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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澄秋园

    女性以扑蝶为戏,这就是仕女们的“扑蝶会”。

    “秋月,那边!那边!”

    “我看你能飞到哪边去……哎唷……”

    澄秋园的众婢为了满天飞舞的彩蝶忙成一团,香汗淋漓。

    这是弄蝶在这里度过的最后一个花朝节了,再过两天,恒山的花轿就要上鹰山了,此情此景,日后再也不会出现,是以众人更用力的扑蝶。

    弄蝶却手持蒲扇,坐在石椅上轻轻摇晃,似乎没有下场扑蝶的打算,她看来一副意兴阑珊的样。但看她端坐如仪的娇贵模样,也是一种享受!春花在一旁早就看痴了。

    虽然她从小就看惯了弄蝶,但仍然忍不住要为她的美丽倾倒,还好她可以跟着一起陪嫁到恒山,否则她一定会过得生不如死,春花在心中暗忖。眼看佳期逼近,但弄蝶眉宇上的愁绪却始终不曾解去,怎么会这样呢?她就要嫁给一个名震天下的夫婿了、难道这还不好吗?“姑娘,吃点心。”

    一向知道要怎么讨弄蝶欢心的春花,忙不迭端上她最喜爱的松子冰肉甜糕、蟹黄烧卖……“知道了,搁下吧!”弄蝶淡淡的瞄了点心一眼。

    “姑娘想下去玩,怎么不起身?”春花试探性地开口,恨不得马上帮主人把烦心的事都解决掉。回头看着忠心耿耿的春花,弄蝶知道,其实她俩的感情比亲姊妹还贴心,因为,她和弄影自小就有竞争的心情,两人都要争夺父母的爱、众人的宠。虽然她和弄影是亲姊妹,但她们还是有心结。

    但春花不一样!她俩一起长大,她是她的战友,她替她守住许多心事、秘密……再过两天就要嫁到恒山了,弄蝶好惶恐,她可以在那里得到幸福吗?往后,她的一生便要在人生地不熟的北国落地生根了。她可以吗?突然,一面铜镜晃入她的眼帘,也照出她的哀愁。

    “我的好姑娘,请你仔细瞧瞧,天塌下来也没有你现在的脸色难看,怎么啦?有心事就告诉春花,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哪有什么心事?”弄蝶强展欢颜,看着镜面里的自己,轻轻叹息,“跟这面镜子一样,你觉得很容易看得出来我好不好,是吧?”

    春花怔怔凝视着弄蝶,默默无语。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你也不会问我有没有心事?”弄蝶把铜镜翻转,拿着手绢再三擦拭,“可是,我却觉得他的心如同镜背,模糊昏暗,不论我再怎么擦拭都不分明……”

    春花看着失魂落魄的弄蝶,不知要如何启齿安慰她,这时,她看到原本正在扑蝶的秋月策足狂奔而来。

    “姑娘!蝶姑娘!你看那边,千娇她们在放纸鸢。”

    秋月指着天空,大声嚷嚷。

    弄蝶木然地抬起头,望向秋月所指的方向,却碰巧看到一个制做精美的纸鸢脱开线头,往天边飞去。“线断了。”她滴溜溜地大眼追随著渐渐远去的黑点,不禁喃喃自语。

    “大吉大利!病痛全去。”春花则边拍手、边念道。

    她瞪着不知好歹的秋月,她是眼睛瞎了吗?弄蝶的心情不好,她还来凑这个热闹?秋月无辜的被春花一瞪,迳自缩到旁边。

    “如果他的心也随风而去,就算我再怎么挽留,又有什么用呢?”弄蝶感伤着眼前断线的风筝,不禁让她想到自己和商宜修的未来。

    “姑娘,不要老往坏处想。”春花苦口婆心地劝解。

    她轻轻摇头,不置可否,那双晶亮的眼眸还是眼勾勾地看着天边,“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中途能遇到一些树木,替我把‘他’系留住。”

    “姑娘,咱们回房休息!”

    再也无力招架弄蝶的婚前恐惧症,春花只有推着面色黯然,一点也不像新嫁娘的弄蝶回房。

    秋月则呆呆地看着白净的天空。

    谁知道那纸鸢飞多远了?不过是一只纸鸢,又不值多少钱,管它怎么飞呢?而姑娘再怎么博学多闻,又怎么知道会有树木勾住它呢?她完全搞不懂。

    ★★★

    晋境、恒山旭日东升,花香阵阵。

    清晨,空气新鲜,恒山派偌大的习武场上有几十匹骏马在那儿吃饲料,似乎在为大活动热身。

    “少门主,击鞠的时辰快到了。”恒山派门人在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新房外恭候。

    “知道了!”里面传出商宜修沉稳的嗓音,“你先退下好了,等会儿我和少夫人会准时出席。”

    “是。”

    聆听门外的人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商宜修才跨下床,他满身酒气,而新嫁娘早已坐在梳妆台前整理仪容。

    “起得真早。”商宜修伸懒腰,跟枕边人道早安。

    弄蝶并没有回头看他,边勾勒眉形边回应,“我不早点起床,这不是没机会听你跟我道早安?”

    商宜修替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以提振萎靡的精神,然后照例换上十年如一日的白衫儒袍,一早起床,他就非常忙碌,根本无瑕理会弄蝶语气中的讥讽。

    “你耳朵聋啦?”他竟敢不理她?弄蝶气得柳眉倒竖,转头看向他。

    “我好得很,你别诅咒我。”

    商宜修以懒散的口气回应道。把她娶进门,并不代表他原谅她在茶馆里下药的事,他只是……不想让她的处境难堪而已,只有这个原因,至于其他,他不肯多想。“你晚上都到哪里去了?”

    软下口气,弄蝶白着一张俏脸走到他身旁,她那张绝美的容颜上已敷上一历厚重的粉,为了等他回房,她一夜不得安眠,如今颜色渗淡,要是不上妆就在公婆面前亮相,可难看了。她才不要别人在私底下议论他们的婚姻咧!“喝酒。”。

    “从我进门至今,你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你存心让我难堪吗?”不把心理的委屈说出来,弄蝶觉得自己就不是爽。“你娶得那么不甘心,当初何必让花轿上鹰山?何必要我千里迢迢嫁到恒山,成天看你心烦的样子?”他一手撑住头,捂住沉重的眼皮,不想深思自己之所以娶她的真正理由。“你开口说话啊!”

    弄蝶真的非常怨恨这样的情况,她不要一个心不在她身上的夫君,她不要在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地位。由于他宿醉未醒,头痛欲裂,只好沙哑地表示,“你还想怎么样?我没有用八人花轿抬你进门吗?”“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我已经百般容忍到这个地步,你还想什么?请你不要再追问我去哪了,可以吗?”他不禁产生了满心的懊恼。

    他有时真的怨恨自己,为何当初不坚持娶个柔情似水的女人,那就不必像现在,每天回房都要面对她这只母老虎?偏偏……他若是一天看不到弄蝶那张生意盎然的的脸,他就恍若所失。唉!那天,她真的只是下春药而已吗?不会也下蛊了吧!“如果今天在这里的是弄影,你会这么不甘心吗?”

    看着与她心目中完全不同的商宜修,她不禁心痛起来。

    “我娶不到她。”

    “娶不到她,我就活该当代替品吗?”弄蝶的眼里含着绝对的坚持。想当初他俩在菊花丛里初次相见,他不是风度翩翩地令她心疼吗?为何他的心不能为她停留?“你太贪心了。”他别过头,不想正视她的伤心,更不想正视……自己的心。

    “我对自己的夫君起了贪念,这样有错吗?”弄蝶与他针锋相对,百折不挠地看着他,心中暗忖,她已经如此的卑躬屈膝,他还不愿意爱她吗?他怔忡的凝视着弄蝶。

    他蓦然想起自己曾经对弄影的心情,原来,他和弄蝶的感情竟是如此的雷同,脆弱而容易受伤害。唉!就这样吧!这场感情纠葛就到此为止了。

    而心中的爱——他已不想再提起!

    ★★★

    “嫂子,来到恒山习惯了吗?”

    习武场上的灰尘飞扬。商荠没有下场击鞠,反倒笑嘻嘻地向刚进门的弄蝶走来。这场击鞠是恒山派的门主为了向众人介绍弄蝶而举办的。“嗯!谢谢荠弟关心。”弄蝶含笑的向小叔答礼,但一双眼睛却紧盯着场中的商宜修的一举一动。为什么她觉得场中的他,脸色似乎很难看。

    数十匹高大的骏马在场中飞驰,而坐在马背上的少年郎手持球杖,互相争逐击球,把目标物投入对方的球门。这是一项很耗体力和马力的活动,而连日以来,商宜修眠无定时、饮无定量,他沉稳的外表其实都是强撑出来的,这让熟知内情的弄蝶十分着急。“嫂子,修哥是击鞠高手,放心啦!”

    “可是,那么多人都围攻他一个……他这几日都没睡好……”弄蝶恨不得能下场帮他,但女眷另外有骑驴比赛,时辰也还没到。站在两人没多远的商家二老猛点头,他们把小儿子和新媳妇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全听进耳里,对这门新娶的媳妇更加喜爱,除了她出身名门之外,更重要的是,她对商宜修的心。

    “修哥带领的骑队都会赢的,不信看着好了。”

    “可是……”

    两人才说着,就看到众所瞩目的商宜修球杖下的小球突然一下失了准头,让对手半途夺走。

    只见场边的弄蝶突然施展轻功,跃入场中奔腾的马群里,借力使力地缠抱住商宜修的腰,两人一起滚出马阵。同时,负载商宜修的马匹已倒地,痛苦地嘶鸣着。

    “怎么会这样?”商荠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而商氏二老也迫不及待地冲进习武场,快剑一挥,马上让脚骨受伤的马儿死去,因为,这样对它而言,实在是一种痛苦的折磨。

    “弄蝶?弄蝶?”滚落一旁的商宜修懊恼地摇晃着身下的妻子,他的躯体刚好被她护佐。

    今天他的精神十分萎靡,根本没注意到马儿已超过负荷,导致他落马,还好她及时冲进马阵……

    不过,要是她的腰力不够,没跳出马阵,恐怕会被乱马踩死,她的举动真是太危险了。

    弄蝶没有回应商宜修的话语,只是无意识地抱住他。他没有受伤,但她自己就没那么幸运,她已陷入半昏厥状态!“快去请大夫。”商氏二老忍不住连声惨叫,这教他们怎么跟老友交代?商荠则连跑带跳地冲出习武场。

    ★★★

    “怎么样?”

    门内的大夫一退出厢房,满脸胡髭的商宜修马上走到他身旁,他要知道弄蝶现在怎么了?梁大夫面有难色地看了少主人一眼,沉吟半晌才开口,“少夫人应该快醒了,可是……”

    “可是什么?”他的俊眉已纠结。

    商宜修快被这个慢郎中气死了,她已经昏厥了三天三二夜,到底有事没事啊?这死大夫也不说分明,每次诊查完毕就往爹娘的房里钻,不然就往后山采药,从来不跟他说清楚、讲明白。老天爷!昏迷不醒的是他的妻子耶!为什么粱大夫只跟爹娘禀报?这回,要不是他在门口堵了个把时辰,怕不又被他给溜了?“可是,夫人肚子里的小孩可能不保……”

    商宜修一把抓起粱大夫的衣襟,眉头挑得老高,“她有身孕了?”这是哪时候的事,为什么他从来没听弄蝶说起?“少夫人年纪还轻,掉了个孩子对她而言,并不足以构成多大的威胁。可是,比较严重的是……”梁大夫又在吞吞吐吐了。

    “请说重点!”

    商宜修心焦如焚,他发誓,如果这个慢郎中说话再如此的吞吞吐吐,等他确定妻子无事后,他一定要再延请各州名医来替代粱大夫的位置。“因为,当时从马背跃下的震动过于剧烈,加上少夫人当时是护佐少门主,先坠落于地面上,碰撞过于激烈,已伤到龙骨……”

    “你的意思是?”

    他怔忡的站在梁大夫面前,两眼不眨地看着从小就诊治恒山派少年郎大小毛病的老大夫,“蝶儿残废了?”

    “少夫人的脚少须长时期的疗养,或许到时候有新的良方妙药出现,少夫人必定会有复原的机会。”

    “天!”这个消息对他而言,有如青天霹雳。

    “少门主,请节哀。”梁大夫看着从小就是人见人夸的少门主,安慰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少夫人的双脚恢复行走的能力,请您不要担心。少夫人一定很高兴您安然无事。”

    简宜修无力地摆摆手,示意粱大夫退下。

    他已明白为何梁大夫一见到他就躲得不见人影的原因了。为何这种事会发生在他的身上?如果她不舍身相救,今天倒在床上不能行走的是不是他自己?而他何德何能获得她牺牲自己的两条腿来救他呢?抬眼望向清朗的天际,苍穹悠悠,他心中的爱恨情愁仿佛都与它无关,他该怎么办?苍天啊!未来他该怎么面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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