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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缘定终身上昆仑

    众人正忙于收殓尸体,并派人赴总堂送讯,忽见岩前人影晃动,来了两位老者,正是大帮主仇元迪,二帮主王开元。

    所有小南海的诸女弟子,齐迎将上来参谒。

    仇元迪等,一见荆元贞,已横尸岩前,身首异处,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不禁唉声叹气,跌脚叫苦,急急问道:“凶手是谁,逃了吗?”众弟子说道:“已走了约有一个时辰了。”

    仇元迪又问道:“是谁,你们可认识那人?”

    众人说道:“来人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年,我们全不识他,但他却自道姓名,是宇文杰。”

    仇元迪又长长的唉了一声,说道:“前几天,三川岭来人传讯,要这里加意提防,我还不大肯信,不料那厮,果然寻将来了。”

    王开元闷哼了一声,只气得他,以拳击掌,沉声咒骂,道:“可恨那个老王八旦冷炯,无故中途搅扰。害得我不能及时救援,枉废了元贞一条性命,以后碰着,我若不将他碎尸万段,怎出得这口恶气。”

    原来仇元迪与王开元两人,正在总堂议事,忽见了望台上的轮值弟子,仓惶进禀,说是小南海已连升第三次火箭,恐那里已生剧变。

    两人闻言大惊,当下,即由王开元,匆匆赶来,不料,行至中途,碰着侠丐冷炯,横身拦截,不放他过去。

    王开元深知冷炯一向难惹,由于他们徒子徒孙遍天下,若将他得罪,两下定要闹个没完没了。

    是以,一见面,即具戒心,只一味的重话轻说,与他敷衍,以求息事宁人。

    不料冷炯,根本不买他这本账,结果,两下终因一语不合,大打出手,当即对拆了两掌。

    王开元由于技逊一筹,奈何人家不得,只好撤身而退,返回丁甲岩,搬兵求援。

    侠丐冷炯,怎的一下跑到武陵山,无中生有,岂非怪事?但说来,事甚简明,自有道理。

    原来冷炯,自于滕家堡,戏耍了宇文杰一阵之后,来到九江,不期与施中岳,碰个正着,两下原是好友,见面当然要寒暄一番,施中岳即以爱女娇婿,已赴武陵山复仇一事相告,请其抽暇前往暗助。

    老叫化子于一顿豪饮之后,满口应承,即刻西上,与宇文杰等三人,前后走个首尾衔接,只一明一暗,两不自知罢了。

    冷炯于途经大庸一带,即因得丐门子弟情报,获悉有批贼人化装狗熊,夜掠小孩一事真相。

    遂于便中,又将此情转告武当门下易昌福后,竟先宇文杰一日,来到武陵山。

    当下,他一忖度丁甲岩之与小南海的形势,料定宇文杰的武功,对付那荆元贞一人,自有裕余,无须他人协助。

    若是三元齐上,则成败前途,那就难说,经过一翻筹思之后,遂伏在中途,果将敌方后援,截个正着。

    他见王开元,知难而退,想是搬兵去了,揣摩时光,料定宇文杰,可能已经得手,急忙赶来小南海一看。

    见他正使出了武林失传已久的伏魔剑法中的绝招——天象四式,不觉失声叫好,随即隐身自去。

    王开元搬来仇元迪,途经适才动手之处,不见侠丐冷炯踪迹,无暇理会,乃双双扑向凝碧岩来。

    终因老叫化,中途这一搅,而失去了先机,丢掉了荆元贞一命,当下只恨得两人牙痒痒的,指着冷炯的姓名,大骂不已。

    晨曦初上,天露曙光,由武陵山北麓,正驰出两骑骏马,睹其状似取道巴东,渡江北上。

    这时,那骑黑马上的玄装少年,忽勒住坐骑,冲着同伴,悄声说道:“玉姐姐,我想即刻上昆仑山,将剑谱天象四式,奉还师尊,你可先回武昌家去等我,怎样?”

    那姑娘施鸣玉,双靥一绷,嘟起小嘴,说道:“不,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宇文杰笑道:“我们还没举行婚礼嘛,一路上,恐不大方便。”

    姑娘嗔声说道:“有什不便,谁不知道,我是宇文家儿媳,你的妻子。”

    宇文杰略一沉吟,遂又说道:“这也好,我们索性一同上山,将这件婚事,禀明师尊,遵照本门仪式,就在佛前行礼,也是一样。”

    姑娘这才展颜,冲着宇文杰,报以胜利的一笑。

    两人协议既定,即打马北行,过长江,穿巫峡,越秦岭,这一日,已来至长安。

    他们在长安市中,正徐徐行进,忽听得身后,有人高声急呼,道:“宇文大侠!”

    宇文杰将马一勒,扭首回盼,心头一阵惊喜,急忙翻身落马,上前一把握住那人臂腕笑声惊问,道:“苗镖头,你不在洛阳做官了?”

    原来在马后高声唤他的那人,却是一溜烟苗青,这正是“他乡遇故知”的场合,两下只高兴的,互相拥抱着不放。

    苗青说道:“自你悄然离开洛阳后,我寻你好几天,不见下落,适裘大人奉调入京,我不愿去,遂由一般好友相助,在这里开了一家客栈,并兼营酒食的生意,你不用走了,我们相聚几天,再说。”

    他又指着施鸣玉的背影,悄声问道:“喂!这位是谁?”

    宇文杰笑道:“等一会,我告诉你。”

    这时,施鸣玉亦下马来至宇文杰身侧,并与苗青颔首为礼。

    三人一同前行,来到西大街,正是市区热闹所在,抬头一看,见有一家上下两层的高大铺面,门前悬着“聚仙楼”的黑底金字招牌,两旁挂有“仕宦行台”,与“包整筵席”的吊匾。

    苗青领着两人,径自入内,即命伙计,将马匹牵入后槽,加料饲养,随又向宇文杰,悄声问道:“你们是分室而居,还是同房。”

    宇文杰笑道:“随便,随便。”

    施鸣玉耳尖,她虽是男装,但少女心里善羞,听来不觉双靥一热。

    苗青又将两人,引至后进,说道:“独院,我看你们两位是用不着了,这个套间,也是上房,里面是卧室,外面是起坐间,请进去看看,如何?”

    宇文杰带着姑娘,进房一瞧这起坐间,窗明几净,家具齐全,壁间还悬有名人字画。

    后面卧室的纱帐锦衾,梳妆用具等,更是上等货色,遂返身外出,说道:“这个房间,很好,很好。”

    他又扭首冲着姑娘,说道:“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施鸣玉闻言,也没理他。

    三人就这间小客室里坐,随有伙计,冲上香茗送来,宇文杰这才为当前两人,相互引见。

    苗青那张快嘴,是戏耍惯了的,当即含笑,说道:“呵!这位原来就是打擂招亲的施姑娘,我还以为你们是两弟兄哩。”

    姑娘双靥,当下又不禁一阵绯红。

    苗青随又将面色一整,说道:“好了!少扯了,你们两位,千里迢迢的,途经长安,意欲何在?”

    宇文杰说道:“苗在哥,说出来,也好叫你替我一喜……”他随即喝了一口热茶,遂将大闹三川岭,踩探鄱阳湖,途遇施鸣玉父女,寻见殷月蝉姨娘,以及剑劈荆元贞母女两人,雪报亲仇经过,全告诉了苗青。

    言下,他说至伤心时,不由神情愀然,声泪俱下,话到得意处,又不禁慷慨激昂,豪气凌空。

    姑娘坐在一旁,也陪着洒了不少清泪。

    苗青听的不禁动容,只见他,时而唉声叹息,时而以拳击掌,随后仰面一阵呵呵大笑,竟来个猛跳,一把抱住宇文杰的双肩,急声说道:“你们两小口子,太苦了,好好在这儿相聚几天,休息,休息,我这聚仙楼,恰是开张不久,大后天正是请客的日子。届时,这关中一带的武林友好,定将到的不少,让我当众引见,也好叫他们知道,知道,我还有你这样一位朋友。”

    苗青话语间,左个小两口子,右个小两口子的这么一说,出言虽嫌有点粗俗,但姑娘听来,反觉得甜蜜蜜的,十分开心。

    宇文杰闻言,轻声一叹,说道:“苗大哥,我自诛却了荆氏母女之后,雄心已失,豪气全消,再也不想干那些好勇斗狠,争强夺胜的勾当了。”

    苗青不觉一怔,退坐原位后,瞪目相向,随即正色说道:“这是为什么,你正好凭着胸中所学,行道于外,以伸张江湖正义,发扬昆仑武德,才是正理,年纪轻轻,怎说出如此丧气话来?”

    施姑娘说道:“苗大哥,你不知道,他师父曾经警告过他,说他一身杀孽太重,若不及早回头,恐有促寿算。”

    苗青急声分辩,说道:“姑娘,没那话,杀恶人即是善念,这正是我佛的慈悲,他师父心如大师,乃是一位悟彻禅机,介乎仙侠之间的人物,怎还不明此理,他之所以那样说来,不过是警戒他,不可妄杀罢了。”

    姑娘颔首说道:“我也是这么想,无奈,他这人愣得很,说话做事,专门喜钻牛角尖。”

    苗青说道:“不管那些,你们在这里,多宽住几天,再说。”

    宇文杰说道:“不,苗大哥,我还有要事,必须早些去见师尊,最多只能在此耽搁三天。”

    苗青沉声道:“那怎么成?”

    姑娘也一旁插口,说道:“杰弟弟,现在天气,已是深秋,转眼就入冬季,塞外那么冷,你是知道的,我们这身夹衣,怎生去得,不如趁此多住几天,添制些衣物,然后启程也好。”

    宇文杰才没得说了,就在长安聚仙楼中,住了下来,赶办行装。

    三人坐在房中,正谈得十分投机,忽窗外人影晃动,宇文杰的眼力锐利,一看那人的面形好熟,不由心中一动,急步跟踪追出,赶至大门口。

    只见那人,已窜进右对门一家茶楼里去了。

    他随又赶进茶楼,这时,楼上楼下,茶客满座,人声嘈杂,他向各座间,寻了一遍,已不见那人踪迹。

    来至茶楼后面一看,心下始才明白过来,敢情那人,已打从这后门外出,由那横巷里走了,暗忖:“这小子好滑溜。”

    他转回聚仙楼,已见苗青,施鸣玉两人,正在门口,探首外张,遂忙迎将上去,一同入内。

    苗青问道:“你看见谁了?”

    三人进房,从新落座,宇文杰问道:“苗大哥,傅九公家里,那个小厮金钟儿,你可认识?”

    苗青不由-怔,说道:“只听得说,人倒没见过,怎么着,你要寻他?”宇文杰又不禁重叹-声,说道:“那厮在傅家,却是个卧底的小贼,傅姑娘出嫁之日,他即告失踪,刚才由院中外出的那个小厮。我一看,就认出是他,等我追将出去,唉!那贼真滑溜,却打从对面那家茶楼,穿屋而过,向后巷里跑了。”

    苗青闻言,十分不解,说道:“这与傅姑娘的事有什关系?”

    宇文杰说道:“你不晓得,傅姑娘之死,却死于丢掉了他家的那座虢国玉鼎……”

    施鸣玉心头不禁-震,急声问道:“怎么着,那傅雨霞姑娘死了?”

    宇文杰冲着她点点头,接又说道:“那贼觊觎那座玉鼎,甘心充当下厮,伏在傅家窥觑,终惮于傅九公看的太紧,无法下手,遂于姑娘出嫁之日,暗中跟去江陵成家,将玉鼎盗走了。结果,弄得成、傅两家,家败人亡,你说,那贼可不可恨,该不该杀!”

    施鸣玉问道:“杰弟弟,傅姑娘,是怎么死的?”

    宇文杰说道:“她那个火爆爆的脾气,你总有个耳闻,还不是受不了分外的委屈,忿而自杀。”

    姑娘又问道:“难道,她父亲就不过问?”

    宇文杰说道:“她父亲气的去当老道了,不然,我怎说,她已家败人亡呢。”

    姑娘闻言,一时嗟叹不已。

    宇文杰说道:“苗大哥,那厮既在此落店,伙计们定有人认识他,召个人来问问,如何?”

    当下召来伙计一向,那伙计说道:“这人并非在此落店,我们也不相识,不过,他却与十七号房间的那个药材商人,频频往来,待去问问他看怎样?”

    不一会,那伙计已转身进来,笑容可掬,冲着宇文杰,说道:“那人姓名,并不叫什么金钟儿。他却姓狄名良,乃龙西蟠冢山,狄家庄的少庄主,是陇西有名的把式家,云中烟狄雷的儿子,最近系奉师命,来长安采办药材。”

    宇文杰笑道:“苗大哥,你这一溜烟,可遇上对手了。”

    施姑娘不由一怔,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宇文杰又笑道:“这伙计说的,陇西不是有个云中烟么。”

    众人始会过意来,也不禁一笑。

    入晚就寝,宇文杰说道:“玉姐姐,你先睡吧,我准备于明晨,上趟蟠冢山,最多两日可回。”

    姑娘躺在床上,闭目笑应道:“好嘛。”

    在一盏银灯高映下,宇文杰见这位未婚妻,说话的神态,轻笑的双靥添涡,娇艳欲滴,一时情不自禁,俯在她的胸前,凑上去,向她唇边,深深地吻了一口。

    姑娘闭目佯嗔,悄声说道:“你不是说,各睡各的么,怎的恁不讲信用,又来涎脸了?”

    宇文杰笑道:“亲一亲,也没什关系嘛。”

    次日,宇文杰一马踏上西凉大道,向前绝尘而驰。

    恍眼间,将同时西去的马群,抛在后面老远老远,路上行人惊讶,道:“好快的马!”

    日正晌午,他已过了大散关,向途人略一打探蟠冢山的去向,即取道西南前进,越过天水,当晚就进了西和县城,落店投宿。

    他躺在床上,一时心神不宁,思如潮涌,良久,良久,无法入睡,暗自忖道:“那狄雷既是一位武林名宿,怎的庭训如此废驰,竟生子做贼,且千里迢迢,独觊觎上了那座玉鼎,这其中定有蹊跷。明日,我且先去拜会于他,看他有何可说,此事,最好是善罢,如不得已,必须用武,也不宜坏了他那陇西云中烟的名头为上。”

    他整个脑际,已浸沉于一片遐思幻想,正无可自拔,恍惚间,蓦见姑娘傅雨霞,披头散发,一身血迹,冉冉而来。

    方讶其平日爱洁成癖,今晚何不修边幅若此?姑娘旋俯身床前,满面戚容,凄声说道:“杰弟弟,你……你!”

    他急忙探臂向前,想拉住她,一问婚后情况,不料,一手捞空,姑娘返身径去,他遂高声急呼,道:“霞姐……”

    随即飞步来追,追至中途,一个不小心,脚下绊了一交,摔倒尘埃,及至惊醒过来,两眼一睁,原来是南柯一梦。

    只吓得一身冷汗直冒,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举目外盼,窗外已沉曙光,忙跃身下床,一路喃喃自语,道:“霞姐姐死得好苦,应快去寻那小贼,与她报仇。”

    蟠冢山,坐落西和县城,西南廿里处,相距咫尺,眨眼可到,宇文杰乃将马,放在店中,闪身出了县城,径扑狄家庄而来,寻至狄雷门前,通名求见。

    云中烟狄雷,对宇文杰三字,颇不陌生,今闻其来访,遂亲自出迎,将他让进客厅落坐。

    宇文杰一眼见了这位年约五旬上下,长髯飘胸,身形魁梧的武林名家,体态端庄,举止安详,即暗自忖道:“难怪,此人有个云中烟的雅号,原来生得恁黑。”

    狄雷当即抱拳说道:“大驾远临,不悉有何见教?”

    宇文杰欠身说道:“老前辈名满武林,誉驰陇西,晚辈心仪已久,今专诚拜谒,以表敬意。”

    狄雷呵呵一笑,说道:“好说,好说,老夫托迹江湖,浪得虚名,怎当得起如此过奖,实感愧汗。”

    宇文杰接又说道:“此外,另外有一点小事,想与令郎狄良当面谈谈,有烦请出一见!”

    狄雷呵了一声,说道:“小儿不在家中,他系随伴业师,住在距此地十里的蟠冢山远珠岩地方,宇文小侠如有什么事,容命人将他唤来如何?”

    宇文杰说道:“那可不必,待晚辈自去寻他便了。”

    狄雷说道:“那地方距此,虽说仅有三十里,可是隐秘得很,你一人前往,恐无法寻着,待老夫差一庄汉,与你同去较妥。”

    宇文杰连声称谢不已,拱手告辞之后,遂领着那名庄汉,离开狄家庄,取向蟠冢山中扑来。

    两人在途,边行边谈,宇文杰知他名叫狄允,乃是狄雷的族侄,他也知道这位,就是近来声誉雀起,技震江湖的宇文杰。

    那狄允似颇具身手,尤以那身轻功了得,只见他前进时,身轻似燕,运步如飞,好像要将这位远道客人,甩落脑后为快。

    转眼已进山区,果见山中层峦叠嶂,猿泪鹤啼,断岩悬涧,崎岖难行,那狄允置身其间,纵落自如,如履平地,宇文杰看得也颇心惊。

    那狄允跃上一座高峰,正想趁机休息,休息,猛一回头,见宇文杰悄无声息地随立身侧,不禁大吃一惊,失声呼道:“宇文大侠,你的身法好快?”

    宇文杰笑道:“恐还不及你的矫捷。”

    狄允扬手一摇,正色说道:“不……我若不说,你恐不甚清楚,我狄家武学,其所以如此见重江湖,系恃有家传的独门轻功,不然,家叔怎有那云中烟的绰号,就是兄弟我,乃陇西有名的草上飞。今晨陪你跑了这三十里山路,虽说不累,但也颇想休息,反观你,行来气定神逸,若无其事似的,你比我……强得多了。”

    宇文杰说道:“哪里,哪里,狄兄,这是你过分客气罢了。”

    狄允一手指着对面的那座山峰,说道:“对山名叫玉女峰,那还珠岩,就在对面玉女峰下,我们走,转眼可到。”

    两人来至两峰之间,进了谷底,那还珠岩洞口,已隐约可见。

    那狄允又停身说道:“宇文大侠,现已到了地头,我因不愿见那个怪人,只好请你自己进去吧!”

    他随即拱手作别,返身向来路上山,几个起落,已翻过峰顶走了。

    宇文杰遥见那岩洞,距地约有三丈多高,谷底有一陡坡,直达洞口,他料不定洞内住的,到底是什人,又恐狄雷,狄允等说话不实,故令他前来涉险,是以,他一经筹思,即不敢轻进。

    他瞥见岩洞左侧,由岩壁间伸出两株巨形盘根虬松,与他相距,约五七丈远近,忖度那里,可以潜伏。

    遂跃身急进,两个起落,已至树下,仰面一看,距地尚有三丈多高,乃将身形一矮,一招旱地拔葱,轻轻上了松树,就枝桠密处伏下,盯眼向洞口窥觑,以观动静。

    他适与狄允,一落身谷底,岩洞中人,即已发现了他们的踪迹,由于两下距离较远,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把他们当了是时常出进此谷的樵子。

    是以,一时未予留神,不料,眨眼间,两人踪迹不见,因之,顿又引起了洞中人的注意与怀疑。

    宇文杰伏在树上,倏见洞口外,现出一个瘦小人影,站立陡坡前,东张西盼,神色诧异,盯眼望去,即认出此人是谁。

    忙将身形一长,凌空而起,一招飞燕离巢,贴壁急进,轻飘飘坠落洞前,一声高呼,道:“金钟儿,你原来在此?”

    那人闻声辨向,一眼瞥见宇文杰突如天降,只吓的亡魂皆冒,回身向洞内一钻。

    宇文杰见他那副悚惶神情,也觉好笑,随即跟身赶至洞中。

    戟指着他,厉声说道:“你做的好事……一举而丢掉成、傅两家数条人命,我今寻你至此,你还有何说?”

    那冒名金钟儿的狄良,面容顿告失色,只瞪着两眼,呆立相向。

    这时,忽听得岩洞深处,有人闷哼一声,音波荡漾,映得全洞皆鸣,嗡嗡震耳。

    宇文杰不由暗自一惊,扭头一张,岩洞上首一座木榻上,坐着一个怪人。

    只见他,一头银发,满脸虬髯,遮蔽得只露出两眼,炯炯发光,自膝盖以下,空空如也,似已受过刖刑。

    那怪人一阵闷哼之后,随即沉声喝道:“你是何人,为何无故到此撒野,扰我静地,良儿,闪开……”

    语音未尽,那怪人即猛扬右臂,向宇文杰,迎面拍出一掌。

    狄良见状大惊,急声呼道:“师父,使不得……”

    怪人闻言,方一怔神,倏见宇文杰抬臂外抖,以为他已出手还击,遂将收回的掌势,又全力推出。

    那狄良,技由家传,轻功极好,他一旁出声相阻后,随使了一招黄莺穿柳,飞身穿向两人之间。

    一把抱住怪人的右腕,接又说道:“那宇文大侠,是个好人,你不能伤他!”

    那怪人见狄良突如其来,插身腕下,击出的一掌。无法收势,已一古脑全拍在他的身上,只惊得-声急呼,道:“孩子,你伤得怎样?”

    狄良脸上充满恳祈神情,只仰望着师父,微微摇头。

    怪人又不禁暗吃一惊,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呀?”他深自诧讶,刚才击出那凌厉无匹的一掌,不知怎的,被卸解得无影无形。

    宇文杰见狄良适才那作为,认为他天良未泯,尚不失为是个好人,心头也颇感动,是以,对他所存的敌意,不觉又减去了几分,遂说道:“狄良,你只将盗去的东西,拿出来,算了!我决不究既往!”

    那狄良闻言神色十分惶恐,扭回头来,又向师父扫了一眼之后,只是冲着宇文杰摇头不语。

    宇文杰见状,心头十分诧异,料定其间,必有隐情,不然,那狄良神情,怎如此狼狈,惧不敢言。

    那怪人一击无功,已知来人不可轻侮,遂沉声问道:“朋友,你今追逼小徒,究为何事,若不明言,要恕老夫无礼了。”

    不料此言一出,又勾起了宇文杰的旧恨,乃厉声回道:“在下此来,就是为了那傅雨霞姑娘箱中的,那座虢国玉鼎一事,想你乃其授业严师,定必有个耳闻。”言下,颇有责其为师不严之意。

    怪人闻言,大吃一惊,双手拢着头上的那蓬乱发,向后一抹。

    两眼睁得像铜铃一般,精光暴射,冲着宇文杰,急声问道:“老弟,请问你从何而来?”

    宇文杰见他如此变色急问,一收适才那副倨傲敌视神态,也不觉一怔,遂说道:“江陵。”

    怪人又是一惊,问道:“可是专为此事?”

    宇文杰只微一点头,并没作答。

    那怪人又问道:“老弟,你适才所说,那成、傅两家,数条人命一事,与此究有何涉?”

    宇文杰一手指着狄良,高声说道:“那玉鼎被他盗走后,成家已逼死姑娘傅雨霞,而尚未与姑娘成婚的那个名义丈夫成策,亦遭人杀害,你看这件事,他做的是否有悖天理呢?”

    那怪人双手一落,神情黯然地垂下头去,似在寻思什么,半晌,才抬起头来,幽幽一叹,说道:“那夤夜盗鼎一事,乃老夫所为,与小徒……无关。”言罢,又俯首深深呼了一口长气,内心似蕴有无限痛苦。

    宇文杰不禁暗自诅咒,道:“你这厮,又在鬼话连篇,想瞒骗谁来,如此四肢不全的,怎能千里作贼?”

    怪人又仰首说道:“适才听得小徒称呼,老弟,想你定是江南宇文杰了!”

    宇文杰说道:“不敢当,正是在下。”

    怪人至此,即回手身后一摸,取出一件东西,托在掌中,向前一递,说道:“老弟,玉鼎在此,请拿去,劳驾转交傅家,以了老夫一件心事。”

    宇文杰见此玉鼎,果与翁一苇给他看的那个,一般无二,心头一阵茫然,猜不透他师徒二人,在弄什么玄虚。

    深恐其中有诈,一时踌躇,不敢贸然来接。

    狄良已会其意,即从中取过玉鼎,回身双手向上一捧,说道:“宇文大侠,收下吧,请看看,这是否原物?”

    宇文杰接过手中,拔成两截一看,见鼎中蝌文成篇,料定不会有假,遂又将它复原,急声说道:“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在下对这盗鼎还鼎一事,实感惶惑,可否明白赐教,以释怀疑?”

    怪人伸手向岩壁下的木凳一让,说道:“老弟请坐,说来话长,当从容奉告……”

    他俟宇文杰落坐后,接又说道:“老夫申不敏,乃崆峒门下,中央嫡派,第十三代第二弟子。说来此鼎,原系本门之物,不知如何,落入武当名宿,冲霄剑客傅九公之手,掌门人遂责成老夫,设法将此鼎收回。但因武当之与崆峒,虽然门派各别,彼此究属同道,是以,不愿向之破脸明索,乃使小徒,化名潜伏傅家,坐探此鼎下落。嗣获得确讯后,老夫始亲赴江陵,虽已将之取回,但因此,反将本门的‘天马行空’金牌律令遗失了,实属得不偿失。又不料此鼎原系一对,今只有一只,料失其本来价值,掌门人以老夫未能完成此行任务事小,而遗失了本门的金牌律令事大,卒依门规,刖去双足,逐出门墙,唉!人生无常,真乃浮生若梦,追怀往事,恍如一场南柯……”

    言下,复唏嘘不已。

    宇文杰心下明白,遂由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托在掌中,说道:“老前辈,你所遗失的,可是这个?”

    那申不敏就他掌中,盯眼瞧去,不禁神情一振,惊喜交集,急声问道:“此金牌,系于何处获得?”

    宇文杰说道:“既是老前辈之物,理应奉还。”

    说毕,双手捧着向前一递。

    申不敏接过金牌,不知他是睹物伤情,还是另有所感,只见他俯首盯在掌中,神色复现黯伤,一时愀然无语。

    宇文杰不由一怔,说道:“现已物归原主,珠还合浦,不悉老前辈,还有何不悦,请道其详?”

    申不敏面带一阵惨笑,说道:“金牌之能失而复得,深荷大力玉成,老夫铭感犹恐无及,怎敢有所不悦。不过,我已被逐,此物即须缴还本门,届时,掌门人亦难辞操事过切,与滥施峻刑之咎,是以,老夫睹物有感物有感,不觉忧形于色,别无它念。”

    那狄良闪出一步,冲着宇文杰,欠身说道:“我过去在傅家所为,虽有欠光明,但我只知尊师重道,恪守门规,奉命行事,概不由己,宇文大侠!还要请你多多谅宥!”言罢,双手一拱,深施一礼。

    宇文杰一把将他拦住,说道:“狄家兄弟,现在话既说明,这事已与你无关,请勿介意,今后,我们之间,还是好朋友便了。”

    申不敏又双手抚着头上那蓬发,向后一抹,接着,又轻声一叹,说道:“宇文老弟,我奉命南行,收回此鼎,就本门立场来讲,原无可厚非,不过,竟因此丧失了两条人命,则实大出意外。今日想来,我受此刖足之刑,诚咎有应得,唉!此即所谓兰因絮果,循环之报应?老夫殊忏悔无及。傅雨霞姑娘如在天有知,当能恕我以往罪戾,悯我此日情景,大驾南行之日,尚祈转告傅九公,代我深深致意!是幸!”

    宇文杰说道:“老前辈放心,在下得晤傅大侠时,尽当尽力为两下化解这段怨尤,以息事宁人,这场无心之过,也请老前辈勿过分自悲!”

    他随即起身告辞,当晚即在大散关,住宿一宵,次日清晨,续取道长安而来。

    今天长安聚仙楼,正张灯结彩,大宴宾客,日正晌午,蓦听自街外,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渐闻渐近,至门前倏止。

    顿引起酒楼中的宾客,齐向外盼,内有认识来人的,不禁一致惊呼,道:“来了,来了!”

    座上嘉宾,男女老幼,不下数百,全是西凉、关洛一带的武林侠士,江湖豪客,其中,以金剑梅萼,最惹人注意,受众欢迎。

    这由于他,师出名门,乃终南派嫡传弟子,其师金壁风真人,道德清高,望重武林,是以,爱屋及乌,均对之莫不畏敬三分。

    而梅萼本人,不但生的少年英俊,神采奕奕,至那身深厚的功力,与神奇的剑术,尤为一般江湖人士所称道。

    当下,他向外一瞧,见那门外飘身下马的,正是当初在那风陵渡,掌劈巫山二友,与他一晤即散的宇文杰。

    只喜得他,跃身抢出阶下,一把握住宇文杰的肩头,急声呼道:“宇文老弟,别后年余,竟长得恁高了,你还认识我吗?”

    宇文杰下得马采,急切间,不觉一怔,脑际里略一思索,这才想起此人是谁,随即呵呵一笑,说道:“梅大哥,你好!”

    由店伙接过马匹之后,两人仍挽臂入内,这时,主人苗青,已领着一人,跃出楼门,高声说道:“宇文大侠,请上楼,上楼!”

    宇文杰一眼瞥见苗青身后那人,不禁一阵惊喜,说道:“钱大哥,你来得恰好,我正有事相托!”

    原来那人,乃汉镇双义镖局的大镖头,金刀钱玉。

    四人步上楼来,见宾客满座,济济一堂,而首先呈现于宇文杰眼帘的,却是女宾席上,那施鸣玉姑娘的盈盈倩影。

    原来她,今日已脱下征衫,更换了一身宫装。

    她一眼见到宇文杰,急忙相迎,益显得亭亭玉立,婀娜多姿,一时座上众女宾,莫不为之倾倒,自惭弗如。

    宇文杰向座中宾客,抱拳一圈,即入席就坐。

    那个年轻好事的金刀钱玉,本与男妇双方,厮熟已久,他又硬将施鸣玉拖来,与宇文杰同席,并肩而坐。

    顿又逗起席间一般青年武士,都向这里,寄以惊奇而带有几分妒意的眼光,然后,始才领悟,道:“呵!原来这位美丽的姑娘,却是他的夫人。”

    酒过三巡,那金刚梅萼,问道:“宇文老弟,我一到此,即听说,你有事蟠冢,此去究系为何,可否见告一二?”

    宇文杰当下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小弟此次单骑入蟠冢,本是要杀申不敏,为亡友报仇。”

    起先,座中一般宾客,对宇文杰三字,虽不陌生,且响当当,时有传闻,讵今日一见,以为此一稚龄后生,不过尔尔,嗣又见那誉满关中的金剑梅萼,对之执礼甚恭,方不觉将那份轻视观念,略略-减。

    及致宇文杰道出,要杀那申不敏一语,四座咸起一惊,众人不禁张起那双疑异的眼光,齐双向他这里移来。

    金剑梅萼,也不由噫了一声,说道:“那厮,乃崆峒派内定的未来掌门继承人,是这西凉有名的慑魂羽士,夺命阎罗,怎么着,你竟惹上他了?”

    宇文杰接又说道:“不料那厮,已经受了他本门的刖肢之刑,失去双腿,我当时见状,同情之心,不禁油然而生,是以,只是索回失物之后,也就不为己甚,饶他一命也就算了!”

    这时,各席间,又掀起不断的骚动,众人于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之后,全不禁惊喜于色,神情毕露。

    惊的是,自今而后,江湖上又去了一个惹厌的魔头,确属武林一大快事。

    于是,众人纷纷上前,向宇文杰把盏敬酒,为他那种忠于友事,以及见伤纵敌的义气豪情而祝贺。

    三杯未过,那个素不善饮的宇文杰,已弄得面红耳热,力不能支。

    坐在身旁的姑娘施鸣玉,看得连心也痛了,遂自告奋勇,起而代之。

    不料,这样一来,众人立即转移目标,齐向这里戟指,她虽明知众意不善,但亦不甘示弱,结果是:来者不拒,杯到酒干。

    她那生得明媚皓齿,娇艳欲滴的美貌,早已倾倒男女众宾,及至发挥了这-阵豪迈的酒量之后,又不禁风靡四座,一致惊为天人。

    这场宴会,从晌午直闹至傍晚,方才酒阑客散。

    宇文杰当晚,即修下家书三封,一封连同玉鼎,是给翁一苇,报导此次只身入蟠冢,追回失物的始末。

    另两封,是给柳老太太及施中岳夫妇,禀告剑诛亲仇的经过,以及与施鸣玉姑娘要双上昆仑,佛前成婚的缘由。

    他夤夜来寻金刀钱玉,托其将书信带回汉镇,分别转交。

    次日一早,宇文杰夫妇,将新制衣物,打成两大包,以及粮袋水囊等,均准备停当,即向主人苗青,既众好友告辞。

    苗青知已无法坚留,遂约同梅萼、钱玉等,饯送一程,一行五骑,驰出长安数十里,始互道珍重,拱手分袂。

    只见宇文杰偕同施鸣玉,打马加鞭,联骑西驰,转眼间那对儿女英雄,已于黄尘滚滚中双双消失。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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