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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千古恨事

    来的赫然是范大娘与七灵之中的花灵。

    这两个会走在一道,在此时此地出现,的确太出乎人意料之外。

    两人直走近吴刚身旁。

    宋维屏赶紧向范大娘施了一礼,口称:范前辈!

    范大娘颔了颔首,目光却注视在吴刚身上。

    吴刚的目光与花灵相触,心头立时涌起一股难言的情绪。

    花灵的表情有如止水,平静、稍带冷漠,她俯下身去,用手轻轻抚着吕淑媛的面颊,幽幽地道:孩子,你是无辜的!

    吕淑媛陡地坐起身来,杏目圆睁,久久才惊呼道:六姨!

    泪水却随这一声呼唤滚了下来。

    吴刚扶着吕淑媛,一时不能起来,感到十分尴尬。

    花灵关冷霜直起身来,又道:孩子,你算死过一次了!

    吕淑媛悲声道:六姨,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救我?

    我没有!

    您没有?

    是他!说着用手一指吴刚。

    吕淑媛惊奇地回顾吴刚一眼,道:他能解百花丸剧毒?

    你喝了他的血!

    什么?血

    是的,他本身血中含有辟毒之宝,他用他的血给你解毒!

    吕淑媛回手一掌打在吴刚的左面颊上,厉声道:你不让我安静地解脱?

    吴刚面上热辣辣的,这一耳光,打得他莫名其妙。

    在场的三人也为吕淑媛这意外的动作而大感怔愕。

    刚哥哥!

    吕淑媛侧身倒回吴刚怀中,嘤嘤哭泣起来,夹着喃喃的语声道:刚哥哥,你害我,使我不能安心地死,啊!我怎能偷生人世呢?

    吴刚凄然道:媛妹,你必须活下去!

    口里说着,心头却升起另一股异样的情绪,自己要对方活下去,自己呢?能厚颜偷生吗?自己是该死的人啊!

    吕淑媛突地站起身来,由于体力尚未恢复,连打了两个踉跄。

    吴刚也跟着起身。

    吕淑媛满面坚毅之色,沉声向吴刚道:刚哥哥,我仍然要走!

    走?

    是的,你对我的恩情来世报答。

    恩情?媛妹,你给我的太多,我愧无以报于万一。

    不谈这些了!

    吴刚不能只顾与吕淑媛交谈,转向范大娘,道:大娘有何指教?

    范大娘摇了摇头,道:老身只是负责关冷霜的安全。

    吴刚诧然的目光,移向花灵,有询问的意味。

    花灵自动开了口,平静地道:我安居魔湖,本来很好,但情不能自已,一颗心静不下来,所以最后一次出江湖了却这一场因果,准备从此长伴古佛清灯,不再蹈十丈软红,但入空门必须心无挂牵,否则难登菩提,我自知造孽太深,必须了断,现在,只问你一句话

    吴刚冷冷地道:请讲。

    你对我仇恨之念未消么?

    吴刚沉默了片刻,道:区区不否认!

    花灵幽幽一笑,道:你可以杀我,这是因果!

    不!

    为什么?

    一念之善,可以成佛,区区本家父训诲,不为己甚,尊驾既已回头是岸,区区愿勾消仇恨之念。

    花灵面皮微一抽动,道:如此谢过了!

    不必!

    花灵转向吕淑媛道:孩子,跟阿姨走吧。

    跟您?

    是的,孩子,十年尘影恍如梦,重逢哀乐苦难分你我不是一样的命运吗?走,别固执。

    吴刚默无一语,他想,也许这是她最好的归宿

    吕淑媛颔了颔首,幽凄地向吴刚道:刚哥哥,别了,从此天涯成陌路,你自珍吧!

    说完,姗姗移步,拉住花灵的手,泪水又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走啊!

    范大娘提着拐杖,当先移步,花灵牵着吕淑媛,疾步跟上。

    吴刚想再说什么,但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他觉得有太多的话该说,又觉得没有说任何话的必要。

    三条人影消失在凄冷的夜月中,吕淑媛没有回顾,坚毅地离去了。

    一种空虚与幻灭之感,袭上吴刚心头,他微喟了一声,喃喃自语道:也好,让一切如此结束吧!

    樊城隔汉水相望的渡头,过午时分,来了两个看上去极不相衬的少年,一个是化子打扮,另一个儒衫飘飘。

    他俩,正是吴刚与宋维屏。

    吴刚望了望滚滚的江流,悠然启口道:大哥,我们又要分手了!

    宋维屏一皱眉道:不是说好一道吗?

    可是小弟临时想到了一件事

    想到了什么?

    准备顺道拜谒幽灵夫人!

    什么,你要访地宫?

    是的,有件事必须交待。

    嗯!

    宋维屏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却止住了,那神情,吴刚自然看得出来。

    大哥想说什么?

    这个贤弟,你去吧,事情是有,但我格于诺言,不能事先透露,你到了地头会明白的。

    吴刚不想再追问下去,此去地宫,不过半日行程,届时一切自明。

    如此小弟告辞!

    贤弟地宫事毕的行止

    到伏牛山七灵仙境了断血仇!

    之后呢?

    很难说!

    好,贤弟珍重,盼不久再见。

    两小在渡头依依而别。

    吴刚渡汉水,奔樊城,已是黄昏时分,他在城外路边小店打了尖,然后直奔地宫所在地的坟场。

    二更将残,他来到了那片荒冢累累的坟场。

    月光惨淡,走磷飞萤。

    吴刚驻足坟场中央,等待接引。

    他第一次来此,与此次重临,那况味是截然不同的,一年多的日子,其中经历了无数剧变,不能不令人感慨系之。

    见了幽灵夫人之后,该如何启齿呢?当然自己的一切经历,对方是了如指掌的,因为此次对付武盟的行动,地宫是主力之一,但如果对方旧话重提,坚持婚盟,又当如何呢?

    吴刚回肠百转,心乱如麻。

    正自沉思入神之际,一个冰冷的声音,响在耳边。

    夫人有请!

    吴刚下意识地一惊,只见面前丈许之处,站着一个娇俏人影,她,赫然正是第一次来地宫时,奉令侍候过自己的婢子小梅。

    小梅!

    唔!

    语音之冷漠,出人意料,而更令吴刚困惑的是小梅目光中那股栗人的仇视光芒。为什么?她恨自己当初拒绝了幽灵公主的婚事?

    吴刚脱口道:小梅,你恨我么?

    小梅咬了咬牙,道:我是一个卑微的下人,但我想杀你!

    吴刚骇然一震,道:在下令你如此痛恨么?

    不错!

    为了什么!

    夫人坐候,请!

    说完,转身便走。

    吴刚苦苦一笑,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默默地跟在小梅身后。

    绕过一连串的坟堆,来在一座墓草荑荑的巨冢之前,小梅用手一按墓碑,墓门悠然开启,露出一列石级,斜伸向下。

    请!

    还是你带路吧!

    婢子僭越了!

    沿石级而下,约莫五丈,墓道改为平进,碧绿的珠光,令人有鬼气森森之感。

    这地宫构造十分庞杂,岔道纷歧,有如蛛网,想来这必是某一朝代王公的陵寝,工程之浩大,令人叹为神迹。

    一路石室密布,但室门紧闭不见半个人影。

    珠光色彩一变,耀目生花,已来到幽灵显赫的宝殿之前。

    小梅回首狠狠地瞪了吴刚一眼,转身便朝侧面走了。

    吴刚尴尬地怔在当场。

    一切与上次无异,远望殿堂,隐约可见八大弟子侍立,所不同的是全部素服。

    殿内,传出了首席弟子芸香的声音。

    夫人有请吴公子进殿!

    吴刚心神一紧,但随即冷静下来,理了理衣衫,缓步向大殿走去。

    甫至殿门,首先入目的是居中的青幔,幽灵夫人便坐在青幔之后,目光再扫及侍立的八大弟子,忽觉气氛有些异样,八大弟子个个面带怒容。

    吴刚硬起头皮,跨入殿中,必恭必敬地朝青幔行了一礼,道:晚辈吴刚,参见夫人!

    久久,幔后才传出幽灵夫人冷漠的声音:免礼!

    夫人好?

    嗯!吴刚,你此来有何事故?

    吴刚大感为难,心中的话,实在不便启齿,但丑媳妇难免见公婆,话总是要说的,略一思索之后,肃容道:晚辈冒昧拜谒,一来叩谢夫人前此成全之德

    不必,二来呢?

    二来,就是上次蒙夫人青睐,提及有关公主的终身大事

    怎样?声音更冷了,还有些发颤。

    吴刚吁了一口气,镇定了一下心神,道:晚辈的遭遇,夫人当已洞察。

    嗯!

    所以晚辈

    不必说下去了,芸香!

    首座弟子芸香一躬身,道:弟子在!

    领吴公子去见公主。

    遵谕!

    吴刚心头大急,不知对方是什么用意?自己话未说完,莫非对方误会自己是来求证婚约的,这一见幽灵公主,岂不与自己来意完全相反,当下赶急躬身道:晚辈下情尚未

    幽灵夫人的声音突地转为严厉。

    用不着说下去了!

    可是

    芸香,带他去!

    吴刚急出了一身汗,但心中也微觉不快,对方此举,意存胁迫,这男女婚姻之事,岂能相强,但转念一想,见幽灵公主一面也无妨,她如是个明理的女子,会听自己的解释,否则的话,自己拿定主意,别人又奈其何?

    心念之中,缄口不语。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请!

    请带路!

    随我来!

    说着,挪步向殿门走去,吴刚默然朝青幔施了一礼,转身跟随。

    出了殿门,向右穿过一道月洞门,踏上一条白石甬道。

    吴刚总觉气氛有些异样,但又看不出什么不妥,他忽然想起拜兄宋维屏说过的半句话:格于诺言,不能事先透露,到了地头你会明白

    宋维屏对地宫许了什么诺言?

    他隐而不语的是什么?

    顾盼间,来到一个三合的小院之内,芸香折身走向上首的明间,望这明间的布局,似是一间书斋。

    小梅冰寒的面孔,出现门边,目中仍是那使人不安的仇视之色。

    芸香在门外止步,道:吴公子,你自请便吧!

    吴刚一愣,道:公主在此么?

    唔!

    吴刚有些进退失据,自己一个陌生男子,怎能闯少女的香闺呢?他的目光朝门内扫了一眼,只见书架古玩,琳琅满目,不错,是一间书房,顾虑便减少了些,不得已朝小梅道:公主在内?

    不错!

    请通报。

    用不着了!

    这话使吴刚如坠五里雾中,自入地宫之后,所见到的面孔,所听见的言语,似乎都一反常情。

    为什么?他在心里自问。

    芸香在身后冷冷地加了一句道:吴公子,还犹豫什么?

    吴刚心头有气,大步上前,到了门边,朗声道:区区吴刚奉夫人之命来见公主!

    声落,人已跨入室中,奇怪,书房内空空如也,除小梅外,没有第二个人。

    猛抬头,只见右首壁间,摆了一张供桌,素烛高烧,香烟袅袅,壁上,悬着一幅妙手丹青。

    画中人美逾天仙,似曾相识。

    仔细一辨认,不由惊呼出声,连退数步,几乎撞在书架上。

    刹那之间,心神飞越,手足发麻,脑内嗡嗡作响。

    画中人,赫然是绿衣少女慕容婉仪,栩栩如生,维妙维肖,似要离纸而出。

    她她不是慕容姑娘么?

    不错,正是我家公主!

    一个人影,自暗间门中闪现,她正是慕容婉仪的侍婢小雪。

    吴刚昏乱地叫了一声:小雪姑娘!

    小雪目含悲愤,眼角闪动着莹莹泪光,粉腮的确凛如冰雪。

    吴刚目光移注那幅丹青,口里喃喃道:慕容姑娘,便是幽灵公主?这想不到啊!

    他似沉落在一场奇幻的梦境中,这令人难信。

    她便是公主?这问话,像梦呓似的。

    是的,他曾倾慕过她,在未与吕淑媛定情之前,他曾暗中期望与此美共赋白首。

    这怎么回事?莫非

    吴刚心头一震,清醒了许多。

    小雪姑娘,这怎么回事?

    小雪的泪水,终于滚落粉腮,凄厉地道:公主含恨以殁!

    吴刚被这句话震得几乎昏过去,久久,才迸出一句话道:公主她离开尘世了?

    小梅厉声尖叫道:吴公子,如果你当初允了这门婚事,何有今日之遽变?

    吴刚无力斜靠在书架上,俊面一片苍白,慕容婉仪生前的绝世姿容,又浮升脑海。

    这是天妒红颜么?

    她为什么不表明身份呢?如果她早表明身份,好事早偕了。

    他忽然想起第一次来此时,小梅说过的一句话:公主十分好强不错,她很好强,自尊心极重,她现身江湖,是希望与他建立感情,不愿他在各种因素的压力下与她结为鸾俦。

    他有些欲哭无泪,悲声道:小梅,公主是得了什么病不治的?

    小梅杏目圆睁,咬紧下唇,道:病?

    吴刚栗声道:难道不是病死的?

    是被人所伤,不治而死的!

    凶手是谁?

    小雪娇躯一挪,戟指吴刚道:你!

    吴刚面色惨变,如被雷殛,惊魂出了窍,抢前两步,栗声道:是我?

    小雪悲愤欲绝地道:不错,你杀了公主!

    何时何地?

    黑龙庙招商客栈之中。

    我迷失本性之后做的事?

    谁说不是。

    啊!

    吴刚双眼一黑,身躯连晃,几乎栽了下去。

    小雪、小梅,哭出了声。

    门外呆立的芸香,也抽咽不止。

    场面一片惨雾愁云。

    吴刚只觉天旋地转,灵魂似已脱离了躯壳。最崇敬的恩人铁心太岁胡大叔死在自己手里,丐帮无辜弟子死在自己手里,而今,绝代红粉慕容婉仪又断送在自己手下,即使别人能谅解自己,自己也无法宽恕自己啊!

    小雪带着哭声道:吴公子,就事论事,不能怪你,但我们爱公主,所以恨你!

    吴刚冷凄凄地道:我也恨我自己。

    是的,一切在恨中结束

    在下愧对死者,也愧对夫人!

    夫人只生公主一人,套用一句古话:门衰祚薄。现在,一切成空了。

    吴刚抬头,凝望着慕容婉仪的遗容,俊面在变幻,一变再变,最后,一切的表情消失了,面孔变成僵冷,像一尊石像。

    室内寂静无声,空气冻结了,使人窒息。

    凤剑缓缓离鞘而出。

    小雪与小梅同声惊呼道:吴公子!

    吴刚手中剑一横,歇斯底里地狂叫道:吴刚,你尚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手中剑一横,向颈间抹去

    不可!

    沉喝声中,吴刚但觉持剑的手一麻,凤剑嗒然下垂,手再也举不起来,一转目,只见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风华绝代的半老徐娘。

    她是谁?

    小雪小梅俯首肃立,连大气都不敢透。

    吴刚,你这是做什么?

    苍劲冷峻的话声,与对方的身形年貌极不相称,但吴刚已知道是谁了。

    夫人!

    他再也想不到幽灵夫人是这么个绝代尤物,在他想像中,对方必是个龙钟的老妪,至少也是个花甲左右的老妇人。

    幽灵夫人冷极地道:你想求解脱?

    吴刚痛苦至极地呻吟了一声,道:生而无义,不死何为?

    幽灵夫人面罩严霜,重重地哼了一声道:死可以消除你的罪么?

    晚辈别无赎罪之途!

    死者九泉有知,愿意你如此么?

    晚辈自觉无法再苟活偷生。

    你在世上该做的事都做完了么?

    这句话,有如醍醐灌顶,吴刚猛然从极度的痛苦中清醒过来,是的,自己的恩仇尚未了,元凶尚未授首,的确不应该在此时轻易言死,当下俯首道:夫人教训得极是,晚辈尚有大事未了。

    幽灵夫人突地长声叹息道:这些变故,都是始料所不及的,不能怨天,也不能尤人,你没有错,她也没有错,但谁都有错,老身未能防患于未然,一样难辞其咎。

    吴刚咬了咬牙,道:罪戾实在于晚辈一身,百死莫赎。

    不管其咎在谁,事实已无法挽回,死者已矣!唉

    那一声绝望的叹息,表示出慈母丧女的悲哀,也是对命运无可奈何的屈服。

    吴刚的心,有一种被撕裂的感觉。

    幽灵夫人幽幽地接下去道:武盟瓦解了,中原武林的劫数也满了,死者,算是对武道的献礼!

    吴刚默然,他还有什么话好说呢?能说什么呢?

    死志打消了,但那是暂时的,只为了走完最后一步复仇的路。

    幽灵夫人转身道:小雪,伺候吴公子安置!

    吴刚把剑回鞘,凄然道:夫人,晚辈立即告辞!

    你现在就走?

    是的,不能让元凶有漏网的机会。

    你准备何往?

    伏牛山七灵仙境!

    好,你去吧,芸香,送吴公子出宫!

    遵谕!芸香躬身而应。

    吴刚双膝一曲,行了大礼,道:晚辈叩辞!

    不必行此大礼!

    吴刚拜罢起身,随着芸香,凄凄惶惶地向外行去,他没有勇气再看那帧画像一眼,他怕自己受不了。

    出了地宫,看月色已是四鼓时分。

    墓地中的阴森景象,与他此刻的心境一样。

    芸香冷冰冰地道:吴公子,夫人是极端刚强的人,她把常人忍受不了的悲哀藏在心底

    吴刚黯然道:在下体会得到。

    公主

    怎么样?

    公主被你击成重伤,漏夜兼程,赶返宫中,查探之下,发现心脉已断,回生业已乏术,她在临断气前,仍

    吴刚已忍不住夺目的泪水,悲声道:她说了些什么?

    芸香哽咽着道:她唤着你的名字,她不怪你她深爱着你。

    吴刚仰首向天,道:恨此情今生不能偿了,如果人死后真有鬼魂的话,在下定会寻她!

    可是

    可是什么?

    你爱着另一个女子!

    吴刚全身一颤,他明白芸香口中的另一个女子便是吕淑媛,这只能怪命运的安排太残酷,如果当时慕容婉仪早早透露身份,自己便不会接受吕淑媛的情,这场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

    可是,吕淑媛对自己的情义与爱所作的牺牲,能抹煞吗?

    她的下场与死又相差何几?

    自己给她的报偿是什么?

    心念之中,咬紧牙关道:是的,在下不否认!

    你不知道公主的心意么?

    知道,但一切事的发生,由命不由人!

    此刻,你还恋着那女子么?

    吴刚痛苦地道:在下不能忘了她!

    那你在公主灵前的自决行为是演戏么?

    吴刚栗声道:芸香,你不能侮辱在下!

    但你承认心目中仍有那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

    什么没有?

    留在每一个人心中的悲伤,永不会结束。

    是的永不会结束!

    吴公子还会再来么?

    吴刚窒了一窒,道:会的,如果在下留得命在的话。

    请便!

    芸香,请上复夫人,在下永远负疚

    好,我会转达!

    如此告辞了!

    请!

    吴刚怀着破碎的心,蹒跚地向坟场外走去,哀伤压得他举步艰难,两条腿有如千钧之重,脑海里仍是昏沉沉的,任何一件事,他都不敢去想,只麻木地挪动脚步,天地间,已没有他容身之地,他像是一个被人世摒弃的人。

    走!走!

    他踏上了大道,西沉的月色,把他模糊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显得那么孤凄,无助,触景生情,他想起了年前破窑避难,巧获血衣的那一幕,恍恍如在昨日,多么离奇的一个梦啊!

    此刻,他仍像一个梦中人,残梦未醒,他仍须去做最后一件事。

    走着!走着!

    天亮了,路上已有早行人,均投以诧异的目光。

    太阳升高了,照在身上暖暖的,但他的内心却其寒如冰。

    正行之间,身后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道:吴少侠留步!

    吴刚被这一声呼唤,从迷茫中惊醒,回过身去,只见一个白发皤皤的老丐,当面而立,看上去素昧生平,但他分明叫自己吴少侠。

    此刻的吴刚,意冷心灰,神志不属,声音冷酷得怕人:阁下是谁?

    老丐咧嘴一笑道:老化子人称亡命追魂!

    什么,亡命追魂?

    不错,一点不错!

    怎知区区来历?

    少侠英名已是尽人皆知的了,在江湖走动的,哪个不晓!

    有何见教?

    奉命追赶少侠!

    吴刚心中一动,精神振作了些,剑眉一挑,道:奉何人之命?

    敝帮小长老之命。

    一听是奉盟兄之命,吴刚立即改容,声音一缓,道:阁下在丐帮是何身份?

    五结巡察总监!

    哦!

    丐帮的规矩,六结为长老,五结的地位与总香主同,这么说来,这自称亡命追魂的老丐身份相当不低,哦了一声之后,又道:区区失敬了!

    哪里,少侠英名盖世,老丐得能相亲,荣幸之至。

    阁下奉命追赶在下何事?

    小长老请少侠暂时隐秘行踪,等他来会合!

    为何要隐秘行踪?

    小长老业已发现少侠要找的人行踪,正由此方向而来,为免对方知风隐匿,所以请少侠暂勿公开露面。

    吴刚心头一紧,道:他可曾说出对方是谁?

    有的!

    谁?

    地灵吕坤!

    啊!

    吴刚登时热血沸腾起来,栗声道: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只说他最迟晚间必到!

    何处等他?

    请随老化子来!

    吴刚随在老丐之后,保持了一段距离跟进,顺大道奔了里许,岔入一条荒僻小道,不久,来到一座破庙之前。

    这破庙墙圮屋塌,残败不堪,看来久已没有香火了。

    是这里么?

    呃,约定在此相候,我们进去吧!

    庙内蛛网尘封,蓬蒿满目,荒凉至极。

    到了破殿廊沿之上,老丐道:少侠委屈在此坐一会儿,老化子去弄点吃喝的来!

    经这一提,吴刚才感到自己着实是饿了,报仇是一件事,饭可不能不吃,当下颔了颔首道:偏劳阁下了!

    老丐一笑道:小意思,少侠是小长老至友,老化子效劳是应该的。说完转身自去。

    吴刚就地坐下,心里对盟兄感激莫名,若非盟兄发现地灵行踪,差人示警,自己此番到七灵仙境,可能空跑一趟,说不定仇家从此远走高飞,要报仇可就大费周章了。

    这一静坐下来,无边的悲惨往事,一幕一幕地映上心头,他又跌入痛苦的深渊里,心头似有无数的虫蛇在啃啮。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把他从痛苦中唤回,只见老丐右手中提了一个大竹篮,左肋下夹了一坛酒,笑嘻嘻地走上殿廊,道:少侠久候了!

    阁下辛苦了!

    老化子放下酒坛与竹篮,先把地面弄干净了一块,然后席地坐下,揭开篮盖,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子出来,一只烧鸡,一包烧卤,一大叠烙饼,两套碗筷。

    摆好之后,向吴刚一招手道:少侠,来吧!

    吴刚想到对方的身份,也就不再客套,趋前坐下。

    老化子拍开泥封,一阵酒香,直钻鼻孔。

    吴刚下意识地吞了一泡口水,心想,喝些酒麻醉一下也好。

    老化子筛满了两碗,然后哈哈一笑道:少侠,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来,喝啊!

    一仰颈,一碗酒全下了喉,用手一抹口角余沥,又是一个哈哈。

    吴刚举起了碗,凑近口边

    忽地,他发觉这酒颜色有些异样,香味也不同于一般的酒,立即停碗不饮,放回地上,老叫化子诧然道:少侠为何不饮?

    吴刚唯恐对方不悦,但又疑念不释,故作不经意地道:这是什么酒?

    上等窖藏女儿酒,道地绍兴货!

    女儿酒?

    不错!

    听说绍兴的女儿酒,并不售人,各家秘藏,待女儿出嫁时始用之,市上一般的花坛大酒,均是赝品

    哈哈哈哈,想不到少侠对酒道一点也不含糊,我老化子遇到知音了,少侠说的不错,一般乡人自酿的女儿酒,并不出售,但一般酒坊还是专制以出售的。

    说着,又筛了一碗,一气喝光,这种喝法,实在令人咋舌。

    吴刚见对方豪饮之状,不好再说什么了,再要说什么,便是不识相,人家好意购买酒食,岂可多疑,盟兄面上也不好看。

    心念之中,正待举碗

    哈哈哈哈

    一阵裂帛狂笑,破空传至,震得人耳膜欲裂,心头神摇。

    吴刚暗地一惊,怎么这老怪物也来了,是盟兄邀约的么?

    老化子吃惊地抬起头来,道:少侠,可知来人是谁?

    无事生非杜宇!

    真是那老怪物?

    大慨不会错,笑声是他的标志。

    别理他,我们喝吧!

    话声甫落,一个瘦小的人影,已疾泻阶沿之下。

    吴刚起身一揖,道:杜前辈别来无恙?

    无事生非杜宇笑嘻嘻地道:还好!

    口里说着,人已上了殿廊,啧喷咂了咂嘴唇,道:好酒,好菜,老夫口福不浅,小子,坐呀!

    咚的一声,坐了下去。

    吴刚只好坐回原位。

    三人成了品字形围坐。吴刚把那碗酒朝无事生非杜宇面前一推,连筷子也送过去,道:前辈,这还不曾用过!

    嗯!很好,幸而你没用过!

    这句话令人莫测高深。

    老化子可直了眼,但却没吭声。

    吴刚引介道:这位是丐帮巡察总监,外号亡命追魂!

    无事生非金睛火眼朝老化子一扫,道:没听说过!

    老化子冷笑了一声,道:阁下自视太高了!

    无事生非杜宇再次横了老化子一眼,道:面生得很!

    老化子道:彼此!彼此!

    丐帮怎会跑个巡察总监出来?

    杜兄,你总不能识尽天下化子?

    小化子当然多如牛毛,但四结以上的老化子却不多

    什么意思?

    吴刚想到老化子是奉盟兄宋维屏之命而来,闹僵了不好,忙插口道:杜前辈,这位是宋维屏长老的传讯人!

    噢!

    喝酒吧!

    无事牛非一瞪眼道:小子,你什么意思?

    吴刚一愕道:请前辈喝酒呀!

    如老夫一醉不起呢?

    老化子愠声道:姓杜的,别在老化子面前卖老,爱喝不喝,否则请便!

    无事生非不但不生气,反而狂荡不羁地一笑道:喝!喝!老夫是爱酒不爱命的!又转向吴刚道:小子,你可不能学样,你还年轻,还是命要紧,不似老夫风烛残年,行将就木

    说着,举碗一饮而尽,伸手一把抓了烧卤,塞入口中,大嚼起来。

    老化子一推面前的碗,道:少侠,你用这个!

    不!

    嫌脏么?

    吴刚面上一热,只好伸手拿了过来。

    无事生非劈手一把夺了过去,道:小子,你戒酒为上!

    吴刚傻了,不知这老怪物是发疯还是癫狂?

    无事生非对着老化子龇牙一笑,道:相好的,别心疼,老夫过足了瘾还你十坛!

    说完,抓过酒坛,口对口地鲸饮起来。

    老化子直了眼,目中泛出股股杀机。

    无事生非行若无事地猛灌,片刻工夫,便已坛底朝天,这二十斤酒,被他一口气喝得精光。

    砰!空坛子被抛到院中,成了碎片。

    醉了!

    无事生非就地躺了下来。

    吴刚摇了摇头,道:这是何苦呢?

    老化子说了声:扫兴!瞟了直挺挺的无事生非一眼,拿过原来被无事生非夺去而未喝的大半碗酒,递与吴刚道:少侠,你喝了吧,小长老可能立刻就到!

    无事生非这一无理取闹,吴刚也深不以为然,酒是喝不成了,这半碗酒,盛情难却,他接了过来。

    砰!

    那只碗脱手飞到廊柱之上,砸成粉碎。

    无事生非鬼怪般地坐了起来,口里道:小子,要你戒酒,你偏不知死活!

    吴刚啼笑皆非,苦着脸道:前辈不是醉了么?

    无事生非瞪眼道:这还得了,老夫如果醉,可就永远不醒了!

    为什么?

    有人想要你我的命!

    老化子陡地站起身来,厉声道:无事生非,你

    无事生非也一跃而起,道:光棍眼里不揉砂子,相好的,丐帮根本没你这号人物!

    老化子向后退了一步,暴怒道:姓杜的,你找死么?

    找死的是你!

    无事生非虽专管闲事,却并非真正的无事找事,这一点吴刚是知道的,看样子情形大有蹊跷,当下挺身站了起来。

    老化子一扬手,一蓬白雾,罩向无事生非

    同一时间,一道白练,从无事生非口中疾射而出,直射在老化子面上,顿时酒香四溢,原来吐出的,正是他所饮下的那坛酒。

    这一着,谁也意料不到。

    酒食内劲喷出,其势锐不可当。

    呀!

    惊叫声中,老化子有目难睁,转身弹出酒箭之外

    无事生非怪叫一声:小子,截住他!

    只这话声出口的工夫,老化子已到了五丈外的院地中央。

    吴刚反应神速,只一晃,便截在头里,手中剑同时出了鞘,动作之快,骇人听闻。

    老化子折身一弹!

    刷!剑光如幕,把他原生生迫回原地。

    无事生非与吴刚成犄角之势,把老化子囿在圈子之内。

    老化子栗声道:吴刚,你这算什么意思?

    吴刚无言以对,到现在为止,他仍摸不透情况,因为这事太突兀了。

    老化子跟着又道:吴刚,要饭的是奉命行事,别人发疯你可别跟着癫狂!

    吴刚显得十分狼狈,不知如何是好,讯问的目光,投向了无事生非。

    无事生非嘿嘿一笑道:相好的,丐帮之内,根本没有巡察总监这称呼,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老化子怒哼了一声道:姓杜的,丐帮家事似乎不该你过问!

    我老人家管定了!

    只怕你管不了

    那才是笑话,无事生非这四个字岂是浪得的。

    吴刚也大感困惑,他自小即不断在化子群中混迹,的确不曾听过巡察总监这职称,但这是丐门高层的机密,他无法确定,同时老化子说的那段话,岂能有假,除了盟兄,谁知自己的心中秘密?

    老化子怒视吴刚道:本人话已转达,等候小长老与否听便,要饭的要走了!

    无事生非瞪眼道:你别想开溜,先交代明白再走不迟!

    交待什么?

    来路与目的!

    这不干你姓杜的事!

    但我老人家管定了!

    你管不了

    喝话声中,一掌劈向了无事生非,这一掌显示出老化子功力相当深厚,劲势之强,令人咋舌。

    无事生非举掌相迎。

    砰然一声巨响,双双各退了一步,竟是势均力敌。

    吴刚可为了难,也插不上手,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非!

    双方展开了一场狠拚恶斗!

    无事生非边打边叫道:小子,你如让他溜走,将悔恨不及。

    吴刚心中一动,决定在真相未白之前,不让老化子离开,心念之中,他退后数步,监视着对方。

    激斗方酣,老化子又一次施出白雾

    无事生非疾退丈外,厉叫一声:你用毒?

    毒!这使吴刚顿有所悟,丐帮弟子是不许用毒的。

    也就在无事生非一退之际,老化子电闪弹身,掠上了屋顶。

    吴刚想也不想地追了上去。

    一步之差,老化子已掠出两重屋脊。

    吴刚展开地宫鬼魅般的身法,衔尾疾追,两个起落,双双落在庙外空地,吴刚手中剑一横,挡住老化子去路。

    老化子厉声道:你是信那老怪物还是信老化子?

    吴刚一咬牙道:阁下来路正当,又何必急于脱身?

    人人有面,树树有皮,老化子生来不愿受人肮气。

    阁下何不看小长老之面,暂时忍耐?

    老化子事情已了,没有再留的必要!

    用毒是为贵帮禁例,这一点阁下有解释否?

    对少侠老化子没有解释的必要!

    如此请待小长老现身

    那不是来了!

    吴刚转目望去,一无所见,耳畔风响,老化子已乘机闪入林中,吴刚这才确实感到事有蹊跷,大喝一声:别走!弹身再追。

    待到入林,业已不见老化子踪影。

    正自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忽听不远处传来无事生非狂笑之声,吴刚循声扑了过去,只见老化子被无事生非缠住,双方已交上了手。

    破风声起,十余条人影窜入林中,赫然是一群老少不等的乞丐。

    老化子猛攻三招,迫得无事生非一窒,转身

    剑气森森,吴刚仗剑而立,两人正好成了面对面。

    老化子骇极后退三步,吴刚前迫三步,剑尖直抵对方心窝。

    十几名丐帮高手,立即采取了包围之势。

    无事生非目注其中一名老丐道:洪香主,那小的如何?

    姓洪的老丐恭谨地打了一躬,道:口能言,耳能听,就是不能动弹!

    可查出是什么毒物?

    查不出来,似醉酒模样。

    无事生非向前一欺身,向老化子道:相好的,愿意解释么!

    老化子狞声道:解释什么?

    你在酒坛中放的是什么药物?

    吴刚心头剧震,忽然明白无事生非阻止自己喝酒的原因了,但事实的经过却不得而知。

    老化子目珠骨碌碌乱转,似在谋脱身之计。

    吴刚剑尖一颤,道:阁下开口!

    老化子冷哼了一声,突地向侧一塌身,贴地滚了出去。

    吴刚料不到对方在剑尖之下,仍冒死来上这一手,不禁为之一呆。这也充分说明了这老化子亟欲脱身。

    哇!惨号声中,一名丐者口喷血雨,腾飞数丈之外。

    呀!众丐发出一声惊呼。

    吴刚一呆之后,划空扑了过去,用剑不及,凌空劈出了一道掌风。

    老化子已离开圈子三丈之外,劲风卷处,身形一个踉跄,只这间不容发的一瞬,吴刚身形下泻,手中剑跟着飞出,剑芒暴吐疾伸。

    嗤!挟以一声闷哼,老化子背上开了一道口,立即冒出红色。

    吴刚身形落实,手中剑抵上对方背心,栗声道:阁下何以急谋逃脱?

    老化子不答。

    十余丐者,又围了过来,那名被击的弟子,业已断了气。

    吴刚目注那姓洪的香主道:他是贵帮的人么?

    敝帮无此人!

    他不是

    不是!

    吴刚眉目间戾气大盛,转向无事生非道:前辈,请赐告经过。

    无事生非道:我老人家在前面镇集中,正与该镇丐头洪香主喝酒谈话,这相好的正来买菜沽酒,身负五结,却并非丐门人物,我老人家立即留上了意,这相好的买了一坛子酒,却在泥封上挖洞,倒了些药末在坛中,径自离开

    哦!

    也是这相好的运气不好,竟没发现我老人家在酒座中,洪香主立即派人尾随,这厮手脚欠利落,撒了些药粉在柜台上,我老人家对毒一道略知皮毛,但看不出是何物,正好洪香主舵内囚有一名漏网的金剑手,我老人家取了那些遗落的粉末,回到舵内,用那金剑手作试验,那小子服下之后,全身瘫痪,功力尽失,我老人家循线索赶了来,其余的你知道了!

    这一番话,听得吴刚心惊肉跳,若非这老怪物凑巧碰上,自己今天后果难料了。

    这老化子是何来路?

    他怎知道自己在追地灵而假宋维屏之名传话?

    他因何要谋算自己?

    心念之中,一把抓住老化子顶上白发,向后一扭,白发应手而落,竟然戴的是假发,心中立有所悟,一把抓住对方右臂,往后一扭。

    老化于怪叫一声,顺势出掌,正好触上剑锋。

    哇!惨哼声中,一只左掌,被连指削去一半。

    人被扭转,吴刚反剑入鞘,空出右手,向对方面上一抓。

    呀!

    吴刚与无事生非同时惊呼出声。

    一张阴沉但已扭曲得变了形的脸孔出现了,右腮钱大一个青痣。

    吴刚陡地疯狂地笑子起来,久久才敛住笑声道:地灵,大盟主,想不到,哈哈哈哈

    地灵面色如灰,哆嗦不止,他知道落入吴刚之手,命运已经注定了。

    小子,你准备把本座怎么样?

    吴刚一字一字地道:要你慢慢地死!

    地灵双目一闭,竟是等死的样子。

    吴刚右手曲指如钩,猛朝地灵胸前抓落。

    哇!哇!惨号破空

    吴刚似失了人性般的,抓、撕、扭、戮。

    皮烂,肉靡,血渍淋漓见骨。

    丐门众高手为之掩面。

    砰!血肉模糊的尸体倒下了,但还没有断气,肢体仍在抽动。

    吴刚抬起染满鲜血的双手,双膝一曲,仰天悲呼道:妈,各位叔伯弟兄在天有灵,刚儿,我,为你们报仇了!

    那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但又惹人鼻酸,共掬同情之泪。

    吴刚收泪而起,拔出凤剑,疯狂地乱剁,尸体成了一堆烂肉。

    无事生非不忍道:吴少侠,孩子,够了!

    吴刚停了手,呆立着,口里喃喃道:媛妹,原谅我,我是不得已,我已放过他一次了!

    说完,木然举步

    无事生非一横身道:你到哪里去?

    吴刚瞪着血红的眼道:伏牛山!

    七灵仙境么?

    不错!

    已经有人先你去了!

    赤面老前辈一行么!

    嗯!

    告辞!援手之德,就此谢过。

    不理对方反应如何,身形一弹,飞掠而去,七灵仙境之中,仅剩天灵一人,还有些门下,论罪魁祸首,天灵应与地灵同等,因他是策谋操纵之人,赤面金刚等既已奔赴七灵仙境,自己必须兼程赶上,否则便来不及亲手刃仇了。

    此去伏牛山,尚有数日行程,吴刚自信必能追上。

    数日夜急赶,这一天日出之后不久,吴刚进入了伏牛山区。

    凭着记忆,默察山形,近午时分,他来到了上次被诱入七灵仙境的大森林,算了算方位,疾奔那道幽谷。

    他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一路之上,并不曾见赤面金刚等人行踪,如非赶过头,便是追不上,他在隆中山与宋维屏耽搁了一夜,破庙里又是半天,如果一行人也是昼夜兼程,相隔了几乎一天的途程,那是绝对追不上的。

    他忽然想起有件事忘了向无事生非杜宇说明,就是地灵化装老化子,在酒中所放的药应是三日醉无疑,上次到七灵仙境,花灵以百花香茶待客,饮下之后,真力全消,便是此物,第一,地灵知自己有辟毒之能,不会使用任何毒药,第二,据洪香主所述那用作试验品的金剑手,情状便是这等。

    地灵冒充宋维屏使者,而以他本人为饵,这算计可说天衣无缝,谁也不会起疑,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逢无事生非予以识破。

    心念之间,来到谷外,目光四下一看,并无异状,弹身再往里行。

    工夫不大,来到原先树立七灵仙境石坊之处,目光所及,不由呼吸为之一窒,暗道一声:我来迟了!

    石坊业已被毁,只剩下一堆乱石。

    窒了片刻,再朝里蹬进。

    呀!

    他不由惊呼出了声,花灵所居的花舍,业已化成灰烬,那些含有剧毒的百花,被烧得枝叶无存,一片枯焦。

    不错,对付这百花奇阵,火攻是无上妙法。

    现场情况判断,这场火至少在半日之前,因已不见有余烬。

    吴刚咬了咬牙,穿过面目全非的花径。

    路径上已发现尸体,男女俱有,零乱散抛。

    吴刚无心细察,加快脚步蹚进。

    听泉小筑也同样被烧毁了,剩下些焦木残架,在风中摇晃。

    顾盼间,来到最后一进,毫不例外,仍是一片瓦砾。

    吴刚呆住了。

    这一趟算是空跑了,赤面金刚等人的动作好快。

    天灵是否已就戮?这是最大的问题,如此魔漏网,今后要找他,可就难于上青天了。

    于是吴刚开始在现场搜索,检视每一具尸体,希望能发现天灵的尸身,搜遍了谷底每一个角落,他失望了,并无天灵的尸体在内。

    何去何从?

    继续追查天灵的下落?还是

    突地

    他发现靠南面的壁脚上,荆棘丛中,有一样东西十分刺眼,近前一看,竟是一幅五彩的袍角,心头登时一阵狂跳,他记得天灵是着锦衣的。这袍角是否天灵身上所撕落的呢?他难道已被生擒了?

    他运足目力,四下扫瞄,希望能再发现些蛛丝马迹。

    终于,他看到岩壁间似有一片殷红,趋前一看,是血迹,血怎会涂上两丈之高的岩壁呢?这一点殊不可解。

    想了许久,隆中山山腹秘宫,给他一种启示,会不会

    心念动处,精神大振,抬头细察山势,在十丈高下之处,有一株虬松从壁缝间斜斜伸出,不规则的仅可容足的突石上,似有人践踏的痕迹,这痕迹显然是经常有人落脚的说明。

    他相准了落脚之处,拔身而起,仅两个起落,便攀上了虬松。

    目光扫处,不由大感激动,只见虬松之后,是一道天然石隙,高约八尺,宽可容一人通过,正好被虬松挡住,由下上望,目力再好也看不出来。

    此际正当日中,阳光照得隙内十分清晰,隙道在五丈之处折向左边,故此视力只达转角之处。

    吴刚拔剑在手,一步一步欺了进去。

    到了转角之处,洞径忽然变宽倒是十分干燥。

    地上,又发现了斑斑血迹。

    吴刚镇静了一下心神,事实已很明显,天灵必是负伤之后,潜入此洞藏匿。他蹑足而行,不带声息。

    行约十丈,眼前陡地一亮,眼前现出一间石室,顶上珠光照耀,室内排着一张供桌,一座三尺大小的神牌,供在当中。

    目光下转,供桌前伏跪着一团人影,那锦袍,员外巾,已说明了那人是谁了。

    吴刚的血液开始加速运行,仇与恨再次在胸内翻腾。

    他欺到了门边,那人影懵然未觉,神牌上的字迹已清晰入目:

    先师人魔许讳长江之神位。

    人魔,七灵是人魔的传人?据传说人魔已于数十年前被中原武林同道火化,那七灵之作乱,显然是意存报复。

    吴刚站着没有动。

    久久,那人影起身,只见锦袍破碎,血渍殷然,不错,他已受了伤,伤得不轻。

    人影转身,发现了吴刚,如逢鬼魅似地怪叫了一声。

    吴刚咬牙切齿地道:天灵,该偿帐了,你是最后一个!

    天灵面上立起抽搐,惊怖万状地背靠供桌,栗吼道:你你

    索血一剑专诚拜访!

    你想怎么样?

    武林第一堡的血债,中原道上枉死同道的血债,本人兄弟所蒙的厚赐,这些,你应该死一千次,天灵,老匹夫

    吴刚缓慢地举步,踏入石室,一步,一步,直欺到天灵身前伸剑可及之处。

    天灵背倚供桌,退无可退,全身觳觫不止。

    吴刚厉喝一声道:天灵,你要慢慢地死,你选得好,死在人魔的灵位之前!

    天灵突地伸手入怀

    哇!

    吴刚剑出如电,天灵的一只右臂,齐肩而落,血花迸飞四溅。

    你你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天灵,报应是不爽的,天道好还啊!

    天灵突地一挺身,翻身跪落在供桌之前。

    吴刚冷酷地道:祝告吧天灵,祝告人魔在天之灵吧,让他睁眼看着魔子魔孙的下场!

    天灵凄厉地叫道:下手吧,小子!

    吴刚剑尖向前一送,缓缓刺入天灵后心,一声沉闷的惨号,天灵伏地而倒,吴刚抽剑,再一挥,把天灵腰斩两段。

    一切算是结束了!

    吴刚拭净了剑身,归入鞘中,最后望了天灵的尸身一眼,转身出洞,下岩可就容易了,一个回旋,飘落实地。

    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吴刚,一切结束了,你的时候也到了,罪戾深重,偷生何为?

    说完,仰望云空,惨然一笑。

    何处是最好的结束生命之地?

    落叶归根,开封城外的五百人冢!

    于是,他拖着空虚的躯壳,离开谷道,直奔开封。

    这是一个凄风苦雨的下午,开封城外,一个孤凄的人影,冒着风雨,踏着泥泞,蹒跚而行。

    他,正是索血一剑吴刚。

    这情景,正像那年他祭五百人冢的情形一样,只是今天并非清明,路上也没有扫墓的人。

    行行重行行,一座荒荑荑的巨冢,呈现眼前。

    几个怵目惊心的擘窠大字,远远就可看到:

    五百人冢。

    吴刚觉得两眼发花,这最后的几步路,似乎走不动了。

    一步一挨,他到了冢前。

    泥泞中,有一大堆纸钱的痕迹,还有两段烧残的巨烛。

    是什么人来烧纸?

    但他不愿再去深思了,反正一切都该结束了。

    他跪到墓前,没有祝祷,也没有出声,只默默地流泪,泪水混合着雨水,根本分不清孰是泪水,孰是雨水?

    约莫盏茶工夫,他缓缓拔出了凤剑,高举过顶,凄厉地道:仇已报,怨已消,罪孽之身,也该归于尘土!

    说完,倒转剑把,剑尖对正心窝

    蓦在此刻

    一条人影如鬼魅般自墓后闪出,一把夺去了吴刚手中的凤剑。

    吴刚惊叫一声,弹起身来,面前兀立着一个高大身影赤面金刚。

    紧接着,十几条人影一齐涌现,地宫四老、小叫化宋维屏、丐帮首席长老跛足大仙、武当掌教、地宫护法易永寿、少林大悲

    吴刚愣立无语。

    宋维屏上前悲声道:贤弟,你能死吗?

    吴刚木然道:大哥,小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赤面金刚洪喝一声道:胡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忍令天下共钦的武圣绝嗣么?武林第一堡从此消失么?吴刚,活者不论,你何对死者?

    吴刚踉跄了三步,身形摇摇欲倒。

    绝嗣最大的不孝。

    大悲和尚高宣了一声佛号,道:少施主,死并非解脱,你应做的事还多,岂能轻易言死,你看这墓内躺着的五百英灵,他(她)们允许你如此做么?

    地宫四老之首接上了话道:吴刚,掌门夫人希望你身兼两祧,这是你唯一对公主赎罪之道。

    宋维屏插上道:贤弟,吕姑娘在魔湖等你,当日花灵不现身,让你由本身之血解她本身之毒,这是善意的安排,也是解决两家冤结之道。

    你一言,我一语,尽如当头棒喝。

    吴刚咬牙道:我明白了!

    赤面金刚递过凤剑,道:孩子,明白了就好!这是你的,拿去!

    吴刚双手接了过来,再次跪倒墓前。

    风住了,雨止了!

    云飘散,露出了和煦的阳光,扫尽了大地的阴霾。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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