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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瓶葡萄酒

    “这个……送给您。”

    说话的女郎双眸如水,嘴角浅浅的微笑好似梨花绽放,边说边把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轻轻放在承宇面前,礼盒包装纸的质地和花纹看上去非常独特。

    这是在汉城江南区清潭洞画廊街尽头处的咖啡馆RIN。2003年4月23日,大理石墙面上的挂钟,红色的时针刚好越过数字“8”。

    “一件礼物?哦,怪不得你坚持要在这儿见面呢。庆恩,非常感谢!可是,今天怎么想起送我礼物了?又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

    承宇惊讶地看看礼盒,又看看庆恩。

    “打开看看嘛!”

    承宇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装,礼盒里静静地躺着一瓶标签金光灿烂的葡萄酒,从产地和年份看,这瓶酒相当珍贵。

    他抬起头望着庆恩,庆恩微笑着耸了耸肩:

    “前不久,我去南美出了趟差,逗留了两个星期,要是空手而回,您该不会骂我吧?”

    她顽皮地皱了皱鼻子,仿佛说:哎呀,没什么大不了的,请不要大惊小怪!

    庆恩29岁,英文名字叫苏珊·郑,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她举止大方,言谈得体,衣着不俗,在纽约独立经营一家颇具规模的国际性声乐艺术公司,致力于把美国、欧洲和南美洲的音乐介绍到韩国。她的公司拥有一套从产品制作到营销的完整体系,业务范围从流行歌曲、说唱艺术、民谣、重金属摇滚到灵歌、爵士乐、古典音乐等,还时常组织国外音乐家到韩国演出。尽管庆恩还很年轻,但她出类拔萃的工作能力和干脆利落的工作风格已经博得了韩国音像界的交口称赞。

    “开始想买波尔多·夏洛(BordeauxChareau)的,最终还是选择了戈兰(GRAN)。这种酒虽然不及波尔多出名,但酒香分外浓郁,似乎在橡木桶里经过多年酝酿已经具有了西班牙式的热情。”

    “啊,正是我喜欢的类型!可是,这太让我难为情了,每次都是你帮我,我还没有向你表示感谢,反倒收到了你的礼物。”

    “哎呀,您可别这么说……对了,上次您说的那份电影合同怎么样了?当时您说U公司、AC公司和M-JM公司三方竞争,现在事情顺利吗?”

    庆恩说的那部电影据称是韩国第一部地铁动作片,预计今年夏天在国内上映,承宇的公司前段时间在争取电影主题音乐和背景音乐的制作合同。

    “嗯,运气还不错,尽管一开始情况对我们不利,最后总算成功了,现在正在加班加点地干呢。那部电影画面动感十足,情节环环紧扣,我打算选择重金属摇滚类型的音乐。”

    “这么说还没选定?那您不妨听听LarsMoeller(拉尔斯·穆勒)的演奏。虽然他的乐器是萨克斯,但他的演奏与众不同,非常有震撼力,能让听众全身紧张,心跳加速。对了,摇滚乐手RodStuart(洛德·史都华特)的嗓音也有那种效果。”

    “是啊,的确是那样。怎么说呢?嗯……他演唱的IfWeFallinLoveTonight(《若我今夜坠入爱河》),听起来感觉就像一只鸟冒着狂风暴雨飞越大海。”

    “对呀,没错儿,就是那种感觉!”

    “嗬,庆恩,专家就是专家呀!虽然后天的学习也很重要,但一个人的乐感主要还是与生俱来的。在流行音乐方面,我轻易不会服人,可是庆恩你随口说出一句话,总能让我大吃一惊,自愧弗如。以后你可得多教我点儿!学费我一定不少付。”

    “瞧您说的,过于谦虚就是骄傲,您应该知道吧?”

    “是吗?”

    “是的。”

    两个人对视着开怀大笑起来。

    承宇还是老样子,虽然已经35岁了,但双眼还是那么明亮有神,声音还是那样成熟低沉。虽说感情的消耗使他的表情不像从前那样神采飞扬,但凝视着对方的目光却更加温暖。

    庆恩第一次见到承宇的时候,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法国演员杰瑞米·艾恩斯的形象。杰瑞米·艾恩斯的脸,乍一看一片空白,像有一阵狂风吹过,卷走了脸上的一切,但仔细看他的眼神,会发现一个人美丽的内心能全部呈现其中。庆恩的感觉很敏锐,她通过观察人的神情总能感知到那个人的内心,在她看来,承宇的表情比那个演员更温暖,更让人心情放松。

    咖啡馆里一直流淌着电影《哭泣游戏》(CryingGame)的原声音乐,那美轮美奂的男中音是属于罗伊·乔治(RoyGeorge)的。《LiveForToday》结束后,《TheSoldier’sWife》的旋律开始在屋子里回荡。

    “突然感觉有点儿口渴。您也吃过晚饭了吧?那,来杯啤酒怎么样?卡弗利?”

    “既然要喝酒,何必喝啤酒呢?眼前放着这么好的葡萄酒,现在就一起尝尝吧!”

    “不!”

    “嗯?”

    “不行,这瓶戈兰只能您一个人喝,深夜睡不着的时候,想着我慢慢品尝。”

    “想着你?嗬!如此看来,这瓶酒可不简单啊!”

    庆恩双眼满含着笑意,看上去有着惊人的美丽。她胳膊肘放在桌子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明亮的大眼睛直视着承宇的眼睛,意味深长地眨了一下:

    “这瓶葡萄酒喝完后……请回答我一个问题:是否可以跟我结婚?”

    结……结婚?

    从庆恩嘴里吐出的这个词太意外了。她是说要跟我一起生活吗?承宇一下子紧张起来,似乎全身都僵硬了。

    庆恩始终面不改色地凝视着他,脸上一直挂着温柔的微笑,看上去非常真诚,不像是在开玩笑。

    “哎呀,吓了我一大跳!庆恩,这话从何说起?”

    “有什么问题吗?”

    “难道你不知道吗?问题就是你太完美了!我自己怎么样,我很清楚。别逗了!哈哈!你干吗非要用这种方式考验我的心脏承受力?”

    “不,我是认真的。”庆恩低下头,停了一会儿,接着抬起头盯着承宇的眼睛继续说,“在南美的那几天,我一直都在想:把我的心放进这瓶葡萄酒里,把我的命运交给这瓶葡萄酒吧!所以,承宇君,请您一口一口慢慢品尝这瓶酒,认真考虑我的话。不管是一晚上喝完,还是一个季度或一年才喝完,我都会一直等到这瓶酒见底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接受的。虽然否定的答复对我来说是比死还要难受的,但作出什么样的答复是您的自由,千万不要把这件事当成负担!我在开口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当然,我真的希望您能同意我的请求。”

    庆恩的脸上泛着红晕,为了缓和紧张的心情,她轻声笑了,用双手轻拍着自己的脸颊,长长地舒了好几口气,然后夸张地猛举起双臂,自豪地喊道:

    “万岁!我做到了!”

    “嗯?”

    “我从小就立下誓言,长大后要做主动求婚的一方,还练习过很多次呢,就这样深情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其实……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经常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刚才开口的时候还全身发抖呢!现在终于说出来了,心里好像放下了一个大包袱。怎么样?我的表现还不错吧?”

    “嗯……是啊,是啊,很好!可是,这个求婚的对象是我,未免太……”

    “不,承宇君!”她用力摇了摇头,“现在什么都不要说!拜托了!等这瓶酒见底的时候再给我一个回答。再说一遍,无论您的结论是什么,我都会二话不说双手接过来的。从现在开始,我们聊点儿别的吧!服务员!给我们来两瓶卡弗利啤酒!嗯……说点儿什么有意思的事呢?啊,对了,先说说这次我收集到的西班牙民俗音乐怎么样?啊,不,您听说过意大利民俗舞曲塔兰泰拉吗?”

    深夜11点多,把庆恩送上出租车后,承宇手里捧着那瓶葡萄酒,一个人走在大街上。

    他双肩下垂,疲惫不堪,脚步零乱地慢慢走向距咖啡馆不足百米的家。

    对承宇个人来说,2002年,是大变动的一年。这一年,他辞去了电台的工作,在汉城江南区清潭洞买下一座两层小楼,经过一番改造,把家安在了二楼,在一楼成立了一个音乐公司,叫M-JM。由于筹备工作周密而充分,再加上在电台工作时的关系网以及自身的实力和信用,公司在音乐界迅速站稳了脚跟,赢得了知名度。

    走到陈列着抽象画作品的伽山画廊尽头,承宇向左拐了个弯,沿着红砖墙又走了20多米,眼前出现了一座设计独特的二层小楼。小楼的框架主要用不锈钢材料构建,外墙全部采用透明玻璃,楼前有一块较大的绿地,没有栅栏,没有围墙,绿油油的草坪被通向楼房大门的鹅卵石小路一分为二,草坪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郁郁葱葱的侧柏、木瓜树和柏香木。正门旁的墙壁上镶着一块小巧但引人注目的铜制招牌———M-JM。

    承宇登上大门的台阶,隔着玻璃门向黑着灯的大厅里看了看,又走下台阶,顺着楼前的小径走到楼东头,沿着贴墙修建的露厅、楼梯回到家里。家里很宽敞,有一个大客厅,三间卧室,一厨两卫。

    承宇打开厅里的灯,把葡萄酒放在靠墙的桌子上,走到挂着熊猫娃娃的姝美的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门走了进去。

    姝美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小脸红扑扑的,嘴角带着微笑,似乎在做一个甜蜜的梦。她已经5岁了,学会了调皮捣蛋和耍小脾气,有时候可爱得像个天使,有时候又可恶得让人怀疑她是魔鬼派来的。

    承宇伸出手,轻轻拂过孩子的头发和脸颊,给她盖好绣着三色堇的薄被子,退了出来。

    承宇的房间在姝美房间隔壁,还有一个房间在玄关旁边,住着请来做家务的50多岁的保姆。保姆是承宇母亲从春川介绍来的,心地善良,干净利索,她做的饭菜很合承宇和姝美的口味,姝美也很听她的话。非要从保姆身上找出点儿缺点的话,恐怕只能说她一天中祈祷的次数太多了。

    承宇冲完澡,换上睡衣,头发湿漉漉地来到客厅,拿起那瓶葡萄酒放到酒架上,然后坐进沙发里瞅着那瓶酒陷入了沉思。

    静岚走了,英恩也走了,现在,又来了个庆恩,怎么办?这个问题一直在脑海里打转,他偶尔眨一下眼睛,长舒几口气,分不清是叹息还是深呼吸。

    过了很久,他觉得脑子里越来越乱,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便坐起来,抓起烟盒点了一支烟,然后从书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摸出一把钥匙,走到酒柜前拿出威士忌,一连干了两杯。那瓶葡萄酒又赫然映入眼帘,他轻轻地伸出手抚摸了一下,转身走向通往阳台的木楼梯,打开一扇小门,走上了屋顶平台。

    屋顶平台完全是承宇的私人空间,谢绝其他人进出,就连姝美也只有他抱着上来过几次,保姆晒衣服则只能在二楼的阳台上。在改造原来的二层楼时,屋顶平台是承宇花费心血最多的地方。他精心设计了遮阳罩,遮阳罩里,贴东墙修了种着各种花草的花坛,花坛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五六盆菊花。花坛对面是一整面墙的书架,装着玻璃推拉门阻隔潮气,书架上摆满了各个学科的书,书架前摆着椅子、台灯和书桌,在这里可以舒舒服服地读书,即使是晚上,这里的照明设施也可以提供充足的光线。遮阳罩的南墙边,架着一台用来观测星空的天文望远镜。

    承宇把所有的灯都打开了,这时可以清楚地看出来,平台上的设施都是围绕中央的一个电话亭修建的。电话亭很大,红色木格镶着淡蓝色的玻璃,里面的矮几上放着一台精美的银色电话。隐隐的蓝色灯光照在电话亭上,更增添了它的神秘。

    是因为身体里残留的酒劲吗?

    承宇看看电话又看看天空,他的表情很微妙,像在生气,又像失魂落魄。他站的位置,猎户星座应该在南面的天空中。汉城的夜空,大部分时间像一张浮肿的脸,一点星光也看不到,但今天的天空很晴朗,肉眼就能看到这个季节的主要星座,这样的好天气在汉城难得出现一次。

    承宇把眼睛贴近预先调好跟天空成45度角的天文望远镜,美姝去的那个地方,美姝的灵魂在等候自己的那个星星上的家———猎户星座,果然……看不见。当然看不见了,因为猎户星座只出现在冬季,是那个季节最美丽、最明亮的星座。

    承宇总是期待冬季的到来,因为冬季通过天文望远镜,不,只凭肉眼就能在夜空中找到美姝在天上的家。

    上一个冬季,每天从深夜到黎明,承宇总是在天文望远镜前一直凝视着猎户星座,几乎一刻也不合眼。

    在看不到猎户星座的季节,在下雨、下雪的日子里,在他感到心里空虚或者姝美带给他快乐或悲伤的时候,特别是思念美姝的时候,承宇都会躲进那神秘的电话亭。

    这个电话亭能让活在人世间的承宇跟住在天上的美姝通话!连接电话两端的是光,是爱,是灵魂,是思念。

    别人知道了也许会说他不正常,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生活的方式,有自己爱的方式,两颗心只要彼此向往就能互相沟通,跟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承宇没有像平时那样直接走进电话亭,而是在门口干咳了几声,踌躇了一会儿。他挠了挠后脑勺,下定决心,走进电话亭,慢慢拿起银色听筒放到耳边,然后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起电话来。他拨的号码是美姝以前的居民身份证号,现在是美姝在猎户星座的电话号码———

    6-6-0-3-0-8,2-2-7-3-6-1-1。

    “嗯……”

    他紧张得干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看冬天猎户座所在位置的几颗星星。心运载着思念,飞翔的速度比光速还要快上千倍万倍,从生到死,从思念到痛苦,从悲伤到微笑,从身体到心灵……深夜的电话在夜空另一端响了起来,传输信号的波动使星光闪烁起来,这些,承宇都用心感觉到了。

    没有反应……美姝真的生气了吗?她睡着了吗?应该不会的吧……嗯,一定是生气了,而且非常生气,恐怕连我的声音都不愿意听到了。呵呵!是啊,一个刚接到别的女人求婚、满嘴酒气的男人要求跟自己通话,又有哪个女人会高兴呢?我理解这一点。看来你真的很生气啊,可是,我……根本就没打算接受那个女人的爱嘛!

    喂,美姝!别双手抱在胸前耍脾气了!快接电话!

    承宇闭着眼睛,晃动着上身,锲而不舍地抓着话筒说个不停。一声叹息从他的喉咙里流了出来,他真的很想念美姝,但跟她却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

    承宇又点了一支烟,固执地坚持着。他闭着眼睛把听筒贴在耳朵上,期待着自己心底深处的反应,哪怕就这样一直等到天明……

    过了很久,从天空的另一边,从他的心底深处,突然传来“喀哒”一声,像是有人拿起了听筒。承宇心里似乎一下子燃起了一团火,脸上一下子多云转晴了。

    “美姝?”

    “……”

    “美姝!是我,我呀!哈哈哈!已经12点多了,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的除了我还有谁呀!”

    可是,天空另一端依然没有反应,似乎对方只是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紧闭着嘴唇站在那里。

    “说点儿什么吧,美姝!你老公我呀,有好几天没打电话啦……嗯,我知道了,知道,上次你叫我打电话的时候不要喝酒,可是,怎么办呢?现在自己经营一个公司,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喝不行啊!这个世界上的人际关系和商业往来似乎有90%是靠酒来维系的,你也理解吧?啊……今天……今天……是啊,今天有点儿特殊。”

    承宇举起依然毫无回应的话筒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用穿着拖鞋的脚有意无意地踢着电话亭的墙壁。

    “美姝呀……”

    “……”

    “呵呵,是啊,今天你的心情……你似乎不但不愿看到我的脸,甚至不愿意听到我的声音。你从天上俯瞰人间,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你呢?嗯,我也没打算瞒你……好吧,现在就如实告诉你,嗯,今天……一个姑娘向我求婚了……我不想气你,不过,说实话……我感觉挺不错的……”

    他微微点了点头。

    “呵呵,那是个好女孩,她说爱我,想跟我结婚,想跟我一起生活……哈哈,看来我天生艳福不浅啊!先是遇到你,跟你一起生活……后来又……嗯,可是,现在的心情……很微妙,真的完全没有想到……我现在的心情几句话恐怕说不清楚。对你的确很抱歉……嗯,坦白地说,我真觉得心里忽悠忽悠的,有点儿打鼓。这种感觉我还以为只有在你身上才能找到呢……是爱情……爱情又回来了吗?或者……是我渴望那种可以直接触及对方身体的爱,那种身心合一的爱?我心神荡漾,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承宇脸上露出苦笑,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扑哧笑了。

    “突然想起来,有一次,你说男人都很俗……嗯,那是还没结婚的时候,我要死要活地追你,诚心诚意地向你表白,你却露出嘲讽的表情。我急了,把手放在胸前,严肃地发誓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在对你的思念中度过余生。真的!’当时你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我连三年也坚持不了,不,连一年都坚持不了。什么呀……你的话显然错了,已经四年了,整整四年加两个月了。”

    他又点了一支烟,“噗”地喷出一口烟雾,犹豫了一会儿,又慢慢点了点头。

    “呵呵,美姝,别因为今天的事不高兴!我又没打算跟那个女孩怎么样。瞧,我们之间相差五岁呢,她很漂亮……嗯,还待字闺中,在音乐界声名鹊起,出身也很好。呵呵,我呢,无论如何也不能跟她相提并论,我跟她就连做梦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哈哈!我这么说,你也许会勃然大怒,替我鸣不平,说我不比任何人差,可是……事实就是那样的,有一堵坚不可摧的墙,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才是直面人生的正确态度呀!可是……是啊,庆恩也说没关系,无论我怎么样她都喜欢我,我也觉得她……”

    自言自语的承宇紧闭了一下眼睛,复杂的感情在他心里左冲右突,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

    “是啊,我也……嗯,我也……喜欢她。”

    他抬起迷蒙的双眼看了看天空,又低下头。

    “当然……不像对你那么狂热,那么迫切,但,她的确在不知不觉中钻进了我心里,这是事实。认识她并没多久,但我偶尔会想见她,跟她喝酒聊天……你就住在我心里,这些事你都很清楚吧?你也知道我突然发现自己不由自主想起她时的惊慌失措吧?‘哼!那个男人,终于对别的女人动心了!’你心里有没有这么想?你的感觉很敏锐,一定也了解不少关于那个女孩的事吧?她显然有值得爱的地方,有吸引我的地方,可是,到底那是什么呢?我也说不清楚。对许静岚前辈和英恩,我从未产生过那种心跳加速、魂不守舍的感觉……嗯,我承认,对庆恩,我的确产生了那种感觉。”

    他站起来,背靠着电话亭的格子墙。

    “我产生那种感觉,是因为她年轻,有才华,出身富贵吗?因为她是个完美无缺的女人?尤其是因为她出众的美貌?不,我觉得不是那样……尽管人家都说,男人到了35岁,见到比自己小的女人总要多看几眼……或许连你也不相信我的话,认为我是在说谎,说我虚伪,那样的话,我也无法分辩,可是……”

    他长叹一口气。

    “事情并不全是那样的,你也应该知道吧?因为你是最了解我的。郑庆恩,那个女孩,她不只是个漂亮的女人,跟她接触越多,越能发现她的人格魅力……怎么说呢?她是那种难得一遇的人,魅力与美丽合而为一,面对这样一个女人,我无法不动心啊……尤其是她为人处事的方式,胸怀坦荡又思虑周全,对我也是一样,这的确抓住了我的心。”

    他皱起眉头。

    “你说我的这些话都是借口?说我终于忍受不了没有女人的生活,面对渴望女人陪伴的现实,妥协了?说我归根结底就是想念女人的身体,想要拥有女人温暖柔软的身体,从而忘记失去你的痛苦?好吧,如果我承认你说的都是真的,你就会夸我坦率吗?是那样吗?你真的那么想吗?呵呵,说实话,我仔细想过,事实并不完全是那样……我跟你说这些话,只是想坦率、认真地思考一下那个女孩跟我是不是真的合适,那跟年龄、跟她的背景和经历都没有关系,我和她……嗯,在很多方面都心有灵犀,从第一次见面就有那种感觉,尤其是在音乐方面,我们都通过音乐来感受生活,那大概是因为我们从事同一个行业的工作,两双眼睛看着同一个方向的缘故吧?是的,我只是……喜欢她植根于音乐的生活方式和爱情方式而已……谁知道呢,也许更深入地交往下去,我会发现真实情况并不是那样……可是,认识她一年了,在跟她交往的过程中,她给我的感觉用两个词可以概括———值得信赖,魅力十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明知道你会伤心难过,还是把这些话都说了出来……我应该为此感到羞愧吧?”

    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是为了分辩吗?承宇露出自嘲的苦笑,摇了摇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的双眼里闪烁着光芒,他咽下的唾沫像针一样刺着他的心。

    电话那头依然悄无声息,但承宇感觉得到,美姝正侧耳倾听着他翻过心的每一页发出的声音。

    他仰起头,凝视着黑漆漆的夜空,突然感觉悲从中来:为什么我们非要分开?生命永远都追不上死亡逃跑的脚步吗?留下来的人只能满心痛苦地高举双手投降,仰头看着天空徘徊吗?

    我依然爱你……恨不得马上朝你飞去……

    “我居然是这副样子!呵呵!你看得到我的心,应该很清楚吧?我给你打电话并不是想干什么,只是现在我心里有点儿动摇……有点儿悲伤,有点儿高兴,还有点儿埋怨你……不,我不是要责怪你,我怎么会那么做呢?我只是想把自己混乱的心情坦率地告诉你而已,难过,心痛,混乱,迷茫,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还有欣喜……我真的无法否认,她带给我的感觉的确非常强烈,甚至可以说是喜出望外……你不喜欢听我这么说吧?可是,我不能不说———不跟你说,我还能跟谁说呢———说实话,我感觉,一旦拥有了那个叫郑庆恩的女孩,我就拥有了整个世界,整个美丽的世界,因此心神荡漾。到了这种程度,我的心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可以算是陷入了新的爱河呢?”

    承宇眼睛里终于流出两行泪。

    “哈哈哈!你问我为什么还犹豫?为什么不在今晚就一口气喝光那瓶葡萄酒,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全喝光了!虽然葡萄酒应该细细品味,但我无法控制对你的爱意,所以就像喝啤酒一样咕咚咕咚喝光了。我们马上见面吧!’不,甚至没必要说那么多,索性直接说:‘我也爱你,想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你结婚,跟你一起生活!’这么简单的事,我干吗还要这么犹豫?你说看到我在你面前为别的女人苦恼,还不如我横下心直接去找那个女人更好?”

    “你真的希望那样吗?”

    承宇对着话筒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一封信浮现在他脑海里,那封饱含美姝心意的信是美姝去世三周年的2002年3月13日,不,是第二天,也就是14日上午到达他手里的。

    他轻轻晃了晃头。今天打电话的时间比平时长,而且他在电话里颠来倒去地说着同样的话,这是因为他心乱如麻,思绪也被酒精和悲伤搅得一团糟。

    “不!不!美姝,不是那样的!这件事做起来可不像说说那么容易,虽然你已经宣布放开我了,但……在我心中,你依然活着。你活在天上,并不表示我们就不能相爱了,即使我的手接触不到你的身体,你依然是我最思念的爱人,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事实,而我对此也是无能为力的。”

    承宇神情落寞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依然……不变地……思念你?

    “我爱你……美姝,真的爱你!看在我爱你的份儿上,原谅我今天这样伤你的心!我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却选择了一份无望的爱情,难免有彷徨的时候,希望高高在上的你可怜我的处境,用你崇高的爱包容我。我之所以对你提出这样的请求,是因为……即便在现在的情况下,在天地之间,在阴阳两界,我最爱的人依然是你,而且我知道,你也同样爱着我。呵呵,你的心情好点儿了吗?我因为别的女人心绪烦乱,还打电话跟你倾诉,你可千万别生我的气啊!把这件事放在一边,睡个好觉吧!本来我这么晚还来告诉你,就是因为担心你会暗自生气……瞧我!冷不丁遇到生气勃勃的妙龄女郎主动求婚,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你千万要理解我,别傻乎乎地睁着眼睛一夜不睡啊!

    “会好的,我会理清思绪的,最晚明天早上……不,只要再去看看在二楼熟睡的姝美的脸,我的心就会平静下来的。这就好比人生旅途上吹来一阵风,吹到了我身上,面对清新的风,我忍不住向那个方向做了几下深呼吸而已。对于自然而然吹过来的风,一个人通常什么办法也没有,是不是?只能平静地迎上去,待那阵风拂过胸膛后,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切都会找到自己的位置的。所以,今天晚上你什么都不要想,只管睡吧,我也会那么做。美姝,晚安!希望你盖着星光,露出笑容,做个美梦!”

    他抬头看着夜空,笑了。

    “从下次开始,再也不许因为生气就拔掉电话了!记住了吗?嗯?一定要随时接听我的电话,即使生我的气,也要拿起电话来对我直说。我对你的爱是发自内心的,你不能把它拒之门外啊!今天害你不高兴了,真对不起!再见!美姝,晚安!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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