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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剪碧

容画儿玫瑰色的嘴唇可爱地张了一张,露出个俊俏笑容,道:“可不是么?侍奉我们家公子才半年,倒也有了身孕,看来是个有福气的。只不知害喜为何害得那般严重,这些日子差不多是粒米不进呢。等公子出来,见到他的心肝宝贝瘦成这副模样,也不知要怎样心疼,怪我不知恤下呢。”

我低头看剪碧,果然小腹微鼓,看来颇有几月身孕。但剪碧看向我的凄惶无助和隐隐闪动的热切,已叫我不必思量便料到必定是容画儿让她吃了许多苦头。当日我是东方清遥名正言顺的未婚妻,容画儿尚且对我恶语相加甚至杀机暗动,如今她是正室妻子,平白多个侍妾,岂不更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我故意漠然地叹口气,道:“东方清遥倒也有趣儿,剪碧是我的人,他居然不声不响便弄去了做妾,以为这是她东方家的丫头么?”

容画儿笑道:“那也怪不得公子,他又怎会知道三妹没死呢?”

我沉下脸,道:“那么他现在总该知道了?你去跟他说,想要我容书儿的侍女,叫他自己来讨!否则,剪碧依旧跟在我后面服侍我,与东方家无涉。”

容画儿猝不及防,惊道:“你说什么?可现在这丫头怀了我们东方家的骨肉,我是东方家的主母,安顿照顾她自是份内之事。”

我哑然笑道:“你把别人的珠钗子借了去,加上了粒小珠子上去,就成了你的么?这个理,我可不认。你也可以去找江夏王府的人,问问他们将这丫头送给了我,还是送给了东方家!”

容画儿张了张嘴,唇边依旧是涂抹上去的鲜艳玫瑰红色,但已经笑不出来了。

我继续笑道:“而且二姐别老是在我面前提你是东方家主母什么的,你到东方清遥给我立的墓碑上瞧瞧去,写的可是东方门主母容氏之墓!如今东方家冒出两个主母来,等东方清遥出来,我可要好好问问他该如何处置!”

我很满意地看到容画儿的脸色已经变作铁青,愤怒地叫道:“你……你……”

容锦城已经笑道:“姐妹共侍一夫,共同主事,不分大小,也是个好主意。”

容画儿“哼”了一声,却不敢顶撞父亲,只道:“我先去吃饭。”

我勉强维持着笑容,看着容画儿恨恨离去,胃里的酸苦翻江倒海般涌着,心头似有把刀,狠狠刮着,生冷地疼痛着。叫我和人共侍一夫?笑话!我就是不嫁人,也不能容忍那样的羞辱,那是对一个现代灵魂的刮骨羞辱。

剪碧似松了口气,见我扶她,忙顺势站起,乖巧地立在白玛旁边。白玛见她瘦弱,很好奇地看着她,然后端了张椅子来,给她坐下。

剪碧见我点了头,方敢落坐,依旧一副小心翼翼惊弓之鸟的模样。我勃然大怒。这个侍女原来好生开朗来着,也不知容画儿怎么折腾过她,竟弄成这样。

容锦城自我和剪碧、容画儿说话以来便很少开口,直到此时,才轻叹一口气,道:“书儿,你其实比你母亲能干。”

我怔了怔。容锦城眼里,他心爱的不惜用任何手段得到的梅络络永远该是最好的啊?

容锦城垂下头,道:“我老了,这容家的江山,迟早要有人来顶,我本来一直担心着无人承继,现在,总算有人了。”

我迷惑地握住老父的手:“父亲,你怎么了?为什么有这些感慨来?”

容锦城轻轻拍着我的手,一笑,有些凄凉,更有些宽慰,道:“我跟你说了这许多时候的话,早知道你很聪明了。刚才你应对你姐姐,分明又有一副杀伐决断的神气,看来你的谋略,也极是超群,三娘和你姐姐虽是厉害,却不会是你对手。你远从吐蕃而来,只怕,对如何相救清遥,也已经有所计划了吧?”

我略略一滞,垂下眼睑,低低道:“我有一些想法,但想实现,却未必容易。”

容锦城苦笑道:“当然不容易。前面面对的,是目前东宫太子殿下,未来的皇帝啊,我来京城两个月,已经设尽办法,我自己也暗地里去见过皇上,他只答应我等案子完全明朗后再作判决;我又叫了你大姐请求你大姐夫到太子处去求情,其余能拜托的人也都拜托了,都不曾有用过。”

大姐容诗儿,倒是个和二夫人差不多的宽厚之人,嫁的是洋州刺史赵节,也是太子的心腹之一。只是女色在赵节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却无法摸透。但想来应该不如太子许诺的未来吧!

我捏紧了拳头,像对自己,又像对容锦城,一字一顿说道:“我一定要救出清遥!不管前面拦的是太子,还是汉王!太子会是未来的皇帝,无非因为他是太子罢了!如果他当不成太子呢?”

容锦城忙掩我嘴,低声道:“别乱说话。我们只管救人就好,谁当太子,还不一样?何况太子地位,又岂是我们所以撼动得了的?汉王,侯君集,杜如晦的儿子杜荷,长广公主的儿子、你的大姐夫赵节,包括皇上最欣赏的直臣魏征,都是太子支持者;魏王因东方清遥一事,反被皇上疑心,目前也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势单力薄,能不卷入这场是非,还是少卷入得好。”

我自己也有些窒息。我,真的决定了吗?历史,这一千多年前的历史,我真的要去干预了吗?

我的面色一定也很不好看,容锦城哄着我一般柔声道:“咱们先吃饭去。”

我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真被他视同拱璧了。

饭菜极是丰盛,都是我许久不曾尝过的中土菜式,这也是我近两年来吃得最香的一次。当然,如果容画儿能够不把虚伪的笑容一直挂在脸上,我会吃得更舒坦。而三夫人却托言身体不适,未曾前来,我也不放在心上。

饭罢,容锦城亲将我送到卧室,仔细看了起居应用之物有无缺失,方才离去。

卧室之旁的房间,已经辟出来给顿珠他们住。白玛一路俱是和我睡作一处,此时卧室中也另设了一床,本来是给她睡的。但剪碧此时有了身孕,我并不放心叫她睡到别处去,跟我睡一床又怕晚上碰着她的肚子,扰了她的小宝宝,遂叫她单独睡了一床,让白玛依旧和我睡一起。好在房间极是畅朗,帏幄之前虽用檀香木雕四季花木的大屏风隔开,地方依旧敞大。

一时净了面,卸了妆,剪碧如以前一般,腆着肚子,来为我收拾簪环,整理头发。我忙拉住她,道:“好丫头,你只坐着就好了,都是这么重的身子了!你以为我真要了你来服侍人的么?”

剪碧掩了嘴,呜咽两声,扑通跪倒在我面前,道:“小姐,幸亏你回来了!不然我可死定了!”

我将面前边缘嵌着牡丹花枝纹理的铜镜正了一正,慢慢拔着头上的珠花发钗,道:“容画儿,欺负你么?”

剪碧解开外裳,将两只袖子翻了开来,伸到我面前,道:“小姐,容画儿,我们那夫人,便是这般待的我!”

这是怎样的一双手臂!青一块,紫一块,更有锐物扎伤的痕迹,新伤叠旧伤,惨不妨睹。

我默默将剪碧拉起,推到对面坐下,苦笑道:“这容画儿,还真下得了手!我只奇怪,清遥居然不管么?”

剪碧一大汪的眼泪在眼圈里滚来滚去,道:“公子在时,容画儿自然不敢动手,顶多背后使些坏,当公子面,却是和和气气的,一副贤惠的模样。自公子出事后,她就明着说,是我使狐媚子勾引了公子,是我和小姐一起,一起害死了公子。只要听说一次公子难救,便回来好生收拾我。我的背上,腿上,也全是伤,上月被她一顿鞭子,打得差点爬不起来。如果不是小姐回来了,只怕我死了也没人知道!”

剪碧又伤又痛,又伏倒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白玛最是面冷心热之人,虽不能完全明白剪碧在说什么,也轻轻拍着剪碧肩膀,指着我用生涩的汉语道:“不怕,不怕,转世的绿度母,会护佑我们!”

常和文成公主在一起,倒也得到了吐蕃人神母般的敬仰。

我苦笑,更觉肩上好生沉甸甸。

剪碧蓦地抬起头,道:“小姐,剪碧其实并不怕痛怕苦,只是担心我这个没用的娘亲,保不住肚子里这点东方家的骨血,黄泉之下也没脸见公子!公子只怕是救不得了,我不明白夫人为何这般心狠,难道要绝了东方家最后一点血脉么?”

东方清遥救不得?我冷笑着看着铜镜里那张清绝冷冽的脸,冰寒寒道:“谁说他救不得?我偏要救!不然我又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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