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天翔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泽怕他不明白,又在自己的脖子上狠狠比了个手势:一刀断首,干脆利落!听说血溅了三丈远,半条街都染红了!任天翔愣在当场,不敢相信昨天还在跟自己一桌喝酒的岑老夫子,一夜之间就身首异处。片刻后他才问:谁干的?
小泽耸耸肩:要知道是谁干的,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听赌场的癞子阿三讲,那一刀准确凶狠,就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也做不到,只有杀人无数的绝顶高手,才可能干得如此漂亮。癞子阿三的舅舅也是衙门的仵作,据说他干了一辈子仵作,也没见过这么凌厉的一斩。
说话间褚刚也从外面回来,见他神情呆呆,任天翔便知他也知道了这事,不由问:你怎么看?褚刚惋惜地摇摇头:岑老夫子是昨晚与咱分手后,在回去的路上被人狙杀。从现场的痕迹看,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人一刀断首,干脆利落得就像是伸着脖子让人宰。那一斩的迅捷凌厉我从未见过
任天翔对武功细节不感兴趣,只问:你认为可能是谁干的?
褚刚皱起眉头:岑老夫子是来接任商门门主之位的,他一死,无疑是洛阳郑家的嫌疑最大;他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就被人斩杀,凶手很可能是他不防备的熟人,这么算下来郑家大公子郑渊无疑有极大的嫌疑。有人说郑家是想长期霸占门主之位,所以除掉岑老房子;不过也有人分析,扬州许家的嫌疑也不小,因为岑老夫子除了意外,按规矩就该轮到许家接任门主。
任天翔微微摇头:成功的商者最重协议和信誉。郑家要是这么干,就算霸住了门主之位,商门四大家族的联盟也会离心离德,迟早分崩离析。郑大公子一心促成商门四大家族的联合,决不愿看到这种情况出现。所以这次这位郑渊,看来是名副其实成了正冤。扬州许家和益州老潘也是传承数十代的商门世家,很难相信他们会用这种孤注一掷的手段来争权,所以这次暗杀多半来自商门之外。褚刚想了想,惊讶地连连点头:还真是这个道理。不过凶手若是来自商门之外,那又会是谁呢?
我还不知道谁会从这次暗杀中真正获利,怎么可能猜到是谁干的?任天翔惋惜地摇摇头,虽然跟岑老夫子只有一顿饭的缘分,却也不想看见他惨死。不过,抛开这一点,我倒是很乐意看到商门内乱。只有他们自己乱起来,才没有精力顾及咱们这样的小鱼,我们才有机会悄悄长大。
褚刚点点头:现在城中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官府也在彻查此案,就连岐王府都被惊动了,吩咐各衙门全力配合捕快破案。我会留意事情的进展,公子不用操心。
任天翔叹息道:话虽如此,但岑老夫子跟我好歹有一席之缘,无论如何我得去祭拜一下,顺便见见商门其他头面人物。这些人将来可能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也可能成为竞争的对手,咱们要未雨绸缪。公子所言极是,祭拜的事我来安排。褚刚赞同道,现在官府还在查案,尸体也还在仵作那里。顾及三天后才会设下灵堂,到时我会提醒公子。
任天翔击掌道:好!咱们就静观其变,坐看商门内乱!
三天后,褚刚带来了岑老夫子治丧的消息,灵堂设在洛阳郑家一处别院,并由郑家主持。不过严格说来这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丧礼,只是一个与本地亲朋好友道别的简单仪式。按照叶落归根的风格,岑老夫子的遗体将在七天后启程,千里迢迢运回岭南安葬。
正午时分,任天翔带着褚刚赶到了郑家在洛阳近郊的别院。虽说是别院,规模却也不小,不亚于寻常富商大贾或高官显贵的府邸,一点不辱没岑老夫子的身份。
岑老夫子的亲朋好友主要在岭南,不过,由于商门的声望和岑家的名望,闻讯赶来祭奠的人着实不少,令偌大的别院也显得有些拥挤。任天翔与褚刚随着众人进得灵堂,在岑老夫子灵前上了炷香。面对灵堂正中那冷冰的牌位和黑漆漆的棺木,任天翔不禁在心中感慨世事的难料和生命的无常。
上完香,任天翔就带着褚刚往外走,刚到大门就见李白与元丹丘携手而来,任天翔忙上前与二老见礼。李白见他要走,拦住他道:你等我给岑夫子上柱香,我有事跟你说。任天翔正等着玉真公主的消息,自然满口答应。少时就见李白与元丹丘祭拜完岑老夫子出来,立刻就有郑家弟子领二人去往后堂的酒席。
李白冲廊下等候的任天翔招招手,任天翔忙跟了过去。不等任天翔开口,李白拉起他就往后堂而去:走!再喝岑老夫子一顿酒,喝了这顿以后就没得喝了。
有李白和元丹丘同路,郑家弟子不敢阻拦,只得将任天翔与褚刚迎了进去。就见后堂只有寥寥数桌酒席,客人也只有寥寥数人。
四人找了个没人的酒席坐下,李白也不管有没有人招呼,端起酒杯就望空一拜:老夫子,你死得惨啊!可惜俺老李本事低微,没法为你报仇,只有遥敬你一杯寡酒,祝你老早死早投生,来世还生在大富大贵之家。元丹丘与任天翔、褚刚三人也举起酒杯望空而拜,然后将酒倾于地上。李白顾自说道:老夫子啊,现在这酒你也喝不上,不如俺老李替你喝了吧。你要反对就吱一声,不出声我就当你同意了。说完便将酒杯送到嘴边,正要一口而干,就听见身后突兀地响起一声呼唤,将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杯中的酒大半洒在了地上。
元道长也在这里?晚辈有礼了!那声音由远而近,清朗冷峻,隐有金铁之声。元丹丘忙起身还礼:原来是郑大公子!贫道有礼!你我年岁相差不过十来岁,贫道不敢以前辈自居。说着往李白一指,这位李太白想必公子早有耳闻,他倒是算得上公子的前辈。
原来是诗仙,先生之文采,晚辈仰慕已久!这郑大公子言辞十分恭敬,不过说话间却明显有些敷衍,与看到元丹丘时的热情全然不同。
晦气晦气!李白没有理会这郑大公子,却望着手中酒杯啐到,老夫子你就算不满我要喝你的酒,也不该借别人之口来吓我啊!你这么小气,我以后再也不喝你的酒了。
郑公子倾时有些堆尬。不过他也是机灵擅变之人,巧妙地转向与李白同桌的任天翔和褚刚:这二位是元丹丘忙为双方介绍。任天翔忙起身一拜:"原来是正冤哦,对不起,是郑渊郑大公子。小弟任天翔,拜见郑兄。褚刚想起任天翔给郑渊起的绰号,憋不住差点失笑,只得咬着嘴唇生生生刹住,将一张黑脸憋得通红。但见面前这商门的绝顶人物,竟十分年轻,看起来也就在三旬左右,长相打扮就像个寻常富家公,不过眼眸中却透着一般富家公子没有的深沉和睿智,貌似随和的微笑和举止,淹不去眉宇间透出的决断和冷厉。
郑渊与二人敷衍了两句,便抬手向元丹丘示意:道长,内堂已排下酒宴,里边请!元丹丘正待推辞,李白已不耐烦地抱怨起来:快去快去!你要真跟咱一桌。今天老李就别想好好喝酒了。
元丹丘只得向郑渊示意:公子请。
郑渊点点头,转向李白和任天翔:三位一起来吧。
任天翔听出对方只是在客气,便笑着摇摇头。李白却不耐烦地嚷起来:郑大公子能否让老李安安静静地跟岑老夫子喝几杯酒,听他说说凶手的情况。你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鬼,不想让岑老夫子跟俺老李喝酒?
郑渊有些馗尬,只得道:太白先生请随意,晚辈不再打搅。说完亲自领着元丹丘去了内堂。待二人走后,李白这才长舒了口气:总算是清净了,老李最怕跟俗人招呼应酬。
任天翔笑向:这郑大公子魁梧伟岸、相貌堂堂,在太自先生眼里竟是个俗人?时李白一声冷哼:商人争钱逐利,已经俗不可耐,却还要恬不知耻地公开以钱为旗,这不是俗人是什么?
任天翔望着郑渊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自语:我倒觉得,公开以钱为旗,是一种难得的磊落。世入大多在心中将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却都满嘴的道德文章。与他们比起来,这位郑大公子倒显得有点不俗。
褚刚笑问:公子为何突然对郑大公子评价高了许多?任天翔笑道:当他跟咱们毫无关系的时候,咱们自然可以随意蔑视取笑。不过当他有可能成为咱们的对手的时候,就必须要尊重他。因为尊重对手,就是尊重你自己。
褚刚听得似懂非懂,正要再问,李白却已经拉着任天翔在说:老提那俗人做甚?
我跟你说个正事。你运气不错,明天玉真公主就要来洛阳,安国观是她在洛阳的落脚处。我会带你进去,不过你啊哟是言辞不当被玉真公主赶出来,可不能怪我。任天翔大喜过望,忙拱手一拜:多谢太白先生。"
说话间就见一行十余人匆匆而入,面色凝重地径直去了内堂,对李白和任天翔三人竟都视而不见。从任天翔坐的位置恰好可以看入内堂,就见十余人分两桌坐下,尽皆沉默无语。
褚刚惊讶地自语:是商门四大家族的首脑人物,除了岑家和郑家,许家的宗主许崴和潘家的老当家潘永泰都来了。看来今日这丧酒,恐怕不是那么好喝。任天翔幸灾乐祸地笑道:呵呵,跟咱们扯不上干系,正好安心看戏。说话间就见门里一阵骚动,一个身穿素袍的花甲老者由内而出,门里众人纷纷起身相迎。褚刚向任天翔悄声解释;这就是郑殷和,洛阳郑家的宗主。
任天翔仔细打量这现任的商门门主,但见身形略显富态,而且看起来颇为和善,嘴边始终挂着三分笑。他对众人团团一拱手,这才在中间那张酒桌旁坐下来。众人纷纷落座,唯有一个身穿孝服的汉子却不肯坐下。褚刚忙小声道:那是岑老夫子的儿子岑刚,商门四大家族的头面人物都到齐了。
二人正小声嘀咕,李白却在举杯与睹想中的岑老夫子对酌。见二人光说不喝,便拉着任天翔醉醺醺地问:你管别人的闲事傲甚?咱们陪岑老夫子喝酒要紧,还不快敬老夫子一杯。任天翔不敢得罪这位贵人,只得举杯与李白相碰。二人刚喝得几杯,就听门里传出争吵声,似乎岑刚正在质问郑殷和,与郑家子弟发生了冲突。潘家和许家的人则默不作声,似乎在袖手旁观。
商门快散了!任天翔幸灾乐揭地道,不知道那凶手是谁,竟在岑老夫子接任门主之位前夕将之刺杀,挑起商门内部的猜忌。四大世家一旦失去相互间的信任,商门分崩离析只在早晚。这凶手无意间帮了咱们一个大忙!说到这突然想起岑老夫子是李白挚友,跟自己也算有同席之谊,自己这么幸灾乐祸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就在这时,忽听门里传出郑渊清朗从容的声音:"岑兄请仔细想想,郑家若想霸着门主之位不让,大家会不会心服?郑家若违反当初结盟的协议,门主之位还有何威信、我郑家还有何信誉可言?信誉若失,我郑家今后又何以在江湖上立足?我们有刺杀令尊的理由吗?
岑刚的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可江湖上都是这样的传言,总不会是空穴来风!是有人有意为之,目的正是要挑起商门内乱!郑渊朗声到,诸位想想,我商门四大世家自结成联盟之后,事业蒸蒸日上,通宝旗通行天下,无人敢阻,声望一时无二。有多少竞争对手和黑道匪徒,希望我们内部生乱,联盟破裂,从此回到原来各据一方的状态?现在我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任何猜忌和怀疑,都会使商门离心离德,最终分崩离析,我想这正是凶手想要看到的。请岑兄不要再做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厅中众人沉默起来,有人在微微领首,有人则在低头沉思。郑渊又道:为了表明我郑家的清白,门主交接仪式如期举行,门主之位仍然交由岑家的人来接任。以后若再出现这种情况,依旧按此例办理。
厅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显然是为郑渊的说辞打动。就听他语锋一转,又道:虽然家父即将卸下门主的责任,但我郑家依然会倾合族之力追查凶手,给岑兄一个交代,毕竟令尊是在我郑家的地面被人刺杀,无沦出于同门之谊还是江湖道义,我郑家都不会袖手不管。请在座诸位,为我郑渊作证!众人纷纷鼓掌叫好,显然是为郑大公子的大公无私和急公好义打动。
褚刚见状微微点头:这郑大公子果然不简单,与他比起来。岑老夫子的儿子简直就是个头脑简单的笨蛋。任天翔笑着摇摇头: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岑刚不懂。但他依然装成被谣言蒙蔽的样子。就是要逼郑家交出门主之位,而且还要答应全力追查凶手。商门中没一个人简单,商场不亚于生死相搏的战场,只有真正的智者才能生存。从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商门子弟。要说头脑简单,错的一定是你。
褚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茫然问:公子意思是说岑刚在扮猪吃虎?任天翔摇摇头:人心难测,谁能看透?我只是靠常理去推测而已。说着他长身而起,走吧,没热闹可瞧了,不如去听琴。
听琴?褚刚有些莫名其妙,公子什么时候喜欢上音乐了?
三天前。任天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起身向李白告辞。带着褚刚来到外面,但见日正中天。任天翔登上租来的马车,向褚刚示意:去梦香楼。
梦香楼这日没有云依人弹琴,一下子冷清了许多。看到任天翔这个豪客上门,老鸨自然满心欢喜,不过听他说是来找云依人,老鸨顿时为难起来:实在对不起公子,依人今天身子不利落,所以不会见客。
任天翔赔笑道:还请妈妈好歹通报一声,就说任公子求见。若云姑娘依然拒客,那我就只好抱憾而回,不敢再来叨扰云姑娘。说着将一锭银子塞了过去。
老鹤听任大翔言下之意若是被拒绝以后都不会再来。她当然不愿失去这个客人,只得答应:老身去试试看,若我家姑娘不答应,公子可改日再来,老身一定帮公子说合。说完扭着蟒蛇般的腰肢,如风而去。
虽然得到云姑娘特许。可以任何去听琴,但任天翔还是特意等了三天才来。他知道如果操之过急,会令对方不珍惜与自己见面的机会,如果拖得太久,又会让云依人心中刚燃起的一点暧昧之情变淡。
不一会儿老鸭满而春风地出来,脸上像开了朵花,嘴里没住地叫着:恭喜公子!贺喜公子!我家姑娘听说是公子求见,精神立马好了大半,吩咐老身速请公子进去!任天翔心中一宽,知道离最后的目标越来越近。
随着老鸭来到后院的厢房,却见云依人歪在榻上,对他的到来似乎并不怎么在意。老鸭奇道:咦!姑娘方才还好好的,现在为何又懒在榻上了?
云依人面朝里躺着,懒懒应道:我觉着浑身无力,双目晕眩,实在不便见客,还是让任公子回去吧。任天翔知道这大美人并不是真的不想见自己,只不过是三分犹豫和七分矜持,才使她做出这种欲拒还迎的姿态。当下笑道:我知道云姐姐病在哪里,若姐姐信得过,就由小弟来给你诊治。
听任天翔自称会治病,而且还知道自己病在哪里,这多少激起了云依人一点好奇。她转过身来,斜靠在榻上间:你知道我病在哪里?
任天翔笑道:姐姐这是富贵病。你整天呆在梦香楼这奢华之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咸不操心淡不过问,跟养在金丝笼中的小鸟有何区别?金丝笼再怎么奢侈华美,鸟食再怎么精致美味,又怎么及得上笼子外面的广阔天地?所以笼中的小鸟无论照顾得多么仔细,依然会生病甚至夭折。我不希望姐姐做笼中的小鸟,所以今天特意来接姐姐出去放松半天。连马车我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姐姐起身上路。
云依人心有所动,嘴里却还在犹豫:我也常常去梦香楼外面啊,无论卖绸缎的锦绣庄,还是卖胭脂的彩云阁,我都常去啊!
任天翔笑着摇摇头:梦香阁是个小鸟笼,洛阳城则是个大鸟笼,多少人一生都被关在这鸟笼之中,追名逐利,醉生梦死。请问姐姐有多少年没有走出过这座灯红酒绿、喧嚣繁华的城市了?你是否还能想得起这座城市外面那广袤无垠的原野、清澈见底的小溪、星星点点的野花和自由飞翔的小鸟?云依人两眼迷茫,目光幽远地望向虚空,黯然叹息:我自七岁被卖到这梦香楼,就再没走出过这座城市,这座城市外面的世界。差不多已经忘记了这座城市外面的世界。
所以我今天要带姐姐走也这座城布,去田野、去山川,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任天翔拿出了不由分说的决断,这座城市外面那清新自由的空气,就是治好你心病的良方!
云依人心中压抑已久的情感被突然激发,如火山喷发般炽烈,世间任何力量都无法压抑,那是对自由的渴望和神往。她不再犹豫,猛然翻身而起:好!我限你走!
任天翔带着云依人登上等在门外的马车,一挥手:走!
褚刚有些茫然:去哪里?
出城!
不过也没有多问,立刻扬鞭一挥。骏马迈开四蹄,向最近的城门飞驰。当马车冲出城门那一瞬间,云依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欢呼,如痴如醉地打量着城外的世界。但见一望无际的原野,如绿油油的地毯铺到地平线的尽头,星星点点的野花犹如地毯上点缀的图案。天空是那样澄澈,碧蓝如洗;小鸟是那样矫捷,轻盈如风。鸟鸣声像银铃、像珍珠、像击磬
噢云依人张开手臂,立在车辕上放声高呼,脸上洋溢着小女孩特有的童真和兴奋。任天翔惊讶地发现,这一瞬间她就像是尚未长大的孩子,那种单纯的喜悦和欢欣,与妹妹任天琪童年时几无二致。
马车渐渐慢了下来,后方已经看不到洛阳城那高高的城邦,四周只剩下绿油油的田野和茫茫的荒原,以及零星的农庄和袅袅的炊烟。褚刚慢慢勒住奔马,回头问:已经出城十余里,公子还打算去哪里?
任天翔转向云依人:姐姐想去哪里?云依人歪头想了想:听说白马寺是释门第一圣地。我想去那里上灶香,为去世的爹娘祈福。
任夹翔忙问褚刚:白马寺远不远?
褚刚板着脸答道:不远,就在前方十余里。
任天翔笑道:那好,咱们就去白马寺。
马车继续向东疾驰,十多里后就见一红墙碧瓦、巍峨恢玄的山门,掩映在一片郁部葱葱的长林古木之中。山门上白马寺三个大字遒劲古朴,隐隐透着无尽的肃穆庄严。
想起褚刚是少林俗家弟子,任天翔笑问道:褚兄出身少林。不知这少林寺与白马寺。在释门中谁更算崇?褚刚答道:释门宣扬的是众土平等,并不在寺院、僧众或信徒中分出等级。不过如果按世俗的眼光来,释门是以白马寺和五台山为尊。素有南白马北五台之称。少林寺属于南方寺院,方丈须由白马寺住持任命。
任天翔闻言笑道:这么说来,白马寺也算是褚兄的师门祖庭,正该好好敬拜。呆会儿进寺之后,褚兄自去寻师访友,两个时辰后咱们在山门外会合便是。褚刚淡淡答道:公子放心,褚刚不会那么不知趣。呆会儿我自去寺内游玩,算着时间在山门外等你。
任天翔听出褚刚言语中的不快,不过他暂时无心理会,带着云依人便兴冲冲奔向山门。顺着天王殿、大佛殿、大雄殿、接引殿、毗卢阁等等一间间游玩过去,但见寺内金碧辉煌,古木森森,虽香客寥寥,依旧不失往日的辉煌气象。
在敬奉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的观音堂中,云依人恭敬地拜倒在现一菩萨面前,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任天翔虽不信佛,却也跟着她在观音大士面前跪了下来,学着她的样子双手合十。闭目许愿。
云依人拜完观音,好奇地转望向他:我在给早逝的爹娘祈福,你在做什么?任天翔笑道:我在许愿。
云依人从没想过他会敬佛信神。闻言好奇地问:你也信佛?许的是什么愿?
任天翔微微一笑:我以前是不信的。不过既然姐姐如此相信,我就帮你在观音大士面前许了个愿,让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保佑姐姐永远都像今天这样快乐。
云依人红着脸白了他一眼:你是不是从小就会讨女人的欢心啊?
任天翔坦然的点了点头,神情渐渐黯然,眼眸中有隐隐泪光。云依人见状忙问: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话,让公子难过?
任天翔幽幽叹了口气:我出生在青楼,是由我娘和青楼中的姐姐们养大。我知道她们的喜怒哀乐,所以总是设法讨她们的欢心。她们每日强作欢颜伺候客人,已经将笑脸和温柔消耗殆尽,私下里脾气都不太好,所以我必须讨她们的欢心,才能少吃点苦头。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竟在青楼这种复杂的环境下长大,依人不禁泛起了一种母性的温柔,柔声问:你会怪你娘吗?
我只怪害了我娘的那个人,不过现在他已经过世,天大的仇怨也烟消云散了。任天翔长出了口气,释然一笑,别光说我,也说说你自己吧。你既然是岐王的干女儿,怎么会在梦香楼那种地方?
二人在寺中信步而行。就听云依人款款道:梦香楼是岐王的产业,当年我被卖到梦香楼时只有七岁,从小就由青楼的师父教援各种技艺。岐王那时还不是岐王,只是一个寻常皇族子弟。因傣禄有限,所以热衷于各种赚钱的行当,梦香楼就是他年轻时一手创办的产业。那时他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亲自考查那些学艺的小女孩,由干我学艺最为刻苦也最有灵性,甚得他的喜爱,便认为干女儿,以示鼓励。后来他的伯父岐王李范暴薨且无子,他便过继给了这个伯父,并继承了他的爵位成为岐王。从那以后他郡少来梦香楼,因为他已经不必靠梦香楼挣零花钱了。
任天翔心下释然,总算明白一个青楼乐伎,何以会成为岐王的干女儿;既为岐王的干女儿,为何又在梦香楼这种地方讨生活。看来岐王对她,也只是像小猫小狗一样的宠爱,并非真将她当成女儿一般看待。
此时寺内突然出现了一丝骚乱,那些本在悠闲扫地或诵经的僧人,纷纷奔向寺院中央的大雄宝殿。二人有些好奇,随着那些僧人和不多的几个香客来到大雄宝殿,就见殿外的庭院中已聚集了上百僧人,纷纷在大雄宝殿内张望,却又在殿外的石阶前驻足不前。
怎么回事?是不是菩萨显灵了?任天翔玩笑着向一个僧人打听。那僧人瞪了他一眼,似乎很不满他对佛的不敬,不过还是告诉了他:是有邪魔外道欲与我们无妄住持论辩。
任天翔哑然失笑:凡是跟佛教看法不同的宗教,在释门弟子眼里,是否都是邪魔外道?那僧人听出他是故感在调侃,白了他一眼不再理会。任天翔知道论辩就是打嘴巴仗,当年佛门在长安也曾盛极一时,自玄宗皇帝登基后,在长安公开举行了多次佛道之辩,结果佛门败北。最终退出了长安城。
任天翔对打嘴仗不感兴趣,拉起云依人的手正想离开,突然看到大雄宝殿中有几个身着白袍的背影,在众多缁衣僧人中十分脚显眼。白袍附易脏,除非是特殊的场合。很少有人以纯白的衣料做外袍,就算有通常也是那些有洁癖的怪人,这种人遇到一个都不容易,很难想象好几个一尘不染、白衣如雪的人刚好碰到一起。
除了一次!任天翔这一生中只在塔里木河畔,遇到过几十个身着白袍的旅人一路往东而行。他不禁想起那个惊鸿一性的波斯少女。甚至记起了她那悦耳动听的名字艾丽达!同时也想起了那具散发着油脂和烤肉香味的十字人架!
手被任天翔突然握着,云依人心如鹿撞,轻轻挣一挣,不过最终还是红着脸放弃,任由他温柔地将自己的手握在掌心。虽是出身青楼,免不了被一些大胆的狂徒轻簿,被人摸手摸脚虽不常有,却也不算罕见。但只有这一次,云依人感觉似有某种如潮水般的暖流,从握着自已的那只手上,沿着自己的手臂传遍全身。令人浑身发软、心旌摇曳。
完了!你彻底完了!云依人,你难道真的为一个比你小好几岁的小男孩动了真情?不对不对,他只是将我当成了他的母亲,而我也只是同情他童年的遭遇而已。云依人正胡思乱想,任天翔却浑然未觉,侧头向一个僧人打听:他们是什么人?他们是供奉光明神的魔尼教徒,自称摩门弟子。"
摩门?任天翔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从未听过的名词:他们想于什么?另一个僧人答道:他们要见无妄住持,并称要与无妄住持论辩释、摩两门之奥义。不过无妄住持正在闭关静修,现在是无心师叔在接待他们,想让他们知难而退。
任天翔若有所思地自语:看来你们的无心师叔,进行得并不顺利啊,不然也不会惊动大家了!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虽有戒律僧拦在台阶前,阻止了僧众涌到大雄宝殿门口,但却无法阻止好奇的香客。任天翔拉着云依人绕过僧众,随众香客涌到大雄宝殿外。就见大雄宝殿之中,五个白衣如雪的人立在如来佛像之前,如泥塑雕像般纹丝不动。五人背对门外的香客,看不清面目,只能从背影看出是四男一女,男的身形挺拔魁梧,女的背影袅娜,似乎年岁都不大。看其发色和服饰,也都不像是中原人士。
五位,无妄住持正在闭关静修,不会与你们辩论。一个五旬出头的和蔼僧人,想必就是方才那个和尚口中的无心师叔,正絮絮叨叨地向五人劝说,你们就算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无妄住持也不会见你们。
听说,佛门是以慈悲为怀,普度天下众生。中间那白衣汉子操着一口生涩的唐语,我想看看你们究竟有多慈悲,是否像你们宣称的那样。话音未落,他突然拔出匕首猛地插入自己腹部,几乎连柄而入,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犹豫。
众人失声惊呼,无心和尚也被惊得目瞪口呆,任天翔更是感觉云依人的指甲几乎刺进了自己的掌心。只有另外四个白衣人不为所动,似乎这是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那白衣人已痛得浑身颤抖,却咬着牙说道:我身为五明使之首,若不能请出无妄住持,我就只有划开自己肚子,让你们的佛祖和天下人看看,你们究竟有多慈悲。无心和尚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顿时手足无措,言语失态:你别乱来,不是贫僧不为你通报,实在是无妄住持正在闭关
话尚未说完,那白袍汉子已猛然一拉,真的划开了自己肚子,但见鲜血和着腹中秽物喷涌而出,洒满了他脚下的方砖。他痛得浑身哆嗦,再站立不稳,缓缓跪倒在地。门外的香客吓得慌忙往后退去,却又退了几步停住,既恐惧又好奇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云依人也是吓得花容失色,将脸埋在任天翔背上不敢再看。任天翔将她拥入怀中,却依然盯着大雄宝殿内的情形,他以前在长安厮混,也见过江湖帮派之间的各种自残的比试,可那是在巨大的利益驱动下。这白衣人仅仅是为了请出白马寺住持就不惜自残,也实在太不可理喻,让他也忍不住心生好奇!
你你别乱来来人!快来人!快救人!无心和尚已经语无伦次,面色煞白,匆忙招呼弟子,想要先阻止对方自残。
几名护寺武僧应声而入,正想上前救人,谁知另外四个白衣人突然出手,他们不阻止同伴自残,却阻拦众僧靠近。他们出手诡异多变,全然不是中原武功门路,众武僧在四人阻拦之下,竟不能靠近一步。
明友身为五明使之首,不能请出住持,只好以死谢罪!说着那自残的白衣人猛然将匕首往下一拉,彻底割开了自己肚子,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却还不得就死,他无力地望向一个同伴:大般帮我
那个叫大般的白衣人点点头,突然拔刀一挥,斩下了同伴的脑袋。众僧纷纷后退,有人已忍不住跪地呕吐起来。不过事态发展越发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就见那个刚斩下同伴脑袋的白衣人,突然拔出匕首插入自己腹部,盯着无心和尚平静道:请无妄住持出来相见!
无心和尚再不敢拖延,转头对一个弟子急呼:快快去请无妄住持,让他结束闭关赶来!那弟子如飞而去,众人鸦雀无声地盯着殿中情形:一个白衣人已经倒地而亡,另一个人匕首插在腹中,鲜血顺着匕首血槽正喷涌而出,他的三个同伴依旧没有救援之意。无心大师见状忙道:无妄师兄很快就会赶到,你你先包扎止血吧!
那人抬手阻止了无心大师的提议,依旧在咬牙坚持。时间一点点过去,他的血也在不断流出,他却浑然不觉。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小沙弥高呼:无妄住持到!随着这声呼呼,就见一个身披大红袈裟的老僧大袖飘飘、匆忙而来。剩下四个白衣人,以那自残者领头,突然转身向殿外单膝跪地,齐声高呼:五明使恭迎大教长莅临!
四人声音不大,却似有穿墙透石之力,悠悠然传出老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