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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真快,转眼我十九岁了。在我十九岁生日时,我收到了一双镶满水钻的高跟鞋。CHANEL的牌子。看上去有些像童话里的水晶鞋。

可是同样没有留名。

这次就更不可能是容送的,因为我们已经在一年前分手了,而且就是在他送我钻戒的那天晚上。那个丝绒小盒子里装着的是一颗璀璨夺目的钻石戒指。容说:“你现在还在读书,我不敢向你求婚,也不敢用一个戒指来套住你,我只想表示我的心意,你可以把戒指收起来,等到你毕业的那天戴上,那天我会向你正式求婚。”

我垂下眼帘。

他是真诚的,我知道。

“颜,可以让我等你吗?”容当时拿着戒指的姿势有些僵,我的犹豫让他变得紧张起来。

我端起面前滚烫的咖啡猛灌了一口,烫得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不否认,容消失的这半年里我曾经猜测过自己还有没有爱的能力,我是否应该静静地等候着他,毫无保留地把全部的感情托付给这个男人。然而,就在此刻我忽然觉得很无力,心底深藏的阴影仿佛乌云般向我滚滚压来,那些阴影令人寒冷,即便是容的深情也没法让我变得温暖,我和他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萍水相逢就足够了,留住曾有的美好吧,我生命中明亮的东西只有这么多了。我吸口气,看着眼前焦急的容,定定神,终于鼓起勇气说了很长的一篇话。

“容,抱歉,我不能答应你。没有理由,你也不要问理由,我只能说你要的约定不是我可以给的。这么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不是你期待的那个人,同样你也不是我要等的人。因为无论是年龄还是别的什么,我们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即使走到一起,也不会长久,这只是我的直觉。也许你会说我太武断,以直觉为理由打击你,但是容,我们真的不合适,无法走入彼此的生活,因为我们各自都有各自的过去,那些‘过去’决定了我们之间横亘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哦,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你一定会说时间可以慢慢改变一切,我想你夸大了时间的作用,至少时间对于我们没有用,我心里的创伤不是时间可以疗治的。我说我杀过人放过火,你一定不信,我说我两年前差点被强暴,你也一定深表同情。可是容你抚平不了我的伤口,因为命中注定你不是可以抚平我伤口的人,相反你的存在只会让我被无休止地扯回到过去。因为你太像我已经故去的一个亲人,请原谅我很不理智地在你身上寻找过卑微的依靠。这对你不公平,我不想再自欺欺人,所以容,我们分手吧。”

然后我缓缓起身。泪水无声地淌下来,消失在空气中。心里是有失望的,对自己无能为力的失望,对这份感情的无可奈何的失望。我承认我很难过,难过得要死过去一样。

“颜,我不介意被你当做依靠。”容还在做最后的努力。

“但我介意,对不起。”

“颜!”他泪光闪烁的眼睛看住我,绝望的眼神让人心碎。他了解我,一旦决定的事就不会回头。他看着我拉开门出去,又轻轻关上。

“对不起。”我在心里再次对他说。

这个世界是没有童话的。就是有,那也是骗人的。这是我经常跟芳菲说起的话,因为她完全是个生活在童话世界里的人。即便是失恋,她也很会自我安慰,说是她命里的王子还没到,她不急。问题是她不急,她妈急。程雪茹知道女儿背着她在恋爱,她怕女儿把名声搞坏了没法找个体面的人家,总是托各种关系给女儿相亲,其中就有李老师所教的那所中学校长的儿子,我模糊有印象,很胖,被同学们私底下戏称加菲猫。芳菲为这事跟她妈大吵,“有没有搞错,我才二十岁都不到,你就嫌我碍眼了是吧?”

程雪茹斩钉截铁,“正因如此你才要尽快定下对象,否则过了二十,你没谈过恋爱人家也会认为你是旧了的花瓶!”

这样的争吵自芳菲进入成年就没有停止过,母女俩经常为相亲的事大动干戈,每次回家十回有九回赶上她们母女吵架,芳菲私底下跟我说:“我妈在我身上下了这么多的本,一心指望着把我卖个好价钱,她也不想想,我可能连旧花瓶都称不上,我就是一破罐!”

当时是在我的宿舍,我闻言大惊,一把扯过她,“芳菲!你别乱讲!什么卖不卖的,哪有这么讲自己妈妈的?”

“那你觉得她养我干吗?别跟我说伟大的母爱啥的,她就是为了她自己,下了本总要收回嘛,我没什么好说的。”

芳菲的话把我骇住了,“芳菲,你,你在说什么呢……”虽然我知道芳菲跟程雪茹的关系一直不太好,但没有想到会变得这么糟糕,因为自上大学我基本上没有住家里,即使是寒暑假我也在外面打工赚学费,可能很多事情我并不知情。我只知道过去芳菲年纪小,大多数时候都由着她妈,所以芳菲从小就不喜欢妈妈,她跟李老师更亲。现在长大了,芳菲开始跟她妈对着干了,是积怨太深还是青春叛逆期的正常现象?我宁愿是后者。

可能意识到自己言辞过激,芳菲马上又换了种语气,“姐,我这不是气嘛!”

“再气也不能这么作践自己啊。”

“作践?”芳菲恍惚着又笑了一下,眼底流露出的复杂情绪愈发让我看不懂了,“姐,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和命运,有时候不是我们要作践自己,是生活作践我们,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你太单纯,跟你说了也不懂。”

这话又把我给噎着了,“我单纯?”

“芳菲,我……”话都到嘴边了,我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我本想说“其实姐一点也不单纯”,可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算了,别吓着她。

只是我觉得我跟芳菲之间有了些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非常细微,不露痕迹地渗透在彼此的言谈举止里,也许是我们都长大了,对人对事都有了各自的见解吧。我开始隐隐地为芳菲担心,虽然表面上她还是快乐单纯的一个女孩子,但有时她流露出的目光和她说的话又超出了她的年龄,她似乎在掩饰着什么,她眼神的背后是一个我未知的世界,我曾试图走近那个世界,可是芳菲越来越决然地防备提醒我,那是她的世界,我最好不要靠近。

看来,我们是真的长大了。

那天芳菲在我的宿舍待到很晚才走。我很希望她留下来陪我过夜,但她说她得回家,她妈不准她再读寄宿,必须回家住,说是要给人一个身家清白的好印象。住在家里就身家清白,这话真好笑。可是我真的很怕夜晚来临,每到夜晚,可怕的噩梦就会如期而至。

只要我一闭上眼睛,就会见到那片冲天的火海,我知道我这一生一世都无法摆脱这个梦境了,除非我也焚为灰烬……无论我是睡着,还是醒着,我的整个人都生生钉在十字架上,永生永世,不得救赎。有时候我又会梦见那大片的梨花,雪一样漫天漫地在我眼前铺开。我在花雨中奔跑飞驰,迷宫一样的梨树林,让我很快迷失方向。我知道我在找谁。五年了,我竭力不去想那个人,但是他总能以各种方式光临我的梦境,而且从未露出他的脸。有时是声音,有时是背影,就是不给我看他的脸。

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在黑暗通道里摸索着前行,依稀可以闻到梨花枯萎的花香,而黑暗中总传来他轻微如叹息的声音,“四月,是你杀了我。”

对,是我杀了他。杀了他的家人。这么多年我从未梦见过伯伯,想来他是恨我的。

十九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那片火海。醒来时出了一身的汗,我喘着气摸到了那个装着水晶鞋的礼盒。打开盒盖,水钻在黑暗中发出夺目的光芒,如幽灵的眼睛。没有留名,但同样有一张卡片。

上面写着:“猜猜明年你会收到什么?”

一年很快过去,二十岁的生日如期而至。生日还差几天的时候我就忐忑不已,我该不会收到个炸弹吧?芳菲说:“有可能是个戒指,要么就是项链。”我问为什么,芳菲说:“你想啊,公主样的礼服有了,水晶鞋也有了,就差个定情信物了,不是戒指就是项链,手链也有可能,反正是首饰。那个人一定是想邀你参加一个豪华盛大的舞会,提前给你把行头准备齐了。”

“我不是灰姑娘。”

“你已经是了,只不过王子还躲藏在暗处而已。”

我横她一眼,“瞎扯。”

生日这天,李老师打电话要我回家吃饭,还告诉我:“又有人给你送东西了。”

我已经不去想是谁送的了,因为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从十八岁时开始就送我礼物。我只是在猜测,他这次送的是什么。我当然不相信是首饰,因为我不认为童话可以走进现实,而且我本身就不喜欢童话,午夜十二点的钟声一响过,灰姑娘就会被打回原形是很残酷的事情,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李老师家的房子在上海西区某条陈旧的马路边,算是弄堂里最临街的房子。那条马路很有些年月了,有颓败的旧洋楼,很老的梧桐树。路两边摆着零星的摊点,生意清淡。密密的梧桐树将整条路掩映得格外静谧,阳光从纵横交错的枝叶间漏下斑驳的阴影。每有车子开过去,阴影就会被碾碎,一如往昔的幸福,被那场灾难无情地碾碎。上了楼,我忽然很怕敲那扇门,不知道迎接我的会是一份什么礼物。

李老师可能在阳台上就看到我上楼了,我没摁门铃,他自己开了门。“这孩子,都到家了怎么不进来。”说着俯身从鞋架上拿了双拖鞋给我。在他俯身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他头顶已经白发丛生,背也有些驼了。我不知怎么又想到行走在沙漠中的骆驼,李老师从来没有停止前行过。他是真的老了。

狭小的房子里依旧被收拾得很整洁,窗帘看上去也是刚洗过不久的,虽然颜色褪色了很多,但是很干净。墙上老式的挂钟指针正指着十二点半,正是午饭时间。厨房的灶台上在咕噜噜煮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排骨汤的香味,李老师拿了把汤勺试味,我从厨房转到阳台,没有看到程雪茹和芳菲。

“你程阿姨带芳菲去做客了,今天中午就我们两个吃饭,我炖了排骨冬瓜汤,你喜欢喝的。”我听见李老师在厨房里说。

我嗯了声,猜想芳菲肯定是又被逼着去相亲了。吃饭的时候,李老师不停地给我碗里夹菜,还说芳菲晚上会带蛋糕回来,要我留下来吃晚饭。

我含糊地嗯嗯啊啊了两声,没有马上答应。晚上我还要到图书馆查资料,最近忙毕业论文,除了寝室,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

李老师吃完饭就急着出门了,说下午还有课,要我自己看看书休息会儿,等程阿姨回来做晚饭。临到出门了,李老师才想起很重要的事,指着我过去住的房间说,你的礼物搁在床头,一大早就有人送过来了。说完就带上了门。

我迟疑着走进仅放得下一张床的狭小房间,果然见下铺的枕头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不似前面两次那么大,难道真是首饰?

我把盒子拿到外面的小厅,就像捧着潘多拉的魔盒,不知道里面会跑出什么吓人的东西。我掂了掂,很轻。肯定不是炸弹。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好笑,如果别人真要送我炸弹,十八岁的时候就送了,会等到现在?这么想着,我放松了很多。淡紫色的缎带轻柔地在我指间滑落,我一层层拆开包装纸,然后掀开盒盖——

一只白色的蜡烛静静地躺在盒中……

足有两分钟,我盯着那根蜡烛没有动,连呼吸都很轻微。有一种类似哗哗的水声在脑海里翻腾,仿佛是时光的河在倒流。窗外有小贩的叫卖声和嘈杂的汽车声,提醒我这不是梦,是真实的世界。我战栗着拿起蜡烛下面的卡片。

上面清晰地写着一行小字:“宝贝,还记得那场火吗?”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夺门而出的。街上是拥挤的车流和人群。堵塞得厉害,喧嚣一片,像是所有的人都回不了家。我也回不了家了,那个曾经破败但给了我无限温暖的家已经不在了。我并不清楚我为什么奔跑,就像是有人在追赶我一样。其实我该明白,如果有人盯上了我,我怎么跑都跑不掉的。那根蜡烛就是“问候”,一直就有人在我看不到的角落盯着我。

我实在跑不动了。

头发零乱,白色球鞋上沾满尘土。

而我到了哪儿?我竟然站在了梅苑的大门外!

黑色的雕花铁门威严地将我和里面宽阔的庭院隔开,我疑心自己看错了,大火不是已经把这里烧成了一片废墟吗?怎么有同样的楼群拔地而起?也是乳白色的欧式建筑,主楼的屋顶是圆形的,看上去像是刚刚建成,几乎还能闻到石灰和水泥的气息。那场大火过后,那家人就搬离这座城市,移民海外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谁将焚毁的建筑复原的?

有零星的雨点坠落在我脸上。

像是要下雨了。

我沿着围墙向后山走去。远远地就望见那大片的梨花,雪海一样,覆盖在后山上。那些梨树竟然在那场大火中侥幸活下来,不能不说是个奇迹。我失魂落魄地站在后门的铁栅栏外,过了这扇门,沿着蜿蜒的小路就可以爬上山坡。可是我进不去,看着漫天漫地的梨花在风中飘飞,终于号啕大哭起来。这么多年了,我背着十字架苟且活到现在,即便累得像一条狗的时候,也不曾这么哭过,可是此刻面对翻腾的雪海,我伪装的坚强瞬间坍塌瓦解。

不管有多么充足的理由,不管事出何因,不管我多么不幸,而且不管我余生如何救赎,我始终是个罪人。上帝终究是有眼睛的。别人看不到我用手中摇曳的烛火点燃窗帘,上帝看得到。而上帝的眼睛就在我的身边,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雨越下越大了,我踉跄着往回走。

梅苑前面的那条林荫道阴寒森冷,雨水滴滴答答地从枝叶间漏下来,我的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冷冷地贴着肌肤。我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就觉得前路一片水茫茫,而我是一条失去眼睛的鱼,活着的每天都是坠入深海,黑暗的海底让我彻底迷失。

一辆汽车从我身后疾驰而过,溅起一片水花。

应该是从梅苑驶出来的。

突然,车子放慢了速度,缓缓停在前方百米处。一个男人的头从车窗伸了出来,戴着墨镜,探究地打量着浑身湿透的我。

耳畔有轰隆的雷声。

雨哗哗地下着。

我和他之间像是隔着一条奔腾的河,无形的大浪一个个掀过来,我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雨下得太大,其实我看不清那张脸,只感觉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像是在跟我说着什么。而我什么都听不到,像突然被什么可怕的东西拦住了去路,惊惧万分地掉头狂奔而去……

很多天,我拿着那根蜡烛发呆。

我清楚地记得那晚我潜入梅苑时,并没有其它任何人看到,这根蜡烛是什么意思?是谁在背后目睹我放的那场大火,还知道我是用蜡烛点燃的?

我将那根蜡烛用盒子装好,和前面两份礼物一起放进宿舍的箱子。那只箱子算是我全部的家当,里面除了一些廉价的衣物,有两样东西最珍贵。一个铁质的糖果盒和一幅水彩画。糖果盒里装着的是母亲的四本日记,水彩画则是我用镜框重新裱好收藏起来的。

我从不准别人碰我的箱子。除此之外我是个很随和也很好说话的人,甚少跟别人产生争执,可是因为那只箱子,我跟戴绯菲差点打一架。

起因是戴绯菲搬了个衣柜到宿舍,嫌我的箱子占地方,就把箱子移到了洗手间的杂物架上。我上完晚自习回来,发现不见了箱子,戴绯菲说在洗手间,我当时就发飙了。用事后李梦尧的形容,像是发怒的豹子,她从未见我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姚文夕是寝室老大,打完篮球回来得知事情经过,也把戴绯菲骂了顿。戴绯菲还狡辩,“不就是只破箱子吗,还当个宝似的。”

我噌地一下又要扑上前。姚文夕连忙拉着我,指责戴绯菲道:“是,我们都知道你是有钱人,家里有钱,男朋友一个接一个,争先恐后为你花钱,我们都是穷人没法跟你比。可你得瑟个啥呀,别的不说,你说你身上穿的戴的哪样是你自己赚钱买的?名牌又怎么样,在我眼里那就是狗屎!每个人的价值观不一样,你不能以你的眼光来评判别人,如果不是今天这事,我也不会来评判你什么,我就实话跟你说,在我眼里四月就是比你行,因为她吃的用的穿的全是她自己做家教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劳动所得,你明白不?你根本就没有资格数落别人!”

当时戴绯菲新交的一个男朋友也在场,见状默不作声地拉戴绯菲走,戴绯菲气得发抖,满眼是泪,却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地。

姚文夕一声令下,“马上把你的衣柜搬走,我们都是穷人,受不了你这样的显摆!”

戴绯菲纹丝不动。

“不搬是吧,我数一二三,不搬老娘就喊人来拖了!”

“好,好,我搬,我来搬。”戴绯菲的男朋友忙不迭地点头,一个人搬不动,叫同学过来搬出了衣柜。

姚文夕还不罢休,盯着戴绯菲,“现在,请你把四月的箱子从洗手间里搬出来放回原地。”

“我来搬!”她男朋友又一马当先。

“慢着!”姚文夕一把拦住,“兄弟,这里已经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箱子是她搬进去的,就得她搬回原地,谁动都不行!”

还别说,姚文夕恶狠狠的样子是有些骇人的,戴绯菲男朋友真的就不敢动了。寝室门口已经围了很多看热闹的女生,大家平日里早就看不惯戴绯菲的显摆和嚣张,都嚷嚷起来,“搬啊,干吗不搬,以为有钱就了不起是吧。”

戴绯菲眼泪汪汪,嘴唇都快咬破了,最后只得在众目睽暌之下去洗手间搬出了我的箱子。姚文夕这才罢休,一边轰人,一边要我别跟俗人见识。

戴绯菲盯着我,那样子就像是要活剐了我。

从来与人无争的我此刻冷冷一笑,“不用这么看着我,我就是一贱丫头,不过你比我还贱。”说着我上前几步,附在她耳根低声道,“如果下次你再敢碰我的箱子,我就把你柜子里那些名牌衣服和鞋子通通扔出窗外,包括你抽屉里的安全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无论我平日如何隐忍退让,仍然有自己坚守的底线。那个箱子于我而言不仅仅是个箱子,任何人,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都不可以碰。那里面有母亲留下来的东西,在我模糊的潜意识里,那只箱子的意义等同于母亲。

谁允许别人动自己的母亲?

因为这件事,我跟姚文夕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也因为这件事,我跟戴绯菲结下梁子。

姚文夕要我别太在意,“别理她,她就是一狐狸精,早晚会有人收拾她的。”末了,又不忘评价我一番,“我说四月,你看上去挺温顺的,没想到是只豹子呢。”当时我们在学校旁边的小饭馆里吃饭,她给我斟了满满一大杯啤酒,自从跟她结交后,我也学会了喝酒。

一顿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出了小饭馆,姚文夕还觉得不过瘾,要拉我去附近的酒吧。我坚持一个人回宿舍,姚文夕只好去邀别人。

已经入夏,校门口的那条林荫道灯影稀疏,路上静悄悄的,所以当我忽然听到芳菲叫我时着实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只见芳菲在马路对面冲我招手。

我疑心自己看错,这么晚了她怎么过来了。

姐!芳菲朝我大步奔来。她穿了件白色雪纺纱裙,步态轻盈,月光下皎洁如仙子。我扶住一棵树才能站稳,口齿不清地问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芳菲挽住我的胳膊,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大呼小叫,“哇,姐,你喝酒了?跟谁喝的啊?”

“跟同学,她做买卖刚赚了笔小钱,请我客呢。”

“既然这样,你跟我继续去喝酒吧。”

“继续喝酒?”

“是啊,费先生开车经过这儿,我就顺便来看看你,我们准备去陆家嘴的金尊会所,你跟我们一起去吧。”芳菲甜滋滋地说。

费先生是芳菲最近相亲的一个对象,是程雪茹美国的表妹介绍的,对方是个华裔商人,应该很有些钱,我听程雪茹说过,见面礼就是一根货真价实的钻石项链。“阿拉是不识货了,阿拉表妹识货,说那根项链至少也是这个数!”我到现在都记得程雪茹跟我做那个“六”的手势时,眉毛抬得老高的样子。

我对六位数没什么概念,我只是很意外,芳菲似乎对这次相亲很满意。“三十出头的样子啦,很年轻,蛮帅的。”这是芳菲给我描述那人的样子,还特别补充,“既然我妈早晚要把我卖了,我宁愿卖给这个人,至少不像那个加菲猫让我看着恶心。”

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这丫头说话真是越来越没遮拦,也不知道从小被她妈强化的淑女教育都跑哪儿去了。但是看得出来芳菲对这个费先生很倾心,每次见面都跟我讲他如何大方,如何有风度,我心想初次见面就送钻石项链,当然是大方了,我很少见芳菲对谁这么念念叨叨过,应该是真的动心了吧,听说两人现在已经开始交往。我没有见过那个人,心里难免好奇,这人到底有什么本事可以让挑剔的芳菲动心,应该不仅仅是那根项链吧。

“喏,他在那儿!”芳菲指给我看。

我顺着她的指引睁大眼睛看过去,只见马路对面不远处停了辆灰色跑车,流线型的车身在路灯下暗光流转,无端透出盛气凌人的气势。驾驶室的车窗是开着的,看不到人,只看到支出窗户的一只胳膊。大热天的竟然穿着衬衣。袖口扣得紧紧实实,但仍露出腕上的金表,抑或是钻石的,路灯下熠熠闪闪。而且,他的指间燃着一根烟。我望向他的时候,他刚好弹了下烟灰,像是漫不经心。

我心跳骤然加速……那不是容吗?每次他下飞机就会来学校门口接我,也是这样远远地将车停在马路对面,燃根烟,静静地等候我的出现。

但很快我意识到自己走神了,那不是容。他是芳菲的男朋友费先生。恍惚间只觉很无力,我摆摆手说:“我不去了,我要回宿舍休息,明天还有课呢。”

“可我特意来叫你的啊,姐!”

“真不去了,姐下午做了几个小时的家教,很累。”

“别做家教了,做家教能赚几个钱啊,还辛苦得要死。”芳菲现在说话的口气大不同于以前,看来没白交这个富商男友,一身名牌,耳朵上闪闪的耳钉怕也是钻石的吧。看得出来她很享受现在的恋爱,隔着空气我都能感受到她的甜蜜。这样也挺好的,只要她幸福。

我拍拍她的肩膀,“快去吧,别让他久等了,人家的时间宝贵。”芳菲嘟起嘴,一百个不情愿。我就喜欢看她撒娇的样子,跟个孩子似的。我笑着推她,“去吧,姐祝你玩得开心!”末了,不忘叮嘱她,“请代我向费先生问好。”

芳菲最后还是自己上了那辆跑车。

车子打了个弯儿,缓缓朝我驶来。明暗不定的树影在车顶华丽地掠过。经过我身边的时候,芳菲放下车窗冲我做鬼脸。

我笑着朝她挥挥手。她身边的费先生刚好转过脸,光线不是很亮,样子看不大清,只依稀看到轮廓很俊朗。他稍稍放慢车速,很友好地对我莞尔一笑。

我也对他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不过两秒,顶多三秒的时间,车子就驶向了林荫尽头无边的夜色。而我还立在那棵树下一动不动。

那笑,很特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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