忘在了脑后,吵嚷着要赶来看比武,三人星夜兼程,可还是晚到一步。西门大雁一见卢心怡,就已欣喜紧张地说不出话来,被她没头没脑地抢白一顿,也只讷讷地道:“心怡,对不起,不过我输给那个金国国师了,没甚么好看。”卢心怡道:“臭美啊,谁想看你,我是想看我爹、宫三保和那秃驴比武。”卢枫青眼睛一瞪,道:“女孩儿家,粗话也说得?”卢心怡扭脸看见站在一旁的金世奇,突然喜笑颜开,蹦到金世奇跟前,道:“咦,金世奇,你怎么在这儿?见到本帮主,为何不拜?”金世奇纳闷道:“帮主?你是什么帮主?”卢心怡笑道:“飞禽走兽帮啊。”金世奇“哦”了一声,指着卢心怡道:“你是吴立心。”卢心怡笑道:“不错,本姑娘女扮男装,可把你骗了吧。”金世奇摇头道:“不算,不算,你骗了我,我不入你的飞禽走兽帮了。”卢心怡急道:“怎么能不算呢?我是帮主,我说了算,我又没把你逐出门,你不能背判我喔。”卢氏父子和西门大雁莫名其妙。西门大雁见他两人神态亲热,颇有些不是滋味。卢枫青问道:“怎么,你们早就认识?”卢心怡好生得意的把自己混入丐帮,遇到金世奇,又“创建”飞禽走兽帮之事说了一遍。卢枫青又好气又好笑,道:“简直是胡闹。”卢九为人练达,看出西门大雁不自在,他兄弟俩都与西门大雁交好,对金世奇和妹妹说说笑笑,也看不入眼,当下走上前道:“这位金兄,我妹妹任性离家,飘荡江湖,也承蒙你照看了她些时日,我做哥哥的这里谢了。”说着伸出手来。金世奇只当他是好意,也伸手与他握住,突觉手上一紧,心道:他这是做什么?我和他无冤无仇,他是要试我武功吗?卢氏兄弟腕上天生神力,卢九有心给金世奇一个难堪,捏得他叫出声来,让他出个丑,给西门大雁出口气。可是不使力则可,一使力,只觉双手如握住两块炽热的烙铁,顿时涨红了脸,想把手抽出,却被金世奇反握住,哪里抽得动。西门大雁和卢七都是面朝卢九背部,看不清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卢心怡只当两人是真在握手,只有卢枫青看出了卢九的窘境,但他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生性乖戾,动则出手与人挑衅,即便自己心高气傲,也不轻易与人为难,因此有心让卢九得个教训,并不出手相帮。金世奇见卢九脸上出了汗,知道也挫得他久了,松开手,抱了抱拳,道:“卢兄不必多礼,出门在外,自然要靠朋友。”卢九退了两步,疼的缩起肩膀,再看两手,已然红肿,心中惊道:想不到这牛鼻子武功这么高!金世奇心道:怪不得枫叶宫会和华山派结怨,枫叶宫的人果然霸道。这卢枫青的女儿,还是少跟她来往为妙。向卢枫青道:“宫帮主就全拜托卢前辈了。我记挂着些朋友,这便告辞了。”卢枫青道:“金小哥自己保重。”卢心怡却道:“喂,金世奇,你去哪儿?我们还一起闯荡江湖啊。”金世奇不理她,径自去了。卢心怡气道:“爹,我不跟你们回枫叶宫,我要继续闯荡江湖,干一番大事业!”又向金世奇道:“喂,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金世奇回头见她追来,拔腿便跑,他轻功绝顶,一下就跑得不见人不见影。卢心怡哪里追得上,恨恨地跺脚。卢七卢九赶紧将她连拉带扯地拽了回去。卢枫青急欲赶回枫叶宫,走不多时,天不作美,喀喇喇响了几声闷雷,下起雨来,众人只好找家客栈住下。卢氏兄弟与西门大雁同在一屋,见他闷闷不乐,卢七问道:“西门兄有心事么?”西门大雁不语。卢九道:“什么心事,还不是那姓金的小子,我妹妹怎么会和他混在一块儿,日里我见他们说来笑去的,心里就火,本想捏痛他的手,给他个下马威,不料那小子武功不俗,倒把我的手捏肿了。”说时递出手去给西门大雁和卢七看。见西门大雁眉头越发紧锁,有心挑起他的火,让他去教训金世奇,替自己出口恶气,便道:“我瞅着那小子本眼熟,现在突然想起来,原来他就是那个出了名的采花贼,江湖上人称‘花蝴蝶’,穿着出家人的衣服,专干奸淫诱拐之事。哎呦不好,这小子和我妹妹混得这么熟,这个……这个……可不大妙。”说时又冲卢七递眼色,他兄弟俩历来默契,卢七顿时会意,也附和道:“对对对,我也想起来了,那厮专在河南安徽一带做恶。不知他使了什么诡计,竟骗得我妹妹对他毫不怀疑。”西门大雁听他们俩都这么说,不禁急道:“那可怎么办?”卢九道:“暂时不要把这人的真相告诉我妹妹,她要不信,反倒说你诬陷好人。乘那小子还未做出什么事来,不如……”咬紧了牙,提起右掌向下一划。西门大雁见他脸上神色可怖,这个手势一做出来,屋里烛光也似乎闪了闪,吓了一跳,道:“杀人?这不大好吧。”卢九一想,打一顿出出气也就得了,当真杀了人,事情闹大,不好收拾。便道:“算了,就打他一顿,让他晓得利害,不敢再来做孽。”西门大雁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是你们动手,还是我动手?”卢九尴尬地道:“我这双手你也看到了,我们兄弟俩都不是他的对手,去了只有现世。还……还是劳西门兄的大驾……”西门大雁道:“好吧,我去,乘他还没走远,现下冒雨去追,或许能追上。”金世奇直跑出一二里地,回头见卢心怡没跟上,才稍稍松口气。见道旁有一块大石,便坐上去歇一会儿,臀上“腰俞”穴却触到石上尖尖的一角,顿感一痛,往旁挪了挪,突觉“阳关”穴又是一痛,紧接着“大椎”、“至阳”、“命门”各穴均是一跳跳的痛。金世奇暗叫不好,自“大椎”至“腰俞”这一条线下来,正是背部督脉所在。这两日金世奇修习《麒麟秘笈》下册的武功,已到了最后关头,只剩一篇“易筋养髓功”未克,这门功法本要求人静心修习,决不能心浮气躁,可这两日金世奇疲于奔波,心思杂乱,这篇“易筋养髓功”练到深处,总觉气息不畅,任督不调。这回一路跑下来,正自气血翻涌,“腰俞”穴受尖石一戳,金世奇不自觉地把意念集中到那儿,顿时一团精气集结到那里,若静心调引,倒还能化解,他又挪动臀部,让开尖石,这一来,气岔失调,督脉各穴均感疼痛。金世奇稍试动弹,竟觉整个背部的筋骨一阵扭痛,“呀”地叫一声,险些翻倒,心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回走都走不得了,只有试着把气血理顺,把督脉打痛。当即盘膝坐下,合目回腹,见心见性,拨污去垢,智光朗照,觉到清气浮于体内时,如见明净真山水,才开始凝思导引体内真气。不多时,“腰俞”、“阳关”、“命门”、“至阳”各穴逐一打通,痛感消失,至“大椎”穴时,这股暖流却停止不前。自丹田又提起一股真气,沿胸腹的任脉向上,过“鸿桥”,走“百汇”,经“玉枕”,延至“大椎”穴,上下两股真气一起摧迫,可还是如隔一界,用功良久,“大椎”穴也未能打通,依然有些隐隐作痛。金世奇只得收势作罢。活动活动身子,已无大碍。当下启程上路。不一会儿却下起了雨,金世奇挂念赵玉天等人,也不歇脚,向一户人家买了斗笠和蓑衣,穿戴了继续赶路。天色将黑时,听得前面有哗哗的流水声,来到一条河边,河上有一座石桥。金世奇正要上桥,却见桥上立着一人。桥下水已涨至桥腹,眼见便要没过桥身,那人却兀立桥头不动,丝毫不理会身周的狂风密雨,一身白色衣衫被水浸透,裹在身上,现出魁梧的身躯。金世奇刚一抬足,那人陡的一声大喝:“呔!”紧跟着一道闪电撕开雨幕,喊声与闪电交相错应,不亚于当头一个霹雳。金世奇一震,看清这人竟是西门大雁。不禁疑道:“西门兄,你怎么会在这里?”西门大雁“哼”了一声,道:“花蝴蝶,你好大的胆子,我等你多时了。”金世奇一怔,心道:他在喊谁?向四周看看,却没见着人。西门大雁用手一指金世奇道:“你这厮,我见你力败番邦两名高手,又救了宫帮主,只当你是个英雄,原来你是这样一个龌龊人物,干得好假仁假义的勾当。心怡纯真,识不透你,我来打你一顿,也好叫你知道厉害。你若再打心怡的主意,我可饶你不得。”金世奇又惊又疑,心道:原来他是和我说话,怎么喊我花蝴蝶?听他口气,象是怀疑我对卢心怡有什么不良企图。正欲开口分辩,西门大雁人到刀到。西门世家的刀何等之快,金世奇哪有余暇吐出半个字,抽身滑开,亏得他有大绝轻功,躲得松快。西门大雁第二刀递来时,金世奇恰好拔出剑来,挺剑相迎,二人便冲风冒雨,在这石桥上斗起来。金世奇自从记熟《麒麟秘笈》以来,不论身在何地,都从未间断过修习,他本身有鬼谷的“天罡心法”做基础,进展比起当年朴才还要迅速,如今只剩一门“易筋养髓功”未克,其余内容修练得熟之又熟,纯之又纯。功力同黑盗帮四坛主中武功最高的聂尤、尚家堡的尚仲、三清教的元照道人相较,犹有过之,与西门大雁已相去不远。其实他的“飞钳剑法”的速度犹要比西门大雁的快刀快上半分,但西门大雁内力了得,施于刀招之上,无形中添了几分威力,“飞钳剑法”在这刀网中,就象是搅在了浆糊里,速度打了个折扣。西门大雁的祖传绝技“绝情十八斩”,招招之精妙,又远非“飞钳剑法”所套用的“三清映血剑”的剑招可比。因此两人比起来,金世奇处于下风。石桥上被雨水打湿,滑不可立,二人在狭窄的桥身上,都不敢过分移动,刀来剑去,转眼走了数十合。金世奇越打越吃力,大绝轻功又施展不开,心中焦急。此时水已没过桥身,二人足面都浸在水中,每踏一步,都是水花四溅。金世奇灵机一动,使一招“金象卷鼻”,剑走个大弧,向西门大雁大腿外侧削去,引得西门大雁横刀来封,突起右足,踢起桥上积水,“扑啦”都溅到西门大雁脸上。西门大雁一惊,眼中进了水,模糊一片,本能地闭上眼,用手去擦,颈间一凉,感到一股阴森森的寒气,再睁开眼时,颌下赫然多了一把剑。金世奇道:“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话未说完,突觉颈后“大椎”穴一热,被只手掌按住,身后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把剑放下!”原来,卢氏兄弟有心要看看西门大雁如何教训金世奇,一直跟着他来,躲在暗处偷看。原拟金世奇必被打得灰头土脸,到时再出来羞辱他一番,不料金世奇使计赢了西门大雁,用剑指住了西门大雁的要害,顿时大惊,卢九先跳出来,伸掌按住了金世奇的“大椎”穴,这是人身大穴,只须掌力一吐,对方便成了废人。他的一股真力提聚在臂膀上,蓄势待发。适才风大雨大,金世奇又在全力对付西门大雁,是以背后有人偷袭,全没提防,受制于人而不知受制于何人。心道:和西门大雁在一块儿的,多半是卢氏兄弟,定是日间挫了卢九的锐气,他不服,才约了西门大雁来寻衅。身后这人不知是卢七还是卢九。“大椎”穴本一直不适,和西门大雁剧斗半晌,更觉一冲一冲的疼痛,那只热乎乎的手掌按在上面,倒颇感舒服。金世奇这样想着,卢九忽觉掌心一酥,自金世奇的“大椎”穴上似乎有股吸力,刹时臂膀中凝聚的真力透过掌心,泻得无影无踪,卢九暗叫邪门,再提起一股真力,嗖的又冲泻出去。卢七也跳上桥头,见卢九脸色不对,以为他和金世奇比拼内力,又要不敌,立即出掌抵住卢九,将一股真力逼入他体内,助他与金世奇相抗,这股真力顺着卢九的臂膀,流出掌心,又涌入金世奇体内。金世奇连吸卢家兄弟三股真力,顿觉“大椎”穴象个充气的皮囊,越涨越大,似就要炸开来。三股真力集结在“大椎”穴附近,互相冲撞,象一团翻滚的火球,烧得金世奇双睛赤红,“嗬嗬”乱叫。站在他对面的西门大雁看得目瞪口呆,以为卢氏兄弟下了杀手,想要出声喝止,颌下仍抵着把剑,发声不得。突然,三股真力交迸,金世奇只觉“大椎”穴一松,那个皮囊似乎炸破,那团火球一分为二,一条暖流自“大椎”过“玉枕”、“百会”、“印堂”、“鸿桥”、“天突”、“膻中”、经任脉直入丹田。另一条暖流自“大椎”过“至阳”、“命门”、“阳关”,经督脉直入丹田,再次合二为一,汇成一股暖流,重又升起,沿任督二脉连续循环几个小周天,畅行无阻。金世奇大喜:“大椎”穴打通,“易筋养髓功”大功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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