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巴哈马群岛福德利沙洲俱乐部的高尔夫球场一角,和煦的阳光正从万里无云的碧空泻下,撒在球场“标5”五号穴前的一长条绿草如茵的球道上。这高尔夫球场,还有毗邻的那座豪华的俱乐部,是世界上排外性最强的五、六处高级娱乐场所之一。
草地的那一边,是一片白色沙滩,边上植有棕榈树,四下阒无人影,宛如伊甸园内的一片净土,向着远处伸展。绿盈盈的清澈海水轻轻地拍打着海滩,漾起层层微波。离海岸半公里处,海浪冲刷着珊瑚礁,化作一道乳白色的碎浪。
近旁,球道边上,木槿花、紫茉莉、猩猩木、赤素馨花,竞相争妍,交织成富有异国风味的花团锦簇,色彩的艳丽灿烂,叫人无法相信。空气清新而爽人,飘散着一股茉莉的温馨,不时还吹来习习凉风,令人心醉。
“我看啊,”美国副总统发表感想说,“一个政治家能到此一游,也差不多算是跨进天堂了!”
“在我看来,”哈罗德·奥斯汀阁下对他说,“天堂里可不会有把球击偏的事儿。”他作了个怪脸,把手里的四号铁头球棍狠狠一挥。“那儿打起球来,想必会得心应手些吧。”
他们正在进行一场高尔夫球双打比赛——大乔和罗斯科·海沃德对哈罗德·奥斯汀和副总统。
“你呀,哈罗德,”副总统拜伦·斯通布里奇说,“倒是应该东山再起,重返国会,然后想法子爬到我现在的位子上来。到那时,除了打高尔夫球,你就可以百事不管。你可以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提高球艺。
半个世纪以来,差不多每个副总统期满卸职时,高尔夫球艺都比走马上任时有了长进,这是公认的历史事实。”
仿佛是要证实自己这番高见似的,几分钟后,他手落棍起,放了第三个高球——八号棒击出的漂亮好球——球儿朝旗杆直飞而去。
斯通布里奇精瘦灵活,动作轻盈,今天在球场上着实露了一手。他是个农家子弟,从小就在自己家的一小块田地上起早摸黑地干活。这些年来他一直保持着一副硬铮铮的筋骨。此刻,他见高尔夫球着地滚到离球穴不到一英尺的地方,那张并不怎么好看的平原乡民型脸上不由得堆起笑容。
“打得不坏,”大乔称赞说。他正坐着电动车赶上来,同副总统成了个齐肩。“拜,华盛顿没让你太忙吧?”
“哦,我想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上个月,我负责清点一次政府的文件夹子;最近,白宫向报界透了点风声——看来不久我就有机会在那儿削尖铅笔干点什么了。”
另外几人陪在一旁应景地打哈哈。谁都知道,这位前州长、前参院少数派领袖斯通布里奇对自己眼下充当的角色既是气恼,又不甘心。在上次大选把他推上这个位子之前,他的竞选伙伴,即总统候选人,曾经声称,在水门事件后的新时期内,他手下的副总统不仅会政务繁忙,而且将在政府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可是就职大典一过,这一诺言照例被置诸脑后。
海沃德和夸特梅因把球打到球穴周围的轻打区,然后同斯通布里奇一起等哈罗德阁下赶上来。哈罗德今天的球打得乱七八糟。这会儿他看到球在球棍下打滑,笑了,接着又胡乱一击,又是哈哈一笑,就这么打呀,笑呀,最后总算把球打了过来。
凑成这对双打的四个角色,真是一人一个样。G·G·夸特梅因比其他三人高出许多,衣着考究,挑不出一点毛病:一件莱科斯特羊毛衫,一条格子花呢便裤,一双“健步”牌藏青运动鞋。他头戴一顶红色高尔夫球帽,那帽徽标志着福德利沙洲俱乐部成员那种令人眼红的身份。
副总统的穿着整洁、入时——双线编织的便裤,色调柔和的花衬衫,黑白相间的高尔夫球鞋。同他形成戏剧化对照的是哈罗德·奥斯汀,此公打扮得最为花里胡哨,一身粉红加淡紫的古怪服饰,真有点让人受不了。罗斯科·海沃德则讲究实效,穿的是深灰色的便裤、“正规”的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软靴,即使在高尔夫球场上仍不失银行家的风度。
从一号球座开始,他们行进时的排场真有点象马队游行。大乔和海沃德同乘一辆高尔夫电动车;斯通布里奇和哈罗德阁下合坐另一辆。另外六辆电动车则被副总统的特工卫队所征用,现在就象一支驱逐舰队那样把他们团团护卫在中间。
“要是完全由你自行其是,拜,”罗斯科·海沃德问,“安排政府事务的轻重缓急,你将首先考虑哪些事项?”
昨天,海沃德规规矩矩地称斯通布里奇为“副总统先生”,可是后者当即跟他讲明:“别拘泥这种虚礼俗套,听了叫人发腻。不信你以后会发现,叫一声‘老拜’,我应起来可爽快呢!”海沃德一向以同大人物保持直呼其名的交情为人生快事,所以副总统这番话对他自然是正中下怀的。
斯通布里奇回答说:“如果由我选择,我首先要集中精力改善经济现状——恢复财政上的理智,保持国家收支的某种平衡。”
G·G·夸特梅因听到他俩的谈话,在一旁发表意见:“拜,一些有勇气的人曾作过这种尝试,结果都失败了。你想这样做为时已晚。”
“是晚了些,乔治,不过还不算太晚。”
“这点我可要跟你争个明白。”大乔蹲下身子,琢磨击球进洞的路线。“等打满九穴再谈。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个球送进洞去。”
球赛开始后,夸特梅因比其他三人少开口,而且显得有点紧张。他一般只肯让对手三棒,老是想赢。每赢得一穴或以低于标准打数的成绩击球进洞得分,他就高兴得什么似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简直象为超国公司吞并了一家新公司一样。
海沃德的球风是稳扎稳打,既不露一手漂亮的绝招,也不至于棒下出丑,下不了台。
到了六号球座处,他们四人都从高尔夫球车上走下来。大乔提醒海沃德说:“罗斯科,你那双银行家的眼睛可得好好留神那两位的打分。
搞政治和搞广告的人天生没有讲求精确的习惯。”
“我的崇高地位要求我取胜,”副总统说。“非取胜不可。”
“哦,我知道比分。”罗斯科·海沃德敲敲自己的前额。“全在我这里面。一号穴,乔治和老拜四棍进洞,哈罗德打了六棍,我五棍正好够本。二号穴,大家五棍进洞,只有老拜第四棍打了个意想不到的好球,一击直接进洞。当然罗,哈罗德和我第五棍上也来了个飞球进洞。三号穴,除哈罗德又打了六棍外,大家都是五棍。四号穴,我们这方打得好,乔治和我用了四棍(我意外地打了一个好球),老拜五棍,哈罗德七棍。
上一个球穴,哈罗德可打得糟透了,不过,他的伙伴却又打了个直飞进洞的好球。所以,到现在为止,我们双方比分不相上下。”
拜伦·斯通布里奇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嗨,他妈的!还真有这种不可思议的好记性!”
“你把我一号穴的打数搞错了,”哈罗德阁下说。“我打了五棍,不是六棍。”
海沃德斩钉截铁地说:“不是这样,哈罗德。我记得你把球打进棕榈丛,又把它打出来,接着又把球打在球道的木障上,没打进轻打区,后来击了个长球,又轻打了两下才进洞的。”
“他说得不错。”斯通布里奇在一旁证实道。“我记得的。”
“他妈的,罗斯科,”哈罗德·奥斯汀埋怨说,“你到底是谁的朋友?”
“是我的,那还用说!”大乔大声嚷嚷,伸出条胳膊亲热地勾住海沃德的肩膀。“我开始喜欢起你来了,罗斯科,尤其喜欢你打球的礼让风度!”海沃德满脸放光,大乔压低嗓门象老朋友讲体己话似地问:“昨儿夜里可称心如意?”
“称心极了,谢谢你。旅途很舒服,晚上也过得愉快。昨晚睡得特别香。”
其实,起初睡得并不好。昨天夜晚是在巴哈马G·G·夸特梅因公馆里度过的。从各种迹象看,他不论提出什么要求,那位婀娜多姿的红发女郎阿弗丽尔都会依顺的。且不说其他几位的暗示,就是阿弗丽尔本人,随着白天过尽,夜晚到来,也越发显得亲昵热乎。一有机会,她就凑近海沃德,有时候,她那头柔发就拂在他脸上,要不,就是随便找点什么借口,挨在他身上。而他呢,对这一套既不加以怂恿,也不表示拒绝。
同样,雍容华贵的克里斯塔属于拜伦·斯通布里奇,迷人的金发女郎里塔归哈罗德·奥斯汀,这也是不言自明的。
秀丽的日本姑娘月光妞则同G·G·夸特梅因形影相伴,寸步不离。
这儿的夸特梅因公馆,是超国公司董事长夸特梅因在世界各国拥有的五、六处巨宅中的一所,坐落在普罗斯珀洛山脊,高踞于拿骚城之上,俯瞰着山下一片海陆美景。楼房四周的庭园,经过装扮修饰,景色如画。
庭园四周围着高墙。海沃德的房间在二楼,他一到,阿弗丽尔就陪他上这房间来。从这儿居高临下,可以眺望远近景色。透过周围的树木,还可以瞥见近邻的住宅,那是当地首相的私邸,巴哈马联邦皇家警察在四下巡逻,防止闲人擅自闯入。
黄昏时分,他们在设有柱廊的游泳池边上闲坐慢酌。随后便是晚宴,筵席设在户外平台上,由烛光照明。此时,那几个姑娘早已脱去制服,浓妆艳抹,跟男人们坐了一席。戴白手套的侍者在一旁悉心伺候,另有两个流浪艺人为他们弹唱助兴。席间,众人亲密无间,笑语连连。
饭后,斯通布里奇副总统和克里斯塔两人决定留在屋里,其余的人分乘三辆罗斯罗伊牌轿车——早些时候他们在拿骚机场就是由这几辆车接来的——前往天堂岛上的赌场。大乔在那儿掷金狂赌,看上去大概是赢家。奥斯汀赌得颇有节制,而罗斯科·海沃德则一点也不沾边。他不赞成赌博,不过对阿弗丽尔关于“九点接龙”、“轮盘赌”和“二十一点比大小”等微妙之处的絮叨,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觉得怪新鲜的。赌场里人声嘈杂,因此阿弗丽尔说话时,就和海沃德脸凑着脸,而他呢,也和早先在飞机上一样,觉得这番滋味着实不坏。
但是就在这时,他心头猛地一阵慌乱,自己的肉体开始更强烈地感觉到阿弗丽尔的存在,这一来,他脑子里那些自己明知是不可饶恕的邪念秽思,越来越难以排除了。他隐隐感到阿弗丽尔因觉察他的内心挣扎而正暗自好笑,而这种挣扎又完全于事无补。最后,到了凌晨二时,她陪着他来到房门口,这时候——特别是她又明白露出流连不去之意——
他是拿出了最大的意志力,拚命克制自己,才总算没有请女人进房。
阿弗丽尔不知住在哪一间房里,但在转身回房之前,她曾将那头红发用力往后一甩,笑盈盈地对他说,“床头有台内线电话机。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揿一下七号按钮,我就会来的。”这一回,对于“不管有什么事”的含义再没有什么好怀疑的了。看来,阿弗丽尔不管上哪儿,七号就是他的代号。
不知怎么地,他在回她的话时,声音变得十分混浊,舌头也似乎大了许多:“不了,谢谢你。晚安。”
即使到了这时候,他的内心冲突也还没有了结。脱衣服的时候,他的心思却仍在阿弗丽尔身上;他明白自己的肉体正削弱着自己的意志力,不免为此感到懊恼。这种情况鬼知道是怎么发生的,而一开了头就没个完。
就在这时,他一曲双膝,跪倒在地,祈求上帝保佑他摆脱邪念的诱惑,别让他失足堕落。过了一会儿,祈祷似乎应验了。他的肉体因疲倦而开始松弛疲软,再后来,就睡着了。
现在,当他们沿着六号球道驱车向前时,大乔又主动提议说:“嗨,老兄,要是你喜欢,今晚我让月光妞陪你。那朵小莲花知道的鬼花招,咱们男人还真不敢相信哪。”
海沃德的脸蓦地红了。他打定主意坐怀不乱。“乔治,能与你交往,我很高兴;我希望能获得你的友谊。但不瞒你说,在某些方面我们的想法不尽相同。”
这位大人物面孔一板。“究竟在哪些方面?”
“我想,是在道德方面吧。”
大乔沉吟不语,脸上一无表情,接着突然放声狂笑。“道德——道德到底是什么东西?”他煞住车子,此时哈罗德阁下正准备从他们左边的球道障碍上击球。“好吧,罗斯科,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要是你改变了主意,跟我讲一声得了。”
尽管海沃德咬紧牙关想要顶住,然而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发觉自己的念头老是转到那个娇弱而迷人的日本姑娘身上。
他们打完九个球穴,来到球场小吃部;在那儿的门廊里,大乔又继续同拜伦·斯通布里奇展开刚才在五号穴旁开始的那场辩论。
“美国政府也罢,其他政府也罢,”大乔说,“现在都操纵在一些不懂得或者不想懂得经济学原理的人手里。这就是我们无法控制通货膨胀的一个原因——唯一的原因。世界金融体系日趋崩溃,原因就在这里。
而凡事只要和金钱一沾边,就每况愈下,原因也在于此。”
“在这点上,我略有同感,”斯通布里奇告诉他说。“看看国会花钱的那种气派,你会以为钱多得花不完。在参众两院也有一些据称是头脑清醒的人,他们以为每进账一块钱,拿出四、五块的花销完全没有问题。”
大乔不耐烦地说:“这一点哪个实业家不知道?三十年来哪个不知道?问题不在于美国经济会不会崩溃,而是在于什么时候崩溃。”
“我倒不相信经济非崩溃不可。还是有可能避免的。”
“说起来有可能,但实际上根本无法避免。社会主义花起钱来大手大脚,你没有也永远不会有那么多的钱。这一套已经根深蒂固。所以,一旦政府的信用丧失殆尽,告贷无门,脓疮就要出头啦。傻瓜才认为这种局面不会出现。事实恰恰相反,迟早肯定要出现这种局面。”
副总统叹了口气。“要是在公开场合,我会一口咬定这不符事实。
而在这儿,我们是在私下交谈,我承认这是否认不了的。”
“即将出现的一连串变化,”大乔说,“并不难于逆料,这同智利发生的情况差不多。不少人以为智利同我们国情不一样,而且又离得那么远。其实不然。智利是美国的一幅缩影——也是加拿大、英国的一幅缩影。”
哈罗德阁下经过一番推敲,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同意你关于今后会有一连串什么变化的说法。首先是某种民主政治——稳固的、举世公认的、有效的民主政治。随后是社会主义,起初还有些节制,但不久就越来越不可收拾,大手大脚地乱花钱,直至囊中空空,一文不剩。其后就是财政上的崩溃、无政府状态、独裁。”
“不管我们在一个球穴捞到多少分,”拜伦·斯通布里奇说,“我不相信我们会走得那么远。”
“谁说我们非相信这个不可?”大乔对他说。“即使我们中间一些才智横溢、握有大权的人预先想到了,而且还考虑了对策,我们也不必相信。金融全面崩溃之时,在我们美国还有两条结实的胳臂可使我们免予沦入无政府状态。其一是大企业。我说大企业指的是一种卡特尔,是由一些象我经营的那种多国公司,再加上象罗斯科你们那样的一些大银行组成的卡特尔,这种财团联盟能够从金融上控制这个国家,厉行财政纪律。到那时,只有我们具有偿付能力,因为我们的经营范围遍及全球;我们将把自己的财力物力,投入通货膨胀无法吞噬的部门去。另一条强有力的胳臂是军队及警察。军警将在大企业配合之下维持治安。”
副总统冷淡地说,“换句话说,就是警察国家。你会遭到反对的。”
大乔一耸肩。“可能有人反对,但不会很多。势在必行的事人们自会接受的。尤其是在所谓的民主制度已支离破碎,金融体系已土崩瓦解,个人购买力已丧失殆尽的时候。再说,美国人现在就不再相信民主制度,那都是你们这些搞政治的人毁掉的。”
罗斯科·海沃德一直不吭一声地在一旁听着,现在他说话了:“乔治,你所预见的局面其实就是从目前这种军事—工业综合体过渡为由杰出人物执掌政府的这样一个演变过程。”
“一点不错!随着美国经济力量的削弱,工业—军事综合体——我认为这种叫法更合适——正在不断加强。我们也是有组织的,虽然松散,但正迅速紧固起来。”
“是艾森豪威尔最早察觉到这种军事—工业结构物的”海沃德说。
“而且警告我们要加以提防,”拜伦·斯通布里奇补充了一句。
“妈的,可不是?”大乔表示同意。“他比傻瓜还傻!照理说,所有的人当中,最了解实力可能导致什么样结果的倒应该数他艾克。你说对吗?”
副总统呷一口“种植园主果汁”甜饮料。“这话不得公开发表。不过,我同意你的说法。”
“我说啊,”大乔要他放心,“你是应该属于我们圈子里的。”
哈罗德·奥斯汀阁下问:“乔治,你认为我们还可以拖多少日子?”
“我手下的专家告诉我还有八、九年时间。到那时,金融体制就势必崩溃。”
“我作为银行家,”罗斯科·海沃德说,“感兴趣的是这样一种想法:金融和政治最终会受到纪律的约束。”
G·G·夸特梅因在酒吧账单上签了字,站起身来。“你会亲眼看到的。这我可以向你保证。”
他们驱车前往十号球座。
大乔大声招呼副总统:“拜,你一面打球,一面思考问题,这是你了不起的地方。把球放上球座,来几手既受纪律约束,又体现经济原则的绝招。现在你们只领先一个球穴,前面还有九个难于应付的球穴哪!”
大乔和罗斯科·海沃德等候在电动车车道上,而哈罗德·奥斯汀在朝十四号球穴击球时把球打飞了。经过兴师动众,四下搜索之后,一名特工人员总算在木槿丛里找着球的下落。大乔这会儿心情轻松了,他和海沃德一连拿下两个球穴,已领先一步。就在他俩坐在电动车上的时候,海沃德翘首以望的话题终于提了出来。对方口气之随便使他感到意外。
“这么说,贵行有意同超国公司做笔生意罗。”
“我们有过这样的念头。”海沃德尽量仿效对方,用同样漫不经心的口吻说。
“我正着手扩充超国公司国外通信业方面的股票实力,买下一些规模虽小却起关键作用的电话和广播公司的控制权。这些公司有的是官办的,也有是私营的。我们得悄悄地干,必要时还得破费填满当地政客的腰包,以免引起民族主义的风潮。超国公司可以提供小国家所负担不起的先进技术和高效率设施,实现全球通信系统的标准化。就本公司自身而论,这是大有利可图的生意。不消三年工夫,我们将通过子公司把全世界百分之四十五的通信系统都控制在手里。所有其他企业只得瞠乎其后。此举对美国固然重要,而对我们刚才谈到的那种工业—军事联合体制更是存亡攸关。”
“是的,”海沃德表示同意。“我了解这方面的重要意义。”
“我想从贵行取得五千万元的信贷。当然,条件是按最惠贷款利率办事。”
“我们之间安排的任何贷款自然会按最惠利率发放的。”
不说海沃德也知道,给超国公司的任何贷款都得按银行最惠利率发放。最富有的主顾借钱,向来只付最低的利息,只有穷光蛋才被迫按苛严之极的息率还债,这本是银行界一条不言自明的公理。“我们不得不慎重考虑的,”他强调说,“乃是联邦法给本行规定的贷款法定限额。”
“法定限额?见它的鬼去!要绕过这条规定有的是办法,每天都在反复使用的那套老办法。你我心里都有数。”
“不错,我知道确有各种各样对付的办法。”
他俩这会儿谈到而且彼此心照不宣的是美国银行法里的一项规定:
任何银行发放给单独一家借款户的贷款额,一律不得超过本行资本及其盈余额的百分之十。此项规定的目的在于防止银行丧失支付能力,确保存户免遭损失。而对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来说,给超国公司发放五千万贷款,无疑大大超过了这一限额。
“绕过这条规定的办法是,”大乔说,“你们把这笔贷款化整为零,分散放给我们的子公司。等需要时,我们可以重新调拨,把钱用到刀口上去。”
罗斯科若有所思地说:“这法子想来是行得通的。”他明白,这一建议尽管从技术上来说并未逾分枉法,实际上却是违反了法律的精神实质。不过,他知道大乔讲的也是实话:实力雄厚、信誉卓著的大银行每天无不用这种办法钻空子。
即使这个问题好歹可以得到解决,对方提出的借款数目之大,仍不免使他大吃一惊。他原以为,双方交易伊始,贷款数大概会限在二千至二千五百万上下,以后随着超国公司和银行之间关系的逐渐发展,数额也许才会加码。
大乔象是一眼就看出了他脑子里的念头,因此就直截了当地说:“我从来不做小额交易。如果你们嫌五千万太大,没法筹措,那就当我没说这事得了。我可以把这笔生意留给大通银行。”
海沃德上这儿来,一心想抓住机会,作成这笔捉摸不定的重要买卖,可现在眼看功亏一篑,生意又要从他手里滑掉了。
他断然地说:“不,不,这笔款子不算太大。”
他把美一商银行所承担的其他投资在脑子里盘算了一下。这些他知道得最清楚。不错,给苏纳柯的五千万贷款是可以设法筹措的。不过这样一来就得把银行的其他龙头关掉——大量削减小额贷款和抵押借金,想来这还是可以做到的。给超国公司这样的客户一次发放一笔巨额贷款,油水要比搞一大堆小额贷款大得多,因为小额贷款的发放和回收要花很大的费用。
“我打算向本行董事会大力推荐这笔巨额信贷,”海沃德用果断的口吻说。“我担保他们会同意的。”
他的高尔夫球伴随口应了一声:“好。”
“当然罗,要是我能对董事们说,我们银行在超国公司董事会里也有个把代表,那我讲起话来就更理直气壮了。”
大乔把高尔夫球车驱至自己的球跟前,把球打量了一眼,然后回答道:“这事儿也许可以想办法。要是真的事成,我也希望你们的信托部能大量买进我们的股票。现在这时候正需要有新户头站出来吃进一批,把价格哄抬上去。”
海沃德的胆子越来越大,也说:“这问题,还有其他一些事情,都可以从长计议。看来,超国公司有意要同我们建立活跃的账务往来,这里就涉及到差额补偿的问题……”
海沃德知道,他俩正按照例行格式,跳着一场银行家和主顾的双人舞。这里所反映的正是银行—企业界圈子里一个活生生的事实:你给我搔搔背,我也给你抓抓痒。
G·G·夸特梅因从鳄鱼皮提包里猛地抽出一根铁头球棍,很不耐烦地说:“别尽跟我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手下搞财务的英奇贝克今天要上这儿来,明天和我们同机返回,那时候你俩可以在一块儿具体谈嘛。”
显然,这场简短的商务会谈已到此为止。
这时,哈罗德阁下忽起忽落的竞技状态似乎也已影响了他的伙伴。
拜伦·斯通布里奇一会儿发牢骚说:“你打的球简直吓人。”一会儿又埋怨道:“真该死,哈罗德,你那手糟糕的曲球可象天花那样带有传染性。谁和你搭档,真该预先接种牛痘才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副总统挥棍、击球和站立的姿势都开始乱了套,不得不多击了好几棍。
奥斯汀即使挨了骂,也还是不见起色,所以打到十七号球穴时,大乔和稳扎稳打的罗斯科始终领先一穴。这可大长了G·G·夸特梅因的士气,他挥棍猛击,只听见嘎吱一声,那十八号球座上的球儿沿着球道中线飞去,落在二百七十码外的地方;随后,再接再厉,一棒将球儿直扣入穴,从而为他们一方奠定胜局。
大乔因赢球而得意洋洋,他一把搂住拜伦·斯通布里奇的肩膀说:
“我想,这一下我在华盛顿的信用余额比以往更为可观啦!”
“那得看你想捞到手的是什么,”副总统说。接着他又话中带刺,补上一句,“还得看老兄是不是够谨慎。”
在男更衣室喝饮料时,哈罗德阁下和斯通布里奇各给G·G·夸特梅因一百块钱——这是他们在比赛前讲定的赌注。海沃德不愿参加打赌,所以赢钱没有他的份。
这时,大乔宽宏大量地说:“我喜欢你打球的风格,伙计。”
他向其他人征求意见:“我想,罗斯科应该得到点报偿吧。你们两位说该不该?”
两人在一旁点头时,大乔一拍膝盖说:“嗨,有啦!在超国公司董事会里占一个席位。拿这作为奖品如何?”
海沃德微微一笑。“我相信你是在说笑话。”
苏纳柯董事长脸上顿时笑意全无。“我可从来不在超国公司的事情上开玩笑。”
海沃德此时方始醒悟,原来大乔是以真特有的方式履行着他们刚才商谈的条款。不用说,如果海沃德同意了,那就意味着他也得承担其他义务……
他仅迟疑了几秒钟。“如果你不是说着玩的,那我当然乐意接受。”
“下星期就当众宣布。”
这一建议来得如此突兀,海沃德仍然感到难以置信。他原来估计,可能会从美利坚第一商业银行的董事中挑选一人,请他参加超国公司董事会。不料入选的却是他自己,而且又是G·G·夸特梅因亲自点中的,这真是再光彩不过的事了。目前的苏纳柯董事会名单,在人们眼里就是一册荣膺蓝绶带的企业和金融界巨子的名人录。
大乔似乎又看出了他的心思,呵呵乐了:“别的姑且不谈,你至少可以照看照看你们银行的钱嘛。”
海沃德看到哈罗德阁下正朝自己这边投来探询的目光。海沃德微微一点头,他那位美一商董事会的同事就会意地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