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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六个人围成一圈看着胡老师的卡表,叶海下潜7分钟,到达了海面下278米。他穿着对身体只有简单保护的轻装备就达到了这个即使是佩戴重装置水肺的职业运动员也很难挑战的深度。
胡老师很兴奋:“叶海是潜水奇才,如果参加规范的专业训练,肯定能创造世界记录。”
我才不想让他创造世界纪录呢,我想他快点上来。
胡老师通过指示灯向他发出命令:回船。
叶海没有反应。深度表上显示:他在同一个深度上悬浮,还有慢慢地继续下潜的迹象。
不对劲了。
我着急了,对胡美丽说:“老师,你快点让他上来啊。”
胡老师连发了几次显示灯,召唤他回来。可是他没有回应。
我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安渐渐扩大,曾经见过的幻象和梦境此时又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脸色苍白,浮在海面上,被气泡簇拥,他看着我,看着我,慢慢地飘走,我着急要去追上他,要他回来,可他以我根本无法企及的速度向海底沉去。
为什么我总能看见这样的叶海?
为什么他看着我的眼睛,总是那样的失望呢?
为什么我总是觉得他会在海里离开我?
这念头让我吓了一跳,再不敢耽误一刻,我拉好潜水服,戴上眼镜就要往水里跳,我要去把他找回来。
胡老师一下子把我给拦住:“安菲你干什么?”
我这个时候口不择言了:“就赖你,逼着他深潜。我要去把他给找回来。你们松手,我要去把他找回来。”
我的劲头那么大,他们几个人上来都摁不住我。我身上裹着潜水服,心里面又着急又害怕,急得浑身是汗,心脏都要从嘴里蹦出来一样,谁手在我身上,我恨不得一口咬掉它,我要去把叶海给弄回来,我不能失去他。
胡老师一声大吼:“你给我老实点!刚才你连五十米都过不了,他现在在二百八十多米,你下去之前就得先被压死。”
我被四个膀大腰圆的师弟摁住,刚才一阵挣扎,现在浑身酸痛,剧烈地喘息着,话都说不出来。
胡老师边迅速地穿潜水服边说:“估计是钾中毒昏迷了,我去。我去把他弄上来。”
他在腰上捆好了救生索看着我:“安菲,你等着,我肯定把他弄上来。”
胡老师刚要下去,师弟忽然大声说:“老师等等,你们快看啊。”
深度表上显示,一直没有反应的叶海正在迅速地上浮,二百米,一百五十米,一百米,五十米他像一个鱼雷一样冲向水面。潜过水的都知道,为了调节体内水压,上浮的速度要尽量放慢,给肺脏和其他的器官以缓冲,否则就会在体内外的压强下遭到重创。
可是船上的所有人都没有时间,没有注意力去思考这个问题了,我们一顺儿趴在船舷上,等着叶海浮上来。
这个家伙路出水面的时候,学物理的胖师弟只说了一句话:“他不会真是一条鲨鱼吧?”
叶海自己跃上船舷,拿下水镜,嘿嘿一笑:“刚才在下面睡着了。”
胡美丽一拳击在他的肩膀上:“好小子。”
我没有说话。
叶海把身上的拉锁打开透透气,余光看着我笑,十分得意,好像在说:我厉害不?
我没有说话。
胡美丽说:“叶海啊,你刚才在里面不回答不要紧,安菲差点没把我给吃了。”
他一屁股坐在我旁边,有些大喜过望:“居然有这等事?”
我没说话是因为我气得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家伙的恶作剧差点没把我给急死,他上来之后还臭美呢。我真想说:你要死不死,以后不要吓唬人。可是话到嘴边又咽到肚子里。他多漂亮啊,黑头发湿漉漉的,发丝贴在白白的脸颊上,眼睛似笑非笑的,又恢复了他经典的西门庆的样子。最主要的是,他是个活的,不是那可怕的幻象里,那苍白的要离我而去的人。
我上去亲他嘴巴一下:“你以后可别这样了,你听见没有?”
叶海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呢,师弟带着水肺潜下去以前由衷地说了一句:“你俩太恶心了。”
那天,我们潜水组在船上照了一张合影。基本上仿照的是《无间道》第三集的风格,要求每个人都尽量摆酷。我跟叶海坐在白帆的杆下,背靠着被,我演陈慧琳,他装梁朝伟。后来照片出来,发现每个人都有恶俗的小动作。一个胖师弟硬说自己是陈道明,可是他腆着的肚子根本收不回去;胡老师闭了一只眼睛(他后来说他是特意设计的);我不知怎么居然在快门闪动的一刹那下意识地用手指比划了一个V字形;就叶海强点,一皱眉头一呲牙,弄了一个鬼脸。
胡老师看着照片说:“行啊,就这样吧,不重新照了。无论如何,它很好地反映了我们潜水组无理取闹的整体风格。”
在胡老师的指导下,经过一个多星期的恢复训练,我的成绩有了较大的提高,正在向90米努力,但是与清华大学邱阿明同学一再叫嚣的她最近个人最好成绩121米比起来,实在是还有很大的差距。
九月下旬了,南国的沿海刮起了西向的信风,潮汐涨退的周期变长,早晨天气有些微凉爽,不再像从前那样奥热。我已经很久没跟我的爸爸妈妈联系过了。
我打了一个电话给爸爸,跟他说,我现在在广州准备参加全国潜水大赛呢。他说,好啊,你要好好比啊,菲菲。
他说,上次让你给你妈妈打电话,你打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话。
他说,你还是给她打一个吧。她现在也在广州呢。
我放下电话想,这几个月来,我的家庭,我的生活,变化都很大。我跟着莫凉从北京到海岛,又跟着叶海回到了潜水组。周周转转,反反复复,我此时最终知道,我可能再也捕捉不到我的明月光了,但是我更不想失去我的大魔王。
我觉得现在对我妈妈也不像原来有那么多的怨恨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选择。莫凉,我妈妈,我自己,我们都是一样。
预赛前一天,胡美丽老师的女朋友从北京来广州看他,我们也得以放了一天假。叶海请所有的师兄弟出去吃喝玩乐一通,晚上又把所有人带到他在荔枝林旁的家中,看电影,打游戏,喝啤酒,甩扑克。
我们后来喝了五箱子雪花纯生,所有人的脸上都贴满了白纸条,叶海和另一个师弟输得各自学了三回猪叫,大家就开始找地方睡觉了。
叶海说:“客房的条件堪比五星级洗手间。诸位大人请。”
师弟踹了他一脚说:“谁住客房啊?叶海你去住客房吧,我就住你的房间。”
另一个说:“我也是。”
另一个说:“我也是。”
我说:“我也是。”
叶海踹了我一脚说:“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也是。”
几个人进了他的房间又戏耍一番,他的什么金色的长笛啊,篮球明星签了名的橄榄球啊,劳斯莱斯公司出的粉色的银影车的车模啊,全让大家给强暴了。
我跟你讲,喝啤酒喝醉的大学生都是畜生。他的鱼缸也没有幸免于难,师弟说,这水温挺好,还带气泡呢,我洗洗脚。
叶海一下子急了,上去就把他已经伸出来的脚给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喝的动都不会动了,心里还挺明白:叶海好酒量啊,还比别人清醒些。
叶海道:“你也太过分了。”
师弟半睁着眼睛:“…….”
叶海:“你还洗脚?你没看见我在里面洗澡呢吗?“
我跟其余几个挣扎着围上去,叶海醉醺醺笑嘻嘻的说:“你们瞎啊?你们。那,那,那不是我吗?”
鱼缸下面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个白色的小塑像,其中一个看发型和脸形,果然是叶海的样子。我们都嘿嘿笑起来,我说:“你什么时候进去的啊?”
叶海伸手进去把那小塑像脸上一块鱼屎给弄掉,自己喘了一口气说:“我,我,我说怎么呼吸不畅。”
“另一个是谁啊?”我说,“是你,你弟弟不?不过怎么长头发,还穿裙子啊?”
“笨蛋。”他在鱼缸的倒影里看着我说,“那不是你吗?”
大家都仔细看看那小塑像上雕的五官轮廓,五秒钟之后,胖师弟一下子就哭了,他手里拿着书架上的那幅长发女孩的铅笔画:“你还把安菲给画下来了。我早看出来你们有奸情,我还喜欢她来着……”
他语音未落,倒在地上就鼾声如雷了。
接下来几个依次倒下,摞在一起睡觉。
我倒下之前看着叶海笑:“那是我啊?哈哈,我还以为是你原来的女朋友呢。我上次来怎么没看到这两个小东西?你怎么把我给弄鱼缸里去了?也不带个水肺,你要憋死我啊?”
他把我搂过来朝另一个方向倒下去:“啊,我乐意。你得陪着我。”
我沉沉睡去,可是从前的一幕幕却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一些断续的,不相关联的,还有我从前没有注意到过的东西像被终于剪辑好了的电影,24格连续的放映。
他是个突然到来的男孩子,在地质系的课堂上讲述神话里大西洋的由来。
他对我说,天气如何是由我的心情决定。
我爸爸那次海上遇险,风暴居然会骤然消失,他明明已经被漩涡吞噬,却幸运的白捡了一条命回来。他的话让我和莫凉都印象深刻,他说,仿佛那后面有一双翻云覆雨手。
叶海在那之后跟我说我又欠了他一回的时候,我还在心里讨厌他装神弄鬼。
如果这些都是巧合,那么他在大海里像鲨鱼一样的畅行无阻,气定神闲的游走在奇迹和凡人极限的交界处又该怎样解释呢?
我在黑夜里睁开眼睛,看见席地而卧,熟睡中的叶海。这一夜于酒醉的我来说,非比寻常。看似一切都蹊跷而熟悉。
他的这张脸好像一直都出现在我的梦中。
我跟他的交情不是几个月,不是几年,也不是这一生。好像大历史本身,横亘了多少千年。
他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轻声问:“你是谁?”
“……”
他用手掌遮住我的眼睛,把我的脑袋按在他另一只胳膊上:“再仔细想想,明天早上告诉我答案。”
安菲特利特说:“我想要你知道,要是你有了别人,我是不会嫉妒的。”
他枕在她的腿上:“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
“什么?”
“你不够爱我。”他手绢着她的头发说,“赫拉为了守护她的丈夫教训了多少女人,你不这麽做,就是因为你觉得我不重要。”他胡说八道得自己都乐了。
她亲亲他的嘴巴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夕阳下广阔无边的蓝色大西洋。
女人怎么能够抗拒波塞冬?谁可以不爱海洋?谁能守得住他?
“现在咱们是两口子了,我对你有两个要求。”她捧着他的脸说。
“请讲。”
“一个是,你不要对我撒谎。我没有别人聪明,所以更不希望因为你的缘故,让别人以为我是傻瓜。”
“第二个呢?”他渐渐收起笑容。
“第一个你听懂没有?”
“啊。”
“第二个是,要是真有那麽一天,我们要分开的那麽一天,请你不要跟我耍赖,就放我走。”她慢慢的说,“不用赔给我钱,也不用给我安排赡养什么的,你知道的,我原来自己的日子过的还行。”
他坐起来,把她搂在怀里,亲亲她的嘴唇:“我怕你会舍不得我。”
“我会舍得的。”她说,“我会诅咒自己丧失所有的记忆,特别是忘了你。”
这疯疯癫癫的对话让他觉得不安起来,他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你,能不能,不跟我说这些话?我跟你讲,没这麽一天,不可能有。”
“如果有?”
“即使有,”他把她紧紧搂在胸前,“也不许你忘了我。”
她也觉得自己无聊,可是为什么他总是让她这么没有安全感呢?
第一个爱人。
唯一的一个。
光辉灿烂的一个。让人着迷的一个。
完美的一个。
她就势亲吻他的胸膛,舌尖触在上面,牙齿轻轻重重的啃咬。
他的手摸到她袍子里,抚在她腰肢上,稍微翻转身体把她袭到下面,全身的重量压上去要她难受,做小小的惩罚:“还敢乱说话?”
她笑起来,腿缠到他的腿上:“不正经。”
“正经就不是我了。”他哈哈的笑起来,奔主题。
安菲特利特为终于得到海皇而愉快又心怀忐忑的同时,波塞冬大人也开始思考关于安全感的问题。他到底还是前所未有的把所有都感情付于一个女人的身上,到底还是把所有的鸡蛋放到一个篮子里。
改变日他有点惴惴不安。人们总是眷恋从前的习惯,难怪尊贵的泰坦大神连赴大地女神盖亚的家宴都喜欢穿旧的袍子。
他另外的两个兄弟一左一右,看着他眯着眼睛思考问题。他们之间总是这样,打打合合,千锤百炼。
哈迪斯为他斟酒:“你的病治好了吗?”
“我没有病。”
“还是不行?”宙斯问。他从小耳朵失聪,只能听见他想听见的东西。
“身体很健康,爱人很贴心,床上很协调,宠物很有爱。”他对那两头道,“嫉妒我吗?”
“还是那一个?”哈迪斯问,伸出一根手指头在他眼前晃一晃,像一根讽刺,“狮吼女安菲特利特?”
她什麽时候得到了这个外号?
他笑:“对啊,就是她。此女狮吼,但是为人还算厚道。”
有歌姬上来表演,,其中一个面如艳丽又身怀绝技,用头发弹奏六弦琴,曲子十分美妙,听者销魂。
宙斯在他耳边说:“看她漂亮吗?是个女妖。名字在三界都很响亮的,美杜莎,知道吗?”
他饮一口酒没说话。
“好久不见了,我见到你很开心,我把她让给你。”
波塞冬看着这个掌管天界的兄弟,他有棕色的头发,漂亮的墨绿眼睛,总是吃得很饱精力充沛生机勃勃的样子,他是那种自己高兴能让身边所有人都跟着一起愉快的家伙,但是今天波塞冬不想领情:“你自己去消受吧。”
哈迪斯横着眉毛,平平板板地说:“他不能,赫拉等会儿会到。”
“那你来啊。”
“他不行,他是单身。”宙斯说,幸灾乐祸地遗憾着,“美杜莎不喜欢单身。”
他将另外两个推开,“我说了我不要,别想拉我下水,起来,我要回去了。”
他走在前面听他们感叹:“一个风华正茂的浪子上岸了,这世间又少了多少热闹。”
走到外面,看见下场的歌姬间有纠纷。
小神仙们在给大神仙们表演之后发难,因为不能忍受跟女妖同台,这是何等耻辱?几个人纠结了,上来就要教训美杜莎。
他在这一侧喊道:“干什么呢?”
她们见是他,马上跪下。
美杜莎没动,直挺挺的站在那。
他媳妇当年也做过这事儿,他本来目不斜视的,这回不免要看看她,果然漂亮,一点规矩都没有,肆无忌惮的漂亮。
他没跟她纠缠跪还是不跪的问题,妖精都这样。
波塞冬只训诫那些仙女道:“嫉妒别人的艺术成就不好,应该自己苦练,再说你们唱的也不差,去前面领赏,就说我给的。”
什么话他说出来就是好听。
跪着的仙女纷纷抬头看他,小声嬉笑。
他离开的时候心里想,如今已婚,不比从前了。放到过去,今夜肯定是快乐良宵。
他回到自己的海底神殿跟安菲说起这个晚宴。
他趴在床上说:“他们说你是狮吼女。”
“谁啊?”
“我那两个兄弟。”
“这两个痞子,以后不要跟他们一起。你也是,不能做点有品位的游戏吗?”
“什么是有品位的游戏,大人。”他的手穿过裙子覆在她细滑的腰上。
她眨眨眼睛:“打扑克,赌钱,踢足球,什么都比跟他们议论女人有建设性啊。早看出来他们都不是什么好坯子,下次见到了,我cei死他们。”
她自己说的好热闹,看见他有点惊讶,咯咯笑起来,拨弄他额前的头发:“我闹着玩呢,他们这么说我,我害你丢面子了吧?”
他做个老虎造型扑上去:“那你让我好好玩玩你,补偿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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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睛,叶海一张还贴着纸条的大脸在我面前,眼神有种难以压抑的兴奋,声音却小心翼翼:“醒了?”
“嗯”我被迫看着他,他兴奋的眼睛太聚焦了。
“你,回忆起来点什么没有?”
他这么认真,我真的思考了半天。
“你指什么?”我从地上坐起来。
“我是谁啊?”
“你不叶海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酒劲还没过啊?”
他像被一盆冰水浇熄了的火堆,愤愤然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好气的对我说:“快起来,等会就去赛场检录了。还敢在这里睡大觉。”
我打着哈欠去饭厅,几个师弟也都洗漱好了,整洁干净的在那里了,我们吃早饭的时候,保姆把收音机打开,政府的大事说完以后,一个消息吸引了我的注意:我国南海曾母盆地附近发现极大的石油和天然气储备资源,初步探明储量为……
我喝了一口牛奶,在心里说:恭喜你啊,莫凉。
师弟从煎鸡蛋里抬起头来:“半个波斯湾?”
“只多不少。”胖子说。
大家都很惊讶,稍后又议论这是多么好的消息,对整个国家,甚至是对这个世界:石油的价格有了一个新的稳定因素,相关化工产业的发展,随之而来的大量的新的就业机会,还有汽油钱——可能一时也不会涨了。
可是我的脑袋里面不是这个。
我想起之前跟莫凉一起造访过的柳生兰子和他先生办的海洋勘探:在最后一个展厅,一侧是人类对海洋的开采和利用,另一侧是他的报复。
我的勺子在牛奶里面无意识地搅来搅去,最近我觉得我自己很奇怪,我心里的那扇小门,虚掩着另一个世界,在我有意无意的碰触中,它轻轻呼闪,我觉得好像就要打开它了,它又突然闭得静静的。
一个师弟说:“哎,安菲,我听说你前些日子在南海勘探,你不会就是这个项目组的吧?”
我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叶海,他手里拿着个面包片儿正往嘴里送呢。装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其实竖着耳朵听我要怎么回答呢。
我说:“我现在啊,是个潜水运动员。”
叶海叫保姆:“大姐,再给我弄三个煎蛋!”
麻烦找上来,自己想要清净都没有办法。
那女妖美杜莎在他巡视印度洋的时候突然出现,把它吓了一跳。
波塞冬勒住自己的坐骑龙尾鲸鱼,看着她踩在水上,衣袂翩跹。
“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下,”女妖说,“我跟你的手下打仗,要是弄死他们,请你记住,那不是针对你。”
他的手下个个厉害而且杀人不眨眼,眼前这个妖精的大话说得没边了,他笑:“要是你被弄死呢?”
“我不认识别人。烦请你把我的骸骨收拾了,把我挂到天上去,当……”
“妖精不能当星座。”他一口回绝。
之后他一路上都在琢磨这件事,这女妖不是就是在交代后事吗?要自杀啊,别拿他的手下们当刽子手。他催动着龙尾鲸回到印度洋,赫然看见战事几乎已经结束,海夜叉就要撕碎美杜莎了。
他朗声喝到:“停下来。”
夜叉住手,给他跪下来,手里却还攥着女妖的脖子。
“把她放了。”
夜叉明明不肯,却慑于海皇的命令,踌躇半天,舔舔嘴巴:“好久没见血了……”
他话音未落,波塞冬一鞭子抽上去,正中夜叉褐色的胸膛,那里顿时皮开肉绽,他还是那样朗声朗气地说话,声音里还是那样隐隐有笑意:“那我让你见血。”
他带她走的时候心里想,夜叉是神,捡来的这个是妖,怎么神有的时候会比妖精下作?
美杜莎醒过来,他看着她:“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他们航行在大海上,阳光沉落之前竟是橘红色。女妖慢慢沿着鲸背爬到他旁边,匍匐下身体,仰视他。
“这么做蠢不蠢?你是个弹六弦的,也不是打仗的。”他看着夕阳说,“跟我的夜叉打仗,找死啊?”
“不是找死。”她说,声音虚弱,“是要找你。”
他回头看她,女妖伸手去抓他的袍子。他扬手一个耳光就把她打远了,不屑地说:“真放肆。”
回家的路上经过雅典,他好久没来这里,这时看这城市白屋似雪,好像嵌在蓝色爱琴海上的明珠。他的妻子安菲最爱美丽的宝石,他要是把它送给她,安菲一定高兴。
他问随从:“这里是哪儿?”
仆人答道:“雅典。”
“好地方,我要了。”
“可是陛下,这里已经是雅典娜的地方了。她是雅典的守护神。”
“那我就抢过来。”
他回到海底宫殿,一头躺在床上:“安菲,过来。”
她闻声屁颠屁颠地过来,趴在床上,拄着脸看着他。
“有件事情我好久都没有做了。“他说。
“登徒子啊?”
他坐起来:“你正经点。”
安菲笑起来,波塞冬要她正经点?她没听错吧?只好收了笑容看着他:“波塞冬大人请指示。”
“打架,抢地方。”他说,意兴盎然的,还把拳头握起来。
“你的手又痒痒了?”她看着他,“干什么又打架?跟谁啊?”
他眯着眼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她,礼物应该到最后揭晓:夺来一个城市,新鲜的,还热乎的,送给她,多么好。
“到时候再说。”他抱她过来又要亲热,却被她一把捉住了袍子的衣袖,他向后拽已经来不及,安菲特利特闻一闻,抬头看他。
波塞冬连紧张带害怕,汗都要下来了。
安菲仔细看看他:“你说。”
他咽一下口水。“你这次出巡,是不是路过波斯?怎么有羊肉串的味道?”
他心里一松,笑笑,如释重负,拥她入怀:“忘了给你带点儿回来了。”
欢爱之后,两个人却第一次分头各睡一边。他们都没有留意到这细微的异样,因为各有心事,反复琢磨。
安菲特利特想,他明明是留了女性的味道在身上,他不应该骗我;转个念头再想,其实也不算欺骗啊,他什么都不说就是没有骗我啦。这样她自己把自己勉强说服了,睡着之前确定,他是个好丈夫。
波塞冬想,我什么都没有做,无非是载那女妖一程,有什么不敢说的啊?难不成,他问自己的小心心,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些下流的想法,害怕张了嘴就被发现?他心里叹口气,他毕竟是波塞冬,风流了这些年,起码在心理上,总要有个缓冲的阶段啊。
所以他这样一个神仙,哄人说话的时候,嘴巴上像涂了蜜,甜到人的心里去;但是大多数的时候,他缺乏耐心,去解释,去沟通。
沟通是个重要的问题。
我们赶到赛场,胡美丽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
女朋友在旁边,瞬间他说话比原来温柔很多:“快去检录吧,等会儿还得验装备呢。你们要努力啊。”
我听他后一句觉得很肉麻,师弟在旁边说:“你也觉得不舒服吧?他女朋友是韩剧迷。被传染的,没办法。”
叶海从后面上来插在我跟师弟之间:“八卦就八卦,别离那么近。”他胳膊环住我的脖子,又颠又笑。
说实话,我觉得特逗,也挺好受的,可是出于习惯,还是想要抢白他一下,我看着他,笑着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胖子从后面上来插在我跟叶海之间:“太恋爱就谈恋爱,别弄那么高调。”
我这一脚就要踹过去了,听见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安菲,菲菲。”
我回头,是我那美丽优雅的母亲,穿着条绿色的纱裙子,像棵风里的柳树。
我随她走到检录处外面来,坐在椰子树下的长凳子。面临海湾,那里面停着大大小小的船,现在都升高了桅杆,准备好了等着载年轻的选手去远海进行全国潜水大赛。
别人熙熙攘攘,我们一阵沉默。
突然我妈妈说:“你早上吃煮鸡蛋了?”
我说:“啊,你怎么知道?”
她伸手从我头发上拿下一小块鸡蛋皮,:“你什么时候能自理一点?多大了,怎么吃鸡蛋还能把蛋皮迟到头发上来。”
我挠挠头,她说的对啊。我心里马上就把这个过错转移到了叶海的身上,这个笨蛋看什么来着?我脑袋上有蛋皮他都不知道。
她摸着我的头发就笑了,过来亲我脸一下:“傻姑娘。”
我没让她离开,伸手勾住她的脖子,我觉得鼻子里发堵:“妈妈,我想你了。”
她有那么一会没有动。
这个姿势好这句话是我小时候的杀手锏,我爸爸出海,她去舞蹈团里训练,把我自己锁在家里,中午回来看看我,我就勾住她脖子,这么赖着,不让她走。
她在我耳边说:“你不怪我了?”
我想一想,慢慢放开她,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笑起来:“行了,别磨蹭了。马上就要比赛了,你得调节状态啊。”
我说:“其实,我这次,我觉得我,我这次够呛。”
“你不是都练了那么久了吗?原来在电话里就说cei这个,cei那个的,怎么还够呛了?”她做了多年的先锋女性,从来都觉得,只要参加比赛就没有不赢的道理。
“我的成绩恢复得一般,我昨天晚上还喝多酒了,我很长时间没有比赛了,我最近还有点便秘……”这个时候没有信心的自己找一些会输的理由简直就都不用想。
她一搂我:“我给你说,你可别千万这么想。你可不是一般人。”
“哦?”我看着她。
“安菲,你其实是一条鱼。”
我等了半天竟是这句话,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你是说我缺心眼儿不?”
她把我的手拿下去:“你是在水里出生的,我没跟你说过吧?”
新闻。
“有人说怀孕期间经常在水里活动活动,对产后身材恢复,哦不,对胎儿智商有好处。”她说了实话又咽回去了,“所以我就一直有游泳到你出生的那天。”
我心里这个后悔啊,这个女人为了身材居然游泳到生产那天,当时要是稍微有点闪失,在下这个好青年就牺牲了。
“别不服气,”她说“你生出来就会游泳。”
“蝶式?”
“狗式。”她停一停,“那也不错啊,有的人一辈子都不会呢。还有,你肺活量特别大,这个你不能否认吧?”
我没应承,现在不是了。
“还有,”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爸爸想了三个月,派出所催了四次上户口了,我们终于在海边想了一个好名字给你。”
“什么啊?”我好奇极了。
她彻底无语了,看了我半天:“就是你现在的名字啊。”
“怎么好了?”
“安菲,是海皇的妻子安菲特利特的名字。我跟你爸爸,在海边走了几圈,没有得到什么珍珠啊,贝壳啊的暗示,就硬生生地想起这个名字,之后偶尔看希腊神话才知道是歪打正着,你说,这难道不是……”
我心里的小门忽闪了一下。
师弟在后面喊我:“安菲,给你检录了。快点啊,船马上就要出发了。”
我站起来看着她:“我要走了。”
她点点头。
我跑了几步又回来,:“妈妈,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说。”
“你到底爱不爱我爸爸?”
她仰头看着我,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过来好一会儿她站起来,扶着我的肩膀说:“你要是能进入决赛,我就告诉你。”
沟通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这不是海皇波塞冬大人的风格,他事务繁忙,脾气武断,更缺乏耐心。这样经常会将事情弄得更复杂,将自己放在一个不利的位置上。
比如,他想得到雅典,如果有耐性进行良好的沟通,完全能够以一些更聪明更平和的方法办到。
可以许诺给居民风调雨顺;可以庇佑他们永远不受海啸、地震或火山的威胁;或者他也可以用三叉戟轻轻一勾,在内陆开辟通向雅典的新的河道——总之许当地人以恩惠,他们自然会思前想后,权衡利弊,最后归顺与他。
但是他着急要向新婚的妻子安菲特里特献宝,二话不说地在某一个夏天的早上水漫雅典城。他瞒着她。
这个年代的神没有一个是好脾气。
雅典城的守护神雅典娜是司掌智慧和战争的女神,生就聪明又尚武,从不怕打架,就怕没架打。虽然冷不防被波塞冬水淹洞府,在战事最初处于劣势,但是全城军民在灾难中同仇敌忾,坚强不屈,发誓和这个挑衅的家伙斗争到底,他们的坚强勇气被诗人、歌手和讲故事的人渲染夸张,流传开来。
无数神仙、人、妖、兽都奋不顾身投入战局,有的热心热血,有的滥竽充数,有的充满理想,有的只是为了分一杯羹。很多人可能在波塞冬挥就的距离滔天中喘最后一口气的时候都不知道战争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心里为的只是当英雄,挂到天上去,当星座。
最初他一直没有将这场战争太当回事。向从前的每一场战争一样,如果一定会赢,那么过程无非是等待和享受。可是他渐渐就觉得不对劲,越来越多的人在战场上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不能参战的便谩骂他,诅咒他。
这让这个任性的大仙王更加固执于自己的意愿,起先的漫不经心变得认真而且残忍;绵雨化作风暴,山崩之后海啸;世界频于灭顶之灾;一个海皇跟所有人对峙。
他还是瞒着她。
海豚捎来她的信,他才发觉自己有很久都没回海底神殿了。他赶快打开,看见她美丽的字迹。
安菲特里特写这封信的时候,提了几次笔又放下,辗转反复,终成几行字:我知道你要打仗,但是我不知道是这么大的战争。
你杀了很多人和神,停一会儿,行不行?
我家那边麦子熟了,咱们一起去快乐地割麦子吧。
他一眼看完了那封信,再看一遍,心里的不满油然而生:她也想让他放弃?难道这是一封伪造的信或者她根本就不认识他?他,什么时候,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战场?
对她的不满渐渐变成一种委屈,打了这么久,连他都几乎忘了这场战争最初的目的了,现在想起来,是为了美丽的雅典,爱琴海上白色的明珠,他要夺过来,是要送给她的,而现在安菲却劝他停下来。
他伏在桌子上转个身,越来越觉得满腹委屈:这个女人没有良心。
他忍不住想起去找她,她说他搅乱了她的婚礼;他给她的国家最好的年景,她连个谢字都不说;她成为海后,多少人仰望的荣光,她视如蔽履,还总是威胁他要走,还弄个失忆什么的。
他想到这里坐起来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安菲特里特连后脑勺长得都是不讲理的样子。
她的后脑勺,她的后脑勺。不讲理也漂亮。
她真漂亮,越长大越漂亮。一双猫眼,唇角有梨涡,笑起来很彪悍,斗嘴的时候很稳健,身体呢,又香又软。
他想到这些便原谅了之前脑海里的种种,再拿起那封信,透过那些弯弯曲曲的笔画,就像看到她的笑脸。
他想:要是现在,停战,回去
外面忽然有人影闪动,波塞冬心弦一动,哈哈笑起来:“人都来了,还先送信来,拍韩剧啊?”
他追出去,伸手将她转过来。
却原来不是他的妻子。
那女妖颔首:波塞冬大人。
波塞冬道:“你还是走吧。这战争太激烈了,不适合你。”
“适合你吗?”她问。
他笑起来:“我最爱好这个。”他想一想,觉得这个美女似乎是个死心眼,有些话他得给她点拨明白:“我这人记性不好,做点什么好的坏的事儿根本记不得,所以有时很仇人来行刺报复,我杀了他,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很有人在神庙祈祷谢恩,我听着也厌烦,因为我不记得了。”他停一停,看着外面窝在盆地里蓄势的海洋,水旋转得飞快,明天要把雅典城冲洗干净。
“所以你,”他看着她,“有些事不用挂在心上。”
女妖心里想,他所说的有些事,这里包不包括她小时候,被冻僵在北冰洋的边上,他偶尔路过,划一道温暖的洋流把她送到阳光充沛的地方?
她仰头看他。又强大又稚气的大仙王,又凶残又慈悲的波塞冬。
“我要去杀掉雅典娜。”她说,“我提她的头来献给你。”
他看着她,他总是眉眼弯弯,似笑非笑:“别说我不领情,但是这跟我无关。”
她后退,要离开。
他在后面叫她:“美杜莎。”
女妖脚步不停。
他伸手搭在她肩膀上:“你要是不傻,就别去。”
安菲特里特突然到来时,波塞冬的手还搭在女妖肩膀上。
在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拿下来之前,他的汗先从额角流下来了。
刚才的威仪尽失,波塞冬大人说了这样几个单音节词:“我,她你,你,好。”
安菲特里特根本听不懂这些,垂着手看着这个艳光四射的女妖和后面惊慌失措的丈夫。
海皇怕老婆是神界的一景,女妖没想到会有今天的运气,如此开眼,想到明天行刺雅典娜,恐怕难逃一死,索性来个恶作剧。
她笑着对安菲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安菲没说话。
女妖横了一条心,走之前飞快的吻波塞冬嘴唇一下。
他仓皇之中觉得这个吻如此绝望,便顾不得跟安菲解释了,只对那女妖说:“你不要犯傻。”
他一句话。她已经觉得值得,裙子一摆,驾着雾气毅然决然的离开。
忽然间暴雨倾盆而下。
雨下了半个时辰,安菲一直没有说话。
波塞冬看着她:“让它停下来。”
她还是不响。
他觉得一切都乱七八糟的,突然又丧失了去解释沟通的耐心,他双手揉一揉额角:“我很累。”
一声雷“咔嚓”一下劈下来。
他还是努力赔了笑脸给她:“你要谋杀亲夫啊?
她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咱俩去我家那边割麦子吧。这就走,行不行?”
他思忖良久:“行,但是,等打完明天最后一战。”
“一定要?”
“一定要。”
她的手要收回去,他跟上握住想要阻止她离开,可是她还是一点点一点点的抽出来。他们手上角力的同时,一直看着对方的眼睛,在那个时候两个人的心里都有疑问:这还是不是从前的他(她)?
她还是走了。
他自己坐下来,发愣寻思了半天,想起了她唱的一首歌:“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一天到晚想你的心啊,爱不停休”
我想我是不可能会弄清楚我妈妈是否爱我爸爸了。
腕表上显示我在水下五十七米处,我感觉我要是再下沉一点会被压死的。我就此上去吗?那我就真是来这里白玩了,刚才测试过的所有女选手都低于这个水位,我不仅不能进入决赛,还会垫底,我会被邱阿明笑话死的。我以后是别想在潜水界混了。
我脑袋里面有很多可怕的结果,可是我的身体却连下潜一分米的可能都没有。我甚至连叹气都做不到,那会牵动我的耳膜,哎,我怎么觉得那里已经开始流血了呢?我晃晃脑袋,忽然听见有人在这个被海水封闭的空间里叫我的名字。
“安菲,安菲。”
我回头,叶海怎么过来了?他应该是在男子组进行预赛啊,离这里好几海里呢。我说:“你不参加自己的比赛,来这里干什么啊?”
“我怕你潜不下去,过来带一带你。”
他过来抓我的手,轻轻扣住,我被他牵引,缓慢地向更深忍耐的对地方移动。
我觉得有他在身边,好像刚才身体里的不适都慢慢消失了,我得以顺畅的呼吸,因为缺氧和水压而僵硬的肌肉好像被缓慢注入新鲜的活力,一个热带鱼游过来,我一把把它逮住。
叶海回头看着我,水镜里的眼睛在笑。
我说:“这样会不会算我作弊啊?”
他说:“为什么啊?”
我说:“因为是你带着我。”
他说:“咱们沉到更深的地方,他们看不到就好了。”
七十米,八十米,一百五十米。我摇头晃脑地左右观看,这是我从前熟悉的海底世界,可是我觉得跟叶海在一起,这个大海是我见过的前所未有的生动有趣:水草在水波间舞蹈;鱼群经过,看我们的眼神带着玩笑和猜测;水温从冰凉变得温暖,好像拂面的春风,好像能流淌到人的心里。
我翻了个跟头笑起来。
叶海说:“笑什么?”
我说:“我很快活,我想唱首歌。”
“那你就唱吧。”
“亲爱的,你慢慢游,小心珊瑚碰了你的头;
亲爱的,你张张嘴,品尝咸滋滋的海水;
亲爱的,来跳个舞,我们给螃蟹示范个狐步”
他冲过来把我的嘴捂住:“你还让不让水产们活了?这什么歌这么难听?”
我说:“零五年特别流行的两只海豚,这个你都不知道?”
他说:“你休息一下,我唱一个吧。”
我说:“好啊。还没听过你唱歌呢。”
“一首老歌了。”
“九十年代的啊?”
“几千年了。”
“”
“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啊,鱼不停游;一天到晚想你的人啊,爱不停休”
他没有唱,他慢慢说出来。
一切静止住。
我忽然觉得有些什么事情没有道理。
这是深海,可是我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压力。
我们一路有说有笑,可是我们连说话的麦都没有——我怎么能听到他的声音,跟他说话?
不仅仅是这样,他隔着厚实的潜水服握着我的手,可是我却明明感受到他的温柔和温度。
怎么可能这样?
“安菲,就是可能的。”
他缓缓的解除自己的潜水衣,又深过手来将我的头盔、眼镜、水肺、潜水衣一一拿掉。
当我们卸掉身上所有的潜水设备,面对面悬浮在海中,自由地呼吸,清楚地看见对方的时候,我觉得我终于认出了他的脸,那曾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的脸孔。
他走过来,低声地,温柔地,热烈地说:“你该都记起来了吧,你还让我等多久?”
他的吻印在我的唇上,那扇门霍然被打开,一个神话时代扑面而来。
和田籽玉,镌刻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