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科,我的老弟,”哈罗德·奥斯汀阁下在电话里说,从话音里可以听出他很得意。“我刚才和大乔谈话。他邀请你我下星期五去巴哈马打高尔夫球。”
罗斯科·海袄德噘起嘴,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这是三月里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呆在家里,在他谢克山庄那幢宅子的书斋里。接电话之前,他正在查阅一皮包的财务报表,皮靠椅的周围也摊了一地的票据文件。
“太局促了,到时候能不能走得开,出这样一趟远门,我说不上来,”
他告诉哈罗德阁下。“我们想法在纽约碰头不行吗?”
“当然也行。就是放掉这个机会,不免被人看作傻瓜,因为大乔更中意拿骚那地方;而且大乔喜欢在高尔夫球场上谈生意——特别是与我们谈判的这种由他本人亲自接洽的大生意。”
他俩谁也不必讲明这“大乔”是谁。而在这点上,整个实业界、银行界或社交界,也很少有人会觉得有此必要的。
G·G·夸特梅因,超国公司——简称“苏纳柯”——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是个魁梧粗壮的大汉,此人叱咤风云,手中权力之大超过许多国家元首,而行使起权力来,其专横实也不亚于君王。他的势力和影响,也同那家俯首听命于他的大公司一样,遍及整个世界。苏纳柯公司内外,人们对他抱各种各样的态度,或顶礼膜拜,或咬牙切齿,或阿谀奉承,或畏之如虎。
此人神通之广大,只消一看其以往经历就可明白。八年前,超国公司千疮百孔,债台高筑,鉴于他以前在理财方面所显示的杰出才干,G·G·夸特梅因被请来力挽狂澜。从那时到现在,他非但恢复了公司的资产,而且还大大扩充了它的实力,使之成为一家规模惊人的联合大企业。股本分移了三次,红利净增了三倍。股东们靠大乔发了财,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赋予他便宜行事的权力。固然也有一些卡珊德拉式的人物不以为然,说他缔造的是一个纸糊的帝国,但是苏纳柯及其子公司的财务报表,也就是哈罗德阁下来电时罗斯科·海沃德正在仔细琢磨的那些表格文件,雄辩地驳斥了他们的无知妄说。
这位苏纳柯的董事长,海沃德曾有幸见过两次:一次是在人群里和他打了个照面;另一次是在华盛顿一家旅馆的套间里,哈罗德·奥斯汀当时也在场。
那次在华盛顿会面时,哈罗德阁下向夸特梅因汇报自己为超国公司执行某项任务的情况。海沃德不知道是什么任务,他进去的时候,两人的谈话已近尾声,所以只听说那件事和政府有点儿牵连。
赫普尔怀特蒸馏器公司——一家颇具规模的苏纳柯子公司——全国范围内的广告业务,由奥斯汀广告公司负责承办,不过,哈罗德阁下同G·G·夸特梅因的私人交情看来尚不止于这层关系。
不管汇报的是什么内容,反正大乔听了似乎很高兴。在他被介绍与海沃德认识时,他说:“哈罗德说,他是你们那家小小银行的一名董事,你俩都想从我们这儿分一杯羹。唔,过些日子我们会考虑的。”
这位超国公司的头子在海沃德的肩头上一拍,就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正是他在华盛顿和G·G·夸特梅因的这席谈话,促使他在一月中旬,也就是两个月前,向美一商投资方针委员会透露,很有可能和苏纳柯公司建立业务往来。后来,他认识到自己这样做未免操之过急。现在旧话重提,看来大有苗头了。
“好吧,”海沃德在电话里同意说,“也许我能在下星期四走开一两天。”
“这才象话嘛,”他听见哈罗德阁下说。“就算你已另有什么安排,总不见得还有比这件事更重要,更关系到银行切身利益的吧!哦,对了,还有一点我忘了对你说——到时候,大乔派私人座机来接我们。”
海沃德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真的?是架供快速旅行的大型座机?”
“是架707。我想你听了总满意吧。”哈罗德咯咯地笑着。“就这么定了,我们星期四中午从这儿起飞,星期五在巴哈马呆上一整天,星期六回来。顺便问一声,从苏纳柯最近的财务报表看,情况怎么样?”
“我正在研究。”海沃德朝一大堆摊在椅子周围的财务报表和文件之类瞥了一眼。“主顾的身体看来还不错,还真算身强力壮呢!”
“经你这么一说,”奥斯汀说,“我就放心啦。”
海沃德搁下话筒,嘴角禁不住浮起一丝狡黠的浅笑。近在眼前的出门旅行,此行的目的,还有乘私人座机前往巴哈马这一事实,凡此种种,在下星期茶余饭后向人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岂不快哉。再说,要是此行果真搞出点名堂,自己在董事会的眼里自然会顿时身价百倍——他没有忘记,杰罗姆·帕特顿只不过是临时拉来充当一下美一商总裁的;这些日子,他的眼睛可始终盯着那把交椅。
下星期六能及时乘飞机赶回来,这一安排也使他感到满意。也就是说,他不必错过一次在礼拜堂露脸的机会。他是圣·阿撒内修斯礼拜堂的非神职礼拜主持人之一,每逢主日他都要给教友们清晰而庄严地上日课。
想到这里,他记起明天还要读经。他打算象平时一样事先将经文温习一遍。他随手从书架上捧出一本又厚又重的家庭用《圣经》,翻到已从书脊上脱落下来的那一页。这页属《箴言篇》,在明天要诵读的那段经文中,有一节海沃德最喜欢的诗句。“公义使邦国高举,罪恶是人民的羞辱。”
巴哈马之行使罗斯科·海沃德开了眼界,长了见识。
他对上流社会纸醉金迷的生活并非一无所知。他也象大多数资历较深的银行家一样,经常出没于社交场中。平时结交的那些顾主和阔佬,为了寻欢作乐,追求王孙公子般的豪华生活,用起钱来大手大脚,甚至不惜一掷千金。看到他们能如此恣意挥霍,他总不免有点眼红。
可是和G·G·夸特梅因一比,那些阔佬都黯然失色了。
那架707喷气式飞机分秒不差地准时降落在本市国际机场上。从那漆在机身和尾翼上的偌大一个“Q”字,就能一眼把它认出来。它朝着私人候机室慢慢滑来。哈罗德阁下和海沃德跨出那辆把他们从市中心送到这儿来的机场交通车,从后舱门疾步登上飞机。
他们在类似小型旅馆门厅的门廊内,受到四个人的欢迎。其中一个是中年男子,头发已开始花白,毕恭毕敬的神态中带几分威势,说明他的身分是个大管家。另外三个是青年女子。
“先生们,欢迎你们登机,”大管家说。海沃德点了点头,但无心顾及这个男的,他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三个女人吸引了过去。她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姑娘,美得夺人魂魄,个个笑容可掬。罗斯科·海沃德忽生奇想:夸特梅因手下那帮子人想必曾把环球、联合和美国三家航空公司所有最标致的空中小姐都罗致了来,然后就象在最浓的牛乳上撇奶油似的从中挑了这三个美人儿。其中一个长一头蜂蜜似的金发,另一个是引人注目的乌发褐眼女子,第三个则是长着一头火红长发的姑娘。三人都是修长身材,腰肢婀娜,皮肤晒得黑黑的,十分健美。黝黑的肤色和身上式样入时但稍稍嫌短的浅色哔叽制服,相映成趣。
大管家的那身制服也是用同样的上等呢料制成的。四人左胸衣兜上,都一律绣一个“Q”字。
“你好,海沃德先生,”红发女郎说。她说话的调子抑扬动听,软绵绵的声音带着几分妖气。她接着又说:“我叫阿弗丽尔。请往这边,我领你到你的房间去。”
海沃德跟在她后面走去,对“房间”这个说法不觉有点惊讶;同时,哈罗德阁下正由那位金发女郎予以照应。
仪态万方的阿弗丽尔引着海沃德沿走廊走去。这条走廊有一段恰好在飞机一侧,同机身平行。面朝走廊有好几扇门。
她回过头来告诉他说:“夸特梅因先生正在洗蒸汽浴,进行按摩。
待一会儿他会上休息室来陪你的。”
“蒸汽浴?就在这儿飞机上?”
“噢,不错。就在驾驶舱后面。另外,飞机上还有一间蒸汽房。夸特梅因先生不论到哪儿,总喜欢洗蒸汽浴,要么是芬兰式的,要不就是俄国式的。他总是随身带着自己的按摩师。”阿弗丽尔嫣然一笑,令人销魂。“要是你也想洗个澡,让人按摩按摩,旅途中有的是时间。我很乐意替你去安排。”
“谢谢你,不用了。”
姑娘在一处门口收住脚步。“这是你的房间,海沃德先生。”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飞机突然一动,开始滑行了,海沃德猝不及防,向前打了个踉跄。
“哟,”阿弗丽尔赶紧伸出手去,一把将他扶住。一时间两人凑到了一块。那纤长的手指,那橙褐色的光滑指甲,那轻而有力的一触,那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他全都感觉到了。
她抓住他胳臂的那只手,一直没松开。“飞机要起飞了,最好让我给你系上安全带。机长的起飞动作一向猛得很。夸特梅因先生不喜欢在机场上磨磨蹭蹭拖时间。”
他也顾不上细看,只觉得姑娘引他走进一间奢华的小客厅;他在一张柔软舒适的长靠椅上坐定,而他曾留神过的那些纤纤手指则熟练地在他的腰里扣着安全皮带。甚至隔着一层皮带,他也能感觉到手指的移动。
这倒也别有一种滋味。
“当心!”这时飞机加快了滑行速度。阿弗丽尔说:“要是你不见怪,我就呆在这儿,等飞机上了天再走。”
她在长靠椅上他的身边坐下,也给自己系上安全皮带。
“哪儿的话,”罗斯科·海沃德说。他如堕入五里雾中,茫然不知所措。“我一点也不见怪啊。”
他举目环顾,这回总算看仔细了。象这样的休息室或者说是机舱,是他在别的飞机上所从未见到过的。从设计角度看,这个房间充分利用了飞机上的空余之处,并把它装饰得十分豪华。三面墙上都嵌有柚木护壁镶板,上面还雕着用金箔装饰的“Q”形花纹。第四堵墙壁差不多全被一面大镜子占了,这种颇具匠心的设计使整个房间看上去要比实际的面积更大。他左边的墙上有一处凹陷,里面布置了个小型办公室,除了电话台还有一架复着玻璃罩子的电传打字电报机。离办公桌不远是一张小餐柜,备有各色小瓶酒。海沃德和阿弗丽尔对面的镶镜墙上装着一个电视屏幕,两排作用相同的控制开关安装在长靠椅的两侧,伸手可及。背后的一扇折门,大概是通往浴室的。
“你可想观赏我们起飞的情景?”阿弗丽尔问。不等海沃德回答,她随手碰了一下身边的电视控制开关。一幅画面清晰的彩色图像跃然出现在眼前。显然是在机头上装了一架摄像机。从电视屏上,他们可以看到滑行道连着宽阔的跑道,而当飞机一转上跑道,跑道的全景就展现在眼前了。飞机毫不迟疑地往前直冲,同时,跑道开始在他们身下飞速滑过。巨型飞机逐渐离地而起,剩下的一段跑道随之变得向下倾去。飞机升空了。一种飘然飞腾之感,在罗斯科·海沃德心头油然而生,这倒不完全是由于电视图像的缘故。现在眼前只见一片蓝天白云,于是阿弗丽尔啪地一声把电视关掉。
“如果需要,也可以收看普通频道的电视节目。”说着,她又指了指那架电传打字电报机。“从那儿可以接通道·琼斯服务社、合众社、美联社或电信局,只须挂个电话关照驾驶舱,他们会把你说的话原原本本输入电报机的。”
海沃德谨慎地表示了自己的观感:“这一切以前没见过,有点新鲜。”
“我知道。有时确实能给人这种印象,不过说来也怪,每个人那么快就适应了。”又是那种直勾勾的目光,那种令人神魂颠倒的甜笑。“这样的私人舱我们一共有四间,不费什么事就可以把它改成卧室,只要按几个电动钮就行了。如果你想试一试,我可以教教你。”
他摇了摇头。“现在似乎还无此必要。”
“悉听尊便,海沃德先生。”
她解开安全皮带,站起身来。“如果你想找奥斯汀先生,他就在紧靠这儿后面的机舱里。前边是主休息室,你料理停当之后就请过去坐坐。
主休息室过去是餐厅和办公室,再往前就是夸特梅因先生的专用套间。”
“谢谢你给我介绍了飞机上的布局。”海沃德除下那副无框眼镜,掏出手帕想把它擦拭干净。
“哦,这让我来吧!”阿弗丽尔客客气气然而又是不容反对地从他手里夺过眼镜,从兜里取出一方绸绢擦了起来,过后又顺手给他戴上,让自己的手指在他耳朵根轻轻地擦过。海沃德觉得自己应该对这番殷勤表示不以为然,结果却默然认可了。
“我在这次旅行中的任务,海沃德先生,是专门服侍你,而且要确保你事事称心如意。”
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胡思乱想呢,还是这姑娘有意在“事事”这个词上微妙地加重了语气?他猛地提醒自己,最好不是对方有意挑逗。要不然,这言外之意岂非太不成体统了?
“还有两件事,”阿弗丽尔说。这位苗条的美人儿已经到了门口,准备离开了。“如果有事要差我,不管是什么事,就请你揿一下电话机上的七号按钮。”
海沃德粗哑地应了一句:“多谢你了,小姐,恐怕我未必会那么做吧!”
她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另一件事就是我们在飞往巴哈马的途中,要在华盛顿停留片刻,副总统要在那儿上我们的飞机。”
“超国公司的副总经理?”
她眼睛里露出嘲弄的神情。“不,傻瓜!是美国的副总统。”
刻把钟以后,大乔·夸特梅因大声问罗斯科·海沃德:“嗨,我的老天!你喝的是什么鬼玩意儿?你老娘的奶水?”
“是柠檬水。”海沃德举起玻璃杯,端详着杯子里淡而无味的液体。
“这玩意儿我挺喜欢的。”
超国公司董事长耸了耸他那宽阔的肩膀。“各人有各人的瘾头。服侍你俩的姑娘怎么样?”
“本人以为真没说的,”哈罗德·奥斯汀阁下咯咯一笑。他也象在场的其他人一样,舒舒服服地斜靠在707座机上那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主休息室里,那位金发女郎——现在已知道她的名字叫里塔——蜷曲着身子坐在他脚边的地毯上。
阿弗丽尔娇滴滴地说:“我们正在施展浑身的解数呢!”她站在海沃德的靠椅后,让自己的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滑来滑去。他感觉到她的手指触到了自己颈脖子,在那儿流连了片刻,又向下抚摸。
G·G·夸特梅因是在几分钟前进休息室来的,身上穿着件色彩夺目的紫红色毛巾睡衣,睡衣上的白色滚边绣满照例是无处不在的“Q”形花纹。他象罗马元老院的议员一样,由贴身侍从随身伺候——一个是面目不善、一声不吭的汉子,穿一套白色运动衣,想必就是按摩师;另一个也是空中小姐,一个容貌娇嫩的日本姑娘,身穿整洁的哔叽制服。按摩师和日本姑娘照料着大乔在一张显然是由他专用的御座似的大椅子里坐定。接着,第三个角色——一开始就出场的那位大管家——象变魔术似地端出一杯冰冻马提尼酒,轻轻递到G·G·夸特梅因伸开着的手中。
与前两次见面相比,海沃德此番更觉得用“大乔”称呼此人似乎是再贴切不过的了。从体格上说,这位东道主是个庞然大物,身高至少有六英尺半,从他的胸脯、胳臂和身躯看,活象个乡下的铁匠。他的脑袋瓜要比常人大出一半,粗大的五官同头颅倒也相称:一双暴突的虎目,忽溜忽溜地转来转去,精明机灵的目光让人捉摸不透;一张阔阔的大嘴,刚强有力,就象陆战队里的教练军士那样惯于发号施令,所不同者在于他是在重大得多的问题上发号施令的。还有一个特点,旁人同样能一眼就注意到,那就是此人变幻不定的面部表情,这会儿还嘻嘻哈哈的,一眨眼就可能显出威严的愠怒神色。
他体格强壮,却不流于粗鲁,也没有一点臃肿、肌肉松弛的迹象。
隔着那件裹在身上的睡衣,饱鼓鼓的肌肉隐隐可见。海沃德还注意到,大乔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脂肪层,结实的下颚上也不见赘肉叠起,腹部看上去也很结实,肌肉绷得紧紧的。
至于其他方面,此人在企业界无所不至的触角、鲸吞弱小的饕餮食欲,那是商业报刊每天都报道的。还有他在这架价值一千二百万美元的座机中的生活气派,真是豪华到了极点。
按摩师和大管家悄悄地退场而去。接着粉墨登场的角色是厨师。此人体形细长如铅笔,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愁容,穿一身洁白的炊事服,戴一顶高高的厨师帽,那帽尖竟擦着了舱顶。海沃德暗自纳闷,不知飞机上的仆役究竟有多少。后来他打听到共有十六人。
厨师直挺挺地站在大乔的椅子旁边,手里托着一个特大号的黑皮面文件夹,封面上镌有一个烫金的“Q”字样。大乔没理他。
“贵行的那场风波,”夸特梅因只顾和罗斯科·海沃德说话,“几次示威,还有其他的麻烦事,可都解决了?你们究竟靠得住吗?”
“本行一向殷实可靠,”海沃德回答道。“从来没人怀疑过。”
“股票市场可不这么看。”
“股票市场这具晴雨计,几时精确反映过行情呢?”
大乔脸上掠过一个笑影,随即转身对那个娇小的日本女招待说:“月光妞,替我把最近的美一商股票行情单拿来。”
“是,Q君,”女招待说着,打前面的一扇门走了出去。
大乔朝着她走去的方向一点头。“还是那种腔调,怎么也没法让她说准‘夸特梅因’这名字。总是叫我‘Q君’。”他朝其他人咧嘴一笑。
“不过,在别的方面这女人倒挺有一手。”
罗斯科赶紧抢过话头:“刮到你耳朵里的有关本行的种种传说,都只涉及到一桩微不足道的偶然事件,它的重要性被渲染得过了头。再说,事情正好发生在经理大权易手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你们这些人可没有站稳脚跟,”大乔还是穷追不舍。
“你们让社会上的煽动家为所欲为。你们是一群窝囊废,最后竟缴械投降了。”
“不错,确是这样。老实对你说,我并不赞同那个决定,甚至还表示过反对。”
“挺起腰杆子同他们干!总得想出办法来收拾这些杂种才好!决不让步!”苏纳柯董事长端起手里的马提尼酒,一饮而尽,那位大管家一下子又不知从哪个角落钻了出来,把空酒杯拿走,再向大乔手里递上另一杯。从杯子外面结的那层薄霜不难看出,酒已冰到家了。
厨师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等候吩咐。夸特梅因对他还是不予理会。
他用低沉的声调叙述起往事来:“我们在丹弗附近曾设有一家部件制造厂。那儿工潮不断。老是有人提出无理的工资要求。今年年初,工会又号召罢工,好多次了,这可是最后一回了。我让手下人——那家厂是由子公司管的——去警告那些狗娘养的,说我们要把厂关掉。谁也没把我们的话儿当一回事。于是我们研究情况,作了布置,把机床和冲模运到另一家公司去,让他们把这副制造部件的担子接过去。我们把丹弗的厂关啦。工厂、活儿、发饷名单一下子全没影儿了。瞧,现在那帮子人——雇员啊、工会啊、丹弗市政府啊、州政府啊,还有其他各种势力——全都跪下来讨饶,恳求我们重开工厂。”他打量了一下手里的那杯马提尼酒,然后宽宏大量地说:“唔,可以考虑嘛。就搞些别的制造业吧,不过得按我们的条件。我们就是没有让步!”
“干得漂亮,乔治!”哈罗德阁下说。“我们需要有更多的人采取这种立场。不过,我们银行的问题稍许有点不同。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仍处于一种过渡性的局面,这种局面,你知道,是从班·罗塞利去世后开始的。不过,董事会中好多人希望到明年春天,这位罗斯科将能牢牢执掌银行大权。”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我不喜欢同那些次等角色打交道。和我谈生意的人不但要能举手拍板,而且日后也不会中途变卦。”
“你放心吧,乔治。”海沃德说。“你我作出的任何决定,银行一定履行不爽。”
海沃德心里雪亮,这位主人手段着实高明,凭他这么随手虚晃一枪,就把自己和哈罗德·奥斯汀逼到了有求于别人的位置上,而那种“我不求人人求我”的银行家角色一下子就被颠倒了过来。不过,话得说回来,给超国公司提供任何贷款,尽可以高枕无忧,到头来还能提高美一商银行的声望。还有一层也不可忽视,这可能是开立其他工业账户的一个前奏,因为超国公司是实业界的带头人,它一开此先例,同行定会趋之若鹜。
大乔蓦地朝厨师一吆喝:“嗨,什么事!”
那个一动不动的白衣人象通了电流似地活动起来。他把进屋以后一直托在手里的那本黑皮面文件夹递上来。“午餐菜单,先生,请您过目。”
大乔并不去接文件夹,只是朝那张摊在他面前的菜单扫了一眼。他伸出手指朝菜单上一戳。“把这道华尔道夫色拉换上恺撒色拉。”
“是,先生。”
“还有甜食。不要马提尼克糖渍水果。来一盘大马尼埃蛋奶酥。”
“好,先生。”
他一点头要厨师退下。可是厨师刚返身要走,大乔却两眼一瞪。“要是我点了一道牛排,我喜欢怎么个烧法?”
“先生”——厨师用那只空着的手打了个哀求的手势——“为了昨天晚上那件倒霉事,我已经向您道过两次歉了。”
“别管这个。我问的是:我喜欢怎么个烧法?”
厨师先是来了个高卢式的耸肩,接着又象背诵刚学到的课文似地说:“既嫩又熟,恰到火候。”
“好好记着!”
厨师可怜巴巴地问:“先生,我怎么忘得了?”说完,他垂头丧气地退了出去。
“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大乔对客人说,“就是谁做了错事,可别轻易地放过他们。我付给刚才这个法国佬一大笔薪金,无非是要他摸清楚我的口味。昨天晚上他出了点差错,虽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差错,但也够他受的了。这样,下回就不会忘了。行情怎么样?”这时月光妞已手拿一张纸条,回到了休息室。
她用带点儿外国腔的英语念道:“美一商股票的开盘价格现在是四十五点七五。”
“这不,”罗斯科·海沃德说,“又上去了一个磅音。”
“不过比起班老头升天之前的行情来还差着点哪,”大乔说着咧嘴一笑。“不过,贵行放款给超国公司的消息一经传开,贵行的股票行情包管看涨。”
海沃德心想,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在错综复杂、扑朔迷离的金融界和证券市场里,就是有那么一些莫名其妙的怪事儿。某人借钱给某人,说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在证券市场里偏偏就会有反应!
更重要的是,大乔现在总算明确表态了:苏纳柯公司同美一商银行之间将有某笔生意成交。毫无疑问,在接下来的两天里,他们将进一步商定具体细节。海沃德觉得自己心头渐渐热乎起来。
他们头顶上轻轻响起一阵柔和的乐声。舱外,喷气发动机轰鸣的节奏正逐渐放慢。
“嗬,华盛顿!”阿弗丽尔说。她和其他几个姑娘开始给在座的男人束上安全带。皮带又厚又重,手指却又轻又巧。
在华盛顿着陆停留的时间,甚至比在前一站逗留的时间更短。接一位十四开金子似的达官贵人,在着陆、滑行、起飞时享有头等优先权,似乎本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此,不到二十分钟,他们重又展翅凌空,回到巡航高度,向着巴哈马飞去。
副总统在飞机上安顿下来,由那位乌发褐眼女郎克里斯塔照应。他对这样的安排显然很满意。
负责保卫副总统的特工人员被安置在后舱某处。
不大一会,已穿上一件显眼的米色绸上装的大乔·夸特梅因兴致勃勃地引着客人从休息室来到座机上的餐厅。这是一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房间,色彩的基调是银白和品蓝。进入餐厅以后,宾主在一张饰有雕刻花纹的栎木餐桌边就座。餐桌上方悬挂着一盏水晶枝形吊灯。月光妞、阿弗丽尔、里塔和克里斯塔在他们身后流连不去,当了娇美的陪客。他们用餐时排场之豪华,宴席上菜肴之丰美,是世上任何大餐馆无法与之相比的。
罗斯科·海沃德津津有味地享用着丰馔佳肴,然而却是滴酒不沾,最后端上桌来的是瓶三十年老酒——科涅克白兰地,他也没碰一碰。不过,他留神到,那些沉甸甸的高脚金边白兰地酒杯,一反常规,没有采用那个代表拿破仑的“N”字母作为装饰花纹,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醒目的“Q”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