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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金刀一出天地暗 银剑乍起神鬼惊

    北京守卫战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作为明军最高统帅的于谦,一直奔波在瓦剌大军最可能进攻的德胜门和西直门前线,亲力亲为地视察城外阵地,监督箭楼建造。尤其对神机营的新式武器神机大炮,更寄予了最多的关注和期望,甚至亲自参观了第一批神机大炮的试射。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就在京郊,只见神机营千户一声令下,数门大炮同时发射,震耳欲聋的炮声直让山河变色,地动山摇。就连在一旁护卫的萧恨天也被这堪比晴空霹雳的爆炸声震得面如土色。待硝烟散去,只见那座作为靶子的小土包已经凭空消失,只剩下一堆散落开来的泥土沙砾。萧恨天见状更是心惊,暗叹人在杀人工具的研制上,远远超过其他本领,再高明的武功在如此威力面前,也完全不堪一击。

    “太好了!”于谦待看清神机炮试射的结果后,顿时兴奋得连连点头,“有如此武器,瓦剌铁骑再厉害,也能要它有来无回。”说完转问新上任的京师总兵石亨,“这样的大炮咱们一共有多少门?”

    石亨忙道:“这神机炮由于工艺复杂,生产周期长,又非常笨重,不便于军队搬运。装药的时间也很长,只适合于守城,再加一门炮通常发射十几发弹后就基本报废,因此一直就没有生产多少。北京城一共九座城门,每门也就配备了三到六门不等。”

    于谦想了想,断然道:“立刻把所有神机炮都调集到这德胜门,置于城头之上。只有把它们集中到一处,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石亨迟疑了一下,犹豫道:“若是瓦剌人不从德胜门进攻,这些神机炮岂不全部闲置?”

    “他们一定会从德胜门进攻!”于谦手捋柳须,“也先新胜,又是劳师远征,定想速战速决,恨不得把明军主力像在土木堡一般聚而歼之。咱们若把主力置于德胜门外,也先一定会与咱们决一死战,届时神机炮威力便会得到最大限度的发挥。若是咱们佯败,把也先前锋引到德胜门下,还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大人准备把主力置于城外?”另一位总兵官范光面色大变,显然没料到于谦会有这种违背军事常识的打算。石亨也接口道:“是啊,咱们不依仗北京的城高墙厚,坚壁以疲之,反而要捋其锋芒与之决战,是不是……太冒险了?”

    于谦叹息道:“北京二十二万守军中,一小半是土木堡逃回的败兵,他们已被瓦剌人夺去了斗志。若是困守城中,士气会更加低落,这种情绪会影响到全军,致使兵将再不敢出战。再加也先若是对北京城围而不攻,转而四处掳掠,以战养战,时间一长,朝中怯懦之辈又要生出议和的念头。咱们若放过这惟一与也先决战的机会,最好的结果也是不得不与他定下丧权辱国的城下之盟。北京城就算守住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说到这,于谦面色一凛,决然道:“我不仅要把主力置于德胜门外,还要紧闭九门,把大军置于退无可退的境地,以激发出哀兵最后的斗志。与其在城中坐以待毙,不如与也先决一死战,以雪土木堡大败之耻!”

    石亨、范光陷入沉思,一时无言以对。萧恨天对军事是外行,不过也熟读经史典籍,不由小声插话道:“当年北宋不堪辽国侵扰,一味退缩忍让,不惜做儿皇帝委曲求存,结果国势日渐衰落,终被新兴的金国攻破京城,酿成靖康之耻。”

    “是啊!狭路相逢勇者胜!”于谦昂然道,“前日有丐帮弟子传来消息,也先奔袭北京城的兵马不过十万,且是劳师远征。咱们以逸待劳,又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实力远在他之上,若是一味退缩忍让,只会自损战力,最终主客互换。”

    石亨、范光不由微微颔首,眼中渐渐闪出自信之色。于谦见众人再无异议,便对二人下令道:“今晚召集所有将领议事,把这个战略意图传达下去,明日一早大军便移师城外,扎营列阵,准备迎击瓦剌大军。”

    深秋的北京城,夜里有说不出的萧条阴冷,形单影只地踯躅在这样的街头,仇海心情也异常的阴郁。今天对他来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往年这个时候,就算有天大事,他都要赶去江南,去祭拜远在金陵郊外的亲人们。但今年情况有些特殊,在这瓦剌兵逼近北京的国难当头之际,他决定暂时留下来,为保卫北京城尽自己一分力。他相信自己的亲人们一定能理解。事先向萧恨天交待清楚后,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于府,暂时卸下保卫于大人的重担,一人独自前往京郊偏僻荒凉的宝来寺,那里供奉有他悼念亲人的安息灯。

    兵荒马乱的时节,宝来寺的和尚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什么香火灯烛早已经断了,那处专供仇海悼念亲人的法堂也是黑灯瞎火了无声息。仇海见状心中隐痛,忙进去摸索片刻,总算把一盏盏油灯重新点燃。望着那闪烁不定的数十盏香油灯,仇海心中并不因年代久远而悲痛稍消。把带来的香烛纸钱在法堂中摆开、点燃,望着那一叠叠纸钱渐渐在火堆中变成灰烬,他的心这才渐渐宁静下来。

    屋檐上有野猫走过的声音,有夜鸟在小声“咕噜”。突然,一丝不属于这份自然的异响把他从悲伤中拉回现实。凝耳一听,才发觉法堂外已有几个几不可察的人息悄悄掩了过来。仇海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突然一声轻喝:“是哪路朋友前来探望仇某?”

    法堂外的人都停了下来,只听一个怨毒至极的声音恨恨答道:“飞妖,你的死期到了,咱们的恩怨也该了了。”

    仇海皱起眉头,能叫出他“飞妖”这名号的人实在不多,知道这名号还敢来骚扰的更是少之又少。但听对方那声音却并不熟悉,至少已经是在自己记忆之外了。仇海叹了口气,不想惊扰了亲人们的亡灵,便起身出了法堂,并随手带上了法堂的大门。

    只见外面月色下,天井中,几个高瘦不一的人影早已矗立在那里,个个都渊停岳立,遥遥把仇海围了起来。正对他的,是一个两袖飘飘、长发披散、头戴面具、只露一双赤精精眸子在外的黑衣人;他的左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老者,相貌冷厉如刀;他的右首则是一个形如老农的佝偻老汉,缩着脖子袖手而立;远处还有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大汉,俱凝神定息地盯着法堂门外的仇海。借着朦胧月光看清了这几人后,仇海心中暗惊,嘴里却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几个魔教妖孽。想不到金刀法王也来了,八大魔神更是来了七位,就不知蒙着脸见不得人的那个家伙又是谁?”

    那人微微一摆头,立刻震开了面上的面具。一见那张脸上刀疤纵横交错的脸,仇海先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原来是你,当年的玉面仙君,千臂魔神,今日的花脸恶鬼,无臂废人。你居然这样都活了下来?”

    许轻空眼中寒芒暴涨,咬牙切齿地道:“不错,我活了下来。若不是当年被我救过性命的两位黑道兄弟舍身为奴悉心照顾,许某恐怕只能像乞丐那样沿街乞讨了。我坚持活下来,就是为这一天!我要你也像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

    仇海嘿嘿冷笑道:“只怕未必能如你所愿,即便魔教高手倾巢而出,恐怕也未必能摸得到我一片衣角。”说着仇海身形直直地向上拔起。只要跃上屋檐,脱出八大魔神和金刀法王的包围,凭着他那冠绝天下的轻功,就再没人能追得上他了。

    身形尚未跃上屋顶,陡觉一股浑厚如泰山般的大力直压下来。仇海大惊,没想到这屋檐上还伏有一人,其潜行隐踪的功夫居然躲过了自己耳目,而他那身内力更让人吃惊。仇海空中无处借力,只得在半空一个折身,像鬼魅般飘向一旁,巧妙躲过了头顶这一击。刚一落地,立刻有两枚飞蝗石迎面打来,看其来势,竟出自暗器绝顶高手之手。仇海正欲躲避,不想两枚飞蝗石分左右打到他面前时,突然碰在了一起,顿时碎成无数细小石砾向自己头脸飞来。仇海忙抬手护住面门,总算挡住了头脸要害,但被碎石击中的手掌顿时火辣辣地痛。仇海不由失口轻呼:“连环手法。”

    连环手法是暗器技巧中非常高难度的一种,就是让发出的暗器在空中连环相碰改变路线来攻击目标,令人防不胜防。当年千臂魔神许轻空最擅此技,不过如今许轻空双臂已失,还有何人能使出这等罕见的暗器手法?仇海心中惊疑,就这一缓,金刀法王已逼了过来。仇海不敢再逃,虽然金刀法王刀尚未出鞘,但仇海知道,天底下再快的轻功,都不可能快过金刀法王的刀。只要在他金刀可及的范围之内,一只苍蝇都别想逃开。

    单打独斗仇海并不惧怕匡野的金刀,但如今八大魔神环伺在侧,而头顶屋檐上,还有一位一直没有现身的罕见高手。尤其是远处的许轻空,只见他周围地上已撒满了飞蝗石和金钱镖之类的暗器,而他正用一只脚缓缓拨动着,看他双脚的灵活程度,竟不输于常人的双手。此刻他正把一枚飞蝗石在脚背上轻轻地颠着,同时斜眼打量着仇海。仇海此刻才终于明白,方才那两枚用连环手法打出来的飞蝗石,居然是出自许轻空脚下。他双臂俱失后竟苦练双脚,这暗器功夫比之当年毫不逊色,甚至更阴更狠了。

    被金刀法王逼在墙角,仇海脸上却毫无惧色,反而嘿嘿冷笑着调侃:“本以为金刀法王是魔教中难得的好汉,没想到居然会与人围攻在下,真让仇某失望。”

    匡野不理会仇海的调侃,冷声反问道:“当年老夫甘为人质,与白道群雄定下停战和约,你却又带人埋伏在莲花岭附近,杀了咱们无数弟兄不说,还如此作践许兄弟,伤段教主有孕在身的女儿。如此行径,又岂是好汉所为?”

    “我认得你这身法!”一旁的绝剑魔神董昆突然叫起来,“当年我在韩家庄后山的茅屋外,曾发现你窥探我与师弟韩世奇的谈话,我冲出来后只看到你那流星般消逝的背影。那速度堪称天下无双,我决不会认错!”

    仇海突然哈哈大笑:“没错!那次我不仅发现韩世奇窝藏魔教妖孽,还与之称兄道弟,于是把这消息泄漏给武林盟主欧阳飞云,让他逼韩世奇交出你,最好是让你死在你自己最信任的人手里。却没想到韩世奇迂腐至极,居然牺牲自己来保全你的性命,完全出乎我的预料。”

    仇海话音刚落,头顶屋檐上突然有一人一跃而下,顿时落在他身前。只见他手扶剑柄,以血红的双眼盯着仇海一字字地问:“这么说来,我义父义母的死,你才是罪魁祸首?”

    仇海一怔,待看清来人后,不由嘿嘿冷笑道:“是又如何?虽然魔教才是我的目标和不共戴天的仇敌,但像武林四大家这样的地方势力,向为朝廷所忌,能顺便铲除一个,也算是聊尽本分而已。”

    耿行舟突然叹道:“你身为东厂客卿之首,时时想消灭咱们也算合情合理,但为何对咱们如此凶残,当年在莲花岭下,连老弱妇孺也不放过,更把我二弟弄得如此不人不鬼?”

    “凶残?”仇海突然哈哈大笑,猛地撕去自己上身衣衫,胸膛上几个暗红扭曲的字顿时露了出来,居然是“灭魔教,复血仇”六个大字。只见那字竟然是用刀子一刀刀刻在胸膛之上,也不知前后刻过多少回,那字迹几乎已达胸骨,翻露出来的胸肌早已疤痕累累。众人见状不由变色,虽然白莲教仇敌不少,可也没见过恨到如此境地的敌人。

    “我是不是东厂客卿其实不重要,”寂静中只听仇海挫牙道,“那只不过是想借东厂之力来为自己复仇罢了。说我凶残,不放过魔教妇孺?当初你们可曾放过我萧家一人?”说着仇海猛地推开一旁法堂的大门,指着里面数十盏安息灯厉声质问:“我萧家一家上下三十八口,你们当初可曾放过一人?”

    “萧家?江南萧家?”萧恨天勃然变色,同时也想起了自己和两位义兄在金陵郊外,祭拜萧家坟茔时看到的那个几乎疑为鬼魅的人影。

    “不错,我本姓萧,原名萧海!但在我亲眼看着一家老小死在魔教妖孽手中之后,我就发誓,若不能灭了魔教,报此血仇,我就不配姓萧!”说着他突然指着自己脸上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刀疤狞笑道,“你们可知我脸上这些刀疤是怎么来的?是我自己一刀刀割的!当年段天机率魔教妖孽杀害我一家老小的时候,我就藏在家中惟一可以藏人的夹壁中,亲眼看着魔教妖孽一刀刀杀我全家大小,连妇孺婴儿也不放过。我怕自己忍不住冲出去白白送了性命,便用匕首不住地在自己脸上身上割,用痛楚来提醒自己一定要理智。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刀子割在脸上一点也不痛,就像在割别人一样。痛的是心,是心哪!我是用了最大的努力,才没把刀子一下子扎进自己的心窝。我熬过悲痛活了下来,那是我的不幸,同时也是魔教的不幸。我从此再忘不掉那血腥的一幕,我每天都生活在噩梦之中。我只有把余生都用在剿灭魔教的战斗中,才能稍稍减轻心底的痛楚。我已不记得杀过多少魔教妖孽了,但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就决不会放弃。只是我不明白,这世上的魔教妖孽怎么总是像野草一般,永远都杀不完?”

    众人默然,萧恨天更是一脸黯然,从最初出卖他的愧疚,到惊闻义父义母因他而死的愤怒,再到得知他那令人同情遭遇时的恻然,到最后听闻他那疯狂决心的震撼,萧恨天不知道这究竟是谁的错。若说是外公段天机,可他也是为逼迫江南大户们交出粮食救更多的灾民,这才杀一儆百;若说是萧家,他们就因为有钱有粮,难道就该被人敲诈抢劫?就是这仇海,为家人报仇也似乎理所当然。只是自己的母亲、义父义母,以及白莲教无数无辜教众,都成了他疯狂报复的牺牲品。

    白莲教群雄脸上也都像萧恨天一样有种深思之色,按说面对这个杀害无数教徒的最危险死敌,众人该愤怒仇恨才对,但众人心中却只有一种茫然和困惑的感觉。大家隐隐觉着当年那桩血案,老教主也确实有过分之处,但这话谁也没有说出来。终于由许轻空率先打破沉寂,森然道:“江湖上冤冤相报原也没什么是非对错之分,只看谁实力更强!今日你落在咱们手里,就得死!”说着他一脚踢起地上数枚飞蝗石,跟着挑起三枚金钱镖,然后一个旋风腿把它们全踢了出去,十余枚暗器便带着呼啸声飞向仇海,刹那间便笼罩了他的全身。

    在暗器就要及体的瞬间,仇海突然动了,鬼魅一般从暗器笼罩下逃过,轻盈地溜进了法堂。本来在金刀法王面前,任何人也别想轻易脱身,只是他因萧恨天在侧,不由犹豫了一下,想把飞妖留给萧恨天,毕竟他也是萧恨天的大仇人。哪想萧恨天心中还在为谁是谁非茫然,居然没有拔剑。待金刀法王惊觉再出刀时,竟晚了一瞬,那闪电般挥出的一刀居然没追上飞妖鬼魅般的身形,眼睁睁看着他向法堂一侧的窗口冲去。一旦脱出金刀法王金刀的威胁,以他冠绝天下的轻功,就再没人能追上他了。

    萧恨天省悟过来向法堂内追去时,只觉身旁风声飒然,一个瘦削的人影已抢在了自己前面。人未到,超长的软剑已刺向飞妖后心,却是轻功也非常了得的追风魔神柳轻烟。只可惜他的速度仍无法和飞妖相提并论,即便飞妖身形被紧闭的窗户稍稍迟缓了一下,柳轻烟的软剑也还是差了几分才够到飞妖的后心。

    窗棂碎裂声中,飞妖身形从窗户中一闯而出,但跟着便倒飞而回,向柳轻烟的软剑背迎了上来。虽在最后关头他扭身躲开了剑锋正面,却还是被软剑在后心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柳轻烟尚不明白飞妖为何在逃脱后居然还会倒飞回来往自己剑上撞,萧恨天却看得明白。原来是飞妖撞破窗户的一瞬,窗外一道淡淡的剑光便迎了上来,那一剑的方位、角度、时机、力道,无一不恰到好处,武功超绝如飞妖,仓猝之间居然也无法招架,只得倒飞而回,刚好以后背迎上了柳轻烟的软剑。这几下兔起鹘落,待众人反应过来时飞妖已落回法堂中。同时响起他的惊问:“剑神,你干什么?”

    几乎同时也响起金刀法王和萧恨天的惊呼,一个欣喜地叫了声“东方兄弟”,一个则失口惊呼了一声“东方庄主”!

    只见那面破碎的窗户中,一白衣人翩然而入,形若仙人临凡,那种与生俱来的恬淡和飘然尘世之上的超然,是任何人也无法效法和模仿的。只见他进来后先收剑对匡野微微颔首叫了声“匡兄”,然后才对萧恨天和飞妖淡淡道:“你们认错了人。”

    在如此近的距离打量他,萧恨天才终于发现他与东方俊雄略有不同,他的眼眸中没有东方俊雄的孤傲,却多了一种沧桑和恬淡。即便在外貌上,他也比温文儒雅、养尊处优的东方俊雄明显要苍老许多,但二人却又长得十分相像。联想到他这罕见的姓氏,萧恨天立刻就猜到,他定是东方俊雄的孪生兄弟。

    “不是剑神东方俊雄,那就一定是魔教银剑尊者东方长空了。”飞妖仇海不因被众人再次围困而变色,只盯着来人冷冷问道,“只可惜当年莲花岭一战,咱们无缘得见,仇某一直深以为憾。”

    来人尚未答话,萧恨天已突然变色道:“我认出你来了!你就是那晚刺杀于大人的那个刺客,我差一点就让你得手。”

    来人深盯了萧恨天一眼,轻叹:“没想到家父晚年尚收下过如此高明的弟子,他一定为自己在剑上的心得有了新的传人而欣慰。”说完转向飞妖仇海,冷冷道,“我也为当年未能与你一战而遗憾,今日倒是可以了此心愿。”

    仇海嘿嘿一笑:“金刀银剑,外加八大魔神,天下何人能有此荣幸,得以一战魔教众高手?仇某死而无憾了!”

    东方长空摇摇头:“你勿须出言挤兑,我给你一个公平决战的机会。”

    仇海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赞道:“听闻银剑尊者平生嗜剑如命,从不放过与高手一决高低的机会。好!仇某就跟你一战。仇海能死在你手里,那是一种荣幸,不过若是仇海侥幸胜了呢?”

    东方长空看看周围白莲教群雄,然后对仇海遗憾地摇摇头:“你是我圣教大敌,我不能保证别人会放过你。若是你胜了,我只能保证自己不再出手拦你。”

    东方长空话音刚落,匡野便上前一步,对他道:“东方兄弟,你的剑我信得过,你若真败了,匡某也决不再出手。”

    耿行舟也对仇海点点头:“法王的刀和银剑尊者的剑都是我圣教的骄傲,既然是公平一战,只要你能胜出,老夫也不再出手。”

    其余几人也都纷纷表态,俱对银剑尊者的剑表示了无穷的信心,最后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恨天脸上。萧恨天见状反而暗自松了口气。既然与仇海的恩怨自己无法算清,干脆让别人来决定他的生死好了。想到这萧恨天也缓缓点了点头。

    月光如水泻下,静谧地投射在这荒凉的院落中,也投射在院中那相向而立的两个雕塑般的人身上。二人一个如临凡仙客,一个如人间恶鬼,身未动,场中却已有无数漩涡在流转,使地上的枯叶像被阴风卷起一般,在地上不住翻滚打转。终于,身形黝黑、瘦削孤高的仇海突然动了,一动既如鬼魅,左掌刮起一股阴风,右手并指如戟直刺向对手,寸多长的指甲在月光下泛着乌黑的冷光,俨然又一种神兵利器。

    “好!”东方长空轻赞一声,身形蓦地向后飘出,就像被这一指之力震出去了一般。后退途中胸前横剑而拔,剑身尚未完全出鞘,剑锋已封住了飞妖指甲。飞妖指剑连变了数变,东方长空拔剑的姿势也就跟着变了几变,却并不影响长剑出鞘的潇洒和自然。待长剑完全出鞘时东方长空已退到墙边,跟着便背靠墙壁刺出一剑。但这一剑却不是刺向敌人,而是倒握剑柄反手刺向身后的墙壁,只听“叮”的一声,长剑在石壁上借力后,陡以极快的速度刺向飞妖下肋,但却是剑柄在前,剑尖在后,恐怕天底下任何门派的剑法中,都没有这样的招数!飞妖急忙拧身飘退,总算巧妙躲过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击。

    一见东方长空这一剑,萧恨天心中顿如醍醐灌顶,豁然顿悟,暗叹这才是剑道的至高境界,想人所不想,做人所不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外在条件,发挥出一柄剑所能发挥的最大功效。要知道飞妖指剑极短,一旦抢攻到身前三尺之内,长剑反而不如指剑灵活,也无法像指剑那样变化莫测,所以东方长空选择先以同样极短的剑柄逼退飞妖,而出剑之前先反手刺向身后石壁,以反震之力来加快出剑速度,果然攻了飞妖一个措手不及,总算把他逼退到身前三尺之外,这样长剑便能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果然,以飞妖鬼魅般的身形,也再无法逼近到东方长空身前三尺之内。东方长空长剑顿如飞天长龙,缭绕于他的身前身后,使他更如白衣仙人一般。而飞妖果然像山间荒林中的妖魅,以极其迅捷的身形不断绕着东方长空急攻,转瞬之间,二人便出剑出指不下百次,出手完全无招无式,却偏偏每一击都是那般的精妙绝伦。

    众人屏息定气盯着场中激斗,而萧恨天更看得心旷神怡,宛若嗜棋的棋手,终于看到两大旗鼓相当的绝世高手于方寸棋枰间斗智斗力。所受的启发和得到的提高,决不是自己独自修习打谱能达到的,也终于明白真正的高手都是已经达到忘掉一切定式、处处随敌而变的大自然境界。棋如此,剑也如此,甚至剑上的变化远远较棋枰之上更多、更复杂、更迅捷,往往瞬息之间胜负的可能就已经改变了无数次。

    上千来回一过,萧恨天终于从飞妖身形上看出了一丝颓势,不过就像棋势的优劣,还不足以判断对局的胜负一般,这颓势也不足以判断飞妖就一定会败。但这时飞妖却突然使出了“胜负手”,只见他全然不顾东方长空的剑,竟以同归于尽的气势直刺对手咽喉,把生与死的选择权交给了对手。只要对手有丝毫犹豫,就可能优势尽失,若有一点应对不当,甚至可能因这一击而送命。

    东方长空毫不犹豫便收招躲开这一击,飞妖顿时抢回了主动,但不一会儿又被东方长空重新抢了过去,一点点把他逼向绝路。他惟一能扳回颓势的就只有再次使出同归于尽的一击,但东方长空总能躲开他的锋芒,以耐心和技巧慢慢抢回主动。渐渐地,飞妖的“胜负手”再没有开始的威力,身形也无法彻底避开剑锋,场中不时有血珠飞溅出来,那是他渐慢的身形再快不过剑锋的追击,留下了几道浅浅伤痕。这样的伤虽不致命,却足以使他完败。

    “停!”飞妖一声断喝,东方长空的剑便应声停了下来,他的白衣上已溅上了点点血珠。而飞妖身上则新添了数道剑痕,每道剑痕都不深,不过这已经足以让他认输了。就像棋坛绝世高手之间的对决,决不会走到胜负彻底分出来那一步,这是绝世高手的尊严和骄傲。

    “我输了!”飞妖轻轻一叹,但跟着又盯着东方长空问道,“我若不是先伤在追风魔神剑下,你还能有必胜的把握?”

    东方长空犹豫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不知道,至少再有千个来回,仍不能分出胜负。”

    飞妖眼里闪过一丝骄傲,点头道:“能在现在这情形下与魔教银剑尊者激斗数千回合,仇某败而不辱。”说完缓缓扫了周围众人一眼,又依依不舍地看看头顶明月,叹息道,“想我仇海何等人物,岂能死在魔教妖邪手里?这世上只有一人能杀死仇某,那就是我自己。”说着缓缓坐倒在地上,并指刺向自己心脏,几乎毫无声息,那长长的利甲便已经刺入了自己心窝。他却没有即死,而是遗憾地扫视着众人,惋惜道:“可惜没能杀尽魔教妖孽,仇某只有下辈子继续努力了。”说完头终于无力垂了下来,寂然不动了。

    群雄脸上都没有得报大仇喜悦,反而有一丝失落。东方长空更是对众人黯然道:“他虽是圣教死敌,却也是我难得的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咱们让他入土为安。”说着正要去扶仇海的尸体,却听寺庙外的一棵高树上,陡然响起一声带着哭音的呵斥:“不要动!”

    话音未落,一个纤小的身影已从高树上翩然落下,刹那间便扑入小院中,跪倒在飞妖仇海的面前,哭道:“师父,珠儿本该像你一样,哪怕是用刀子在自己脸上割,也决不能现在现身。但珠儿实在忍不住,不忍看你死后还要为仇敌所辱,珠儿会带你离开这里。你这一生都生活在仇恨中,从来没有人关心过你,照顾过你,现在就让珠儿来关心你照顾你,决不让你再受任何人伤害!”说着她抬起头来,怨毒至极的目光从周围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咬牙道,“师父你放心,你没做到的事情,珠儿会替你继续做,直到把他们全都杀光为止。”

    虽然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但众人被她那眼光一扫,心底不由生出一丝寒意。霹雳魔神丁开更是喃喃道:“这女孩儿留不得。”

    匡野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咱们若是被一个小女孩几句话便吓得要滥杀无辜,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想圣教经历过多少灾难,什么时候怕过谁的威胁?何况只是个小小女孩!”

    众人尽皆默然,萧恨天却为阿珠那眼光震撼。这眼光太熟悉了,立刻让他想起了当年义父义母自刎时的情形,当时灵珠妹妹就是这种眼光。已经许多年了,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但那怨毒至极的眼神,却依然是那样熟悉。

    “阿珠!你是灵珠!你是灵珠妹妹!”萧恨天终于失口惊呼,刚要走上前相认,却见她掌中寒光一闪,“绕指柔”蓦地弹了出来。只见她用颤巍巍的软剑指着萧恨天喝道:“走开!不要过来!是你害死我师父!是你出卖了他!可恨我从于府跟踪你出来时,还想跟你相认,还把你当成我的大哥哥。可惜第一次见面我没认出你来的时候,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你?”说到最后已是声嘶力竭,泣不成声。

    萧恨天不敢上前,只哽咽道:“灵珠妹妹,大哥对不起你,让你沦落江湖,才有今日这结局。你原谅大哥好不好?看在过世父母的分上,不要让大哥再失去你了。”

    “滚开!”韩灵珠一剑把正要上前萧恨天逼退,泪眼蒙蒙地摇摇头,“我沦落江湖其实很幸福,因为我遇到了真正像父亲那样关心我、爱护我的人。可是你,正是你这个大哥,让我又一次失去了父亲。从今往后我们不再是兄妹,而是死敌!死敌!”

    说完韩灵珠转身抱起仇海,柔声道:“师父,珠儿带你走,咱们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珠儿为你洗去这满身的血迹,为你换上干净的衣服,我要你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地走。”

    仇海那长大的身体对十三四岁的韩灵珠来说实在是太重,不过她还是拼尽全力把他抱了起来。萧恨天几次想帮忙,都被她用剑拒绝。望着她半拖半抱着仇海的尸体缓缓地出了寺门,萧恨天心中不忍,还想跟上去,却被匡野拉住道:“兄弟,让她去,也许她只想跟她师父一个人待一会儿,不想有人打搅。”萧恨天一听这话,也就只得作罢。

    匡野见萧恨天神情黯然,不由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现在是圣教教主了,不该给教中兄弟们留下优柔寡断的印象。来!老哥哥介绍东方兄弟跟你认识。”说着把他带到东方长空面前,笑道,“东方兄弟,想必你已经知道,他就是段教主的外孙,圣教新一代教主。”

    东方长空打量萧恨天片刻,摇头道:“他只是你们的教主,跟我却没任何关系。”

    匡野忙道:“江湖上一直没有你的踪影,所以另立教主的事也就无法通知到你。幸好咱们这次能在京中重逢,圣教终于可以重整旗鼓了。想兄弟也盼望着这一天,不会计较咱们另立教主时没经你同意的小节?”

    东方长空摇摇头:“只要能光大圣教,谁做教主我都拥护,但谁若不把圣教利益放到第一位,我就决不能容忍这样的教主。”说着他的目光转向萧恨天,“那晚我刺杀于谦,是你坏了我的大事,如今你身为于谦护卫,杀他易如反掌。你若是把圣教利益放在第一位,便把于谦的人头提来证明,届时我东方长空便衷心拥护你做教主。不然,我便只有自己去做。”

    萧恨天尚未回答,匡野已劝道:“东方兄弟,教主上次说的也有道理,并且我们已答应了他,暂时不考虑推翻明廷,而是帮助于谦,以抵御瓦剌大军的进攻。”说着便把刺杀于谦的因果利害分析了一遍。东方长空听完后,依旧摇头道:“是非成败,其实很难简单地用人为的分析去判断,刺杀于谦、引瓦剌击溃明廷的得失,也不是任何人能看得明的。我是俗人,只相信天意,既然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就让我们用最简单的办法来解决。谁能赢我手中剑,我便相信他说的有道理。”

    众人顿时哑然,匡野则笑道:“以你这天下无双的剑法,教中谁人是你对手?莫非是要为兄与你一决高下?”

    东方长空不为匡野的话所动,只盯着萧恨天淡淡道:“当年段教主邀我入教,曾与我大战三千回合。你若想让我尊你为教主,总该要让我信服才是。只要你能赢我一招半式,我不仅尊你为圣教第四十一代教主,还愿全力帮助明廷抵御瓦剌人。不然,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继续刺杀于谦。”

    匡野一听这话不由沉下脸来,怪道:“东方兄弟,你这不是为难教主么?当年老教主与你大战三千合,最终也还是输你一招。教主年纪尚轻,岂能与你浸淫多年的剑道相提并论?这对教主不公平!”

    东方长空叹道:“他不仅得我父亲真传,更身兼圣教至高无上的乾天玄功,已经有与我一战的资格,再说我与飞妖苦战在前,功力已大打折扣。咱们依旧以三千招为限,只要能在我手上三千招不败,我便尊他为教主。我想,这已经足够公平了。”

    匡野还要说什么,萧恨天突然道:“好!我答应!”就像刚看完两大绝世棋手对弈,作为旁观者的萧恨天早已生出跃跃欲试之心,即便知道自己实力还不够,也忍不住要应战。况且也不容他退缩,如果东方长空不尊自己为教主,继续一门心思刺杀于谦的话,那对于谦来说始终是一种莫大的威胁。为此,萧恨天只有一战。

    见这一战已不可避免,匡野突然把萧恨天拉过一旁,凝神打量萧恨天半晌,突然拍拍他的肩叹道:“兄弟,老哥哥本想指点你东方兄弟剑上的弱点,不过我想这样反而只会打击你的信心。你自己小心应付。你要坚信,世上没有毫无破绽的武功,也没有完美无缺的剑法,因此,也就没有不可战胜的人。”

    萧恨天眼中闪过一丝刚毅之色,点点头道:“多谢大哥指点!”

    月正中天,月光如水银泻地,直把这小小院落照得几近白昼。蒙蒙月色下,萧恨天开始缓缓围着东方长空游走,含光剑也慢慢离鞘而出,森寒的剑光顿时让月光也失色。突然,萧恨天身形一变,闪电般欺向静谧而立的东方长空,含光剑也闪烁不定地疾刺而出,与东方长空的长剑纠在了一起。

    仅数个回合,围观的匡野和耿行舟就不禁骇然对望。不是惊诧于萧恨天剑法之高和功力之深,而是惊异于他居然使出了和方才飞妖仇海相似的身形剑法。虽然他的步伐身形不及飞妖那鬼魅般的身形迅捷,含光剑也不及飞妖的指剑灵便,但他偏偏就像在模仿飞妖一般,使出了和飞妖相似的剑法身形。以飞妖如此迅捷的身形和变幻莫测的指剑,最终也败在东方长空剑下,难道他这模仿者还会比飞妖高明?以匡野和耿行舟之能,一时也不明白他的用心。

    数十回合一过,二人终于看出了点端倪。只见萧恨天虽在模仿飞妖,却修正了飞妖武功中的不足和缺憾,就像刚看完两大棋坛国手对弈后,立刻以败者的招法再与胜者较量。只是这一次却避开了败者的败招,如此一来当然就比另以新的路数对敌容易,甚至也比上一次对敌进步许多。不过即便这样,萧恨天依旧不能占到丝毫上风,只是勉强不露颓势。幸好这次他不需要赢,只要坚持三千回合以上就成,因此他不必像飞妖那样强攻,也不必像他那样在劣势下施展“胜负手”。如此一来,东方长空不得不主动出击了,以防萧恨天真的拖到三千回合以上。

    东方长空终于开始强攻,渐渐加强了对萧恨天的压力。萧恨天顿觉自己被笼罩于重重剑网中,四周都是剑气纵横,自己却始终无法突破,只得无奈一步步往后退去。退得数步,陡觉脚下一滑,差点就摔倒在地。幸好东方长空并未乘势出手,萧恨天也才以剑拄地重新站稳,这才发觉自己退到了方才许轻空丢下的飞蝗石之处。那都是些圆圆的鹅卵石,稍一碰便滚动不已,若不小心踩在上面,很可能滑倒。萧恨天见状心中暗喜,忙把这些飞蝗石拨向东方长空,甚至学着许轻空的样子,把地上的飞蝗石当成暗器,用脚尖踢向对手。

    平心而论,萧恨天踢起的飞蝗石既没有准头也没有力道,远无法和许轻空相比,但就是这样,也还是对东方长空多少有点阻碍作用。再加他要防着踩上地上的飞蝗石滑倒,因此身形不由慢了下来,一时间对萧恨天的威胁竟小了许多。

    萧恨天见东方长空不断磕开飞蝗石,却并不以同样的办法来对付自己,顿时心中一亮,终于明白金刀法王口中所说的东方长空在剑上的缺憾在哪里。那就是他太自负也太骄傲了,所以除了剑,他不屑于用任何旁门左道的伎俩来击败对手,他是剑上的君子。明白这一点后,萧恨天不再与他硬拼,反而越加迅捷地在院中游走,不时踢起地上的飞蝗石攻击对手,一时间竟占得了少许主动,不知不觉已拖过了数百回合。

    斗了数个回合,东方长空便看出了萧恨天的心思,不由冷哼一声,步伐顿时慢了下来。只见他一步步踩向地上那些飞蝗石,那些石头在他这一踩之下,顿成齑粉。不多时,场中的飞蝗石越来越少,萧恨天也就渐渐没有了可资利用的暗器。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