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突然就有了显露才华的机会。村里小学校一位教高年级、很优秀的民办教师住院做手术,需要休假两个月,大队领导按照小学校长的提名,临时指派春去代理民办教师。
春呀,我知道你念书时候成绩好。王老师病了,他带的毕业班,要是从村里随便寻个人来,我怕把娃娃们耽搁了。你千万不敢辜负大家的希望。弄得好,等咱学校再有空缺,大队就能叫你来教书呢。春刚刚来到学校,那个姓杨的老校长就说。
教书我不会。先试合试合,我争取弄好。春表态说。
不是试合,要保证弄好。升中学也考试哩,全公社的小学互相比,考得不好不光家长骂,大队干部也有意见呢。
老校长的话一下子让春有了思想负担重。他郑重地点点头。
你明天就上课,教语文。五年级两个班进度一样,你要么先听一下(2) 班杨川老师的课,跟上他学。你的课要是在第一、第二节,就往后调一下。杨校长说。按照毛主席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的最高指示,乡村小学已经改为五年制,五年级就是毕业班。
你搬铺盖去,黑了要睡到学校里。你跟杨川老师一个房子,脸盆、电壶先用王老师的。小学校的教导主任说。
这天晚上春根本没睡好觉。他在脑海里起劲回忆上学时经历过的那些老师都是怎样上课的,反复琢磨应该模仿哪位老师的教学方法,将已经写到教案上的教学内容、教学过程在心里默记默诵。同屋的杨川老师起夜比较勤,撒尿就在他的洗脸盆里,夜深人静时尿液喷溅在搪瓷脸盆声音很响亮,之后春就觉得丝丝缕缕的尿臊味往鼻子里钻。取暖的炉子封住了,后半夜室内温度越来越低,春也感觉膀胱憋胀,他摸索着穿上内衣到院子树坑里撒了泡尿,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回到房子里就听杨川嘟囔着说,尿到脸盆不就成了?后来春用被子蒙着头总算睡着了。
第二天,春按照校长的吩咐先听了杨川的课。杨川写得一手好字,板书流畅而又漂亮,这一点让春自愧弗如心里有几分惶惑。但杨川讲课衬字太多废话也多,明显的错误也有,尽管是语文教师讲课却用方言,念课文也不例外。春觉得对杨老师的课要取其长去其短不能简单模仿。结果他的第一节课还算顺利成功,念课文一用普通话让学生们觉得新奇,跟读的声音就响亮。下来后听课的老校长夸他说真个不错真个不错。
春不光替王老师上课,同时要兼任五年级(1)班临时班主任。经过观察,他发现王老师带的学生比同年级杨川老师那个班确实胜出一筹。不仅班级的学习风气、纪律卫生都好,就连走五七道路养的猪都比其他班的更大更肥。了解到这些情况,春更觉得肩上担子重。无论教课还是带班,一旦弄得不好,学生会有反映,家长会有意见,学校领导和同事会有看法,甚至对自己成长进步的道路也会产生不利影响。春于是加倍用心。
王老师上课用不用普通话?春问学生。
念课文有时候是普通话。
那就是说,有时候还拿咱陕西话念呢?
就是的。
那讲课呢?讲课用不用?
讲课还能用普通话?学生们瞪大吃惊的眼睛。
第二天,春在五年级(1)班上语文课就从头至尾运用了略有陕西风味、但基本标准的普通话。
我老师上课全部用普通话呢!五年级(1)班的学生见了外班同学就用夸耀的口气说。
真个的?我咋不信!
谁哄你是狗!
咦大大,你那老师洋的!外班学生既好奇又羡慕。
大,妈,今儿上课我班里新来的老师讲课念课文都撇洋腔呢,连批评娃娃都用普通话:请你站起来,不要再做小动作啦。听起来怪怪的,同学都想笑,吓得不敢笑。放学以后学生给家长说。
真个的?阿达来的老师?
是咱村里的,名字叫个赵春。
哦。家长又疑惑又惊奇,那,你的能听懂不能?
没几天,临时带课教师赵春上课全用普通话就成了很轰动的一件事。
春,你拿普通话上课呢?首先是教同年级的杨川老师问。
嗯。春点点头,很平静。
我的普通话不行,醋溜的。不敢用。杨川说。
赵老师,学生说你上课都用的普通话?我明儿听你课去。教导主任说。
能成。春感觉有些惶惑。
赵老师呀,有的家长问我,你上课拿普通话讲学生能听懂不能。你觉着学生懂不懂?老校长见了春也如此发问。
能听懂呀。我觉着学生听讲比以前更认真,我教的东西他们都会了。春虽然理直气壮回答老校长的疑问,但他感觉就像做错了事情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校长表情很复杂,让春有些琢磨不透,咱学校老师水平低,还没有谁上课全用普通话。我就是问一下。你大胆地用,大胆地用,国家提倡普通话哩嘛。
春自我感觉上课越来越顺手,他能从学生的表情和眼神里感受到自己受欢迎的程度。他无论自习、课间,总是和学生在一起,辅导、答疑,对他来说都是快乐的事情。期终考试前两周,学校组织了一次五年级语文阶段性测验,春临时带课的五年级(1)班平均成绩比(2)班高出6.8分。以往,这个班虽然也比(2)班好,但差距没有这么大。
春呀,你临时带课,这个班成绩没有下降,还提高了。你真个干得不错。老校长当面夸奖说。同年级带课的杨川老师也说,春,你真个行。我要向你学习呢。听了这些话,春虽然有点受宠若惊,但心里美滋滋的。
不料,春短暂的教书生涯还是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