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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丐帮小侠

    叶纷飞一心想把李乐带回去,实际情况是为李乐好。江湖上危险太多,而李乐更不是江湖人。

    李乐从小娇生惯养的爵爷府,对江湖上的感觉除了好玩以外,已没有别的认识。

    不入江湖想江湖,入了江湖怕江湖。

    这句话说得很对,连曲一歌也非常赞同。所以他与叶纷飞一个心思——在京城里玩可以,但夜里必须要回尚书府。

    叶纷飞堵在后门,而曲一歌堵在另一道门外。

    他们都是为了李乐好,但绝没有想到李乐现在正把他们“卖”了。

    叶纷飞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已看到李乐离开那张桌子,向门外走来。

    李乐对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们走吧,回家!”

    叶纷飞听得好高兴,二话不说,跟在他后面,就向“大酒缸”外走去。

    “大酒缸”在北胡同中,这条胡同的光亮虽然不是很暗,但也不是很明亮,胡同里人来来往往,有穿着华贵衣装的人,也有破衣烂裤的叫花子。

    谁也不会奇怪他们,到“大酒缸”来喝酒的人,本就是有多姿多彩人生的多姿多彩的人。

    李乐低头急走,从前面一有对着他们的蓬头垢面的老叫花子身边挤了过去。

    叶纷飞也急急跟上,侧身而过。

    而对方的老叫花却有意无意地挡在他面前。

    叶纷飞向左侧了一下,那老叫花也侧了一下身子,叶纷飞再向右侧,对方也向右侧。

    一眨眼,李乐已走到五六步外。,

    叶纷飞有些急了,右手一搭对方肩头,道:“朋友,好狗不挡道……”

    他的话还没说完,自己巳跌坐在地上了。

    连自己是怎么坐在地上的,他都弄不清楚。

    叶纷飞当然也不会去想那么多,从地上虎跳一般起来,对着老叫花的屁股就是一脚。

    这一脚没有踢到对方屁股上,却踢到对方手中。

    叶纷飞心里—惊,急忙收脚,同时拳头又招呼过去。

    现在不但他的那只脚没有回来,甚至连那只拳头也落在对方手里。

    叶纷飞这回可真的急了,落地的那只脚也飞池起来,一式“天马踏蹄”直蹬方面门。

    他不信这个老叫花子还能长出第三只手来?

    一个正常人的确没有第三只手,但这个老叫花子却有。

    他不是真的有第三只手,而是好像有。

    只见对方连头也不回,抓着叶纷飞脚的手一绞,犹如一条蛇一般,缠着叶纷飞的脚伸了出来,并牢牢地抓住了叶纷飞的最后一只脚。’

    叶纷飞被提着,悬在空中。

    到现在为止,叶纷飞连对方长得什么模样也没看到,自己就已会被对方控制了。

    “你要干什么!”广叶纷飞叫了起来。

    老叫花还是没有回答,只是嘶哑着嗓子道:“小伙子,你姓叶?”

    “不错!”叶纷飞道,“我姓叶和你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抓住我的脚?”

    老叫花道:“有人说你叶大侠的武功天下第一,老叫花只是不服罢了,所以和你比划一番。”

    说完把叶纷飞的手脚放了。

    叶纷飞和对方过了四招,但对方是怎么出招的,却连一招也没有看清楚,他现在已知道自己的武功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一想到此,叶纷飞立刻变得客气起来;很恭敬地道,“老前辈认错人了,我虽姓叶,但却不是那个什么武功天下第一的人。”

    老叫花点了一下头,道:“好像是认错人了,以你的武功的确不’能当什么天下第一的称号。”

    “是是!”叶纷飞笑着点着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谁都梦想当上个天下第一,叶纷飞也这么想过,而且还为没有当上天下第一而恼火过。但现在他忽然发现还是不要当什么天下第一的好。

    但老叫花的武功太高了,一双手神出鬼没,根本看不到影子,仿佛他的一双手长的部分和别人不同。

    叶纷飞走了过去,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老叫花。而老叫花此时却偏偏已把头掉了过去。

    他气得如同牛喘,被人耍了一通,却连对方长什么模样都没看见。

    接着他就看见了曲—歌。

    曲一歌一脸苦相,好像刚才趁叶纷飞不注意,吃了一个大鸭蛋,但这个鸭蛋却是臭的。

    叶纷飞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李乐又丢了。

    果然曲一歌苦笑道:“你们家这位小少爷太狡猾了,比狐狸还奸,比泥鳅还滑。”

    “知道就好!”叶纷飞如同泄了气的皮珠一般,有气无力地道,“但你现在虽‘好’了,我就要不好了。”

    曲一歌道:“走丢了人,是我造成的,我一定要付全部责任。”

    叶纷飞道:“你怎么负责任?”

    曲一歌道:“你们家老爷罚你,大不了我来受。这还不算对得起朋友?”

    叶纷飞大大地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我还敢回家?”

    曲一歌想了一下,道:“你必须回去。”

    李乐很可能自己回家了,刚才只不过是和他们开玩笑,他在外面玩了一天,想必已对“江湖”不感兴趣了。本来江湖就没什么好玩的!

    叶纷飞点了一下头,道:“小孩子总是贪玩。想必他已经玩累了,回家睡觉去了。这也说不定!谢谢你,小曲,多亏你提醒我一下,否则我连家都不敢回。”

    曲一歌—脸古怪的表情,道:“你以为他会自己回家去睡觉?”

    叶纷飞道:“那你为什么要我回家?”、

    曲一歌道:“你不回家,我哪来的银子?没有银子又如何吃饭?又如何打听事?又如何到江湖上去找我们那个又猾又奸的小少爷?”

    叶纷飞现在却是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看来没有钱绝对不是件好事。叶纷飞道:“看来交—个要饭的朋友,更不是一个好事。”

    曲一歌居然一脸骄傲地道:“可是—个要饭的交一个有钱的朋友,却是一件好事。”

    叶纷飞重重地冷哼一声,道:“你不要得意,我告诉你,我今天是不会回去的。不找到李乐,我这一辈子都不进爵爷府。”

    曲一歌发出一声极惨的哼声,坐到了地上,道:“你不回去拿银子,我们连明天的饭都解决不了。”

    叶纷飞一副慷慨不畏的模样,道:“没饭钱可以要饭,但我是不会回去的。”

    “你以为要饭就那么容易吗?”曲一歌道,”别人凭什么给你饭吃?你又不是人家的亲儿子、亲孙子,长得五大三粗为什么不能自己去赚钱?”

    “怎么赚?”叶纷飞搔着头皮道,“你会做什么?”

    曲一歌道:“我除了要饭,什么也不会做?但我要的饭,也只能够我一个人吃,你呢?会做什么?”

    叶纷飞叹气道:“我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这辈子也没想过要自己赚钱。”

    论到赚钱,他俩就开始大眼对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叶纷飞猛地—跺脚,道:“要饭都会饿死人,大不了去抢!”

    曲一歌吓了一跳,道:“这是有违江湖道义的。”

    叶纷飞理直气壮地道:“江湖道义难道也不能劫富济贫吗?”

    “好像可以!”曲一歌道:“但没听说什么地方闹灾荒。而且我也不知道哪里有为富不仁的恶霸。”

    “嘿嘿……”叶纷飞笑了一声,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就是穷人,大大的穷人!”

    曲一歌眼睛张得老大的。

    叶纷飞又瞪着跟,道:“如果我向一个人要钱,他不给我,那他就是为富不仁。”

    曲一歌急急捂住了自己口袋中唯一一串铜钱。

    叶纷飞要劫富济贫,劫比自己富的人,用来救济自己这样的穷人。

    他不但要这样做,而且他还说了这一番大道理。

    这番道理居然好像很有道理。

    曲一歌在江湖上混了近十年,当然知道他来做是大大的不对,可又找不出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来反驳叶纷飞这—番‘大”论。

    他跟着叶纷飞后面,两人不多时走到了一条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胡同中。

    叶纷飞观察了一下四周地形,找一个最暗的角落蹲了下去。

    曲一歌道:“你为什么蹲在这里?”

    叶纷飞道:“风高放火夜,月黑打劫天,自然要找一个黑暗的地方。”

    曲一歌犹豫了一阵,终于道:“你有了钱,能不能分朋友一半?”

    “当然!”叶纷飞很大方地道,“见面分一半。我这种人怎会忘了朋友?你放心就是了,到时我还请你到一品居去喝一夜的酒,高高兴兴地玩一个通宵。”

    曲一歌一听也高兴了,把其他的想法全忘得干干净净。

    咧着大嘴说道:“我还知道一大中有一个叫阮小玉的女孩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歌唱得更好。我们何不把她请出来赔我们喝酒。”

    叶纷飞大笑,高兴地道:“就这么说定了,但咱们是两个人,怎能叫一个女孩子,完全可以再叫一个么!对不对,小曲?到时……哈哈……”

    两人尽情地放肆笑着。

    其实他们两人现在身上的钱加在一起,只够买两块大油饼的,而且还是不带芝麻的那种。

    曲一歌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时常会做着这种很美很美的梦。

    但他们笑了一阵,又同时停住了笑,相互对望着。

    曲一歌长这么大,从没有打过劫,就连劫富济贫也没干过。叶纷飞就更不用说了,就连打劫这个念头也没有有,但今天头一回想到,就要真的去做了。

    以他们的身手,甚至能到皇宫中去打劫,但此时却都有些心慌。

    他们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对这种半夜打劫的事情却又感到大有刺激。

    曲一歌暗道:“这么事对江湖人来说有什么大不了的,做一两回也没有什么。”

    叶纷飞道:“我们只抢他一半钱,这在江湖上叫做见面分一半,也不能说我们坏了规矩。”

    曲一歌用力地点头,表示他的话有道理。

    叶纷飞道:“你到前面去,碰见有人过来,就跟他要过年的钱。”

    曲一歌不懂既然打算抢钱了,为什么还要伸手要钱?

    叶纷飞解释道:“如果他给人钱,就说明他是为富有仁,咱们就不抢他的。但如果不给,哼!他就是为富不仁,我就要劫富济贫了。”

    曲一歌又感到他这句话太有道理,于是他走到胡同口,蹲坐在地上,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四周。

    现在已是二更,而且又是元宵佳节,还有很多人都没有睡,城里灯火通明,远处传来人们的欢笑声。

    可这里偏偏没有一个人过来,冷清得很。在耳办的只有呼呼的北风。

    曲一歌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号最可怜的人。

    叶纷飞虽然也同他一样,蹲在黑冷的夜里“等”钱,但他不同,叶纷飞是有家不回,而他曲一歌是无家可回。

    他为自己的身世感叹。

    自他他师父死后,他就没有了一个亲人,他的朋友很多,可没有个朋友能和他在一起闯荡江湖的。

    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这是好朋友吗?

    这就是一个浪子的命运吗?

    曲一歌忽然想到李乐,想到了叶纷飞。

    李乐虽然是世袭爵爷,但从没有看不起他,而叶纷飞呢?虽然有些爱占小便宜,但却是绝对够朋友的。

    他甚至感到叶纷飞还不如他。因为叶纷飞还有一个家要照顾,还有一个小爵爷要照顾。

    现在李乐不见了,大过年的,叶纷飞不是有家不回,而是有家不敢回。

    叶纷飞过得绝没有他曲一歌过得那么潇洒、自在。从这一点上看来,曲一歌并不是天下最可怜的人。

    曲一歌心中暗笑,叶纷飞居然敢半夜打劫,要是给李长淳知道了,不知会怎样?

    想到李长淳如果知道这件事,脸上的表情该是何等的模样?他几乎要笑出了声。

    也不知是叶纷飞把他“带”坏了,还是他把叶纷飞“带”坏了?

    曲一歌正胡思乱想时,前面已出现一道人影。

    他急忙屏住呼吸凝神望去。

    从身影上能看出这人身材高大,而且很有力气,走起路来“咚咚”作响。

    这时,那道黑影忽然站住了,东张西望了一阵,然后放开大步向曲一歌这边的胡同走来。

    曲一歌在想,这人一定干了什么坏事,否则怎会鬼鬼祟祟的样子。

    抢这种人的钱,那才真是劫富济贫。

    曲一歌还希望对方不要给自己钱,那样抢起来更有劲。花起钱来,也更有意思。

    那人转眼间已走近。

    天太黑,根本看不清来人长得什么模样,曲一歌也不抬头,免得让对方看见自己的长相,到时告到官府中,画一个极标准的头像挂在城门口,那时他可就真得露大“脸”了。

    “来得好!”刑岳不禁赞了一声。

    这式鸳鸯脚使得淋漓尽致,架势、劲力、速度、角度,从任何一个方面都说明这是一个高手踢出来的。

    这时曲一歌的一拳业已打到刑岳背后。

    曲一歌居然一点没听出刑岳的口音,到现在还叫道:“想要命的就留下钱来。”

    刑岳临危不惧,大笑声中,连闪再闪,一连换了三个身形,避过对方前后夹击的攻势。

    幸好叶纷飞只是一心想逃,根本不去追击,只见刑岳被曲一歌缠住,便头也不回地飞逃。

    刑岳避过叶纷飞鸳鸯脚的同时已回手一掌,正打在曲一歌拳头上。

    这一掌,刑岳用了至少五六成力道。

    曲一歌只感到身子猛地一震,这才站稳。不由地叫道:“好大的力气!再接大爷这一拳。”

    他也投想到头一次“打劫”就遇上一个高手。

    但这时他绝不示弱,于是他用足了力气打出了一拳,直奔对方后脑。

    刑岳一听拳上的风声就知道不对。

    这一拳没有二十年功力,是打不出来这种撕破空气的刺耳风声的,

    刑岳身体向后跳了过去,叫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暗中对刑岳下手?”

    这曲一歌才真的听出刑岳的口音,口中大叫一声“不好”,撒腿就向后逃去。

    现在他也明白了,为什么打劫别人的叶纷飞会一声不吭地逃走。

    原来打劫远远不如想得那么刺激。

    他们都明白了,而刑岳却更糊涂了。

    这两个高手装作打劫的要杀他,而现在却又主动撤走,这是为什么?

    曲一歌跑得真快,一眨眼就看不到人影了。但这时叶纷飞却又回来了。

    叶纷飞是向胡同里逃的,但他绝没想到这条胡同居然是死胡同。

    所以他只好回来了。

    而且就在他准备蒙上脸,一口气冲出去的时候,胡同旁忽然传来“呀”的一声。

    胡同里的一家人家大门打开了,并且走出了一个老人,但这还不是可最可恼的事。

    最可恼的事是这老人手中还提着一盏灯笼,类笼中还点着明亮的火烛。

    现在谁都看清楚谁了。

    刑岳一脸古怪表情,好像从没见过叶纷飞似地直着眼盯着他。

    叶纷飞只有站着苦笑,脸上的表情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而且还是活的苍蝇。

    刑岳和叶纷飞没有仇,就算有也是为李乐的事造成的,但这个仇谁也不会去认真地“记”。

    刑岳除了一头恼火和不懂就没有别的了,叶纷飞此时也只好老实交待。

    曲一歌也回来了,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低着头和叶纷飞并肩站着。

    刑岳此时却忽然大笑起来,道:“原来是这样,但我能看出来,你们是头一次打劫,对不对?”

    “不是打劫!是劫富济贫!”叶纷飞急忙辨道。

    “好!就算劫富济贫。”刑岳道,“可你们的经验太差,到时恐怕劫不了富。反而被富劫了。”

    他说着一挥手,带他们走出这条小胡同,又继续道:“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能钱难倒?”

    叶纷飞道:“我们还没有学会怎样赚钱。”

    刑岳道:“我也不会赚钱。”

    “因为你有钱,所以不用学赚钱。”曲一歌道,“可我们现在没有钱。”

    刑岳道:“我也没有钱!身上一个子没有。”

    叶纷飞不信。

    他是不愿相信。要是刑岳身上真的一个子没有,那么刚才他们所做的事岂不是天下第一号大傻事?

    刑岳果然道:“幸亏刚才有那位老丈出来,否则我被两人高手打趴下还不知是为什么呢?”

    “是啊是啊!”叶纷飞连声附合。其实心时在道:“要不是那老头打着灯笼出来,就算把刑岳打倒,再一翻口袋,一个子没有,那还不把人气吐血?”

    曲一歌道:“我不信邢大侠出门没带银子。”

    刑岳叹口气,道:“往常自然要带,但今天却不是往常,这说起来,还要怪你们的那位小少爷。”

    “什么?”叶纷飞不懂,他不带钱和李乐有什么关系?

    刑岳道:“你们那位小少爷本事大,胆子更大,白天跑到柳家庄大闹一通,让邢某栽了一个有生以来最大的跟头,后来我们老爷知道了,让我出来打听一下,你们这位小少爷是什么来路。”

    “不能说,不能说!”叶纷飞急摇着手道。

    刑岳也不逼他,只是继续道:“我在老爷面前说了大话,要把你们那位小少爷带回庄来。可今天在‘大酒缸’被他一句话,惹火上身。”

    他重重唉叹了一声,又接道:“没想这位小爷这么滑头,我现在是有家无脸回。”

    叶纷飞“哈哈”地大笑着。

    刑岳的情形和他差不多,没想到天底下居然真的无巧不成书,无独有偶。

    “你笑什么?”刑岳道,“看你们这架势,恐怕你们那位小爷也把你们耍了吧?”

    叶纷飞哼了一声,不说话。

    这回轮到刑岳大笑了。

    曲一歌却在一旁唉声叹气,道:“现在谁也不要笑谁,反正天底下最穷的穷个光蛋碰到一起了。”

    刑岳道:“想得到钱还不容易?跟我来!”说完向城南走去。

    听到他这句话,曲一歌立刻精神百倍,一脸欢悦的样子,拉了拉叶纷飞的衣角。

    叶纷飞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跟了上去。

    “怕什么?”曲一歌道,“现在就算再去打劫,也有个老手为我们策划,保证万无一失。”

    “我不是怕打劫。”叶纷飞道,“由柳大头的人带着去打劫,就算大白天明抢,也没什么。”

    他说着低下头,轻声对曲一歌道:“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我们的身世。”

    叶纷飞怕丢脸,更怕丢了李长淳的脸。虽然这件事早晚会被对方知道,但能挨一刻是一刻。

    曲一歌道:“没事的,大不了嘴严一点,他还能逼供不成?”

    “当然不会。”叶纷飞道,“但总和他在一起,终究不是件好事,就算找到了少爷,也免不了要和他打一场,大家伤了和气,又何必呢?”

    曲一歌一想觉得有理,于是道:“你说得对,以他的武功,我们不可能三脚两腿就打发了他,到时说不定会打出真火,以后见面就大大的不方便了。”

    “那我们现在就自己走吧!”叶纷飞道。

    曲一歌道:“可我们没钱,所以说现在跟他走,等从他手中拿到银子了,那时我们就远走高飞。”

    叶纷飞接道:“我们那时就又可以去一品香了。”

    说完,两人对着大笑。

    看来一个人想做梦,大可不必在睡觉时,完全呆以在任何时候,哪怕在最不开心的时候也可能。

    “你们在笑什么?”刑岳回过头问道。

    曲一歌道:“我们在说如果有了钱该怎么做?”

    刑岳道:“如果有了钱,就应该南下金陵。”

    “到金陵做什么?”曲一歌道,“京城中也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

    刑岳正色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你们那位小少爷现在恐怕已居向下金陵的路上了。”

    叶纷飞忽然想起赵老三在白天里说的话。

    他只是不信李乐也能在短短的一天中知道这件事。

    刑岳苦笑一下,道:“你不要小看了他。现在对他的了解,你恐怕还不如我多。”

    “什么?不如你多?”叶纷飞冷笑了一下,但又立刻闭上了嘴,他差点把话说穿了。

    刑岳又道:“我也不逼你们讲出你们的身世,过了今夜咱们各走各的。我就不信我邢某人行走江湖二十年,找不回一个小孩子。”

    叶纷飞厉声道:“但如果你要伤着他,我可拼了命不饶你!”

    “哈哈!”刑岳笑了一下,道:“我不会伤他的,因为他也不曾伤过我。”

    叶纷飞冷哼了一声,暗道:“他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又没练过武功,怎会伤着你?”

    可叶纷飞并不知道李乐和刑岳比箭的事。

    叶纷飞大声道:“到时他如果少根寒毛,还不是我不饶的事,而是你们家老爷就不会饶了你。”

    “哦?”刑岳道:“为什么?他明明和我们是敌人,为什么老爷会不饶过我?”

    叶纷飞张开嘴,但又急忙闭上,面带冷笑。

    刑岳看到曲一歌道在拉他的衣襟。

    他的话中总是有意无意地套叶纷飞的话,而叶纷飞更是心直口快,要不是曲一歌在旁监视,恐怕早漏出原形。

    像刑岳这种老江湖是何等人物,但他今天偏偏又遇上像曲一歌这样的“小老江湖”。

    刑岳多看了曲一歌两眼,淡淡一笑,道:“我们这是去南大街。”

    “那里有什么可以赚钱?”叶纷飞道。

    刑岳道:“那里唯一可以又快又多的赚钱法子,就是到赌场去赌。”

    叶纷飞急道:“可我不会赌!”’

    刑岳道:“你不会赌,难道不会点钱收钱吗?”

    叶纷飞笑道:“原来邢大侠居然是个中高手,真没想到,不知以后肯不肯教兄弟两着,省得用别的方法赚钱辛苦。”

    刑岳笑而不答。

    忽然间他停住了脚步。现在刑岳非但不讲话,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僵硬了。

    叶纷飞走过来也看到他这副表情,大感迷惑。

    这里已到了闹市,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知刑岳瞪着大眼睛在看谁?

    刑岳脸上如喷出来的是火。

    他用一种极平淡的、无一比人味的口气,道:“今天不能陪你们去豪赌一场,非常抱歉。”

    叶纷飞道:“你遇到熟人了?”

    刑岳惨淡地一笑,道:“不错,是熟人,简直最熟不过了。”

    “哦?”叶纷飞道:“能不能从他那里借点银子,先买两瓶酒解解渴也不错……”

    他感到曲一歌在后面直拉他的衣角。

    曲一歌轻声道:“你知道对一个人最了解的,是这个人的什么人吗?”

    “你是说刑大侠看到他的敌人呢?”

    曲一歌没有回答,回答的是刑岳,道:“不错,我终于又见到他了,为了今天,我已整整等了十二年。”

    “那人是谁?”叶纷飞伸长个脖子东张西望。

    曲一歌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邢大侠的仇人就是前面坐着吃馄饨的那个人。”

    刑岳极惨淡地笑着。

    叶纷飞道:“是不是那个穿大红袍的壮汉?”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曲一歌问道。

    叶纷飞笑了一下,道:“这还不简单?因为我认识那个人。”

    “你说什么?”刑岳猛地回过头来,双眼放着精光盯着叶纷飞。

    叶纷飞急急道:“你不要用这种眼光看着我好不好?我晚上会睡不着觉的。”

    “你说你认识他?”刑岳又重复了一遍。

    叶纷飞道:“我认识他的意思就是我曾见过他,但他叫什么名字,我却不知道了。”

    曲一歌道:“这也叫认识?”

    刑岳冷冷地道:“他叫沙无惊,江湖上人称‘铁椎’。”

    叶纷飞道:“他和另一个吃馄饨的灰衣人是一起的。”

    “废话!”曲一歌道,“用得着你介绍?大家都能看出来他们是一路的。”

    叶纷飞道:“但你却绝不会知道那灰衣人操得像是关外口音。”

    他在天威镖局中见过这两个人,所以说认识。

    曲一歌道:“我又没有跑到人家跟前,偷听人家讲话,自然不知道他操的是什么口音,但我却知道这个灰衣人就是闻名关外的千山牲场总管单金刚。”

    刑岳回过头对曲一歌赞许地点了点头。

    一句话把叶纷飞说直了眼。

    原来在场的除了他以外,别人都知道对方的来历,可偏偏他还在自作聪明说认识人家。

    叶纷飞没好气地道:“邢大侠,仇人就在眼前,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他说这话时,刑岳已经动了。

    他虽然动了,却不是冲过去抡拳头。他动的原因,是因为对方也动了。

    刑岳道:“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但他跑不了!”

    “你打算怎样?”叶纷飞问道。

    刑岳道:“他能再出现江湖,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其原因也一定是金陵之会。”

    曲一歌道:“你说他们要到金陵,去买赵老爷子的剑?”

    “是的,也许不是全部的原因,但他们一定会去的。”

    刑岳道:“他们可能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否则单金刚也不会亲自出马。”

    叶纷飞喃喃地问道:“他们会有什么事呢?”

    刑岳道:“我不知道,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动手报仇,我要跟踪他们一段。”

    叶纷飞连犹豫都没有就道:“我们也去。”

    “哦?”刑岳看着他,眼睛中充满了一种希望。

    叶纷飞道:“是的,也许我们能帮你一点忙。”

    刑岳轻轻地一笑,道:“你是怕我先找到你们那位小少爷是不是?”

    叶纷飞眼睛看着走向远方的单金刚和沙无惊,仿佛没有听到刑岳说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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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泉淙淙,古木森森,奇峰叠白的山峦起伏飞临长江之滨。

    悠悠长江水正在向东流去。

    李乐站在船舷边,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离他不远处的一位极美的女孩子。

    那位女孩子长得太像笑儿了。

    他还偷偷地打听到这位女孩子叫“语儿”。

    语儿身边有四五个随从丫鬟,但她却很少和她们讲活,她自己一个人住在一间包舱中。

    语儿全没有笑儿那般开朗活泼,也不像一个江湖人。自从一上船就紧蹙着一双秀眉,很少说话,仿佛有许多的心事。而且这些心事都是些不开心的事。

    他凝视着她,希望能和她说上两句话。他至少应该知道她和笑儿有什么关系。

    语儿站在结了冰的甲板上,轻轻倚着船舷,默默地注视着波涛汹涌的江水。

    她身披一件墨绿色的貂绒大衣,如云的黑发披散下来,斜插着一根闪光的金钗。

    不苋凛冽,寒气逼人,风象刀割般地迎面吹来,但她好像全然不知这些,似乎全部身心已沉浸在那浪花翻滚的情趣中。

    她整个人如同冰雕一般。

    太美了!有一种宁静而又庄严的美。

    李乐都看痴了,看着她那件大氅被风吹得象面旗子,猎猎作响,看着她那双皂青色的皮软底长靴,似乎已与甲板上的冰凝为一体了。

    这是一艘顺长江而下的大型官船,顺京杭大运河而下,最后航入长江,一泻千里,直奔六朝金粉之地。

    不过此时寒气袭人,乘客们都缩回舱里去了。唯独在一个舱门口站着一位魁梧、英俊的年轻人。

    这人大约二十出头,一身书生打扮,白面高鼻,头戴一顶遮风挡雨的细竹编成的宽大竹笠,压得很低的帽檐下,隐藏着一双目光闪烁不定的眼睛。

    想必他已伫立良久,无情的寒风吹得他脸色发青,他再也忍耐不住了,踌躇着跨前一步。

    在一看之下,他就看到这人一双贼眼盯上了这位绝色佳人。

    这个年轻人也知道倚靠在船舷的这位女郎,年轻美貌,但却矜持高傲,全身上下透出一股叫人可望不可及的公主般的气韵,叫人可望不可及。

    这时船已快到达金陵了,金陵是最后一站,他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这个勾魂摄魄的女郎使他忘记了一切,他身不由已地冲上去……李乐大惊,刚要扑上去,做一件他早已想做而又没有做的“英雄救美”。

    但他还没来得及迈出第一步,就看到那年轻人已停下脚步,脸色就像看见死神忽然降临一般难看,早已吓得连连后退。

    此时他对面站着两个又干又瘦的人,也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来的,面貌奇丑,瘦骨嶙峋,身穿一套青色丝绸裤褂,显然是一副苍头打扮。

    看见这老头,李乐也被吓得立时把头向下低去。

    因为这老头霍然就是和笑儿在一起的那个怪老头。他今天虽已改了一副装扮,不再像老叫花子一般,可凭李乐的眼力,还是看了出来。

    那老苍头脸色森森,目光中带着自尊自大,正斜着眼盯着那个年轻人,幸好没有向李乐这边瞧来。

    只见大氅抖动,李乐感到眼前一亮,只见语儿已转过身来,冷如冰雪的脸上,一对漆黑的蛑子闪闪放光,直视那个老者。

    她绝不是笑儿,虽然长很很像,但绝对不是,李乐敢和任何人打赌,因为笑儿没有她这般庄重、威凌的气质,这一点绝不是能打扮出来的。

    她的眼睛仿佛能说话一般,同时老者也明白了她眼中的意思。

    老者退了下去,但嘴里还在喃喃地道:“此人太放肆了,竟敢干这等龌龊勾当,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岂不是太便宜了他?”

    语儿虽然听到了,却未答话,只匆匆瞥了年轻人一眼,接着就旁若无人地盈步进入舱内。

    虽只是匆匆一瞥,却犹如能穿心透胆的利剑。

    那年轻人早已呆若木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望着不见人影的舱门,头脑中一片空白。

    冰冷的寒风带着粒粒冰渣吹进他口中,进入他火热的胸中。

    唉,人生乏缘啊!

    但李乐却是大乐!

    “公子,什锦火锅怕要熄火了。”

    一个魁伟的汉子向船舷走来,他刚为他准备好菜肴,出来看见他一个人怔在门口喝冷风,大为不解。所以才小心地提醒道:“公子,外面风大,到里面去吧!”

    年轻人长叹着,随那汉子走向船尾的豪华饭厅。

    寒风冷冽的甲板上只剩下李乐一个人。

    刚进舱门,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人冲了过来,道:“乐少爷,你到什么地方去了?让人好找!”

    这人就是李乐在船上新交的朋友,叫白皓。

    李乐无精打彩地道:“你找我有事吗?”

    白皓很正经地道:“我们既是朋友,吃饭的时候怎能不叫你呢?”

    李乐淡淡地一笑,心中暗道:“你不找我,又有谁会请你的客?”

    他长长地唉叹了一声,道:“寒冬腊月,万物皆入睡冬眠。人自然也应该这样,所以我决定今天不吃饭了,只睡觉,你说好不好?”

    白皓自然认为不好,可他只得无可奈何地点头,道:“好吧!我也回去睡觉去。”

    白皓走了,但他没有回到自己舱位,而李乐也没有睡觉,却是一个人闷坐在船舱门口。

    寒风飕飕,忽然一阵轻淡的香气飘了过来。

    李乐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站一位俊美的少年公子哥,也正用眼睛看着他。

    李乐道:“有事吗?”

    那美少年道:“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李乐和他走到无人的角落,道:“你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

    美少年道:“冒昧地问一声,和你说话的那位少年叫什么名字?”

    李乐看着他,反问道:“你问这个于什么?”

    美少年一笑,道:“我正在找一个人,和他岁数差不多大,但我又没有见过这个人,所以想知道他的名字。”

    李乐奇道:“他的岁数和我差不多大,你为什么不先问问我叫什么名字?”

    对方只是轻轻一笑,柳眉暗齿。犹如女孩子一般。

    他道:“问完他叫什么,自然也要请教你的尊姓大名。”

    李乐道:“他叫白皓,你满意了!”

    美少年轻点丁一下头,又问道:“那么请教阁下大名!”

    李乐轻轻一哼,道:“你在问别人名字的时候,最好先把自己的名字说出来。”

    “说得对!”美少年道,“你就叫在下双青公子吧!”

    从他一身淡银色裘袍来看,这位双青公子也绝不是普通之人。

    而李乐穿得却是普通的灰色大棉袄,一脸风尘之色,只比要饭的强那么一点。

    李乐看到对方神气之色,很是不服,于是没好气地道:“叫我乐公子就行了。”

    “乐公子?”对方一愣,道,“阁下姓什么?”

    李乐道:“你耳朵不好使,没听见我刚才说的话?”

    那双青公子喃喃的自语道:“看来不会是的。”

    李乐道:“你要找什么人,也许我认识?”

    双青公子不答反问道:“听你口音,好像是京城人吧?

    李乐也不正面回答,而是问道:“听你口音,也是京城人,我怎么没见过你?”

    双青公子笑道:“这不是见到了吗?”

    “说得不错!”李乐的头转向船外远方岸边的景色,喃喃自语地道,“见到了还不如不见。”

    “你在说什么””双青公子眉头一皱,问道。

    李乐回头笑着道:“我说咱们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胜闻名。”

    “你听过我的名字?”双青公子道。

    “听过听过!”李乐道,“双青公子名满天下,京城中大街小巷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双青公子轻轻一哼,心想这个少年人定是个街头无赖无疑,油嘴滑舌。

    他刚要回身走开,李乐反而开口道:“喂!这位双青公子,你也是有身份的人,也应该知道麻烦别人,总要有些表示吧?”

    双青公子居然没想到对方会向他要钱。

    他轻哼一声道:“无赖!”

    “你说什么?”李乐听得清清楚楚,眼睛瞪得老大,甚至连拳头都握紧了。

    双青公子仿佛根本没看见,道:“你想要多少?”

    李乐心道:“他妈的,本少爷好心在外在陪你挨冻,你居然说这种话?少爷不弄死你才怪呢?”

    他脸上现出一副古怪的笑容,道:“想必你还没有吃饭,我们何不一起去船上的饭厅。”

    双青公子的眼珠也在不停地转,道:“好啊!相请不发偶遇,我们的确应该大吃一顿。”

    “请!”李乐说着,自己却走到前面。

    他肚子的确有些饿了。

    这艘船上只有这么一个饭厅,但能在这吃饭喝酒的全是有钱有势的人。

    李乐看见刚才在外面的年轻人就坐在最里面的那张桌子边。

    他的那个大汉随从,正对着跑堂的叫道:“小二,要的莱怎么还不端来?”

    年轻人木然地坐着,脸上的表情痴呆,想必脑子中还在回想着那位绝色佳人。

    他在想,刚才她那匆匆的一瞥。

    那一瞥能醉人!

    酒也能醉人,靠在舷窗上一隅的位子上,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正象打仗一般猛灌着酒。

    看来他是要把自己灌醉才肯罢手,他现在至少已喝了三坛酒。但喝酒的速度却不比喝第一口时慢。

    这个大汉身穿一件细麻宽带衣,青白色布缠褪,踏着一双多耳麻鞋。桌上摆着四样菜,还有一顶范阳大毡帽,桌下还有五个酒坛。

    他一个人正翘着大腿自斟自酌,咂咂有声地品味着红烧牛排的味道,似乎对身旁的人不屑一顾。

    其实,从现在整个饭厅中以衣装来论,除了李乐,就是他不够资格进来。

    李乐自从上船,就认识了白皓,就开始请白皓到这里吃饭。

    三天下来,把李乐身上的银子只吃得剩下不足五十文大钱。

    但三天来,他却未见过这个破衣烂履的大汉。

    那人的位子正靠在那年轻人位子旁边。

    看见这种人,听见这种人吃饭时的声音,那年轻人的随从觉得自己没有把公子交待的事办好。

    他又大叫小二,道:“小二,怎么搞的?换一个清静一点的位子。”

    这句话连世上最笨的也明白。

    于是,那个大汉慢慢回过了头,嘴里还不停地嚼着牛肉,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酒气,斜着眼瞪着他。

    那随便从更是瞪着一双眼珠子盯住了。要不是顾及公子的面子,看见这里的人太多他一定会冲上去的。

    这时年轻的公子道:“小东子,算了!不要闹事!”

    那随从冷哼一声,正准备坐下,忽见那个大汉猛地一下站起身,丢下手中的筷子,口中尚未嚼烂的牛肉竟一口吞下肚去。

    他吃了一惊,一下于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那大汉抖动一脸横肉,竟忽然一揖到底,口中说道:“小人不知公子驾到,多有冒犯,请大公子见谅。”

    他这个举动不但使那随从摸不着头脑,连年轻人也不知道他所云是何。

    大汉笑道:“谢大公子难道忘了蒋雄……”

    这位姓谢的年轻公子终于恍然大悟。

    “原来是蒋大侠,快请这边坐。”谢公子笑着道。

    蒋雄在他的包席上落座,寒喧过后,接着就是频频举杯,杯杯见底。

    火锅添炭,香气四益。

    李乐却是真皱眉头。

    他倒不是因为刚才的一幕,而是闻到飘过来的火锅佳肴的香气。

    他看向双青公子。

    双青公于也正皱着眉头,眼睛盯着端着菜来回走动的小二身上。

    闻得到吃不到,这的确不是好滋味。

    李乐正准备大喊小二上莱时,突然整个饭厅变得鸦雀无声。

    接着他就看见谢公子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

    他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李乐急回过头望去。

    只见这间作为大饭厅的肌舱门口,同现了一位绝世佳人。

    这个自然就是那个语儿。

    语儿从没进过这间饭厅,每次进餐都是手下人送到包舱中。

    但她今天却来了。

    她大氅已脱,显出了藏在高领中隐约的雪白粉颈,从宽松的丝绸衣裙上依然能看出她优美的身段。

    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材,都是世间绝无仅有的。

    她步态盈盈地走近一张早巳准备好的空桌,慢慢坐下,象一位公主一般高贵。

    一个肩披白巾的小二慌忙弯身趋前,仿佛在他眼里前来用餐的是一位王妃。他甚至连抬头正眼看看她都不敢,对方的气质逼得他简直要跪下来。

    谢公子这时才感到自己有些失态,急忙坐了下来,但目光却象被磁石吸住一般而无法解脱,贪婪地盯着语儿,居然没有一点心思去面对桌上丰盛的美味。

    在整个饭厅中,有大半的人正以语儿为“食”,甚至有的人连口水都已流了出来而不自知。

    人人都仿佛正在享受着。

    秀色可餐矣!

    唯独蒋雄除外,他正在埋头苦干,还是像打仗一样对付着那个火头正旺的什锦火锅。全场的惊愕出同样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况且他又恰对背对着语儿,而且也没有工夫去看谢公子在做什么。

    最后当他把眼光放在谢大公于身上时,才感到有些不对头。

    能让谢大公子变成这样模样的人现在已经不是很多。蒋雄斜眼一瞥,正好为一枚极为贵重的蓝色玉戒映人他的眼帘而惊讶。

    他是识货的人,当他正惊讶那枚玉戒时,又立刻变得呆若木鸡。

    他看见了戴玉戒的人。

    蒋雄紧接着仿佛变得抑制不住,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使他坐立不安,但一时又没找到很好的法子去做。

    这时,谢大公子忽然伸手按了按蒋雄的肩头,道:“蒋兄,不可造次。”

    然后,他又对那随从道:“小东子,再为蒋爷添些好菜,要拿手的。”

    蒋雄见他话中另有含意,只得放下跳动激烈的心,打着哈哈道:“既然谢公子这么说了,倒便宜了那个俏娘们……”

    “哈哈,蒋兄请尽情享用,这几年在什么地方发财?大概有五六年不见了吧!”

    他说这话时,眼睛却是看向其他的地方。

    但这次却不是看语儿,而是李乐。

    李乐毫无顾忌地把眼睛瞪得老大。

    他知道对方,对方也自然知道他。在船舷时,就是这个衣装像小叫花子的臭小子碍事,否则他早就下手了,那时也许不会招来怪老头。

    谢公于是这么想的,所以心中早巳暗暗把刚才那笔账记在李乐头上。

    双青公子忽然轻轻一拉李乐的衣角,小声道:“莱上来了,快吃饭吧,”

    李乐向谢公子做了个鬼脸这才回过头来。

    双青公子轻声道:“不要招惹他们,他们都江湖上的手腕人物,你惹不起人家。”

    李乐一笑道:“有你在,他们算得了什么?到时你一定要帮我。”

    一听这话,双青公子倒是吃了一惊,急道:“我不会帮你的。”

    李乐道:“到时只怕你想脱身也难了。”

    他这简直就是无赖行径,但双青公子却对他—点法子也没有,心中暗道:“到时真要斗起来,这小无赖非要咬上自己,那还真说不清楚。”

    他不想踏进这趟混水中。

    所以他只好对李乐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大不了是江洋大盗。”李乐满不在乎地道,“你是不是怕他们了?”

    双青公子冷笑道:“那大汉姓蒋,那个公子姓谢。他们都是川中人。”

    李乐道:“我也知道这些,刚才他们都已报出名了。我还知道那大汉叫蒋雄,那个公子随从叫小东子。”

    “不错!”双青公子道,“那蒋雄本是川中一带最大一家镖局局主的独生子。在他很小的时候,因家中人与江湖上的人结怨,使整个镖局毁于一场大火之中,他的亲人亦全死在这场火中。之后,镖局中的人逃的逃,散的散。从此他就成了一个流浪儿。”

    李乐故作感慨地道:“看来他的身世比我还惨!”

    双青公子道:“你的身世也很惨吗?”

    “是的是的!但没有他惨!”李乐道,“你继续讲,他后来怎样了?”

    只要一听到这些江湖故事,他就有兴趣。

    他一边喝着酒,吃着不花他一分钱的好菜,而且还可以发看着故事中的人物。

    又有什么时候听比这时候更好呢?

    只要李乐不去惹事,双青公子还是很乐意说这些江湖轶事。

    所以他接着道:“蒋雄侥幸躲过这场大难,他为了报仇,入深山,访名师。也不知吃了多少苦,硬给他练就一身高绝武功,找上仇家。”

    李乐道:“他把他的仇人全杀光了?”

    “不错!”双青公子道,“据说他烧了四家山庄,五个镖局,共欠下了三百七十一条人命。”

    李乐听得直摇头,直伸舌头,但还不满足,道:“后来又怎样?”

    双青公子冷冷地道:“后来就没有了!”

    “不可能!”李乐道,“那些被他杀的人的后代,不去练武,找他报仇吗?”

    他的口气,好像唯恐天下不乱。

    双青公子没好气地道:“这还是不到十年的事,那些人的后代武功还没有练好呢!”

    “杀人偿命,难道别人就不管了?江湖上那些白道大侠都是干什么的?”李乐非常不满意这个结尾,一点热闹都没有,所以大发牢骚。

    双青公子冷哼道:“不错。杀人者偿命,他做的这些事后来不但震惊了整个江湖,连朝廷上下、天下十三州齐放通缉海报,四处捉拿他,江湖人也不放过他,把他逼得无路可走,到处流落。”

    李乐也冷哼了一下,道:“我看他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有吃有喝,长得肥头大耳。”

    说着上他又把头掉过去,看向蒋雄那桌。

    双青公子把他的头一扭,继续道:“故事还没完呢!”

    李乐这才定下心来,继续听他说。

    双青公子接着道:“也就因为他不幸的身世,使他变得性猛凶残,无恶不作。一连伤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这你说过了!”他不满意地道。

    双青公子没理他,继续说道:“所以最后被江湖中的高手在四川青城追上死路。”

    李乐急道:“后来他死了没有?”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笑了。

    蒋雄明明就在他十步之内,他居然还冒出这么一句傻话,看来是听得入迷了。

    双青公子也笑道:“他没死,又是一次大难不死。但这次却不是他自己逃脱的。”

    李乐是聪明人,一点就透,所以也立刻反应过来,道:“是那个谢公子救了他,是不是?我看他对那个谢公于那么尊敬就知道了。”

    “你的确很聪明!”双青公子道,“但不是谢公子,而是谢公子的父亲。”

    “那些高手能放过他吗?说不定把那个谢老头也当成蒋雄的同伙—起杀掉。”李乐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手比划着,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对谢公子的父亲非常不满。

    这都因为谢公子想对语儿不轨的缘故,所以李乐就牵连到他父亲的头上。

    双青公子道:“他们当时也许是这么想的,但他们不敢。因为那个谢公于的父亲只要咳嗽—声,就会把那些高手全震死。”

    李乐这回是真的吃了一惊,不禁失声道:“那谢老头到底是什么人?”

    谢公子的父亲就是川南第一堡的堡主谢英寒。

    川南第一堡的势力覆盖了整个四川,与川中的唐门并驾齐驱,绝对有实力排在江湖十大门派之内。

    这么一个门派的第一号人物出面,又有谁不给他这个面子呢?

    就算想不给,也不行,因为只要他一不高兴,死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他一家人。

    谢英寒为什么要救蒋雄;没有人知道,连对江湖上秘事如数家珍的双青公子也不知道。

    “反正谢英寒是在众人的围攻下保下了蒋雄—条命,这就是这个故事的结尾。”双青公子道:“你不爱听就别听,反正故事没了。”

    李乐也知道问不出什么来,只好顺着他道:“那后来蒋雄为什么不留在谢家?”

    “不知道!”双青公子道。

    “那他这—段时间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李乐又问道。

    “还是不知道!”双青公子道,“但江湖上传言,他从此埋名藏姓,在江湖上专做了黑吃黑的勾当,成了名副其实的独脚大盗。”

    李乐道:“我看这些传言是真的。”

    双青公子也道:“很可能。以他的手段之毒辣,身手之高,要想隐身起来,见首不见尾,是非常容易的,不但官府,就是江湖上的人拿他也没有法子。’

    “他现在为什么露面呢!”李乐问道。

    “是啊!”双青公子也反问道,“这都是五年前的事,他隐姓藏名了五年,为什么今天要露出身份。”

    如果不是蒋雄主动和谢公子相认,谢公子是绝认不出他的。

    这一点双青公子也迷惑。

    李乐道:“这一定和谢家有关!说不定就在这个姓谢的身上。”

    双青公子道:“这个谢公子叫谢紫玉。据说武功更在他父亲谢英寒之上,但为人生性多疑。”

    李乐一听,不禁打个寒颤,心想:“蒋雄的武功在江湖上已算得上一流,但却被谢老头救了,而这个谢紫玉的武功却更在他老头武功之上?简直不可思议有多高……莫不是眼前这个双青公子在吓唬我?”

    他这样想着心事,却听到双青公子在自语道:“蒋雄不会没事和谢紫玉碰面的,这其中一定会有什么很秘密的原因。”

    “我知道!”李乐嘴里还在不停地嚼着一块红烧肉,看着双青公子。

    “你知道?”双青公子不信地道。

    李乐道:“他们全都是到金陵城,都为了金陵赵老爷子的宝剑而来。”

    双青公于笑道:“你说的虽然不是废话,但已和废话没有差别。”

    “废话就是废话,有用的话就是有用的话。”李乐道,“它们之间怎能混为一团?”

    双青公子道:“天下几乎有一半人都已知道点霞山庄的赵老爷子要卖剑。而他谢紫玉也不会无缘无故;在大过年的时候跑到法贡。他自然是为剑而来。”。

    李乐想想也对,连自己都是为了看热闹而来,何况人家一个武林世家的世子?

    但他忽然冷哼一声,道:“怕就怕他不是为赵老爷子的剑而来。”

    这句话使双青公子心头一震,不禁低眉沉思。

    李乐也不再问什么,只是拼了命地吃着桌上的饭莱。过了今天,也不知何年才能吃上这么一顿饱饭。

    他没有怪那个骗吃骗喝的白皓,也没有抱怨江湖上的无奈。他还是很有心情地斜着眼看着谢紫玉他们一桌。

    谢紫玉正用心地用着餐,但双眼的眼光却没有落在他的饭碗中。

    他一直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蒋雄也没有再和他说什么,他只是在一个劲地猛灌着酒,和那叫霍西东的随从大汉胡吹着。

    他不问谢紫玉为什么到江南,是因为他知道为什么而来。

    除了赵老爷子手上的那几柄古剑外,还有什么能让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爷在冰冻三尺的大正月,离开那热热闹闹的谢家庄?

    蒋雄在江湖上混了这么久,自然明白许多道理,而且,他还能看出谢紫玉身上—定带有许多值钱的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些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任何根据,他只是凭着在江湖中历练出来的感觉来判断的。

    他这个感觉很少失灵过。

    他相信谢紫玉自然有他的目的,而这个目的还没有到告诉对方的时候。

    谢紫玉却是另有打算,这次南行,他并不指望蒋雄能帮他什么。

    因为这次到江南来所办的事太重要了,也同样是最机密的。

    他本不应该在路上去寻花问柳,但面对语儿这么一位绝色佳人,又怎能不使人忘记—切呢,

    于是谢紫玉就想到了蒋雄。

    他是因为见到语儿身边那个才想起蒋雄的,

    谢紫玉有一种感觉,眼前这个绝代佳人,非但身边有一个身手莫测的武林怪人,而且她本身也绝非寻常女子。

    她是什么人?

    她是什么来头?

    他斜眼看着对面语儿的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有些显然不是这艘船上应有的食品。

    她出门居然自带食物。

    谢紫玉不禁惊叹着,惊叹着她优美的姿容,亭亭的倩影,与她身后的红烛粉墙构成了一幅令人心醉的图画。

    谢大公子正沉醉于诱人的图画中;而蒋雄亦沉醉于香甜的美酒中。

    他和霍西东高谈阔论着。他们的眼睛都直盯在满桌子上的佳肴上。他们不敢抬头,生怕被那位美丽的容貌吸引住,那样是对谢大公子的极大不敬。

    蒋雄现在至少已有七八分醉意,但他手中的酒杯却从没放下过。

    他又自斟了一杯,小酌了一小口,道:“天寒地冻的,不在家亨福,跑到金陵,莫不是为了赶赵老爷子的那趟挥水吧?”

    “是啊!果然是好本事!”谢紫玉有心无意地搭了一句,道,“蒋兄莫非也是为这事?”

    蒋雄笑道:“这件事小弟可不敢妄想。小弟连吃穿还愁,又哪来的那许多银子?谢家是川南第一大堡,想必公子这回是志在必得吧?”

    谢紫玉顾而言他地笑道:“小弟远在千里之外,消息闭塞,关于赵老爷子的事,也只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是听江湖上传言,这位闻名天下的点霞山庄主人赵月明赵老爷子可不是好惹的角色。”

    蒋雄哈哈大笑了两声,猛地喝干了杯中的酒。

    谢紫玉一边喝着酒一边款款而谈,但眼睛却不时地瞟向语儿。

    他几乎失望了,以他自己这样的姿品,任何一个女人都应有反应,但语儿却没有,只是沉浸在自我陶醉中,自斟自酌;兴趣盎然。

    蒋雄这时忽然发出一阵嘁嘁的怪笑道:“我的大公子,你还蒙在鼓里?赵老爷于这几年身体明显不行了,病魔缠身,盛极一时已中老皇历了。”

    霍西东忍不住插口道:“那么他那一片偌大的家业又留给谁?”

    蒋雄笑道:“赵老爷子一生不沾女人,无儿无女。这是天下共知的事,但他那份百万家财又会留给谁?现在看来这恐怕还是一个谜。”

    他仿佛在自语一般地说着,口不离酒杯。

    谢紫玉掩饰不住对这位是天下第一的赵月明赵老爷子的莫大兴趣,又进一步问道:“听说赵老爷子有一个义子叫赵仙笛,是一个很棘手的人物。不但武艺出众,而且足智多谋,在江湖上是一位很叫得开的人,赵老爷子为何不把一生所集的名剑传给他?”

    这位点霞山庄的老主人一生只有一个僻好,就是收集天下的名剑。

    他收藏名剑的爱好是天下人共知的,而且他对名剑的爱护也是天下人所共知的。这一点谁也不能否认,也就因为这一点,使得天下的人更对他尊重敬仰。

    剑,是兵中之君子。这位赵老爷子更是人中之君子。

    现在这位名重天下的赵老爷子就要把他集藏多年的几把名剑拍卖出去。

    这件事又怎能不轰动江湖?

    谢紫玉也就是为这件事出川人江南的。

    正当他们谈得高兴时,谢紫玉无意中发现语儿已经不在餐桌上了。

    谢紫玉心中忽然有一种失落感。

    但他同时更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感觉来自自己的内心中,来自自己的包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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