骄阳炙人的正午时分,城市里的人无不逃进冷气房避日,却独有一人,戴着草帽,穿着长袖T-shirt跟吊带裤,操使着电动圆锯,在炙人的温度下挥汗如雨地工作。
这名身材瘦削、有着一双明亮大眼的娇小女子名叫应乃雏,是台北内湖一家庭院设计公司「MyFavoriteGarden」的专属园艺师,现年二十二岁。一块工作的伙伴除了老板,没人知道她爷爷正是台北知名企业「集应集团」的董事长——应庆祥。她上头还有大她七岁的哥哥应乃杰,跟大三岁的姊姊应乃蝶。唯一可惜,是她爸妈在她十岁那年,在一场车祸中不幸丧命。
在应家,应乃雏有个有名的绰号,叫「差一点小姐」。差一点,是指她的外貌身高、聪明度跟学历,通通差了她姊姊应乃蝶一点点。其实应乃雏长得一点都不丑,甚至是漂亮的,只是她姊姊应乃蝶实在是太美了,两人站一块,就像小雏菊碰上玫瑰花,感觉,就是「差了一点」。
不可否认,两人外在条件的差距,确实让她感到自卑过,但这样的心结,在爸妈死后,亲眼看见标准严苛的爷爷如何训练、要求姊姊后,她才觉得庆幸,自己只是个差一点的女孩。
在爷爷应庆祥眼中,她这个「差一点」的孙女是个永远达不到他的标准,又不受教的次等货。虽然高中勉强考进北一女,但大学却不依他安排出国念书,执意就读台大园艺系。
电动圆锯很快在长形枕木两端留下锯痕,电源一关上,四周突然变得安静,乃雏一抬头,看见同事小禾急急跑来。
「喊妳半天都没听到……」
「因为电锯声音太吵了。找我做什么?」应乃雏双手在黑色吊带裤上拍拍。
小禾一翻白眼。「妳昨天不是跟我说,﹃长腿哥哥﹄再来公司,要我马上喊妳?」
「他来了?」应乃雏眼睛大亮。
「来了,不过签完账单又走了。」
小禾从蓝围裙里掏出订单。白色单子上印着彩蝶花、蕾丝花、丽春花、风铃草等花名,最底下,是两个漂亮的签字「冠达」。
这个「长腿哥哥」在乃雏公司相当有名,乃雏二十一岁进公司,第一个设计的花园,就是冠达的中庭,接洽人还特别指定要乃雏担任设计。
还有之后,一年四季,这位为善不欲人知的「长腿哥哥」,还会不定期要求乃雏增补,或变换中庭摆设。她很多案主就是因为看过冠达,才慕名找上她。
公司同事无一不羡慕她的好运,同时也好奇,她是不是认识冠达的员工,否则对方怎会知道她姓名?
同事描述接洽人的模样,身材高瘦,约莫三十岁,有双阴郁深邃的眼睛,重点是,人很帅。乃雏努力回想,就是没印象。
「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说他姓柳。」当时接洽的同事这么回答。
柳这个姓氏,让她有种微妙的熟悉感,好像曾经在哪儿听过,但就是想不起来。
也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公司同事开始唤柳先生「长腿哥哥」;典故来自琴-韦伯斯特的小说《长腿叔叔》。书里男主角一路暗地帮助女主角,结局当然是Happyending,同事们时常取笑,说书中结尾正是她跟柳先生的最佳写照。
乃雏老骂他们无聊,但话说回来,她确实很想见一见这位柳先生。
不为别的,只是想谢谢他,再三给予她机会。
她每次看他写的提货单,就会觉得他应该是个懂花、喜欢花的人,否则不会开出这么恰当的订单。
不过可惜,每次他出现的时候,她总有事走不开。好像约好要错过彼此似的,像刚才她忙着制作枕木水栓,根本没听见小禾叫她。
她对小禾说:「妳下回帮我要电话好了,已经十几次了,我老遇不上他本人。」
「我才不要。」小禾圆润的脸庞浮现红晕。「等一下他误会是我对他有意思……」
「真的是误会?」乃雏暧昧一顶小禾。
小禾赏她一掌。「妳讨厌死了,不理妳。」说完娇羞地跑走了。
乃雏哈哈大笑,直到看不见小禾身影,她才扯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擦冒汗的额头。
真热!她拿帽子朝脸搧了搧。不一会儿,她又戴好帽子,继续忙她的枕木水栓了。
远远望着应乃雏的男人,微微笑了。
他,就是冠达科技的柳先生,全名柳明之,也就是乃雏同事戏称的「长腿哥哥」。现年三十岁的他,已是掌管冠达命脉的开发部经理。冠达董事为了保有他,除了给予优渥的薪水,还跟他签订秘密协议,在他任职冠达期间,可拥有市价数千万的股票及红利。
但对他来说,拥有这些财富的快乐,还比不上坐在这儿遥望她几眼。
他跟应乃雏的确认识,而且渊源颇深,但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乃雏不过七岁,而他十五,两人从日到夜,形影不离一起生活了三年。他当初是以贴身管家兼家庭教师身分待在应家,而他所服侍的「主人」,就是正在大太阳底下工作的应乃雏。
柳明之是孤儿,父母早亡的他,七岁就被开设管家学校的阿姨接过去照养。耳濡目染加上天资聪颖,纵使阿姨不曾要求他参与任何管家训练,他仍旧学会一身不输给正牌管家的接待技巧。
应家不知从第几代开始,家族成员一到七岁,为人父母的就会让自个儿小孩挑选一名优秀、得体的管家陪在身边——或许也带着一点弥补心态,毕竟集应太庞大,身为执行董事或总裁的双亲无法长时间陪在小孩身边。那一年轮到年纪最小的应乃雏。她一进管家学校,看见正帮忙洒扫庭院的柳明之,立刻指名要他。
想起过去,柳明之阴郁的黑眸染上些许明亮。他并不怨怪乃雏不记得他,十五年是很长的时间,还有,他也怀疑她是否记得他的本名,因为当时,她总叫他「六哥哥」。
「六」,柳的谐音。
「六哥哥早安……」、「六哥哥再见……」、「六哥哥晚安……」小小稚嫩的乃雏,总会睁着充满信任与幸福的双眼,小鸡似地跟在柳明之身后。一开头柳明之并不喜欢这份工作,甚至觉得成天伺候一个七岁大的小孩是一种耻辱,打死不让学校同学知道他私底下的身分。
但那一回,班上同学全被感冒病毒袭击,他也不例外。极度不舒服的他还得听应家总管威胁,说他再不下床工作,就立刻离开应家。
走就走,谁怕谁!当时他正想这么回嘴,但一只软嫩的手却牵住了他。是乃雏。她异常坚定地驳斥总管的话,说她愿意给「六哥哥」多几天休息时间,别人她不要,她只要「六哥哥」。
在发生那件事之前,他很清楚,自己对乃雏的照顾不过是应付。但她不管,她就是要他陪在身边,即使接着几天,她得靠自己起床穿衣,复习功课,练习钢琴、小提琴,准时要司机开车载她到补习班上英语跟日语课。
他遥望她拿着电钻工作的身影,脑子同时浮现她幼时的模样。
乃雏从小就不是能干的人,他生病那段时间,常可以从窗子看见她小小匆忙又零乱的身影。不是左右两只小马尾绑得一高一低,就是衬衫背部没扎进制服裙。生活起居一直有人打理的她,突然间要靠自己绑头发穿衣裳,格外手忙脚乱。
而她脑筋也直,压根儿没想到还可以使唤其它佣人,代她处理所有琐事。
她只是很认真的,靠自己小小的手,实现她的承诺。
坐在车里的柳明之深吸口气,每次忆起过往,他总觉得鼻头发酸。爸妈去世后一直未感受过被人重视、保护的他,那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天堂。
他才明白,只要是人,都是需要被需要的。哪怕需要自己的对象只是只小猫小狗。
是乃雏照亮了他平淡无奇的人生。可以说他多年来努力工作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是的,他爱上她了。在长久时间的发酵下,默默的关心转变成了爱情,为了拥有追求她的资格,他努力爬上这个位子,但就在梦想越来越接近的同时,他也越来越在乎这十五年的空白。
万一她真想不起他,万一他不是她喜欢的类型?还有年纪,才二十二岁的她会不会觉得三十岁的他太老了……等等的芝麻小事。爱得越深越久越会担心,万一两人相认了,结果她的答案是抱歉,她不喜欢他。他又该如何收拾自己的情意?
柳明之百味杂陈地注视乃雏的动作,她很快在枕木上安上肘形弯管跟水龙头,大功告成同时,一名染了金发的年轻男孩走来她身边,一手拍掉她头上草帽。
望见这一幕,柳明之的心突然往下沈。
他知道这男孩,名字叫武世仁,是乃雏大学同学,稍晚她几个月进入「MyFavoriteGarden」工作。如果他观察得没错,这位姓武的男孩应该喜欢乃雏。
只是他不确定,乃雏对武世仁,是不是也有同样感情。
「543!你很无聊耶你,没看见我在忙?」乃雏抓紧草帽大叫。543是她帮武世仁取的绰号,两人的「孽缘」从大学维持到现在,武世仁简直捉弄她捉弄上了瘾,每天不来这么一下,好像他会死掉一样。
「我只看见妳忙完了。」武世仁蹲下来检查她刚完工的枕木水栓。「不错耶,想不到妳手工挺细腻的。」
「当然,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她骄傲一哼,开始收拾散落一地的工具。「你找我干么?」
「老板要我负责一座植生墙,想说妳可能感兴趣,要不要一块去看看?」
「什么时候?」
「三点,我跟对方约在施工地点碰面。」
乃雏拉起袖子一瞧手表。「可能来不及,我一点要到客户家,今天一定要把水栓安装好……」
「如果妳很想跟去观摩……」武世仁故意装出百般不愿的表情。「我勉强可以过去帮妳,动作快应该没问题。」
乃雏暗翻白眼。543这家伙,从以前就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有意帮忙,却要装出一副人家欠他很多的死德行。
「是是是,好勉强。」边说,她弯腰扛起地上的枕木块。
「给我。」武世仁从后头接过,他才没那么狠心,舍得空手站一旁看自己喜欢的女生扛重物。「妳去拿工具,我去开车。」
坐在车里的柳明之当然没听见两人对话,但从两人举动,不难猜出两人目标。
柳明之吁口气望向方向盘,他也该走了。
就在这时,乃雏插在吊带裤口袋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等等,我家里电话。」她拿出手机,示意武世仁先走。「我是乃雏……」
「不好了,小姐——」应家佣人方嫂在手机那端急急说:「大小姐出事了!」
怎么会?她一愣。「妳说慢一点,姊姊不是去美国?」
「没有。」方嫂啜泣道:「大小姐没去美国,那是老太爷骗您的,他吩咐不能让您知道,小姐,大小姐疯了……您快回来……」
老太爷,指的是乃雏的爷爷。
「好好,妳先别哭,我现在就回去。」
乃雏匆匆收线,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错愕不已。她心头浮现姊姊乃蝶模样——怎么可能?她那个漂亮聪明又优秀的姊姊,怎么会疯了?
「妳好了没有?该出发了。」坐在驾驶座上的武世仁轻按喇叭。
乃雏快步朝他奔去。「我家里有事,得马上回去一趟,你帮我找人到客户家安装,回头我再谢你。」
难得看她那么紧张,武世仁探出头问:「妳没事吧?要不要我送妳?」
「我骑摩托车比较快。」她七手八脚摘下帽子跟手套。「我先走了,工作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妳骑车小心点……」
武世仁话还没说完,乃雏已跨上摩托车,油门一催,咻地消失在车库门外。
刚巧,柳明之也在这时将车开离,抬眼,忽地瞄见乃雏从他前头驰过。
他一愣,还以为她会跟那个武世仁一块出门的……
而且,她的表情不太对劲。
他轻踩油门追到她摩托车边,虽然隔着车窗还有她头上的安全帽,仍可看见她抿嘴皱眉的表情。
这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从小她不高兴或不安的时候,总会不自觉露出这表情。
谁惹她生气?他脑海浮现武世仁的脸……不可能,如果是那家伙惹怒她,依她个性,她一定当场给他一脚,不会气到忘了工作,骑车在路上狂飙。
他的疑惑很快得到解答——
乃雏疾驰一阵,回到位在大湖公园附近的家。离家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就可以看见穿着白色围裙的方嫂,在车库前猛绕着圈圈。
「您终于回来了!」乃雏车还没熄火方嫂就迎了上来。「老太爷在里边,您等会儿说话可要小心点。」
她才不怕那个臭老头!乃雏拍拍方嫂手臂。「姊姊呢?」
方嫂摇头。「我刚才出来的时候大小姐还在闹,老太爷要人把她架进房间,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进去看看。」
应家,是一幢三层楼高,占地五百多坪的L形大宅。短的那边是侧屋,连接车库、厨房跟佣人房、洗衣房。其中占地百坪的花园遍植林木,还有设了一个标准游泳池。以钢材跟暗色大理石砌成的屋宇,在太阳底下闪耀着冷硬的光芒。
虽然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家,但说真话,乃雏一直觉得它太冷淡无生气——尤其爸妈死后,性格严厉的爷爷开始掌控全家后,更是充斥屋里每个角落。
那是一种心理上的孤寂感,要她选,她宁可花钱到外头赁居。而她也真的做过,只是爷爷不断阻挠。每次刚挑好房子回家就会接到房东的退订电话,几回下来,她也断了搬出去的念头。
知道不讨爷爷喜欢,所以乃雏习惯从侧屋进门,先到佣人盥洗室检查一下仪容,才到客厅见人。
她大跨步穿过回廊,走没几步,就听到歇斯底里的哭声——
「把羿凯还给我,还给我……」
是姊姊的声音!
乃雏冲进客厅。
应家客厅活脱是装潢杂志上的豪宅样本,米白色的墙漆,造价百万的波斯地毯,悬在挑高天花板上造型细致的水晶吊灯。靠近走廊那端有架史坦威钢琴。左边是从没使用过的白色大理石壁炉。核桃木制的边桌优雅地搁置在每个角落,上头不是立着花瓶,就是摆着华丽的桌灯。
乃雏的姊姊乃蝶,这会儿就站在壁炉前方,踮着脚尖拚命抢着随扈手上的熊娃娃。
专门派来保护应庆祥的随扈,每个都是两百公分一百公斤的壮汉。在他面前,高一六五、四十五公斤的应乃蝶,简直像个小孩子。
「还杵在那儿做什么,立刻拿去丢掉!」
说话的人,正是乃雏的爷爷,集应集团的董事长,应庆祥。
应庆祥今年已经七十七,虽然头发早已花白,但身材高壮魁梧,唇角眉宇仍旧散发着无与伦比的慓悍气息。
仔细观察,不难发现乃雏与爷爷模样神似,两人都有一双高傲不屈服的眼睛,肤色都呈现健康的麦色,不像姊姊,有着一身遗传自妈妈的柔皙雪肌。
「现在是什么情况?」乃雏跑到姊姊身边。「姊,妳没事吧……」一见姊姊侧脸,她瞬间愣住。
姊姊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惊愕的看着姊姊原本明亮,现在却变得失焦恍惚的眼睛。原本白里透红的细致肌肤如今成了纸般的死白,还有头发——原本像黑缎滑腻动人的秀发,如今竟成了一头稻草!
天吶!她不敢相信。眼前这人,真的是她的姊姊,大家口中的「漂亮宝贝」?
「我要我的羿凯……还我……还给我……」乃蝶好似没发觉乃雏的存在,只是不断扑抓着随扈,失魂的大眼仅看得到他手上的熊娃娃。
乃雏想起方嫂的话,原本还不相信,但现在……
「我叫你拿去丢掉!」
雷鸣似的吼声将乃雏拉回现实,她转头,看见爷爷伸手抢走了熊娃娃。这会儿乃蝶的攻击对象换了人,只是应庆祥没随扈好对付。
「妳闹够了没有?!」应庆祥用力甩开纠缠不休的孙女,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乃蝶随着巴掌声响,倏地跌地。
「你在干什么?!」乃雏赶忙冲到姊姊身边,检查她红了一半的脸蛋。「妳没事吧?」
「羿凯,我要我的羿凯……」好似不知道痛,一被搀起,乃蝶又朝熊娃娃扑去。
「滚开!」应庆祥再度甩开。这会儿他将熊娃娃塞给愣在一旁的佣人,要她立刻拿去后院烧掉。
「不可以!」乃雏赶忙抢走。
乃蝶一见,忙将熊娃娃紧紧搂在怀里。「羿凯,我的羿凯,我找到你了,你放心,我们不会分开了。」
「谁准妳给她的,拿过来!」应庆祥怒目相向。
「我不要!」乃雏毫不畏惧,张开手护在姊姊面前。「你再靠近一步,我就跟你拚命。」
乃雏这句话不是开玩笑,应庆祥再清楚不过。他记忆犹新,当年她不过十岁,就曾经在极忿怒的情况下咬过他。
但他应庆祥的权威,又岂是一个黄毛丫头可以挑战的?
连说话都懒,应庆祥手杖朝她肩膀劈下,在他认知里,教小孩就跟教狗一样,不听话,就是打!
但乃雏不再是当年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女孩,她手一伸,稳稳抓住手杖。
「放开!」他咬牙切齿,这丫头力气真大。
「除非你答应不找姊姊麻烦。」
「妳以为妳在跟谁说话?」
「我的爷爷。」乃雏昂然瞪着爷爷。
应家三兄妹就她个子最瘦小,但也最敢反抗爷爷。在他们家,除了做爷爷安排好的事情,其它意见都会被当成是忤逆——得经过一次次惨烈的抗争,被打挨骂外加禁足,直弄到天翻地覆才会出现转圜的余地,而且不是次次都能如愿。当年乃雏读大学,到「MyFavoriteGarden」工作,决定拿摩托车当交通工具都经过同样「战役」。总而言之,乃雏一向是应庆祥头痛的对象。
「既然知道,还不放手!」
「我说过,你得先答应不找姊姊麻烦。」
「放肆!」应庆祥丢开手杖,迅雷不及掩耳地甩了乃雏一巴掌。
挨了一巴掌,仍旧打不消她的反抗心,她咬牙瞪视爷爷。「你除了会打人之外还会做什么?姊姊喜欢那只熊娃娃,要它陪她,有什么错?」
「妳质问我?好,妳告诉我她多大年纪,二十五岁纽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到现在还抱着一个熊娃娃,成天装疯卖傻……」
乃雏怒指缩在墙角的姊姊,要爷爷擦亮眼睛看。「她这个样子,你觉得她是在假装吗?」
应庆祥不予响应,向来优秀聪敏的长孙女发疯,这事他没办法接受。「只要没那只熊,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我不准。」她再挡。
「妳!」
祖孙俩怒目相向,感觉两人又快打起来。就在这时,应庆祥的贴身管家,也是他的特助——曲真,突然自楼上跑下。「董事长,李先生在在线。」
应庆祥仍旧怒瞪着乃雏。「跟他说我在忙,晚点再回电。」
「我说了,但李先生说有很要紧的事,非跟您说上话不可……」
可恶!应庆祥一啐。「把大小姐带进房里关起来。」
「是。」曲真快速拾起手杖,弯身送到主子手边。「您的手杖。」
应庆祥一把抢走,迅速上了二楼。
他一离开,紧绷的气氛瞬间松懈。乃雏蒙脸,重吁了口气。
「二小姐?」曲真一脸关心。
家里没一个人不怕个性严厉的应庆祥,也没一个人不喜欢活泼开朗,像颗小太阳似的乃雏。
「我没事。」她轻碰刺痛的右脸颊。老家伙出手还真狠,完全没保留。「来吧,我们送姊姊回房。」
两人左右搀着应乃蝶直到四下无人处,乃雏才低声问:「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说姊姊出国去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曲真叹气。「二小姐知道大小姐有男朋友的事吗?」
乃雏点头,她撞见过几回,记得对方是个教书的有为青年,长得挺斯文的。
「两个月前,董事长帮大小姐谈妥了婚事,董事长要大小姐跟何先生分手,大小姐答应了,但何先生不肯。一个礼拜前两人最后一次谈判,分是分手了,但是怎么知道,何先生会在回家路上发生车祸。」
「死掉了?」她惊愕地问。
曲真点头。
她望向姊姊,姊姊仍痴傻地搂着熊娃娃,呢喃唤着「羿凯」。
「大小姐吵着要去见何先生最后一面,董事长不肯,要我们把她带去阳明山别墅。开头大小姐只是一直哭,接着不吃饭,大概昨天吧,大小姐不知从哪儿找到这只熊娃娃,就说它是何先生,怎样也不肯放开。」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乃雏瞪着比她大上十岁,西装笔挺的曲真。
曲真一脸抱歉。「董事长下令不准走漏消息,怕李家人知道。今天大小姐所以回来,也是趁我们不注意时偷跑。」
不会吧!「她一个人抱着熊娃娃从阳明山走回家?」
「是,所以董事长才认定都是那只熊的关系。」
乃雏忍不住在心里骂脏话。全世界只有她爷爷才会那么盲目,看不清问题症结,是因为他干预了不该干预的事!
刚进姊姊房间,乃雏突然发现有个人不在。「洪怡呢?」
乃蝶的管家洪怡已在她身边待超过十八年,两人向来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
曲真答:「辞掉了。董事长说大小姐今天会变成这样,洪怡脱不了关系。」
「他又来了!」乃雏气坏。
爷爷任意辞退管家已经不是第一次。往事飞快转过乃雏脑袋,当年她十岁,爷爷就曾经拿她成绩不够好为理由,辞了身兼管家与家庭教师的「六哥哥」。
那一次乃雏反抗之大,甚至还咬伤爷爷手臂。
但小孩怎么斗得赢大人,纵使她流干了眼泪饿瘦了肚皮,还是激不出应庆祥的同情心。
他开出条件,连拿三次第一名,就同意她的要求,问题是乃雏再怎么努力,也只拿到第二名成绩。
当时她年纪小,只能无助地面对爷爷的安排,但现在不一样了,她长大了。为了姊姊,她一定得想办法让洪怡再回来,不然姊姊就太寂寞了。
她把姊姊往曲真怀里推。「帮我照顾她,我去找他理论!」
惦记着乃雏的反应,柳明之一回到办公室,马上拨通方伯手机。
「明之啊,你等等,我到外头说去。」
方伯是应家的园丁,他太太就是刚才乃雏喊的方嫂。柳明之跟方伯感情很好,即便离开应家,逢年过节,他还是会打电话跟方伯拜年。
乃雏近况,也多是方伯告诉他的。
觑了个四下无人的角落,方伯拿着手机,将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
「……然后二小姐气冲冲跑到老太爷那儿,都还没说话,老太爷就命令她辞了工作,不许再去庭园公司上班。」
「为什么?」
「还不是老太爷要她顶替大小姐的婚约。」
乃雏要结婚了?柳明之脑中浮现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脸,突然觉得心口闷痛,喉咙干涩。
「她怎么说……」她才二十二岁,现在就决定婚事会不会太早了点?
「当然不答应。说实在,我们捧人家饭碗不应该暗地说老板坏话,但看见老太爷那样子,一发起脾气,耳光手杖齐来,真是——」
她挨打了?!柳明之心一沈,脑中浮现她孤立无援的身影,要是他还在她身边就好了,最少最少,他还可以拿身体保护她。
「她不要紧吧?」他压抑的嗓音满是心疼。
「你方嫂去看过,没什么大碍,只是婚事大概确定了。我听说老太爷威胁二小姐,说若不从他,他就把大小姐关进精神病院,还说要阻绝庭园公司营运。你也知道老太爷多讨厌二小姐到外头工作,刚好趁这机会,一石二鸟。」
柳明之搓揉脸颊,他知道她性格,她喜欢花草树木,喜欢活动筋骨,要她成天待在家啥事也不做,那会闷坏她的。
不行,现在不是躲在暗处默默关心的时候,她正需要他的帮忙,他得想办法回去帮她。
「方伯……」他对着话筒唤:「我想回二小姐身边。」
「这个我无能为力啊。」
「我知道我的要求让您很为难,但是我没办法坐视二小姐遭遇困难。请您帮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也会努力找门路。」
「你也真是有心,都已经这么多年,你还这么关心二小姐。好,方伯我就帮你留意,但不敢打包票跟你保证一定行。」
有方伯这句话就够了。柳明之对着话筒低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