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肝胆相照 玖

    走出针市街,任师傅停下脚步,朝哈七爷一挑大拇指道:还是七爷您行啊,压得住场、沉得住气、拿得住人!

    哈七爷得意地笑笑,朝聂泯川等人道:老弟你放心,天津卫里外八百里,最厉害的武林高手是谁?是国术馆的李林清、卢鹤笙两位啊,有他们两位在,除非运河帮能把达摩跟关公请过来,还得入了他们帮。不然的话,咱们是铁打地稳赢啊,那三家码头就是你聂家手拿把攥的!而且这一次咱们不仅要把码头拿回来,还得好好地给他们点颜色看,长长咱们聂家的脸面!

    聂泯川用力地点点头,却有些犹豫地问道:这个擂要怎么打?会出人命么?还有没有比较平和的解决方法呢?

    任师傅怕他说话降了大伙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士气,忙接口道:几位,那袁文会是人精里面挑出来的,这么着就答应咱们了?这里面固然有哈七爷绝大的功劳,用言语挤对住他们,但我总怕他们还有什么阴捌的招数没用出来!

    哈七爷点点头道:不错,虽然咱们胜券在握,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回去后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

    任师傅悄悄用手指点上了汽车的聂泯川,微微皱眉,摇了摇头。众人看在眼中俱都一时无语,如果后面的擂台,还是叫聂大少爷领军的话,先别说输赢,单这一股精气神,就已经输给了人家。还是哈七爷打个哈哈笑道:聂大少爷与咱们这些江湖草莽本就不是一路人,人家的本事是在上流社会里施展的,不像咱们,为了仨瓜俩枣,抢得跟狗啃泥似的。众人哈哈大笑,这才上车回奔聂家。

    一行人从大门前往西花厅。大家一起议事。西花厅距聂宝钗住的小院并不远,之所以李有泰非要亲自去请,是因为在路上群雄小有商议,如果打英雄擂的话,与其看着聂泯川在那里呆若木鸡,毫无作为,倒不如索性请聂宝钗出头,以聂家当家人的身份,来主持这件事,到时候也有个能刚毅、有决断的人。因此才让李有泰去请聂宝钗出来议事,好把这事提前简单地给她交个底,以便大家在聂家提出这个议案时,聂宝钗心里也好有个准备。

    聂宝钗刚从聂老爷子房中回来,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守在聂老身边伺候。聂老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还能经得住多少磨难,这一劫堪堪渡过去了,如今方才能够起身少少地吃些东西,虽说还没有力气能说一整句话,但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与聂家有交的人们都说,聂老这份化险为夷的福气,一来是平日行事广种善缘,自有上天眷护,再有就是聂宝钗这么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伺候照顾,真真让多少亲女儿惭愧。

    这天聂宝钗喂聂老吃了小半碗米汤,又用热毛巾给聂老擦了头面,这些事自有丫环们抢着上前来做,但聂宝钗不放心,怕她们不尽心,向来都是亲力亲为。聂老看着聂宝钗前后忙了大半天,调匀了呼吸,费力地吐出几个字,让她回去休息。聂宝钗不肯,聂老将右手食指连动了几动,她明白聂老的坚持,这才把下人们叫来仔细叮咛了一番,回到自己屋里。

    她歇了一会,就又拿起绣绷子来,赶着给聂老绣一个百寿图,一来讨个喜气,二来也是作祈福用。刚动手绣了两针,聂宝钗就只觉手中绣花针重若千斤,上下眼皮也一个劲地打架,整个人就像被布套子包住一般,昏昏沉沉地只想睡觉。

    李有泰与丫环挑帘一脚迈进屋子,正好看见聂宝钗手捏细针,斜斜地倚在椅子上,美目微闭,胸口一起一伏,刚刚开始小睡。那丫环是天天看着聂宝钗忙碌的,见她面色瘦黄,秀发蓬松,知道这是伺候老爷子累的。忙停步一支胳膊肘,先把李有泰拦在门外,然后踮着脚尖轻轻地退出来,立在门外不敢说话,眼圈却已发红。李有泰是个聪明人,看情形已经明白,他素来打心眼里心疼这身世可怜的女子,此时也不好硬进去打扰,便一起站在门外等。

    聂宝钗本来身子纤瘦,经过这半个月的操劳,更显虚弱;手腕细得如同一杆白玉藕,套在上面的青玉镯子松松欲脱。一头乌发不知何时散开了,将浅白憔悴的秀面半遮半掩。李有泰在门外透过玻璃看得有些痴了,像这般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多少是在闺中读书作画儿的;有多少是在洋学堂里养着闲着,等人来提亲的;又有多少是无忧无虑地守在父母身边过花季日子的。

    李有泰立在门外越想越气,要真让这样仙女一般的女子,流落到李有德、袁文会那样的人手里,那这世道还有天理么?况且袁文会狼子野心,他想要拿的,决不仅仅是一个聂宝钗,而是整个聂家的产业、整个天津卫的武林。这事按说用不着他管,也用不着趟这趟浑水。而且那运河帮要人有人、要势有势,多少在天津有名的武师都不敢出头,还有暗中给袁文会通风报信的,怕的就是惹祸上身。他李有泰不是不怕,而是怒得忘了害怕,他看不惯良善的人受欺负,见不得好人受委屈。这世道偏偏就好人越来越少,坏人越来越多,国民政府不管,也没人能出来主持公道。这股火气在他心里压制得难受。

    聂宝钗醒来后,随便用件木钗别了头发,跟着丫环快步来到议事厅。众人把去往经过与今后打算都详细说了,聂宝钗听完良久不语,群雄你看我我看你,一时也无话可说。最后还是李有泰看出苗头,直接开口道:二小姐,您是个善人,见不得别人为您拼命干架。问题是这一架非打不可,这不是咱们要挑事。而是人家欺负到了咱们头上。哪怕您存了出家当尼姑的想法也没用,您就算真那样做了,聂家的货还是运不动;聂老的病就更没人照护,您还白白地做了姑子。所以说这架不但要打,而且一定要打赢。除了打赢,咱们没有扭转的法子。除非除非国民政府打回来,把日本人赶出天津去,可您说哪可能呢?

    聂宝钗沉默好久,敛色起身道:自古以来,从没人将一家兴亡的大事托在女子身上的。列位英雄为私是帮我聂家保全产业,为公是维护武林浩然正气,我聂家这个大劫就全倚仗各位英雄了。而我一介女子本无所贵,倘若倘若真有不测,咱们输了一阵,我即便是跳河自尽,也决不会委身于奸人!

    这一番话说出来,既将各位捧得高高的,又点明此次纯粹是为了维护聂家与武林正气,轻轻巧巧地将自己择开了。让原本对得罪运河帮有些怨言的武师们无话可说,也给几天来奔波操劳的众人打打气。众人不由得在心中暗自赞叹,好一个有见识、明是非的奇女子!任师傅等忙起身道:二小姐放心,这天津卫还没有能赢得过卢馆长、李师傅的人呢,聂家的事包在我等身上。咱是该给运河帮那些个地痞们拿拿龙了!

    哈七爷也跟着道:没错,只要等两位回来,咱们一准儿能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赢下这场!

    任师傅掐指算算道:这两老去了也有些日子了,应该在往回返的道上。不过我这右眼皮怎么有点跳呢?

    哈七爷两眼一立道:不会吧,这老两位可是咱们赢下来的关键,不然的话就咱们今天见着的那位玩儿石墩子的,谁能对付得了?这节骨眼儿可别出岔头,派个人出去,给他们送个信吧!

    众人此时相互看了看,同时望向李有泰。大家几乎同时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有些担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