猕国,都城。
白府的宅院里,一个少年坐在月色下,望着眼前的小池塘,池塘里的荷花已经开了,粉色的花朵如碗一般大小,在夜色里静静地散发着幽香。
可幽香却没能解开他眉头的清愁,那俊美的脸庞上,满是深深忧虑。
“公子,去睡吧,已经很晚了。”青檬走过来,轻声劝道。
林御依然皱着眉头,一句话不说。
“哎,蒙蒙的武功不弱,一般士兵近不了她身的。”青檬双手放在他轮椅的把手上,“公子就别担心了。”
林御摇摇头道:“我并不担心她的武功,我担心的是猕国猪一样的指挥会让她去送死。”
青檬无语了一阵道:“猕国确实没有将才。”
“但是公子,蒙蒙既然参加了两国战争,您就不能再帮她了,不然老爷子可要发怒了。”
林御抿着嘴唇不说话,他心里何尝不清楚。
若是他家老爷子发怒,他将失去一切,又如何去帮她?
失去家族庇护,他又能做什么呢?
林御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只愿老天怜悯,保佑她平平安安地回来才好。
诏军大营,景江边上,霎时间燃起千万只火把,将岸边照得通明,让穿着夜行衣的猕国尖兵无处遁形!
随着萧锦夜的一声令下,士兵们拔起大刀,举着长矛,以碾压式的人数,向猕国尖兵扑去。被围住的十人,有两个已经吓得腿软,自知难逃一死,已扔下武器,跪在地上,似乎祈求能用投降换得一命。剩下的八人,有的转身往江水里跑,可还未跑上几步,就被诏国的弓箭手射死在岸上。麦蒙蒙和白画尘挥舞着手里的武器,将飞至面前的箭雨打落,他们两个虽极力护住同伴,可身边的人还是一个个地倒下!连一开始投降的两人,也被追上来的士兵,一刀砍了头颅!
人数越来越少,六人,四人,三人!
麦蒙蒙和白画尘一边打一边往景江里撤,他们不能背对着敌人,因为只要背对一秒,就会被万箭穿心,乱刀砍死!
终于,当诏国士兵像潮水一般,将他们三面包围住,尖兵队只剩下麦蒙蒙和白画尘两人!
他们两人一言不发,背对着背,将拥到面前的士兵们一个个地砍翻。他们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这一战,九死一生。
不管他们的武功有多高,也不可能从这成千上万的士兵中逃出升天。
麦蒙蒙的流云锤依然挥舞得猛烈,所到之处甩翻一排人马,为自己和白画尘隔出一小块空间,白画尘剑锋所到之处,皆是一剑封喉,鲜血飞溅。
两人一边打,一边往江里退!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
“从后面包抄过去,别让他们逃进江里。”萧锦夜站在岸边,骑在马上,高高在上地指挥着。
“是!”外围的一队士兵笔直地往江面上跑着,意图将口子封住,形成四面包围之势!
麦蒙蒙知道,若是被他们围住,就真的没有生路了!麦蒙蒙越打越急,流云锤一甩,圈住了一个士兵,猛力拽起,丢到一边砸倒了一排。麦蒙蒙一手抓住刺向她的长矛,用力一拉一带,将那士兵抓到面前,一脚踹飞。
麦蒙蒙焦急地看了看身后的江面,诏军的包围圈正快速收拢。
“白画尘!快想想办法!被围住就死定了!”
白画尘手中宝剑一挥,面前的士兵又倒下两个,他抽空瞥了麦蒙蒙一眼道,语气依旧如往常一般,不快不慢,淡漠无情地说:“你先走吧,我掩护你。”
麦蒙蒙瞪大眼道:“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丢下战友自己走!”
“上次不就和你说过吗?”白画尘一个旋身,面对麦蒙蒙,宝剑笔直地从她脸颊边刺过,将她身后的一名士兵杀死,甩了下剑身上的血珠继续道,“战友就是拿来抛弃的。”
“那你走吧!我掩护你!”麦蒙蒙意气用事地说,“我做不出丢下战友的事。”
“这样啊,那就劳驾了。”白画尘说完也不等麦蒙蒙反应,一个飞身,从她身边穿过,笔直地往江面上冲去。
麦蒙蒙瞪大眼睛,她没想到他连客气也不客气一下!就同意了?
真是……真是太现实了!麦蒙蒙鄙视归鄙视,可依然勉力为白画尘将背后的冷箭,追赶他的敌人,全部消灭,让他无后顾之忧地往外冲。
白画尘赶在包围圈收拢前站在了岸上,再上前一步就是滚滚江水,就算他们跳下去,也不一定有活路,可现在,这是唯一有可能的出路。白画尘不停地挥舞着宝剑,剑术已经没有什么招式可言,只求一招致命,怎么痛快怎么来!
他抬眼,望向二十米以外的人,她似乎已经快要力歇,却依然苦苦支撑着。
“你还不快走!”他听见她这样对他喊!
白画尘也大声喊:“想办法过来!”
“怎么过得去啊!”只要她一转身,就会被身后无数的武器贯穿啊!
“找点人肉盾牌。”白画尘给她出着主意。
麦蒙蒙一点就通,手中的流云锤飞舞出去,一下子抓了五个士兵,她手指灵巧地将他们捆在一起,围成一个圈,自己躲在中间,拖着他们跑了几米。没一会儿,五个士兵全部阵亡,可因为有锁链捆住,麦蒙蒙从中间施力,抬着他们往前又走了几米,五人组成的人肉盾牌圈还是倒了。麦蒙蒙来不及解开流云锤,只得放手,从圈中跳了出来,伸手从胸口摸出一把短刀!那刀通身乌黑,在火把的映照下,一丝光亮也没有,她轻轻往对着她的长矛前划了一下,那些长矛全部应声而断!像面条一般轻易被她切断!
麦蒙蒙凭着这把削铁如泥的短刀,冲破了最后几米,来到白画尘面前!
白画尘伸手一把抓住麦蒙蒙,抬手,用力将麦蒙蒙往滔滔江水里一丢!
扑通一声,麦蒙蒙安全掉入江里!
“放箭!给我放箭!”岸上,萧锦夜疯狂地叫着!
无数的箭雨往江面射着,白画尘站在岸上,为麦蒙蒙保驾护航,麦蒙蒙从水中探出头来,叫着:“白画尘!”
“走啊!”白画尘头也不回地低喝道!
麦蒙蒙咬咬嘴唇,潜下水去。
这场战斗已经打了两个时辰,白画尘已显疲倦,他手里的宝剑挥舞得稍微慢了一点,一支利箭就插入他的右手臂,他身子一顿,手里的动作一微停,又三支利箭分别插入他的胸口、右腿、下腹之上,白画尘的俊脸被疼痛占满,变得僵硬扭曲,又一支利剑带着强劲的冲力,将他贯穿,他手腕一松,宝剑掉落在地上,他微睁着双眼,往后一退,整个人就那样跌落进景江之中,全身,插满了箭羽!
江面,泛起一团团殷红的血色,掉下去的人,再也没能浮上来……
“太子殿下。”
“一群废物!这么多人都抓不住他们吗?”萧锦夜下了马,气得扬起马鞭,抽了几个士兵。
“殿下,那个后掉落之人,一定死了,他身中八箭,绝无生还的可能。”一个将领连忙说道。
“那还有一个呢?”萧锦夜仰着头,晲着眼睛问。
“还有一个……也身受重伤,她想游过景江绝对是不可能的,她要是没死,一定还在这边。”将领回禀道,“我们派人沿着江面布防,一段一段找,挨家挨户搜!他就算上岸了也绝对逃不掉我们的搜捕。”
萧锦夜点点头道:“很好,就这么办吧。”
萧锦夜打了个哈欠,身边的随从连忙牵来他的骏马,让他能早点回去休息。
萧锦夜翻身上马,骑了一段,忽然想起什么地说:“啊,对了,把这些刺客的武器全部送回猕国,告诉他们,本太子将这些勇士永远留在景江里了。”
说完,他哈哈哈大笑着离开。
身后的将领,士兵,跪成一片:“恭送太子殿下。”
夜,越来越静,景江里的江水依然滚滚向前,皎洁的月光下,水面上缓缓浮起一片暗红的血色,那片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浓,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影从江底浮起来,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只手划着江水,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另一个人的脖子。
那人血色青白,似乎已是个死人,那暗红的颜色,围绕着两人一圈圈散开。
“白画尘,你给我坚持住。”麦蒙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她焦急地往前游着,平日里自诩水性很好的她,今夜游得也很吃力,全身就像是灌了铅一样重,好几次都差点沉下去,可她总能挣扎地浮起来。
她不停地向前游着,逆着水流的方向,她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只是想,萧锦夜知道自己没死,一定会找她的,若顺着水流下去,虽然阻力小,但是被找到的可能性会加大!
所以,她只能逆向行驶。
一个浪花打来,麦蒙蒙没能躲开,往后退了一些,她累得想放弃了,干脆顺着水流流,流到哪里是哪里,沉下去也好,被抓到也好,随便吧。
她真的一下也不想动了,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麦蒙蒙轻轻闭上眼睛,整个人浮在江面上,任水流推着往下漂,这种感觉很舒服,像是小时候睡的摇篮,软软的、晃晃的。
在这晃晃悠悠中,她忽然想起了师兄,想到了他临别前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想死就给我死远一点,死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啊……
这次,她真的死得好远,真的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了呢。
这下如他愿了,可不要哭才好啊,师兄……
麦蒙蒙想着想着,自己却先哭了起来,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师兄了,一想到自己死了师兄内疚的样子,一想到师兄落落寡欢一辈子不开心的样子,她就难过得想哭!
才不要,才不要死,才不要放弃!
她要回去!要回到师兄身边,就算要死也要死在他身边、他眼前,她就是要膈应他,就是要他心疼。
麦蒙蒙忽然睁开眼睛,望着天上的月亮,一咬牙,挣扎着扑腾起来,又一次拽着白画尘逆着水流往上游,坚持!坚持!再游一点就上岸,再游一点就上岸!
她不停地这样催眠着自己,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往岸边游去。
江岸有些高,她先将白画尘往上拖过来,伸手摸出怀里的匕首,将漏在他身子外面的箭羽砍断,然后将他托上江面,半趴在岸上,然后自己再爬了上去。
她躺在岸上,恨不得就这么睡过去,可是危机意识告诉她,这里并不安全,如果睡了,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麦蒙蒙完全凭着自己的意志力,背着白画尘找到一个废弃的窑洞,躲了进去。窑洞挺大,四通八达,不容易被包围,也不怕火攻,是个易守的好地方。
麦蒙蒙用匕首划开白画尘的衣服,看了看他身上的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着像寒玉一般的男子,身上满是伤痕,有十几年的老伤痕,也有刚刚长出新肉,泛着粉色的刀疤。
麦蒙蒙咬着嘴唇,瞪着双眼,眼里居然满是羡慕!
这是满身的荣誉啊!这才是男人嘛!这才是皇卫嘛!
麦蒙蒙在土窑里找了生火的木炭,堆在一起生火,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烤,然后抬手,将白画尘手臂、腿上和腹部的四支箭拔出来,然后用滚热的匕首烫在皮肤上,杀菌,消炎,又能快速止血,封住伤口,官窑里传出肉被烤焦的味道,有些诡异,但是并不难闻,弄得麦蒙蒙都有些饿了。
她望了眼完全昏死过去,连拔箭、烙铁都毫无知觉的人想,这时候把他割了吃掉,估计他也没啥感觉吧。
麦蒙蒙困急了,她努力地睁着眼睛,将白画尘身上的箭全部拔掉,剩下一支离心脏颇近的箭,她用匕首割开一些皮肤,然后将箭取出来,最后从怀里拿出青檬送她的伤药,敷在他的伤口上,一切弄好后,她再也坚持不下去,握着手上的匕首,倒头就睡在了白画尘的身边。
外面的天色亮了起来,窑洞里照不到阳光,只从土胚墙壁的缝隙中露出一道道光线,光线中飞舞着尘埃,暖暖地照在两人身边,为他们冰冷的身体,稍稍送去一丝温暖。
清晨,猕军士兵发现景江对面划来一艘小船,连忙发出警告,所有士兵全部备战起来,紧张地望着景江中心。
猕皇自尖刀队走后,便一直没睡,他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一晚上在帐篷里走过来,走过去!现在有了动静,让他如何不紧张,他不等通信员来,自己披上披风就走出帐篷,远远听见一阵阵哭声,他心下一沉,走到江边问:“发生何事!是谁在哭?”
围在江边的士兵们让开一条路,纷纷跪下,哽咽地喊:“参见皇上。”
他们一跪下来,猕皇便透过他们身上看见了摊在江上的武器,有熟悉的流星锤和长剑,还有断掉的双刀,沾满血迹的长棍。
那是猕国四大护卫的武器,一样不少……
身边是士兵们的低泣声,四大护卫代表着猕国最高的武力值,而他却让他们在第一战,就死在了前方。
猕皇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下损失了四员大将,让他心疼地吐出一口血来。
身边的士兵们紧张地喊道:“皇上!皇上保重龙体啊。”
猕皇挥挥手,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营帐,坐在龙椅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四大皇卫全部阵亡的消息传遍了猕国,本就已经极度不安的猕国百姓更加绝望,都城里不知谁先哭了出声,再后来那哭声一家传遍一家,渐渐大了起来。那座开满荷花的城市里,在那天,弥漫着细碎的哭声。
都城白府,家丁们在管家的指挥下,换上白衣,将府里的门梁上挂满白布,已经开始着手操办葬礼,只等着前线运回尸体便能下葬了。
只听说,少爷死在了敌军大营,身中百箭,连尸身都被投入江中,无法找回。
老管家想到这里,抬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转身,望见门口直立的鹅黄色身影,连忙走过去说:“小姐,您快回屋休息吧,您都站了一天了。”
啊白白呆呆地回过头来,未语泪先落,珍珠一般的泪水一颗颗滑落在脸颊,她摇摇头说:“我不回去,我在这儿等哥哥回来。”
“小姐……”管家想再劝些什么,可啊白白却固执地站在门口,轻声说:“我哥哥不会死的,他武功那么好。这种大风大浪他经历得多了,一定不会有事的。前线的战报,一定是出错了。不是说,没找到尸体吗?没找到怎么能说死了呢?我才不信,哥哥,哥哥他不会丢下我的。”
啊白白说着说着,扶着门缓缓跪下,再也忍不住哭出声音:“哥,哥!哥,你不要死,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哥……”
“小姐,你别哭坏了身子。”管家连忙扶住啊白白,哭着劝道。
啊白白使劲摇着头,她自小丧父丧母,白画尘对她而言如兄如父如母,她无法接受,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
她一想到,哥哥出征之前,自己还为了蒙蒙的事对他发脾气,还不理他,还说了好多过分的话,就恨不得将自己掐死。她一定是鬼迷心窍了,怎么会对哥哥说出,我不是你妹妹就好了。这种话呢?
她明明最喜欢哥哥了,明明最乖了。明明所有人都知道,白画尘最疼的就是他妹妹,明明知道,哥哥做什么决定都是为她好的,而她却还要说这种话。
啊白白想到就悔恨得直拿手捶自己的头:“我是白痴啊!白痴!我为什么没能好好对他说句话!为什么没能说,哥,你小心点,我等你回来。为什么一句人话也没有说。他走的时候,我还关着门不见他,我还觉得,他抢走了蒙蒙,他好坏,我好讨厌他。”
啊白白一边说一边哭得不可自已,看着他们兄妹俩长大的管家连声安慰道:“小姐,少爷知道您说的是气话,少爷一向疼你,不会对你生气的。”
啊白白痛哭流涕,匍匐在地上,无法起身。
不远处,一个坐着轮椅的少年,静静地望着这一暮,他的双眼通红,嘴角倔强地抿着,俊颜上满是强忍的伤痛。他才不会像女人一样懦弱地哭泣,即使他的心像是在滴血一般疼痛,即使,他比她还后悔,她离开的时候,他没好好对她说句话。
可是,他才不会哭,更不会相信麦蒙蒙已经死了。
他知道她没离开,他能感觉到,他能。
她一定躲在某个地方,也许受伤了,也许等着他去救她,也许,在心里暗暗得意,暗暗揣测,他会不会因为她的离开而伤心。
才不会,才不会。
他才不会让她如意,才不会让她回来,有机会笑话他,哭了吧,伤心了吧,师兄,我就知道你最爱我。
才不会让她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
才不会!
林御紧紧咬着嘴唇,用力地望着前方,双眼瞪出了血丝,有什么控制不住地从眼眶滑落。他连忙抬手擦掉,然后又装作一脸坚强的样子,然后又抬手在眼睛上用力地抹了抹,就这样,循环着。
直到身边的青檬忍不住走过来说:“公子,您要是难过,就好好哭出来吧,别这样憋着。”
“谁哭了?谁想哭了?我吗?”林御冷笑一声道,“我是那种会哭的人吗?”
青檬无视他湿漉漉的脸颊说:“您自然不是。”
林御仰起头,吸了吸鼻子道:“你知道就好,你去准备行李,随我去景江。”
“少爷!您不能……”
“我又不参与战事,有什么不能去!”
“可是两军正在交战,您现在去,会落人话柄,而且之前您借了诏国这么多钱银已经引起六国商盟董事会的不满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林御出声打断他,没有一丝犹豫地说,“不满又怎么样?我就这么干了。”
“少爷!”
“大不了,我不当这个继承人。”林御抬眼,心中积压已久的郁结在这一刻终于解开,如果她不能放弃皇卫这份工作的话。
那只能他放弃继承者这个位置了。
他实在无法放下她,实在无法看着她受伤,也不伸手帮她……
窑洞内,麦蒙蒙是被冻醒的,睡了一天的她直哆嗦地爬起来,全身上下疼得直哆嗦,望了眼身边的白画尘依然在昏睡,她有些不放心地贴过去,听听他胸口的心跳,虽然微弱却也依然还有。
麦蒙蒙松了一口气,掏出药包又给他喂了一颗药丸,具体是什么药丸她也不知道,只记得以前自己受伤,青檬总是要给自己吃的。
“白画尘,白画尘。”麦蒙蒙推了推他,低声叫着,怕他睡死过去。
白画尘皱了皱眉头,低吟了一声。
“醒醒,不能再睡了。”麦蒙蒙拍拍他的脸颊。麦蒙蒙的力气多大,在她的轻轻拍打之下,白画尘清白的面色变得有些红润,他幽幽转醒过来,如墨一般的双眸望着麦蒙蒙,一言不发。
麦蒙蒙见他不说话,便凑过去问:“你怎么样了?伤口还疼不疼啊?”
白画尘依然不说话,连眼都没眨一下。
“你倒是说话呀,真急人。”麦蒙蒙急得摇晃着他。
一般受伤昏迷的人醒来,不要水也要问一句,这是哪里啊。或者来一句,你救了我啊之类的,他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淹坏脑子了?
“你,还认识我吗?”麦蒙蒙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白画尘依然在神游,对她不理不睬。
“完了完了,看样子是淹坏了!整个儿傻了嘛!”麦蒙蒙急得快哭了。
白画尘瞟她一眼,那眼神充满了你才傻了呢的不屑。
麦蒙蒙被他一鄙视,马上就乐了:“嘿,就是这眼神!和平日一样,你没傻啊,那你干吗不说话?”
白画尘闭上眼睛,一副疲倦的样子,似乎在传达,累,不愿说话的意思。
“好吧,看你受伤的份上,我不吵你,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找找有什么吃的。”麦蒙蒙拖着疲倦的双腿站起来,走出窑洞,想想又不放心,走回来,一把抱起白画尘,公主抱那种。
白画尘一脸惊怒,终于开口:“你干什么?”
“把你藏起来啊,不然嘞?躺在这里很容易被发现的。”麦蒙蒙老实说。
白画尘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地道:“不要这样抱着我。”
“哦。”麦蒙蒙是个乖孩子。白画尘不喜欢这个姿势,她只能换一个。将他像米袋一样扛在肩上。
“这样怎么样?”
白画尘的伤口被压住,疼得紧紧咬牙,声音里都带着倒吸凉气的声音:“可以。”
麦蒙蒙听出他正强忍伤痛,摇头道:“哎,刚刚那样抱又怎么了,我就想被人这样抱一次,多浪漫啊。”
白画尘冷哼一声道:“我又不是女人。”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人妖。”
麦蒙蒙无奈道:“好好,我是人妖。”
白画尘闭口不言,眼睁睁看着麦蒙蒙将他藏进一个窑洞里的熔炉里,半掩上盖子,上面铺了些稻草。
“我出去看看情况,你小心点。”
他轻声答应:“嗯。”
他听见她的脚步走远,没一会儿又折了回来,打开盖子递了把匕首进来:“这个给你留着防身。”
白画尘摇摇头:“你更需要。”
麦蒙蒙犹豫了一会儿,担心地看了眼白画尘,轻声道:“我很快回来。”
白画尘忍不住笑了笑,他已经沦落到要她保护的地步了吗?
麦蒙蒙盖上盖子,又一次跑了出去。
白画尘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才轻轻闭上眼睛。
其实,她虽然古怪,却真是一个好人。
若不是喜欢装女孩儿,当自己妹夫倒也不错。比沈直心细,比舒晨曦乖巧,也不讨他烦。
蛮好。
自己慢慢纠正她,她若能变回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倒也可以考虑她和啊白白的婚事。
他这般想着,又一次陷入沉睡。
麦蒙蒙出了窑洞,天色已经漆黑,身体又饿又累又冷,让她不得不释放了自己最后两成内力,胸口慢慢肿胀了起来,她觉得暖和了好多。
果然,脂肪比较保暖吗!
内力释放后,身上的力气回来一些,她跳上高处举目看了看,这个窑洞离景江不远,自己当时累极,以为走了很远,却没想到只有百米之遥。
除窑洞外,四处再无建筑,往右是茂密的深林,麦蒙蒙提气,准备去里面碰碰运气,也许能打到一头野猪什么的填填肚子。
麦蒙蒙走进深林,深林里夜莺清脆的啼叫着,麦蒙蒙也不管是什么,看见活物就扑上去弄死,拎在手里,当她刚觉得食物够了,准备回去的时候,忽然听见深林里传出打斗声。
麦蒙蒙本能地悄悄飞身过去,藏在大树上向下看,只见一群诏国士兵围住一个男人正在打斗,那个男人披头散发,浑身是伤,手里拿着一根已经没有枪头的长矛用力地挥舞着。
麦蒙蒙瞪大眼睛,那人的衣服明显和她一样都是猕国的夜行衣,他是猕兵,意识到这一点,麦蒙蒙有些激动起来,她迫不及待地想跳进包围圈里救他出来,可转念一想,就这样虎头虎脑地冲进去,说不定自己也得搭进去!
麦蒙蒙望了望四周,寻找着可以利用的东西,远处的竹林引起她的注意,她飞身过去,用匕首砍断一根竹子,端起一根十米长的竹子就杀了回去,诏军的包围圈硬生生给她插一条缝隙,她对着被围在里面的人叫:“抓住竹子。”
那人转过身来,一抬头,居然是沈直!
他看见麦蒙蒙也十分激动,伸手就抓住麦蒙蒙递过来的救命竹子,麦蒙蒙双手用力,将竹子往上一甩,沈直被她的蛮力丢飞老远,麦蒙蒙扔了竹子,就顺着沈直的方向飞去。
凭她的武功,只要不被包围,那些诏国士兵就抓不到他们。
麦蒙蒙一把抓住下落的沈直,将他扛在身上。
沈直大笑道:“哈哈哈,原来你还没死!”
“废话,我怎么可能会死,我和白画尘都活得好好的呢。”麦蒙蒙扛着沈直往和窑洞相反的地方跑去,故意引起动静让诏军来追。
“白画尘呢?”沈直问。
“伤得有点重,我把他藏起来了,一会儿带你去见。”麦蒙蒙一个转弯,带着沈直躲进一个山洞里,待追兵过去后,又往回跑。
摆脱了危险,麦蒙蒙才想起来问:“舒晨曦呢?”
沈直低着头不说话,那一脸的悲痛让麦蒙蒙也沉默了。
那个斯文爱笑、喜欢偷懒的家伙……
麦蒙蒙扶着沈直进了窑洞,打开藏白画尘的盖子说:“白画尘,看我带谁回来了。”
白画尘睁开眼睛,被麦蒙蒙从土洞里扶出来,抬眼望向靠躺在一边的沈直,沈直也回望着他,两个人眼里都藏着一种意思。
这家伙怎么还没死啊!
麦蒙蒙挥挥手,开心地说:“喂,你们高兴点啊,能活着多不容易啊。”
白画尘扶着墙壁坐下来,低着头问:“就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沈直也低下头,很小声很小声地“嗯”了一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肩膀抽动了几下,有些哽咽地说:“晨曦,晨曦没了……”
麦蒙蒙也低下头,咬着嘴唇,红了眼圈,不知道说些什么,来之前大家都做好了回不去的准备,做好了给兄弟们抬尸体的准备。
可真到了这一刻,心里还是疼得难过。
沈直和舒晨曦关系最是亲近,这一刻他心里有多难过,麦蒙蒙无法去猜测,只能走过去,将手放在他肩上,像是想给他力量一般,无声地安慰他。
沈直一直紧绷的神经与情绪,在她这一按之下,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麦蒙蒙的腰,低头埋在她的身上大哭起来:“晨曦,我的好兄弟,我真舍不得你啊。”
麦蒙蒙温柔地低声安慰着,白画尘虽然心里也很难过,可对沈直这样抱着麦蒙蒙大哭的样子让他很不爽,也很不屑:“大男人哭什么,有劲哭不如一会儿和我出去多杀几个诏兵。”
“你和晨曦关系不好,你自然不心疼。”
“我和晨曦关系不好吗?”白画尘自认为在皇宫中,和他关系最好的就是舒晨曦,他和他单独喝过两次酒,下过几次棋呢!
“你和他关系好吗?你和他说过几次话呀?”沈直忍不住问。
“好啦,好啦,你们别吵了。”麦蒙蒙劝道,“气都喘不上来了还吵架。”
两人明明都伤得动也不能动了,怎么还有劲吵架呢!
白画尘瞥了沈直一眼,没再说话,沈直在麦蒙蒙腰上蹭了蹭,将脸上的眼泪抹掉,看着麦蒙蒙说:“麦蒙蒙,我饿了,把你怀里的馒头给我吃一个吧。”
“哎?”麦蒙蒙瞪大眼,惊吓地望着他。
“别装了,我知道你的流云锤掉了,我从前天晚上开始就一直打斗没吃东西了,快饿死了。你拿出来给我吃一个,我回都城还你一车馒头。”
“这个……不是馒头……”
“我刚刚碰到了,胸口软绵绵的不是馒头是什么?快拿出来,别小气。”
“真不是……”
“你真小气,想一个人吃独食吗?”沈直饿得眼都直了,就连白画尘都盯着麦蒙蒙的胸口,似乎也饿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