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恨天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岩洞。只见洞之曲折崎岖,乱石嶙峋,洞顶高阔,竟是别有洞天!顺着那山洞进去数十丈后,洞中渐渐幽暗起来。萧恨天掏出随身的火绒点燃,顺着那每隔十余丈便会出现的箭头,渐渐进入了山腹深处。
不知走出有多远,萧恨天脚下突然毫无征兆地一空,直直地掉入一个陷阱,手中火绒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眼前顿时漆黑一片。幸好掉下来时,脚下是些枯枝一类的东西,被掉下来的萧恨天踩得劈啪作响,减缓了冲力,使他没有受伤。在最初一刻的慌乱之后,萧恨天忙向上爬,想从原路退回去,却摸到头顶是一块冷冰冰的石板。奋力推了推,石板纹丝不动。狠击两掌,石板也丝毫无损。萧恨天心里顿时慌了起来,幸好想起怀中还有些火绒,便掏出一支点燃。昏黄的灯光刚一亮起,萧恨天蓦地一声惊叫,差点把手中的火绒扔到地上。只见脚下满地的白骨残骸,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自己正好站在一具骸骨的胸膛上,那肋骨尽数被自己踩断,吓得萧恨天赶紧跳开,颤声高叫:“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害我?”
洞中发出一阵袅袅的回音,无人应答。萧恨天这才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一个岩洞,只是这岩洞明显是经过人工修整,看起来就像是一条斜着向上、望不到尽头的甬道。甬道中尚有无数罩着衣服的白骨,看其服饰像是武林中人。萧恨天又一连高叫数声,仍无人应答,只得强压恐惧,举起火绒向甬道深处慢慢探去。
曲曲折折地顺着甬道往上而行,估摸着快接近山顶了,只见沿途不断有残骸出现,看其兵刃服饰,竟有韩家庄和彭家堡弟子混杂其中。也像有不少南宫世家和九天城弟子,只是对他们的服饰兵刃萧恨天不是很熟悉,不敢完全确定。大约顿饭功夫后,萧恨天不禁暗叫一声“苦也”!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堵住去路,这岩石像从洞顶掉下来,刚好把甬道完全阻断。萧恨天试着推了推,便知这不是人力能搬动的,心中顿时慌了起来,忙顺着来路又折回去,一路小心寻觅,希望有另外的出口。
走过不远,萧恨天终于发现一处隐秘的岩洞,刚好被许多骸骨遮住,来时没有察觉。萧恨天心中道一声“得罪”,一一搬开那些白骨,却发现那些白骨胸骨尽碎,竟像是被人生生震断一般,令萧恨天惊异莫名。
最后进得那洞时,只见洞中似有亮光透入,萧恨天心中忙奔亮光方向而去。最后进得一处简单修整过的石室,萧恨天这才发现,这石室顶端有一个拳头大的水晶圆球,一缕阳光从那圆球投射下来,正好照在一具骷髅的头顶上。顺着光线来路,萧恨天这才发觉石室顶端开有一个小小的天窗,只是那高度却不是自己能上去的,即便上去,那碗口大的小洞也仅能容一只猫钻过。
四下打量了一下,只见这石室中除了那个在石床上盘膝而坐的骷髅,没有多的尸骸,不禁多看了两眼,这才发现他一手指着自己面前,那儿隐约有些字迹。萧恨天好奇心顿起,过去一看,只见是些潦草的字迹,几乎被灰尘完全遮蔽。轻轻抹去那些灰尘,萧恨天又是一惊,只见那些字深深嵌在石床上,看其走势和光滑程度,竟像是这人用手指写上去的!萧恨天暗叹:这等功力,只怕连义父都有所不及。
心中感慨一回,这才细看那字,只见上面写道:甲申年三月十五,圣教斋戒日,内奸楚临风勾结四大世家及无数江湖宵小偷袭莲花岭。余正闭关,被贼子堵于室中,恶战力竭,无奈放下断龙石阻住群贼,尽诛秘道中的贼人!余也重伤不治,命不久也。余纵横天下数十载,一生为圣教劳心劳力,圣教有今日规模,余已了无遗憾,惟手中这册《乾天玄玉诀》,乃本教历代祖师共创,今日不能交与后人,殊为遗憾。望有幸来此的江湖同道,能把这《乾天玄玉诀》交回白莲圣教,交与四大尊者之手,段天机九泉之下也万分感激,不然做鬼也不放过你!——段天机绝笔。
萧恨天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当年的白莲教教主段天机了,却是被人杀死在这里,难怪当年白莲教群龙无首。看他这绝笔,原来白莲教当年是栽在楚世叔手里,楚世叔原来也是白莲教徒,又或者是打入白莲教的内奸。
见那骷髅怀中似有一物,萧恨天小心翼翼地取出,却是一本厚厚的羊皮册子,书页是用羊皮制成,也难怪能保存这么久。封面之上,“乾天玄玉诀”几个大字赫然在目。萧恨天手握册子心中暗想,大哥原来是来找这个东西,待我出去后便交给他好了。想着便随手翻了翻,顿时被册子中那种只练阳脉,不修阴经的独特方法吸引,心中暗叹:这跟“枯髓掌”和“凝血刀”倒是截然相反,难怪大哥说它可以克制两大阴功之毒。
刚想到这,心中突然一凛,暗叹:义父一向教导我,君子慎独!难道只有天知地知就可以起了觊觎之心?这样想着便立刻合上册子,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父亲生前的一句话:只要目的光明正大,不妨使点手段。
这两种想法一时在心中交战,犹豫半晌,萧恨天慨然一笑,心道:我只想救自己性命,倒也算不得什么光明正大的目的,还是先把它交给兄长,他若愿让我修习这册子上的入门功夫我便修习,若不愿也就罢了。
心中打定主意后便不再逗留,揣上册子继续找寻别的出口。哪想走遍整个甬道溶洞,居然再没有出路。萧恨天心中顿时焦急起来,来回找寻了三遍,才在掉下来的那块石板上发现一行小字:乾天玄功,可碎此石!
萧恨天心中顿时雪亮,联想起到这儿来的种种奇遇,显然是有人一路指引,看他的目的竟然是要自己修习那《乾天玄玉诀》。义兄当时正恶斗苦禅寺的三位长老,当然不可能玩这玄虚,但除了他,还会有何人如此对我呢?
四处喊叫半天也无人回应,寻思半晌也想不出个端倪,萧恨天倒也平静下来,心中暗道:既然他让我修炼我便修炼,这也是离开这儿的唯一办法。我修炼它也是为离开这儿把这秘诀送还白莲教,这目的也该算光明正大?
这样想着便心安理得起来,重回段天机闭关的那间密室。果然在那密室中找到许多早已准备下的粮食柴火,水源就是那些石钟乳滴下的山水。折腾半天肚子早就饿了,萧恨天便升起火胡乱煮了点东西填饱肚子。洞中有顶上窗口通过水晶球把阳光投下来,倒也亮堂得很。萧恨天注意到,那一道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渐渐移动,当射到端坐云床的段天机头顶百会穴时,正是最炽热明亮的时候,显然这是帮助练功的一种设计。萧恨天把《乾天玄玉诀》从头翻到尾,却没有发现与之相关的描述,心中暗自奇怪。他却不知这是段天机临死不久前发明的修炼秘诀,所以才建造了这间石室闭关,可惜尚未大成便力战而死了。
吃饱后又休息半晌,精神顿时焕发,萧恨天这才细读《乾天玄玉诀》。只见开首一句话便是:习此秘诀,必先练阴功,以阴寒内力护住心脉,方能经受乾天玄阳的冲击,不受其害。萧恨天看到这里心中一喜,暗道:我这身歹毒阴功,想不到还能派上用场。当下对着段天机的骸骨拜了拜,道声“得罪”把它移过一旁,自己坐到他的位置上,照着秘诀所写运功方法,垂目入定。少时,顿觉头顶那一缕被水晶球聚焦成利剑般的炎阳,顿时透颅而入,隐隐有一穿到腹之感,丹田顿时充盈炎热起来,若不是有两大阴功护住心脉,恐怕会被这股炽热之气烤焦五脏六腑。
不知过了多久,萧恨天终于舒了口气收功而起。此刻那头顶的阳光早已不见,代之以淡淡的月光。平时到这圆月东升、阴阳交替的时候,萧恨天的阴毒都会发作,但此刻只觉浑身暖和,哪有一点阴寒的感觉?这才明白,这《乾天玄玉诀》果然是两大阴功的克星,而两大阴功也像是修炼这霸道玄阳内功的基础,正所谓阴阳相济,万事通和。
就这样,萧恨天无奈在这石室中住了下来,渴饮山水,饥餐干粮,除了休息睡眠便苦练不辍。身负的阴功渐渐为这《乾天玄玉诀》上的内功驱得不剩一丝一毫,体内的玄阳内力也渐渐浩淼如东海般浑厚,可那块挡路的石板依然在自己掌力下纹丝不动。当萧恨天最终以威猛无匹的乾天玄阳内力震碎石板逃出生天的时候,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那石室中苦练了多久,不过估计也有一年左右了。这么长时间内他始终都没有想通,是何人要把自己引入那个山洞,要逼自己苦练这《乾天玄玉诀》。
天水镇,甘凉道上一处大城邑,是西出阳关的交通要道,也是这西北难得的一处繁华所在。来往商贾、镖客、脚夫、苦力、乞丐等不在少数,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以大家对一个吃白食的流浪汉也就不奇怪了,在他被天香楼的伙计拖出来暴打的时候,甚至连看热闹的闲汉都没几个。
对于吃了饭不给钱的主儿,天下的酒楼大概都是一个规矩,就是打得他把吃下去的全吐出来。天香楼的伙计对付过不少这种饿极了敢吃霸王餐的流浪汉,拳脚也够沉重狠辣,不过这次有些奇怪,三个伙计拳脚并用,在那流浪汉肚子上不知痛击了多少拳脚,只见他东倒西歪龇牙咧嘴似乎很痛苦,可脸上连冷汗都没有流一滴,更别说把吃下去的饭菜吐出来了。
“有趣有趣!这小子倒还有趣,我打一拳试试!”一个围观的马脸老者说着冲上来就是一拳。这一拳势大力沉,那流浪汉猝不及防,顿时被击飞了出去,不过他倒地后立刻一跃而起,对着又冲过来的马脸老者连连摆手:“别别别,我不过是饿极了混口饭吃而已,前辈的拳我经受不起!”说着突然看清了马脸老者模样,顿时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道:“是你?”
马脸老者有些疑惑,指着自己鼻子问:“你认识我?”
“咱们在彭家堡见过,还一起喝过酒,我还帮你们掩饰了一回!”那流浪汉一脸激动,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喜悦表情。马脸老者疑惑地挠挠头,显然是想不起来。正在这时,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马脸老者过来,瞪着眼问:“你小子到底是谁?”
“我是萧恨天啊!”那流浪汉终于说出自己名字,两个老者立刻瞪大了双眼,上下打量起来。只见他一身褴褛,头发胡子完全遮住了本来面目,尤其那煞白的脸色,就像是刚从地下爬出来的僵尸。两个老者一脸不信,连连摇头道:“你要是萧恨天,我还是金刀法王呢。”
“我真是萧恨天!”那流浪汉急道,“那天咱们在彭家堡坐一桌,是你们说彭文庆不是天下第一刀,被彭龙当场抓住,还连连向我使眼色,要我帮你们掩饰,对不对?”
两个老者对望一眼,脸上立刻露出喜色,同声问:“你真是萧恨天?”
“可不是我么!”流浪汉话音刚落,两个老者蓦地出手,闪电般点了流浪汉胸腹数处穴道,跟着一人抓起他一只手臂便飞奔而去。流浪汉猝不及防,竟没有作出任何抵抗动作。
原来萧恨天下得莲花岭后,这才发觉自己身无分文,只得一路靠吃霸王餐前往白莲教所在的祁连山而去,他没忘要把《乾天玄玉诀》交还义兄。哪想自己在那石室中几乎整整一年多不见天日,模样已和原来大不相同,难怪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马脸老者一直都没认出来。却不想二人证实了他的身份后竟会突然出手,萧恨天此刻十分懊悔,心中暗叹:萧恨天啊萧恨天,江湖凶险这起码的教导都忘了,就是冤枉死了,恐怕都没脸去见父亲和义父。
三人瞬间便出城来到郊外,直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两个马脸老者这才放下萧恨天。一个稍胖些的瞪着他问:“你知不知道这一年来满世界的人都在到处找你?九天城早传下了江湖缉杀令,如果把你交给九天城,欧阳飞云愿付千两黄金。”
萧恨天一愣,暗叹: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如今落在别人手中,只好听天由命了。想到这不禁一声长叹,笑道:“没想到我萧恨天还这么值钱,这份大礼便送给两位故人,总好过便宜外人,哈哈!”
瘦些的那个老者悠然道:“送不送你去九天城,咱们兄弟一时倒还没决定下来呢。”
萧恨天一听这话心中顿时生出点希望,忙道:“这事先不忙决定,咱们先找个地方再好好喝一杯可好?这一路上靠吃霸王餐,不好意思叫大鱼大肉,更不好意思要酒,肚里的馋虫早闹翻了天。”
二人对萧恨天的话充耳不闻,却用奇怪的眼光把萧恨天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直看得萧恨天心里发毛,正要动问,却见那略胖的老者面露喜色,连连点头自语:“像我!像我!真像我!”
略瘦那人顿时不服,高叫:“不对不对!明明像我嘛,你看这眼睛,这鼻子、这眉毛,简直就跟我一模一样!”
“胡说八道!明明像我!”胖老者顿时破口大骂,瘦老者立刻还骂:“你才胡说,像我!”
二人顿时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萧恨天见二人显然是孪生兄弟,都是一样的扫帚眉、三角眼,朝天鼻子老鼠嘴,只是一个略胖一个略瘦。幸好自己跟二人没一点相似之处,不然可倒了八辈子大霉。见二人犹在喋喋不休地争吵,萧恨天早感不耐烦,便高叫道:“别吵了,我谁也不像,我看你二人倒很像我。”
乡间俗语,说谁像自己便有占人便宜充人老子的意思,萧恨天可不愿吃亏。不想二人倒也不生气,还连连点头赞同:“一样!一样!谁像谁都一样!”
萧恨天哭笑不得,无奈问道:“二位前辈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那略胖些的老者把双手一背,神气地清清嗓子,高高昂起头道:“一般情况下,都是别人跪在我们兄弟面前,苦苦哀求与我们结拜为兄弟,但看在你长得像我们……”
“是你们长得像我!”萧恨天连忙打断他的话。那老者也不恼,点点头接着道:“一样,看在我们长得像你的分上,便不用你哀求,也与你结拜为兄弟!”
萧恨天又好气又好笑,怪道:“我为什么要与你们结为兄弟?”
“你是不是叫萧恨天?”二老异口同声地问。
“没错。”
“是不是一掌打死欧阳飞云的小崽子,然后与金刀法王在群雄面前畅饮结义,联手对敌的萧恨天?”
“不是,是两掌打死的欧阳剑。”萧恨天故意调侃了一句。胖老者顿时鼓起掌来:“那就对了,普天之下,也唯有你与那金刀法王配做我二人的兄弟。”
瘦老者也抢着道:“不错,想当年我们兄弟二人找金刀法王……不对!是金刀法王找我们要与我们结拜,我们兄弟还看不上,金刀法王不服,还与我们打了一架。”
“结果如何?”萧恨天忙问。瘦老者神情立时有些尴尬,红着脸讷讷道:“结果……结果自然是我们把金刀法王打得落花流水,狼狈逃窜。”
萧恨天一看二人表情便明白了原委,心中暗暗好笑,也不点破,又问:“既然你二人如此骄傲,寻常人也看不上眼,今日又怎会看上晚辈,要与晚辈结拜了?”
那胖老者忙道:“当年未答应与金刀法王结拜,如今我们已有些后悔,不过想我们二人是何等身份。何等颜面,岂能再去求他?你既然是他的结义兄弟,与我们一结拜,咱们自然也就是金刀法王的兄弟了。再说我二人生下来就是兄弟,却从来没有结拜过,此事大大的不妥!”
萧恨天尚未答话,瘦老者已抢着骂道:“笨蛋!你我既然是亲兄弟,何用结拜?又有什么不妥了?”
“你才笨蛋!”胖老者愤然道,“亲兄弟又怎样?你没见世上多少亲兄弟同室操戈,手足相残?不经过赌咒发誓好好地结拜一回,我怎么能放心?”
“好啊!原来你还有此狠心,想同室操戈手足相残。我知道你是眼红我那十两银子,想谋财害命!”瘦老者说着连声音都变了。胖老者也不甘示弱,破口大骂:“放屁!谁稀罕你银子了?”
萧恨天见二人越说越离谱,忙高声打断:“好了好了,你们以前便结拜过,你不用担心,他也不会谋财害命。”
“我们结拜过?”二老大为惊异,“我们怎么不知道?”
萧恨天嘻嘻一笑:“你们在娘胎里就结拜过,那会儿你们还小,不懂事,没记住。”
“原来如此!”二老同时松了口气,瘦老者想想似乎不对,又疑惑地问:“我们在娘胎里结拜,你又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萧恨天嬉笑着正欲继续调侃,却见二老神情恳切,纯朴天真,萧恨天脸上不由一红,收起戏谑之心正色道,“我是听你们爹娘说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好了,你们既然结拜过,也不用跟我结拜了,快放我走。”
“不行!你必须与我们结拜,不然我把你送去九天城领赏!”胖老者突然恶狠狠地道。哪想他这一说反而激起了萧恨天胸中那股倔犟之气,顿时嘿嘿冷笑道:“你们就送我去九天城,这辈子你想跟我做兄弟,那是休想!”
“大哥,好像他真不愿意呢!”瘦老者说着遗憾地摇摇头,就要伸手解开萧恨天穴道,却被胖老者拦住道:“他不与我们结拜,我这就砍了他一只手,也懒得送他去九天城了。”
“嗯,那我就挖他一只眼!”瘦老者也不甘示弱。
“我还要割掉他舌头!”
“我切他大腿!”
……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恶毒,竟像是在比赛一般。不想这反而激起了萧恨天心底那一股倔傲之气,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就算你们把我舌头割下来下酒,眼珠挖出来当珠子玩,脑袋割下来当球踢,心肝掏出来喂狗,再把我一刀刀剁成肉泥包饺子,我都不会与你们结拜!”
二人闻言面面相觑,继而又面露喜色,拍着萧恨天的肩膀连连道:“好兄弟!好兄弟!真是我们的好兄弟!我们的兄弟就该这样视死如归。如果你被我们一吓便答应了我们,说不定我兄弟二人一生气便把你这脑袋拧下来了。”
二人言毕突然双双冲萧恨天跪倒,恳切地道:“我们现在求你与咱们二人结为兄弟。”
“这是干什么?”萧恨天这下反而慌了手脚,连连道,“你们这么大把年纪跟我下跪,岂不是要折我的寿么?”
“你要不答应,我们今天便长跪不起!”二人同声道。萧恨天向来吃软不吃硬,此时不禁大感为难。见二老天真纯朴,了无机心,比之寻常江湖人值得信赖多了,踌躇半晌,最后无奈叹了口气道:“你们不解开我穴道,我怎么与你们结拜?”
二老闻言大喜,忙问:“你答应了?”
萧恨天一脸无奈道:“遇上你两个死缠烂打的疯子,我不答应行吗?”
二老大喜过望,立刻为萧恨天解开穴道。三人当即撮土焚香,望空便拜。萧恨天突然想起尚不知二老姓名,便问:“两位兄长怎么称呼?”
瘦老者抢着道:“他叫吴法,我叫吴天,合在一起便是无法无天。”
萧恨天闻言不禁莞尔,笑道:“你爹娘怎会给你们取这等怪名字?”
胖老者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这是我们自己取的,爹娘水平太低,取个名字糟糕之极,大大的不通。”
萧恨天好奇之心顿起,忙问:“是什么名字?”
胖老者答道:“给我取的是吴不左,给老二取的是吴不右,一个不左,一个不右,岂不都在中间成了一个人?不通不通,大大的不通。还是我们现在这名字,多威风!”
“是啊!”瘦老者也补充道,“最好你和咱们大哥也把名字改了,一个改成纵横,一个改成天下!”
“咱们大哥?”萧恨天一时没明白过来,吴天连忙解释:“就是金刀法王啊,你们要改成纵横和天下,咱们四兄弟的名字合在一起便是——无法无天,纵横天下!多威风!以后咱们行走江湖,谁敢不对咱们刮目相看?”
“别!”萧恨天赶紧摇头,“我现在这名字很好,再说你们要敢叫金刀法王改名,看他会不会再跟你们大战一场。”
二老面色一变,不禁缩缩脖子看看四周。吴天犹在强口道:“咱们虽然不怕大哥,不过自家兄弟,动起手来总是不好。算了,你们还是叫原来的名字,只是可惜了我们兄弟想出的好名字。”说完连连摇头,脸上满是遗憾。
萧恨天暗自苦笑,暗想以后有这两位兄长在身边,自己恐怕有得苦头吃了。心中记起与义兄匡野之约,便对二老道:“二位兄长,我尚有事去祁连山黑风崖,咱们就此别过。”
“这是什么话?咱们既然是兄弟,自然同生死共患难。你去水里,我们就去水里;你去火里,我们就去火里。这叫赴……赴……赴什么来着?”吴法说着转头问吴天,吴天立刻撇撇嘴补充道:“赴汤蹈火,笨!”
“对!赴汤蹈火!没有笨!”吴法说着转向萧恨天,“就是你下了地狱,我们也要到阎王爷那儿去找你。”
萧恨天见二老言词恳切,心知是无法摆脱二人纠缠了,只好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咱们一起去,只是你俩必须听我的。”
“不行不行!世上只有小弟听兄长的,哪有兄长听小弟的道理?”二老齐声抗议。萧恨天沉下脸来,冷声道:“以前没有,今日便有了,听不听由你们,只是我一不高兴,黑风崖便不想去了。”
二老闻言一呆,对望一眼,只好垂头丧气地答应:“好,我们暂时听你的便是。”
“那好,咱们这就走。”说着萧恨天便走。二老忙紧紧跟上,一路上嘴里嘟嘟囔囔大为不满,萧恨天装作全没听见。
三人一路游玩,数月后祁连山总算遥遥在望。只见那山势逶迤宛如一条巨龙,连绵起伏不知有多长,两端完全不见头尾,不知逶迤了几千里。萧恨天见此光景不禁暗暗叫苦,如此巨大一条山脉,却到哪儿去找黑风崖?
三人顺着山脉走向,向西一路问下去,路人均是摇头,竟无人知道黑风崖。三人边走边问,一路晓行夜宿,这日来到边关重镇肃州。肃州历来为丝绸之路上一重要关口和驿站,向来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更有那“葡萄美酒夜光杯”享誉天下。三人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已疲惫不堪,一进肃州城,吴法吴天便嚷着要大吃大喝一顿。萧恨天早也是馋虫挠肚,便领着两位兄长往城中心钟楼一侧最大一座酒楼而去。来到楼前,抬头见牌匾上上书三个大字——无雅楼。萧恨天心中暗暗称奇,想寻常酒楼均是以“雅”字来招揽顾客,此楼竟自号无雅,那店主定是十分的精明,懂得利用常人的逆反心理。
想着便进了酒楼,见楼下人声嘈杂,三教九流云集,真不愧“无雅”二字。萧恨天素喜清静,便带着两位兄长往楼上而去。上得楼一看,也不比楼下好多少。三人便拣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要了酒菜,放开肚量大快朵颐。不多会儿便酒干菜净,吃了个杯盏朝天。萧恨天这才心满意足地摸着肚子高叫小二结账。
“来呐,一共是三钱四分银子。”小二高叫着乐颠颠地跑过来,萧恨天便笑嘻嘻地冲吴天示意:“二哥,付钱。”
萧恨天和吴法都腰无分文,这几日一直是吃吴天的。吴天见自己那十两银子的积蓄便要告罄,心痛万分。不过想到既然结为兄弟,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饭同吃,有钱同花了。心痛归心痛,当下还是乖乖地掏银子付了账。萧恨天趁此机会问小二:“小二哥,可知道那祁连山黑风崖在哪里?”
小二脸色微变,忙低头道:“不知。”
萧恨天见小二神色有异,当然不愿就此放弃,便道:“你若知道,我愿打赏你一两纹银。”
一两纹银对常人来说应该是笔不小的外财了,哪知小二还是连连摇头。萧恨天叹了口气,只好让小二把老板叫过来。小二应声而去,不多会儿,一个四十多岁的高大汉子来到萧恨天桌前,瓮声瓮气地问:“掌柜正忙着,我是这儿的二掌柜,客官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了。”
萧恨天见此人肌肉结实,太阳穴微微坟起,竟是一个武功不弱的练家子,看模样像是专门对付捣乱混混的打手。大概是见萧恨天三人衣衫褴褛,付账又不爽快,便把三人当成混混了。萧恨天心中不禁暗叹:真是人靠衣装啊!
这一次萧恨天多了点心机,没有直说,只是轻叹道:“唉!黑风崖还有如此远,我尚有要事暂时去不了,不知二掌柜能否找人替我把一样东西送往黑风崖?”
那大汉面色稍霁,轻声问道:“兄弟是哪一宫的?有什么东西要送往黑风崖?”
萧恨天闻言心中暗喜,随口反问道:“二掌柜是哪一宫的?”
那大汉神色微微一变,缓缓伸出左手,拇指与食指环成一个圆形伸到萧恨天面前。萧恨天见此手势,只当是指铜钱,忙道:“只要二掌柜找人把东西送去,我自会付你钱的。”
大汉神色大变,嘿嘿冷笑道:“原来几位是奸细,妄想混上黑风崖!”
萧恨天一听暗叫糟糕,不知哪里露出了马脚。却没想到方才那大汉的手势是暗指光明的源头太阳。这乃是白莲教最普通不过的暗号,萧恨天却当成了铜钱,岂不被人识破?大汉见萧恨天哑然无语,顿时厉喝:“你们究竟是谁?都给我束手就擒!”说着一爪便抓向萧恨天。吴法吴天在一旁见二人一问一答,开始还不明所以,如今见大汉动手,二人立刻同时跃起,分抓大汉左右两肋。大汉忙收手回防,却没料到二人身手敏捷异常,配合默契,闪电般就抓住大汉两臂,用力一掷,大汉便直飞出去,一连撞倒数张桌子摔在地上。大汉落地后立刻又一跃而起,怒吼一声再度扑将上来。吴法吴天立刻各出一掌,接住大汉击来的双掌,四掌相接,顿时把大汉震了出去。二人跟踪追击,又是两掌直击大汉前胸。眼看大汉再无从抵挡,萧恨天忙大喝一声:“住手!”
二老一怔便停了手。只见柜台后已闪出个五十来岁的白胖老者,从后抓住想再度扑过去的二掌柜退过一旁,那二掌柜巨大的身子在他手里便如小鸡一般。老者放开二掌柜后,这才对萧恨天三人一拱手道:“在下便是这儿的掌柜,不知几位究竟有何事?”
萧恨天尚未回答,却被吴天抢去了话头。他刚付了饭钱,正在心痛银子,见那老者问起,当即大声道:“你们这是什么店?吃一顿饭便要三钱四分银子,这不是敲竹杠么?”
那掌柜闻言立刻伸手入怀,竟掏出一把黑黢黢的铁算盘,往萧恨天三人那一桌一扫,边“噼里啪啦”扒拉着算盘,边念叨着:“两斤高粱酒一钱五,一盘爆羊肉八分,一碗酱牛肉五分,花生茴香四分,豆腐汤二分,共计三钱四分。客官请看,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说着便把算盘伸到吴天面前。
吴天老脸一红,顿时老羞成怒,说声:“你这算盘有鬼!”便伸手抓向算盘,刚一入手,立刻又忙不迭地放开,一脸尴尬。萧恨天见吴天一个照面便吃了暗亏,忙上前道:“二位兄长先退下,让小弟来和掌柜的说。”说着冲老者一拱手:“不知掌柜的怎么称呼?”
“老夫陆贾!”
“原来是陆先生,在下有要事欲上黑风崖,还望先生指点一条明路。”
那陆贾见萧恨天听了自己名号仍无一丝惊异,不由大为疑惑。要知道铁算盘陆贾的名号,曾经是传遍黑白两道。陆贾脸上不由一阵阴晴不定,问道:“不知客官有何事上黑风崖?”
萧恨天见他似乎对黑风崖颇为熟悉,便不再隐瞒,当即道:“在下是金刀法王的朋友,履法王之约上黑风崖。”
陆贾闻言面色一变,忙问:“你自称是法王朋友,可有凭证?”
萧恨天一愣,只要摇摇头,实话实说:“在下萧恨天,乃是法王结义兄弟,一年前分手之际,法王曾约在下黑风崖一聚。”
“对对对,咱们都是金刀法王的结义兄弟,你还不乖乖把我们送上黑风崖,法王怪罪下来你担待得起吗?”吴天忙抢过话头,言词之间洋洋自得。陆贾没有理会他的打岔,只对萧恨天点点头:“不错,老夫也听说法王曾在群雄面前结交了一位少年英雄叫萧恨天,不过我凭什么相信你就是萧恨天?”
萧恨天一呆,没想到自从和金刀法王结交后自己竟成了名人,还需要防人假冒。对于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却还从来没想过。寻思半晌,萧恨天只好从怀中掏出《乾天玄玉诀》向陆贾一展:“我与义兄莲花岭一别,无意间得到这部《乾天玄玉诀》,并有幸瞻仰了贵教主遗体,并拜读其遗训,因此根据其遗训把这部经书送还贵教法王。除了这部经书,我实在拿不出别的凭据。”
陆贾闻言神情一窒,失魂落魄地喃喃道:“老教主……果然不在了?”黯然片刻,接过经书仔细看了看,立刻点头道:“这部经书老夫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既然你有这经书,无论是真是假,老夫也当送你上黑风崖。”
祁连山的清晨清朗一片,陡峭的山势在朝阳下如新洗般的清新,人迹罕至。就在这人烟稀少的山林间,却有三乘奇怪的轿子奔行在陡峭山路上,六名大汉抬轿健步如飞,另有六名大汉紧跟在轿旁准备随时替换,轿子前带路的,赫然就是无雅楼的二掌柜。
萧恨天坐在轿中却颇为不快,那轿子四面密不透风,门上加锁,竟像是囚笼一般。若非急着见义兄,说什么萧恨天也不愿坐这玩意儿。想必魔教是被莲花岭一战偷袭怕了,才会想出这等笨办法。那吴法吴天坐在另两乘轿中更是哇哇乱叫,若不是萧恨天事先打好招呼,恐怕二人早就破轿而出了。
足足在山林间奔行了几乎大半天,轿子才终于放了下来,门也被打开。萧恨天出轿一看,见自己置身一个大厅,布置得庄重肃穆,靠墙有十多名黑衣大汉侍立,人人屏息定气,纹丝不动。果然有几分魔教总坛的气概。那二掌柜把他们送到后,立刻又匆匆告辞下了山。
萧恨天和两位兄长在一个老教徒的招呼下,于厅中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萧恨天环目四顾,见四周魔教教徒虽众,厅中却仍然鸦雀无声。萧恨天心中不禁暗赞:难怪魔教能独自与整个武林周旋数百年而不灭,严明的纪律当是一个重要因素。又想起义兄现在是金刀法王之尊,见面后不知是否还像原来那么亲切?
萧恨天身旁的吴法吴天,在此肃穆庄严的气氛中,竟也不自觉地屏息定气,哑口无言。三人足足等了顿饭光景,才见一白袍老者在几名教众的蜂拥下,由内进大步而来。老者身材瘦高,面色苍白阴沉,颔下一绺青须,双眼亮如鹰隼,冷冷打量萧恨天片刻方问:“你叫萧恨天?”
萧恨天顿时心中来气,暗叹义兄如今是位尊架子大,至今不出来相见不说,还派了个冷脸出来给自己看。心中有气,面上便有不豫之色,淡淡道:“正是。”
萧恨天话音刚落,老者便一伸手:“那《乾天玄玉诀》可以交给我了。”
萧恨天摇摇头道:“贵教教主遗训,《乾天玄玉诀》当交与四大尊者,所以我要交与义兄金刀法王。”
“老夫便是四大尊者之一,逍遥神冯显彰,经书交给我也一样。”老者淡淡道,声色从容镇定,气度不凡。萧恨天见老者虽不怒不肃也自有一股逼人威仪,其身后教众对他更是毕恭毕敬,尽皆不敢站到其身后三尺之内。他既自称是四大尊者之一的逍遥神,大概是错不了。萧恨天本意虽是想把经书交给义兄,但至今不见义兄出来,只好掏出经书递过去,只想着早一点了这一桩心愿。
那冯显彰接过经书,细细翻看片刻,立刻连连点头:“不错,这正是本教传世之宝的《乾天玄玉诀》,这经书你是从何得来?”那语气竟缓和了许多。萧恨天见他客气,便原原本本把经过详细叙说了一遍,把段天机的遗言也一字不差地转告了他,只是略去了自己修炼《乾天玄玉诀》一节。冯显彰听到教主惨死一节,面色更显苍白,双手握拳,口中喃喃道:“楚临风!”那怨毒之情溢于言表。萧恨天见状暗叫一声糟糕,自己一字不差地转告段天机遗言,只怕就此给南宫世家楚宗主惹下了天大的麻烦,想楚世叔于己有恩,自己这样做究竟对也不对,一时竟想不明白。
正胡思乱想间,那冯显彰已平息了自己的情绪,对萧恨天一拱手:“多谢少侠不远万里送回本教经书,并转告了老教主遗训,本欲留少侠多盘桓数日,只是三位非本教中人,留在此间多有不便,便请就此下山。”说着一招手,一教徒立刻捧一托盘出来,盘中几锭黄金熠熠闪光,看模样每锭都在五十两以上。吴法吴天一见,四只三角眼顿时瞪得溜圆,不由伸手要接。萧恨天忙大喝一声:“慢着!”二人只得不情愿地缩回手,但眼光却始终没离开那些黄灿灿的东西。
“冯前辈,在下千里送经并非为钱。”萧恨天对冯显彰拱拱手,“除了段教主的遗言,在下只是为义兄金刀法王的情谊,但义兄未曾见我一面便要赶我下山,请问这是什么道理?”
冯显彰神情木然,微微摇头道:“法王不能见你。”
“不能见我?莫非他不在此间?抑或是出了什么事?”萧恨天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内心深处始终不相信匡野是个绝情的人。冯显彰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冷冰冰的模样,淡淡道:“这是本教内务,不足为外人道。”
“我乃金刀法王义弟,当年叫我兄弟的是他,要我上黑风崖找他的也是他,如今我来了,他却不露面,这是什么道理?你叫他出来,他若不认我这个兄弟,我便立刻下山,再不踏入黑风崖一步!”萧恨天越说越气,声音渐高。冯显彰面色不由一变,冷冷道:“我好言劝你下山,你却在此放肆,莫不是不把本教放在眼里?”
“哈哈,贵教文治武功,冠绝天下,以至于躲在此穷山僻壤滥充好汉,在下岂敢不把贵教放在眼里?”萧恨天见魔教被中原武林赶到这穷山恶水之间还要妄自尊大,气愤之际忍不住出言讥讽。冯显彰脸色顿时大变,一声轻喝:“与我拿下!”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