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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献头

    住手!有人拍案而起,却是早已醉态可掬的李白。

    原来李白三人刚开始只是等着看任天翔出丑,没想到这胡人竟将手伸向了云依人。天生的狂傲侠气令李白拍案而起,拔剑指向那胡人怒喝:哪来的胡狗,竟敢在我大唐陪都,公然调戏一个嗯,一个青楼女子?

    那胡够咧嘴一笑:青楼女子不就是公开让大家调戏的么?就只准你们文人写两首歪诗调戏,不准我等粗人近身?再说云姑娘今日是在招入幕之宾,公开宣布谁能以诗文夺魁,就将亲自迎贵客入闱,亲手奉上珍藏多年的女儿红。可惜李大诗人已在斗诗中失手,这里再轮不到你来说话。就算是云姑娘的归宿尚有争执,也是我跟这位小哥的问题。

    李白理屈词穷,不过却不甘心看着这胡人公然欺负云依人。仗着几分酒兴挺剑一挥,意图让这胡人放手,嘴里还醉醺醺地喝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两句诗文刚吟完,他的剑已刺出两击,却都被那胡人轻松避开。那胡人不等他刺出第三剑,已伸手叼住了他的手腕,轻松将他的剑夺了下来,跟着往他脖子上一抹。一旁元丹丘与岑夫子急忙同时出手,岑夫子一爪袭向那胡人的肋下要害,咽喉也被元丹丘的剑锋抵住。不过二人却不敢发力,不仅因为那胡人的剑锋正架在李白的脖子上,还因为元岑二人的后心,也被人用刀抵住,刀锋几乎刺破了衣衫,寒意透体而入。却是先前那个丑脸汉子与另一个英俊的年轻人。

    那胡人虽然擒下了李白,却没想到元丹丘与岑老夫子出手如此之快,转眼就拿住了他的要害,他的脸上微微变色,一时僵在当场。不过元丹丘和岑老夫子也不敢妄动,心中更是震骇莫名,没想到这胡人两个不起眼的随从,竟也是罕见的高手,出手之辛辣迅捷,远在中原各派剑手之上。六人除了李白浑然不知危险,其余五人皆全神贯注防备着要害,不敢有丝毫松懈。

    正僵持之时,突听楼下传来一声粗豪的呵斥:闪开!闪开!什么人敢在梦香楼闹事,活得不耐烦了?说话间就见十几个官兵在一名参军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像梦香楼这样的地方,背后都有各种靠山,老鸨一见形势不妙,立马派人报官,所以立刻就有官兵赶来镇场子。就见那十几个官兵在那参军的率领下,推开众酒客来到僵持不下的六人面前,那参军正待喝骂,待看清那胡人模样,顿时一惊,赶紧屈膝拜倒:末将曹参,拜见安大人!

    那姓安的胡人一声轻哼,从李白脖子上移开剑锋,对元丹丘和岑老夫子若无其事地笑道:太白先生是闻名天下的诗仙和酒仙,安某哪敢冒犯?不过是跟他开个玩笑罢了。

    元丹丘见对方在性命威胁之下,依旧不失那种与生俱来的胆色和霸气、又听曹参军称他为安大人,心中一动,立刻想起一人,连忙收剑一揖:原来是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安大人,贫道失敬!

    道长多礼了。安禄山哈哈一笑,想两个随从摆摆手:辛丑、辛乙,不得对道长无礼!两个随从应声收起兵刃,众人这才知道,那满脸阴鸷的灰衣丑汉叫辛丑,那始终面带微笑的英俊小生,则是叫辛乙。听名字二人像是兄弟,不过长相却是天差地别。

    你就是安禄山?失敬!失敬!李白揉着被安禄山抓痛的手腕,眼里满是鄙夷,难怪敢公然调戏云姑娘,原来是手握重兵,镇守平卢、范阳两府的大将军。难怪!难怪!

    安禄山哈哈一笑,不理会李白的讥讽,却转向曹参:曹参军你来得正好,快给安某评评理。说着一把拉过一旁的云依人,云姑娘今日在梦香楼以诗文遴选入幕之宾,不曾想有诗仙之称的太白先生大意失手,竟败在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子手里。安某见猎心喜,也赋诗一首参与其会,侥幸赢下一场。没想到太白先生与元道长和这位岑老夫子,却要联手阻我好事,就在这堂堂东都洛阳,还有公理和王法吗?

    曹参军左右为难,一方是手握重兵的镇边大将,伸手皇上宠幸;一方是与玉真公主和岐玉等皇族权贵交往密切的名士,任谁一方他都得罪不起。正为难之时,突听有人朗声道:不对!这位安大人并没有赢在下,反而是在比武中输在了本公子手中。按理我才该是云姑娘的入幕之宾!安禄山没想到自己亮明身份后,这小子居然还敢来找不痛快,不由面色一沉:方才的比武是你小子使诡计赚我上当,根本不能算数,咱们得重新比过!

    曹参军总算能找到一个比自己地位还低的出气对象,立刻大声呵斥:你是何人?有资格跟安大人比武i?还不快滚!小心我一扰乱治安之罪,将你抓进大牢。任天翔很是鄙视曹参军的趋炎附势,对他的呵斥根本置之不理,转向众人哈哈一笑:方才的输赢大家有目共睹,请安大人问问大家,方才的比武究竟谁输谁赢?

    安禄山面色一寒,眼中隐然闪过一丝杀机,不由向任天翔逼近了两步。任天翔凛然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傲然问:堂堂两府节度使,竟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抵赖?就算是你能杀我灭口,你能杀尽这里所有人?你能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安禄山眼中阴晴不定,显然已是怒火中烧,却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杀这小子泄愤。就在这时,突听李白开口道:我可以作证,方才的比武是这位小哥赢了。

    元丹丘与岑老夫子也跟着附和,有他们开口,众酒客也都纷纷作证。大家都看不惯安禄山的嚣张和霸道。青楼卖艺的女子第一次下海,是人生一桩大事,像云依人这种名噪一时的头牌红姑娘,早已不必为钱卖身,所以通常是利用公开遴选入幕之宾的机会,挑选自己中意的男子从良嫁人。因此即便有幸入闱成为入幕之宾,女方若不中意,也还有权选择只是陪酒。安禄山的举动破坏了青楼的潜规则,激起了大家公愤。

    安禄山眼里蕴含恼怒,不理会众人的鼓噪,却转向曹参军道:曹参军是维护地方治安的官员,你来断一下这个事,个安某一个公道!

    曹参军顿时结巴起来:这个咳咳那个若只是任天翔与安禄山的冲突,他立刻就可以结案,可现在还牵涉了李白、元丹丘等人以及梦香楼众多酒客。能来梦香楼玩乐的客人都不是普通人,许多客人他根本得罪不起。曹参军正急得抓耳挠腮,突听门外传来一个晴朗的声音:安将军到本王这梦香楼来做客,怎不事先通知一声?本王也好吩咐下面的人好生接待,不得怠慢了安将军。

    说话间就见一个锦衣华美的男子负手而入。男子四旬出头,身形伟岸,相貌俊朗。众人一见之下纷纷拱手为礼,争相拜见:小人见过岐王殿下!原来这男子便是当今玄宗皇上的亲侄儿岐王李珍。因长得很像伯父玄宗皇帝,所以在诸王之中,深得玄宗皇帝喜爱。在这洛阳城中,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头面人物。安禄山一见之下赶紧收起几分狂傲,躬身一拜:末将见过岐王,祝岐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岐王颔首笑问:这梦香楼是本王的产业,依人姑娘是本王的干女儿。不知她哪里得罪了安将军?本王也好让她向安将军赔罪。

    不敢不敢!安禄山连忙拜倒,末将不知云姑娘竟是岐王的干女儿,多有冒犯,还望岐王恕罪,望云姑娘恕罪。

    不知者无罪,安将军不必自责。岐王亲手扶起安禄山,笑问,听说皇上正急招安将军入京,安将军还有闲情到梦香楼寻欢?

    安禄山脸上汗如雨下,急忙拱手拜退:末将这就上路,不敢再有耽误。说着一挥手,率随从匆匆而去。一场冲突,转眼化解与无形,众人皆长舒了口气,纷纷与岐王见礼,争相向其献媚,一时纷乱不堪。

    安禄山率几名随从匆匆下得梦香楼,就见一个青衫男子从楼上跟了出来,在后面招呼:安将军请留步!安禄山回头望去,见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衫文士,生得面如冠玉,身如玉树,眼中神采流转,令人侧目。安禄山见他手中举着个算命的布幡,顿时皱起眉头:按某人不信命,你若想给我算命,可就找错了人。说着转身便走,不再理会那人。

    却听那文士在身后叹息:安将军此去长安,凶险异常。若不算上一卦,问个吉凶,只怕就是凶多吉少啊。安禄山心中一动,不由停下脚步,回头冷笑:安某尽忠守边,对皇上忠心耿耿,深得皇上信赖,能有何凶险?

    文士毫不在意地笑笑:安将军若真觉得此行平安无事,有何需故意到梦香楼演上这一出,让皇上通过岐王之口,以为你只不过是个粗鄙愚鲁、蛮横霸道、莽撞弱智的好色之徒?安禄山面色陡变,突然三两步来到文士近前,眼中杀机隐现,抬手便要往文士头顶击落,却见对方若无其事地笑道:将军就不怕我是皇上派我来试探你的棋子?

    安禄山的手僵在半空,颤声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文士抬头迎上安禄山森寒如冰目光,淡淡笑道:一个胸怀经天纬地之才、翻云覆雨之智,却始终未遇明主的失意人。

    安禄山脸上阴晴不定,将文士上下一打量:就你?凭什么?

    文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就凭这个。小生愿将这大好头颅献给将军,将军即可用它为你出谋划策,也可将它摘下来灭口,二者必选其一。

    安禄山满脸阴霾地打量着文士,眼中喜怒难测:你后所这话,不怕我真灭了你的口?文士坦然笑道:人生便是豪赌,总有那么一两次需要押上这向上人头。我愿赌将军是胸怀大志的一代枭雄,而不是谨小慎微的碌碌之辈,我相信自己没有走眼。

    安禄山略一沉吟,淡淡问:你知道安某此行,最担心的人是谁?

    文士抬手凌空写了一个字,安禄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点头叹道:公子果有神鬼莫辨之机。洞悉人心之目。安某若得公子辅佐,当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文士拱手一拜:小生马瑜,见过主公。

    安禄山连忙还礼:主公之称,公子暂时放在心底。请随我西去长安,能否化解这次危机,安某还要多多仰仗公子。

    文士自信笑道:只要将军照在下的话去做,我保你此行有惊无险,平安无事!好!咱们走!安禄山说着向避在一旁的随从们招招手,辛乙立刻牵马过来。安禄山亲自将马瑜扶上马鞍,笑道:这匹汗血宝马跟随我征战多年,今日送与公子代步,聊表安某爱才之情。

    马瑜也不客气,在马鞍上拱手一拜:将军今日赠我一马,他日我当还将军一山。安禄山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翻身跨上另外一匹马,扬鞭向西一指:好!就让我们的征程,从长安开始!

    马瑜笑着摇摇头,指指自己脚下:将军,你的征程,应该从这里开始。见安禄山有些不解,马瑜凑到安禄山近前,压着嗓子低声说了几句悄悄话。安禄山现实有些茫然,不过在马瑜的解释下,他的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惊讶,继而是惊叹,最后是扼腕叹息:公子谋算之远,果然非我辈可比。禄山得公子之助,真如刘备得诸葛,刘邦得张良啊!

    说完安禄山回头望向几个随从,目光最后定格在那个始终面带微笑、俊朗阳光的契丹少年。他想着年轻人点点头:阿乙,你留下来替我办件事。

    辛乙拱手微笑:请将军吩咐!安禄山事业他附耳过来,然后小声嘀咕了几句。辛乙脸上的微笑渐渐变成了惊讶,不过去毫不犹豫地低头答应:请将军放心,阿乙不会让你失望。

    安禄山满意地点点头,挥鞭向西一指:出发!说着扬鞭一击,率先疾驰而去。马瑜紧随其后,与一干随从纵马西去,直奔大唐帝国最繁华的都城长安!

    辛丑落在最后,回头对辛乙微不可察德点了下头,这才纵马追上远去的同伴。

    目送这众人走远,辛乙整了整脖子上那条标志性的红巾,紧了紧腰间那柄狭长的佩刀,然后弯腰拔起路边一根枯草,叼在口中,这才懒洋洋地走向暮色深沉的长街深处,孤独的身影渐渐消失于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

    安禄山铩羽而去,梦香楼重新排下酒宴,以岐王为首,李白、元丹丘、岑老夫子等人分坐左右。几个人刚坐定,李白就向任天翔招手:这位小哥,可否过来同醉?这次若非有你,这一大坛女儿红可就输给了别人,我们能喝上这酒,可是沾了你的光呢!

    任天翔大喜过望,他挖空心思与李白斗诗,正是要跟这名士结交,通过他和元丹丘引荐进入安国观,结识洛阳第一贵人玉真公主。没想到进过安禄山的波折反而使事情进展得更加顺利,他不仅给李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有机会与洛阳另一个贵人岐王殿下同桌喝酒,这等机遇,也许许多人穷其一生也未必能遇上。

    任天翔在长安也曾出入豪门,知道规矩,与几个人见礼后,便在下首相陪。岐王见一向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李白,竟开口邀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入席,不禁有些惊讶,笑问:这位小哥不知如何称呼?

    任天翔忙拱手答道:小生任天,见过岐王殿下。

    话音刚落,就听岑老夫子一声呵斥:岐王在座,谁人敢自称为天?

    任天翔心中一凛,突然醒悟自己随口编造的假名,显然有些犯忌了。岐王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无妨无妨,姓名而已。不能要求每个没读过书的百姓都懂得避讳。

    任天翔暗舒了口气,忙恭敬一礼:多谢殿下恕罪。小人这就改名,还请岐王千岁赐名。岐王摆摆手:姓名乃父母所赐,外人岂能轻改?你就叫任天吧,要是有人怪你名字犯忌,你就说是本王特许。

    多谢千岁殿下。任天翔赶紧再拜。虽然未能让岐王为自己取个名字,但若得他特许,也算是跟他拉上了关系,将来在外面便可拉大旗做虎皮,唬倒大批趋炎附势之徒。

    岐王见任天翔虽然年轻,衣饰打扮在这梦香楼中只能算中流,但神态举止却没有一丝紧张拘束,眼中更透着一种天生的自信,心中不禁有些奇怪。元丹丘与岑老夫子忙将方才斗诗和冲突简短说了一遍,岐王听闻任天翔竟令诗仙认输、安禄山出丑,不禁连连点头赞叹:想不到任公子年纪轻轻,不仅有惊人的胆色,更有过人的机智。你能赢下这坛女儿红,并成为依人入幕之宾,也并非全是侥幸。

    那坛女儿红已被打开,香气四溢,正由云依人亲自捧了给众人敬酒。听到这话她不禁红着脸低下头去,神情竟有些扭捏。任天翔却急忙摆手:岐王殿下过誉,小生今日大胆与太白先生斗诗,原本只是敬仰先生才学,想以自己的挑战激起太白先生的斗志和激情,写下名传千古的好诗。小生那手沃罗西诗文是在胡搅蛮缠,太白先生那首《将进酒》,才是今日诗会的经典之作,这入幕之宾实该是太白先生才对。

    李白连连摆手笑道:今日若非是你挺身而出,智胜安禄山,依人姑娘已被那胡狗所辱。这入幕之宾非公子莫属,俺老李沾光喝两杯好酒,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任天翔急忙推拒,二人正相互推让,却见云依人突然摔下酒壶转身就走。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唯有岐王摇头叹道:你二人一个是以才气闻名天下的诗仙,一个是聪明过人的少年俊杰,怎么却不懂女孩子的心思?想你们这样互相推让,令她颜面何存?不知道者还以为你们二人都看不上她。我看你们别再想着做什么入幕之宾了,依人没让人将你们打了出去,就已经是给你们留面子了。

    任天翔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伤了云依人的心,心中有些愧疚。李白却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这样也好,免得我这半老的醉鬼,耽误了人家小姑娘的青春。我老李现在有酒就好,一旦酒瘾发作,就算仙女在前也如同无颜。正所谓牡丹花下鬼,不如酒中仙!

    众人哈哈一笑,纷纷举杯:那就恭祝太白兄做个酒中之仙。

    岐王突然想起一事,转向岑勋问道:岑老夫子不在岭南纳福,为何千里迢迢来洛阳?

    岑勋忙拱手道:回岐王殿下,商门四大家轮流坐庄,今年轮到小老儿接任门主之位,所以赶来洛阳与郑门主办理交接,顺便也采购点北方邢窑的瓷器带回广州。

    岐王奇道:你不是有越窑么?怎么来北方采购邢窑的瓷器?岑勋赔笑道:近年南洋诸国对瓷器需求极大,经广州走海路卖出去的瓷器,只怕已经超过了走西域的旱路,所以越窑的瓷器已经不够用。

    那老夫子肯定没少赚钱了?李白笑着调侃,今天这顿酒该老夫子请客,谁也别跟他争。岑勋无奈苦笑:原来你请小老儿来喝酒,就是算计着让小老儿掏钱?

    李白呵呵大笑:你知道我老李一向囊中空空,丹丘生又是个修道之人,不沾银钱俗物,只有你岑老夫子是商门大贾,你不掏钱谁掏钱?

    众人大笑,岐王笑着点头道:难怪最近洛阳热闹了起来,原来是商门门主交接。这么说来益州的老潘和扬州的许家,也都要来洛阳?

    岑勋面有得色地点点头:是啊!商门门主换人,也算是江湖上一件大事。不仅我四家的宗主要亲自参与其会,就是许多江湖朋友也都要赶来观礼,为商门捧场。

    任天翔听说岑勋说起商门的盛会,不禁留上了心。本来与岐王同桌饮宴是个难得的机会,若能将陶玉推荐给岐王,也未必就不如献给玉真公主。不过一想岑勋是商门下一届门主,岑家又是越窑的大东家,而商门正事压制陶玉的正主儿,他只得压下心中的冲动,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了另外一条路,便借口更衣告退离席,在门外找到老鸨,偷偷塞给一锭银子过去,赔笑道:方才无意中冒犯了云姑娘,还请妈妈题我引荐,让小生当面向云姑娘赔罪。

    见任天翔一时岐王座上客,老鸨不敢怠慢,却无奈叹道:我家姑娘一向孤芳自赏,眼高于顶,没想到却被公子当礼物让人,让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公子还想见她?老身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任天翔拱手拜道:还请妈妈千万帮忙,小生他日定有重谢。老鸨迟疑片刻,勉强答应:公子跟老身来吧,不过千万别再抱什么幻想。

    任天翔将褚刚和昆仑奴兄弟留在外面,自己跟老鸨来到后院一见雅致的厢房。老鸨在门外柔声呼唤:姑娘可曾安息?任公子前来求见。

    门里传来一声冷哼:他还来见我作甚?

    任天翔上前一步,隔着门扉道:方才冒犯了云姐姐,小弟特来赔罪。姐姐心中若有不快,小弟任打任骂,不敢还手。

    门里一声冷笑:任公子言中了。我心中哪敢有不快?我高兴得很!你们男人从来就不将女人放在眼里,何况还是个青楼卖艺的女子。我原以为写下无数赞美女性诗句的诗仙,定是个与众不同的奇男子,没想到也是个要酒不要命的浊物,公子帮我打破幻想,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呢。

    任天翔听出了云依人言语中的失望和讥讽,见老鸨已悄悄退下,不由哑着嗓子涩声道:别的男人或许会看不起青楼女子,但小弟却是万万不会。听出任天翔声音有异,云依人忍不住追问:你与别的男人又有什么不同?

    任天翔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我的母亲,也是青楼女子。

    门里默然良久终听云依人幽幽问:公子为何竟将自己的身世直言相告?任天翔涩声一笑:因为,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看到云姐姐,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就算是天下所有男人都看不起青楼女子,我也决不会看不起姐姐。

    门里再次默然,半晌后终听云依人幽幽道:多谢任公子看重,依人感动于心。

    姐姐,任天翔动情地轻呼,能否让小弟再见你一面?很晚了,改天吧。云依人迟疑道,公子若想见我,可随时来梦香楼听琴。

    我不想做你的客人,最想做你的朋友。任天翔声音突然哽咽起来,我娘死得早,她去世时就跟姐姐年岁差不多。看到姐姐演琴的样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我娘自从六岁之后,我就只在梦里见过我娘听到任天翔无声的哽咽,房门终于悄悄裂开一道缝隙,就见云依人两眼微红,在门里望着泪流满脸的任天翔,柔声安慰:公子不要难过,如果你以后想听琴可直接来这里找依人。

    任天翔破涕为笑,手忙脚乱地躬身一拜:多谢姐姐!小弟小弟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谢谢!谢谢!

    看到任天翔喜不自胜、手足无措的样子,云依人羞涩一笑,依依不舍地关上了房门。背靠房门她遥望幽暗虚空,突然感觉有种异样的情感,潮水般从心底最隐秘的角落悄然泛起,渐渐弥漫全身,将她完全包围。她摸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不禁在心中暗问:我这是怎么了,竟被一个小男孩儿几滴眼泪打动?

    问外,任天翔擦去满脸泪水,得意地盘算:看来这会跳舞的大美女,即将手到擒来。她是岐王的干女儿,我差点就将她推给了李白那个醉鬼,真是万幸啊!幸亏本公子心眼灵活,很快就意识到她的价值。通过她结交岐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万一玉真公主那条路走不通,还有岐王这条路备用,陶玉这宝贝,必将在我手中卖出大价钱!

    悄然离开后院,任天翔回想起方才的演戏,心中暗自得意看到姐姐演琴的样子,我就不由自主想起自己的母亲任天翔啊任天翔,这种话你也说得出来,看来你越来越懂得如何打动女人脆弱的心了。不过说实话,她弹琴的样子还真有几分像我娘,尤其方才她望着我的那种目光,还真像我娘当年一样慈爱温柔

    任天翔突然淬了自己一口,赶紧刹住这种危险的联想,暗暗告诫自己:任天翔啊任天翔,你备一个女人骗得差点掉了脑袋,如果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动情,终有一天你会死得惨不忍睹。从今往后你不能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动心,只有你骗女人,不能让你女人骗了你!

    仔细擦去脸上的泪迹,任天翔回到酒宴,就见岐王已经离去,李白喝得有七八分醉,正披头散发在哪里仗剑狂歌。元丹丘见他回来,忙道:任公子去了哪里?让我们好等。

    仍天翔赶紧赔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自罚三杯。岑老夫子一声冷哼:还喝?太白先生已经喝醉,你要喝醉,我们可没工夫照顾。

    任天翔微微一笑:不敢劳岑老夫子操心,我还有三个随从,即便喝醉也无妨。说着连干三杯,然后向二人拱拱手,今日这酒已经喝到尽兴,小生向两位告辞。如果二位信得过,太白先生就请交由小生照顾,我的随从会平安将他载回住处。

    虽是诗仙和名士,喝醉了也跟寻常酒鬼一样麻烦。元丹丘与岑老夫子从来都是让人照顾的主儿,哪有心事照顾别人?况且二人又没有带随从和门人,见任天翔主动提出照顾喝醉的李白,二人自然是没意见。

    褚刚在外面叫了一辆马车,与昆仑奴兄弟将几乎烂醉的李白抬上车,任天翔这才与元丹丘和岑老夫子道别。马车离开梦香楼后,褚刚有些不解地嘀咕:公子为何要争着照顾这个醉鬼?

    任天翔淡淡一笑:我们有事求他,照顾他就如同放债,他一定会加倍回报我们。褚刚有些将信将疑,不过却没有再问。马车最后在任天翔所住的客栈门口停了下来,昆仑奴兄弟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李白抬上楼,并仔细为他抹去满身污迹,这才将他抬入新订的客房。

    直到第二天下午,李白才从梦中醒来,看看周围陌生的环境,不由失声高呼:我这是在哪里?快来人!

    一个相貌柔美的年轻人应声而入,笑着回应:太白先生是在我住的客栈。昨夜太白先生喝多了,小可不知太白先生的住处,只好将先生带到这家客栈歇息。

    李白晃晃依旧有些昏沉的头,依稀想起昨夜的情形,忙道:多谢任公子,我现在没事了。公子为我做了这么多,要老李如何报答才好?

    任天翔也不客气,直言道:我想请太白先生将我引荐给玉真公主,不知太白先生可否帮忙?没问题,小事一桩。待公主来了洛阳,我亲自带你去拜见。说到这李白有些奇怪,公子见玉真公主作甚?

    任天翔半真半假地笑道:我有一宝,想献给玉真公主,求她为在下谋个前程。李白微微一哂:那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想玉真公主什么宝贝没有见过?有什么宝贝能让她动心?再说公主早已不问政事,决不会再想皇上推荐任何人。

    任天翔笑道:太白先生尽管带我去见公主就行,其他事先生不用操心。李白伸了个懒腰:看在你那坛好酒的份儿上,老李带你去见公主。不过我劝你还是打消献宝钻营之心,免得让公主赶了出来,令老李也跟着脸上无光。

    任天翔笑而不答,只问:先生想喝什么酒?我这就让人去买。

    李白摆摆手:已经叨扰了一夜,不敢再劳烦公子。老李走了,一旦玉真公主来了洛阳,我会来找你。

    目送着李白渐渐远去的背影,任天翔突然就在想,这个以诗文名扬天下的名士,不知道胸中压抑着怎样的情感,才能让感情的火山从笔下爆发,写出一篇篇令人击节赞叹的佳作。

    任天翔正在胡乱猜想,突见小泽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进来,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红晕,嘴里不住叫道:出事了!出大事了!洛阳城出大事了!

    任天翔忍不住呵斥:慌什么慌?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没学会从容镇定这四个字?小泽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神秘兮兮地凑到任天翔跟前:这个事太刺激、太血腥、太他妈的暴力了,让人想镇定都不行!现在满大街多在谈论这个事,各种小道消息满天乱飞。

    任天翔忍不住给了小泽一脚:你也学会吊人胃口了,究竟何事?快说!小泽凑到任天翔耳边:商门即将继任门主的岑老夫子,昨晚让人给咔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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