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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

第二天早上,呼啸了一夜的狂风暴雨终于停了,因为上午还要开会,容若诚起得很早,给毛丽做好了早餐再敲她的门,以为她还在睡,不想她已经漱洗完毕。早餐很丰盛,有煎蛋、牛奶,最特别的是烙饼,闻着就香,毛丽很意外,没想到他还会做这个。她端着盘子左看右看,像是没见过烙饼似的,容若诚倒笑了:“吃啊,看什么,我好不容易找出点面粉,你将就着吃吧。”

毛丽也笑了起来:“好可爱的烙饼,我都舍不得吃了。”

容若诚夹了两个放她碗里:“多吃点,味道应该不错的,白贤德和唐可心都吃过我煎的烙饼呢,你也尝尝。”

“哦,她们怎么吃到的?”

“有一次去我家做客,我给她们做的啊。”容若诚休息好后,疲态尽消,显得神清气爽的,“以前我做编辑部主任的时候,她们经常去我家吃饭。那时候大家没有距离感,可能是那时我跟她们一样也是编辑,沟通比较多,后来我做了副总编,她们慢慢地就疏远我了。”

毛丽看着他,说到自己的工作总是一脸的幸福满足,在社里工作了十几年,可以想象他对这份工作已经有深厚的感情,其实抛开工作,没有外人在场,两人私下反而没那么尴尬,很多时候他们之间的难堪都是外界带给他们的。若不考虑外界的困扰,老容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阅历丰富,宽容厚道,毛丽对他更多的是敬重和仰慕,这么好的一个人,她是真的配不上。

“老容,遇上好的姑娘可别再挑了,你该成个家了。”她由衷地说。

容若诚微怔了下,低下头没有吭声,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显然太敏感,他又开始不自在起来,闪烁的目光一时无从躲藏。

“我会考虑的。”为避免尴尬他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辞,“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你有点感冒,就在这多休息几天吧,我跟白贤德打声招唤。”

毛丽“嗯”了声,“我送你。”

毛丽一直送容若诚到后院大门口。下了一夜的雨,终于是晴了,经过一夜暴雨的洗礼,树林中一片狼藉,但空气也格外清新,树叶在秋日暖阳的照耀下绿得滴水。树林外传来海浪轻轻的刷刷声,各种鸟类在树林中盘旋,一派生机勃勃。容若诚一边赞叹“真美”,一边嘱咐毛丽,“让你妈妈照顾你,你连早餐都不会弄,会饿死的。”

毛丽笑说他比她妈还啰唆,容若诚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她目送容若诚的黑色奥迪驶入辅道斑驳的日影中,正欲转身,一辆银色跑车猝然闪现在辅道那头,正迎着容若诚驶了过来。

她僵直着身体,冷汗涔涔……

她知道他在南宁有两辆车,一辆是以前常开的黑色小跑,一辆是新买的银色宾利,车牌非常拉风,尾数是520(我爱你)。当时他还说是专门为她弄的车牌,可是现在,那几个数字比亮得晃眼的阳光还刺眼,毛丽只觉头一阵阵地发晕,她吃力地盯着那辆越驶越近的宾利,根本没有了思维能力。

容若诚显然也看到了那辆车,缓缓降下车速。

绝望的寒意从心里涌出来,毛丽怔怔地站在大门口,脸色霎时白得像梨花,她眼睁睁地看着赵成俊将车子停在了容若诚的跟前,放下车窗,戴着墨镜的那张脸缓缓露出来,宛如千年冰塑……

毛丽被一步步逼到餐厅墙角。

已经无路可退了,赵成俊摘下墨镜,沉着嘴角,脸上绷得像石像,在他极度愤怒的时候就是这种表情,其实他有一张多么英俊的脸,完美得无可挑剔,这会儿逼得太近,她只觉他的脸无限地被放大,幽暗的眼底似有火苗在蹿出,下巴倒是一根胡楂也没有,只有淡淡的烟草和剃须水的香气。

“你还能更无耻些吗,居然还留他在这里过夜!”他像是被烈火烹油一般深深灼痛,眼底的恨意似要将她焚为灰烬,但细看,伤痛似乎盖过愤怒。

她战战兢兢的:“阿俊,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你还想怎么解释,孤男寡女的待一间屋子里,你觉得解释有用吗?毛丽,纵然你不爱我,但我自认待你不薄,你用得着这么羞辱我吗?”

“他睡客房,我们什么事也没有。”毛丽知道这样的解释很苍白,可这是事实,她急得不知所措,说话越发没有底气,“昨晚下很大的雨,有台风……”

“怕他出车祸?”赵成俊冷笑,“你这么担心他,有没有担心过我?我病得这么重,你有过一句问候吗?毛丽,我想象过你是个薄情之人,但我没想到你有这么薄情,好在……”他额上青筋突突地跳着,像是存心,又像是本能地反击,唇畔的笑意透着森冷的寒意,“好吧,我承认我是逢场作戏,我也承认这次我是蚀了本,当然我也不否认最初有过认真跟你交往下去的想法,如果你一心一意对我,我们修成正果也未尝不可,谁知道你这么快就露出水性杨花的本性,我不玩了,ok?

“不必瞪大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其实这样也好,戏演到这里就够了,免得再往下演大家都下不了台。不明白?那我就直说好了,我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利用你,因为只有你才可以让我赢章见飞,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赢他!

“你只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

“我就是喜欢看你在我眼里垂死挣扎的样子,包括章见飞,他在我面前哭着求我放过你的时候,我是最痛快的。

“杀人有很多种方式,不一定要用刀的,你明白吗?”

……

毛丽的眼泪哗哗地涌出来,模糊的泪光里他的脸遥远而陌生,她泪光闪闪地看着他,听着又不能明白,拼尽全力亦只能发出喃喃的声音:“你,你……”

“是不是想骂我禽兽?”他一眼洞穿她的心思,“当然,我是赵成俊,吃人都不在话下,是禽兽又如何?你不是在微博说我是‘它’吗?我一直就是‘它’,非人类的那个它!谁让你这么笨呢?章见飞在你身上栽了跟头,我得替他扳回来,这样我才能赢他,我宠你惯你就是为了赢他!”

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她绝望地看着他,徒劳地抵抗整个世界在她心底的崩溃,恍惚着摇头:“我,我不相信。”

“不相信?”他笑出了声,“那是因为你高估了我的人品,你太笨!”

更多的眼泪自她眼中涌出来,“赵成俊,你一定得这样吗?”

他反问:“你想我怎样?你觉得我还能怎样?”

“你爱过我吗?”说这话时她明明在哭,嘴角扯动却像是在“笑”,眼神凄厉绝望。

此语一出,他的嘴角旋即浮出嫌恶的讥笑,颇有些怜悯地看着她:“爱情很伟大,我也向往爱情,也相信爱情的存在,不过宝贝,我没有你这么天真,在仇恨与爱情面前我只会选择前者,因为傻瓜才相信爱情可以胜过仇恨。”

她只觉天与地都摇晃起来……

“你应该庆幸你没有爱上我。”他终于说出最狠的一句话。

这话像是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她只觉耳畔一阵轰鸣,“你是这么认为的吗?”她仍努力地想让自己洒脱些,满脸却都是冰冷的泪痕。

“难道你爱上我了?”赵成俊朗声大笑,好像这是件很有趣的事情,目光轻蔑地扫过她的脸,“我就当是个笑话好了,不要玷污了‘爱’这个字,你爱我就不会脚踏两只船,我病得死去活来你却跟别的男人玩暧昧!”

“赵成俊!你不爱我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没有付出真心,都分手了,何不让我记住你的好,我们都不是没有度量的人。”

“我干嘛要让你记住我的好,万一你爱上我了呢?我都是要死的人了,还让你这么惦记我,岂不是我的罪过?”说着他走到她跟前,双手支着墙壁,圈住她,“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离死不远了,你早作打算是对的。”他温热的呼吸扑在她脸上,眼中似乎又有了从前的那种温情,只是说出来的话宛如刀子,一刀一刀地割在她身上,“不相信是吧?也对,你这个人什么时候相信过别人呢?别人对你再好,掏心挖肺,在你眼里也是一文不值,章见飞不就吃了这样的亏吗,难道你以为我会步他的后尘?毛丽,你永远也得不到别人的真爱,因为你不懂得什么是爱,希望这句话你能记在心上。”

……

是诅咒吗?她永远也得不到真爱……这话就像是一记重锤,自她头顶轰然击下,她头晕目眩,他的嘴还在一张一阖,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一个人究竟要多残忍才可以说得出这样的话,他是存心,他一定是存心,他不想她活了!她脸上本来就白,这会儿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眼中微芒一闪,仿佛炭火的余烬彻底灰飞烟灭。

而赵成俊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背着光,穿着件浅咖色风衣,整个人僵在那里,像是一尊石化了的雕像。

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站那的,毛丽因为斜对着门口,目光很自然瞟到了他,起初她脸上迷惘得像是陷在梦境里,那模糊的身影逆着光,猝不及防地映入她眼帘,她本能地打了个寒噤,全身的神经陡然紧绷,是……是他?

苍天作证,她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见过他那样的身影,却从未真正走近,四年避而不见杳无音信,她以为他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交集,不想竟然在这样的情形下遇见,如此不堪,如同血淋淋地剥开她心底久已结痂的伤疤,前尘往事,汹涌而至,她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那真的是他吗?是他吗?

赵成俊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

几米之外,章见飞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玄关处,一双眼睛像是绝望的野兽,死死地瞪着他,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将他撕成碎片。

整个世界突然失声,一片死寂。

清晨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照进来,白色落地纱帘随风起舞,沉默的空气中仿佛流窜着无形的火球,风声、海浪声,各种各样细微的声响渗透在静止的时空里,不可思议地幻化成火药引线一样咝咝的燃烧声,噼里啪啦,是幻觉也是真实,每个人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怦咚怦咚,又快又急,每一张被无限放大的面孔都变得扭曲。

“赵成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章见飞一步步走向他,眼睛像要嗜人一样,每迈出一步都透出可怖的杀气。

一切源于昨晚,章见飞去赵成俊的公寓恰巧遇见驾车冲出来的毛丽,当时他就觉察到有些异常,上楼摁门铃,赵成俊只当没听见就是不开门(他可能以为是毛丽)。而章见飞突然深夜拜访其实是想告诉赵成俊章世德中风的消息,整个泓海现在乱作一团,苏燮尔挑明了想要章世德手中的股权,而且是低得难以置信的价格,章见飞闻讯大惊,因为章世德即便当初被逼退位手中仍然持有泓海29%的股权,这势必让苏燮尔坐立不安,老头子要是一糊涂将股权转给别的竞争对手,苏燮尔就很难稳坐执行董事的位置了,所以他迫切需要在老头子咽气之前拿下这笔股权,而这恰恰是章见飞最不敢想象的,他心急如焚想找赵成俊商量,打他电话关机,只好找上门,哪知竟然被拒之门外。章见飞悻悻地回自己住处后彻夜难眠,第二天大早又赶去赵成俊的公寓,结果还是没碰上人,保安说赵先生天没亮就出门了,他随即打电话给彼得安询问情况,彼得安说赵成俊可能去北海了,他二话没说当即驱车赶过来,哪知竟然见到这一幕。

“你说话啊,你就这么想赢我吗?”他冲着赵成俊嘶吼。

赵成俊冷笑:“是又怎样?”

毛丽再也支撑不住,脑子里像是有根弦崩的一下断了,泪水泉一样地倾泻而下,死吧,就让她这么死吧,她唯愿即刻死去也不要陷在这不堪的场面里,模糊的泪影里周遭的一切都在旋转,她贴着冰冷的墙壁瑟瑟发抖,身躯渐渐冷去,她死了,或者正在死,她恍然已看到枯木丛生的荒野竖着她的墓碑,所有的爱恨离伤挣扎到最后不过是梦一场,所有绞心断肠的痛楚不过是她一个人在承受,属于她的故事到此落幕,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好指望的了。

她双膝发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两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

毛丽唯愿这一切都是梦,如果是梦,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她不认识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不认识,她的记忆中没有他们,她的生活里没有他们,那该有多好!可是疼痛来得如此真切,哪怕陷入最深的昏迷她也能感觉到心底像被撕裂一样的疼痛,那种昏迷很特别,好似浑噩却又分明意识清晰,她感觉自己反反复复纠缠在同样的梦境里,那确实是梦境,她不停地梦见自己被卷入骇人的风浪中,时而被湮没,时而被掀到半空,然后重重抛下,每当她觉得自己就要这么死掉的时候,总有一个人从黑暗中伸出手牢牢拽住她,对她说,“我不会让你死,你留下,我走。”

那个人总是拼尽全力将她往岸边推,每次她获救后他们就分开了,有时是被大浪掀开的,有时是他自己沉下去的,她拼命呼喊着他的名字,撕心裂肺,用尽全部的力气。当她抱住他的身体时,她绝望地发现他已经冰冷,她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脸,他的额头,好像这样就可以温暖他,可是无济于事,他的身体仿佛凝结着千年的冰霜,冷得让人发颤,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暖意透出来。

“阿俊!阿俊!……”她时常在梦里放声大哭。

而梦中的他再也听不到了,紧闭的双目关闭了他与她连通的世界,他走了,连声告别也没有,这世上再没有一种离别,令人如此绝望而悲恸,她宁愿死掉也不要面对这样的离别。可是她没有死,每次自梦中挣扎着醒来,脑海里依然印着他苍白的面孔。

她上辈子一定欠了他什么,这辈子才受尽他的折磨!而诡异的是,梦境真实得令人心惊,甚至连海水呛入肺部时的窒息感都那么清晰,好似她真的经历了一场深海险境,是他唤醒的她,是他救了她,可是梦醒后她清楚地知道,她落到今天这般万劫不复之地正是因为他!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在梦里都是他死掉,她活了下来,她恐惧于那样的梦境,她心痛于他的死去,反反复复,令她思维混乱,所以她出院前的很长一段时间竟然想不起她为什么入院,也想不起她和他之间具体的冲突是因为什么,只知道她失去了他,她生活中再也不会有他,他没有死,在她心里已如同死过一样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这是那天她昏过去时脑子里闪过的最后的念头。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她也说不清楚,这完全是一种直觉。她并不认为这是自欺欺人,因为她从来就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她敢爱敢恨也敢直面自己的错误,如果真的是她看错了人,那她反倒没有这么心如刀割,反正又不是第一次被人骗,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感觉也就淡了,可问题是这一次她真的不认为自己错了。

感觉,还是因为感觉,与他相处这么久,他对她如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是个聪明人,他也知道她很聪明,如果他存心要骗她,他根本不会在她身上花费这么多的精力,因为他知道她不是个轻易受骗的人,他是商人,最擅长权衡利弊,他不会做毫无疑义的事情。容若诚的事很有可能只是个契机,他利用了这个契机,他对她说的那些话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一定不是的,否则不会时隔这么久她每每想起来竟然不是恨,而是心痛,她起初也觉得这心痛莫名其妙,他伤她这么深她理应恨他,可是每次自那个梦境中醒来,她却泪流满面,她在梦里都在呼喊他的名字,她知道。

但不管怎么说,结束了就是结束了,在这一点上她觉得他未免太小题大做,如果想要结束大可以跟她挑明,何需说那些伤己又伤人的话,他们又不是没有分手过,她并没有寻死觅活不是?这也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他其实比她更看重这段感情,不管是逢场作戏也好,假戏真做也好,他对待这段感情是认真的,至少曾经是认真的,他自己那天也说了,他原本想与她修成正果,至于他是不是以此来报复章见飞,毛丽根本想都懒得想,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与她何干?当初她提出复合的时候就说过了,她并不在乎他是不是利用她报复章见飞,她喜欢他,想要跟他在一起,仅此而已。

爱情卑微到这般境地,这倒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他很用心地对待过这段感情,她又何尝不是?说到底他们之间的感情太不纯粹了,掺杂了太多纷争和猜忌,而感情的世界容不得沙子,他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算是情理之中了,而且是早晚的事。

毛丽大病一场,起先是在北海住院,因高烧不退后被家人转往南宁治疗,病情最严重的时候她一度昏迷不醒,那些凌乱的梦境多是在她昏迷期间梦见的。好在醒来身边围满了亲人,一切都是好好的,她并没有缺胳膊少腿,她仍然完整如初。除了支离破碎的心。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总之她是活过来了,活着,总是好的。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里,母亲一直在医院照顾她,父亲毛延平和哥哥毛晋也都从上海赶过来了,同事们每日都会到病房探视,病房里欢声笑语不断,她的心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没有了爱情,她也并不是那么孤单,这世上还有许多东西远比爱情重要。

白贤德来得是最勤的,每次来都要跟她唠嗑半天,那日正聊着,护士送花进来,毛丽以为是哪个同事或朋友送的,翻出卡片一看,意外地看到了章见飞的笔迹。

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到你,对不起。

愿早日康复。

章见飞字。

毛丽原本有说有笑的,瞬间陷入沉默。章见飞大概是不方便前来探视,于是送花来,这是代表他个人,还是代表赵成俊?这是表示问候,还是表示安慰?这真是一个自作多情的男人,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改!他觉得她受伤都是他带来的,真是可笑,她的心只属于她自己,她被骗也好受伤也好都是她心甘情愿,她自己若不动心,何来的伤害?情不附物,物岂碍人?她是自作自受,她不怨任何人!

白贤德察觉毛丽的神色不对,忙转移话题:“对了,老容可能要调走了,跟许帅一样,也调去刚刚成立的出版集团。”

毛丽转过脸,迷蒙地看着她,“调走?”

“是的。”

“为什么?”

白贤德陷入沉默。

“他好像没有来看过我。”毛丽忽然说。的确,社里的同事基本上都来过了,就容若诚不见踪影,作为出版社总编她的顶头上司,他没有理由不来探视生病的下属,这是为什么?避嫌吗?

白贤德显然知道内情,眼眶蓦地有些泛红,看着毛丽:“老容不敢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跟赵先生分手让他很自责,这次调走听说也是他主动申请的。”

“这太荒谬了!我跟我男朋友分手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与他有什么关系?这话我跟他说过的,他怎么没听进去呢?”

“老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非常敏感,他可能觉得以后跟你在一起共事会尴尬,他不想让你难堪,所以就决定走吧。”

“要走也是我走,不是他!”

白贤德忽然很感动,她原来也以为毛丽会责怨容若诚,所以她这阵子都不大敢在她面前提起老容的名字,没想到毛丽心胸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狭隘,她果然是没有看错人,她凝视毛丽半晌,心里慢慢变得明晰,问她,“毛丽,你想听故事吗?”

“故事?”

“嗯,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什么故事?”

“一个老男人的故事。”白贤德握住毛丽的手,目光恳切,“你就当是一个故事好了,不要考虑故事里的主人公是谁。”

毛丽默默看着她,没有吭声,等着她继续说。

白贤德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般,长吁一口气,慢慢地道来:“在我认识的人里有这么一个男人,因为婚姻失败,让他对感情充满怀疑,离婚八九年一直选择单身。每天他都是一个人上下班,性情古怪,不苟言笑,跟所有的人保持距离,尤其是女人。他原以为这种心如死灰的生活会持续到他生命终结,直到有一天,他的单位来了个漂亮活泼的年轻女孩子,很奇妙的磁场,他对她产生了好感,算是一见钟情吧。可他是那女孩的上司,他不敢表露,一丝一毫都不敢,因为他很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那女孩,但他又无法终止对那女孩的爱慕和思念,非常痛苦。直到有一天,他很偶然地发觉女孩在用msn跟别人聊天,于是他也注册了msn,并跟那女孩加为好友……从此他的生活变得多姿多彩起来,每天他都跟女孩在网上聊几句,其实他们的办公室仅一墙之隔,他完全可以跟女孩表白,哪怕是被拒绝,也比藏在心里好。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打破这种甜蜜又隐秘的交流方式,他很满足这种交流,从来不敢奢望会有什么改变。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很奇妙,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那女孩后来交了男朋友,而且自从交上男朋友就再也没有登录过msn,这个男人每天都在网上痴痴地等那女孩上线,一墙之隔,他等得很绝望……但他无能为力,因为他知道自己跟这女孩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距离,他不能奢望什么,只能默默地关注着这女孩,很痛苦地将这份感情封存在心底。有一次,他很偶然得知女孩的生日,他就去蛋糕店给她订了一个蛋糕以匿名的形式送到办公室,那个蛋糕很特别,上层用巧克力做成了个米老鼠的笑脸,因为他知道那女孩特别喜欢米老鼠,英文名字就叫mickey,而他为了寄托思念,将自己的电脑桌面也设置成了一只可爱的米老鼠模样……”

毛丽怔怔地看着白贤德,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异样的光芒,仿佛是错愕,又仿佛是惊诧,抑或她完全没听明白白贤德在说什么,目光又转到别处。四下里很安静,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他!他竟然就是尘?

白贤德说到这里叹口气:“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会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因为我用的是他的电脑,里面存了很多随笔文章,老容的文章写得很好,我从来不知道他的文笔这么好。每一篇文字都寄托着他对你的思念,写了很多,每有格外的感触,他都会记下来。电脑搬下来的第二天,他意识到电脑里有他的文章,找我支支吾吾地说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我明白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我删掉那些文章,我就装糊涂,我说我重装了系统,什么都没留,而且我什么都没看。其实我已经全部看完了……至于那个蛋糕,我也是很早就知道了,也就是因为这个蛋糕,我发现了他对你的爱慕,你生日不久就是喜儿的生日,我去给她订蛋糕,店老板跟我们社的很多人都熟,就在马路对面嘛,老板无意中透露老容也在他那订过蛋糕,还描述出那个蛋糕的样子,上面有只米老鼠……于是我什么都明白了,毛丽,你明白了吗?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应该告诉你,你想想看老容暗恋你这么久,一墙之隔,他都没有表露,因为他害怕你知道真相后会远远地躲开,他宁愿维持这种同事关系,这样至少每天都可以看到你,跟你说上话,就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你怎么到现在才说?”毛丽只觉虚弱,呼吸急促而无力,紧紧攥着雪白的被角,仿佛那里积蓄着全部的力量,身子微微颤抖。

白贤德哽咽:“我答应过老容不告诉你的,如果不是看着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根本不会向你透露半个字,毛丽,真正爱你的人其实就在你身边。”

“他……他真的跟我在网上聊了一年多,他就是尘?”毛丽还是难以置信。

“没错,他就是尘!因为我在用他的电脑,一开机msn就自动登录,他的msn注册名就是‘尘’,上面只有一个好友,就是你。当时我还觉得奇怪,这老容居然还赶时髦用这玩意,我们都用得少,大家都是在用qq聊天,直到那次在茶馆里听你讲你跟赵成俊在网上聊天的事,你提到了尘,我才恍然大悟。如果你不信,你现在就可以跟我去办公室看电脑,聊天记录全部都在上面……”

数日后,容若诚终于现身,捧着鲜花来探视毛丽。可能是白贤德说了什么,让他终于放下心结,鼓起勇气来面对毛丽。

两人在病房有过一席长谈。

毛丽先问他调走的事情:“你真的决定要走?”

容若诚点头:“是的,已经打了报告,上面也批了。”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躲闪,还是不大敢与毛丽对视,紧蹙的眉心郁结着深深的忧郁,“毛丽,对不起。”

“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我跟我男朋友分手真的跟你没关系,这样的话我不想再重复,因为我不想纠结在这件事让自己不愉快,我想忘掉过去。”毛丽说着这番话,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条理清晰目的明确,直奔主题,“说实话我累了,这些年我一直在瞎折腾,我以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现在我才发现我其实从来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我不相信对方的根源是不相信自己,我没有投入真诚却奢望得到对方真心实意的爱情,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毛丽,我真的很抱歉,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我……”

“老容,让我走吧。”

“……让你走?”

“是的,我想离开南宁回上海去。”毛丽深吸一口气,“我走了,你就可以留下来,这样对大家都好。老容,谢谢你,白姐什么都告诉我了,我承担不起你这么深重的爱,而感情是勉强不来的,我感激你欣赏你敬佩你,但这都无法代替爱情,我需要换个环境让自己冷静,我心里很乱很乱。”

容若诚一听这话就急了,“毛丽,如果是因为我的原因,请让我走!我已经递交了报告,应该走的是我!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说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还要我说多少遍呢?”毛丽陡然提高音调,有些不耐烦,情绪变得很差,“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下,爸爸很早以前就要我回上海帮他经营饭店生意,其实我早就该走了,你也什么都不要说了,出院后我会递交辞职报告,谢谢你,还有社里的同事们,这三年来我工作得很愉快,真的,我谢谢你们。”

“毛丽!”容若诚看着她,无语凝噎。

毛丽选择离开确实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厌倦了感情这种游戏,从初恋失败到婚姻破碎,再到与赵成俊闹得分崩离析,她发现自己千辛万苦追求的东西,到头来总是惘然,她累了,倦了,想远离伤害,想彻底地归于平静。过去的,未来的,她通通都不愿去想了,她已经撕心裂肺地死过,就让她无声无息地活下去吧。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她曾希冀着自己是黑暗世界的一颗星星,她喜欢看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现在她明白,那个世界太遥远太不可捉摸,浩瀚宇宙,冰冷世界,即便遇到自己生命中的那颗“星”,相撞的刹那也是粉身碎骨。章见飞也好,赵成俊也好,他们的世界都离她太远了,深不可测,遥不可及,曾经的邂逅和交集已经让她身心重创伤痕累累,她只想远远地逃开,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做阳光中的一粒微尘。

最重要的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容若诚,他的深情让她感动,也让她难以承担,如果她不离开,他会一直生活在无望的等待中,这样岂不是害了他!当然她不否认,她其实对老容也是有好感的,容若诚身上有很多东西跟章见飞相似,比如他的包容和付出,跟他在一起她感觉很温暖平和,但这代替不了爱情。她也决计不会把容若诚当做逃避现实的避风港,这等于是利用了老容对她的感情,她不能这么自私,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救她,只能是她自己。所以,她只能走。

此时的容若诚端坐在病房沙发的一角悲伤得无以复加,阳光却很好,透过窗户照进来,斜斜地拉起许多奇妙的光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浮尘在光束中打着旋儿,毛丽盯着那些浮尘发愣,心想或许我们每个人都是这样一粒尘埃,微不足道,身不由己。毛丽忽然觉得,容若诚为自己取名“尘”,是多么的贴切,也只有像他这样经历过风雨的人才懂得隐忍,懂得让自己归于“尘埃”。

虽然表情伤感,但沐浴在阳光中的容若诚浑身都是融融的暖意,毛丽看着他一时有些出神,相对于赵成俊的灰暗和艰涩,他是明亮的,温暖的,是光明的世界,他应该值得更好的人去珍惜。

对不起,毛丽在心里说。

南宁一连许多天都下雨,气温骤降,湿答答的空气越发让人心情压抑,这样的气候在天寒地冻的内地城市其实算是非常温暖的,但对于生活在南方城市的人们来说却有点招架不住,大街上的行人很多都穿上了厚厚的棉袄,特别是风雨交加的那几天,感觉像是到了北京的街头,人人都缩着脖子赶路。而毛丽小区里的紫荆花在雨水中反倒长得格外茂盛葱笼,那满树的紫花绽开在雨中,乍一看,还以为是春天来了。这就是南方城市的特点,即便是冬天,街头从来不乏绿色和鲜花,南宁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不同的花卉盛开,南湖公园更是四季常青。

毛丽出院后的两天没有上班,在家写辞职报告。书房的门是关着的,但仍然能飘进诱人的香味,妈妈在厨房给她炖汤。

老太太嘴巴上不饶人,可是心疼女儿那是没话说的,毛丽住院那几天一直是老太太在照顾,出院后老太太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家里,于是也跟着在这边继续照顾她,每天忙进忙出,变着花样弄好吃的,厨房里整日热气腾腾,让毛丽觉得温暖踏实许多,不管生活遭遇怎样的变故和伤痛,万幸还有家人守在身边不离不弃,还好,她并不是一无所有,没有了爱情,她还有深爱她的家人。

也许是因为阴雨绵绵的天气,也许是因为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毛丽对着电脑打开文档都两个小时了,写了不到五十个字,只觉心绪不宁,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她心想着如果王瑾这丫头在就好了,可以让她帮忙写。

她叹气,关了文档。

在网上瞎溜达了会儿,毛丽还是点开了自己的微博,一看上面有几百条留言和评论,都是关心她近况的,她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暖流,原来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她只是被赵成俊抛弃了,赵成俊又不代表整个世界……是的,他并不是她的整个世界,可为什么此刻她满脑子还是他,他伤她至深,她惦记着的还是他,这份感情不管是不是阴谋,不管他那天说的话是否出自他本意,总之结束得这么狼狈,她心里多少还是不甘的,因为他们原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不应该啊……

她情不自禁点开他的微博,发现他最后一次更新显示的时间是十天前,那时候她还在住院。自那日后他一共更新了三条微博,分别是:“我只配当‘它’。”、“星空下的大海,你还记得吗?”、“结束了,这样也好。”

其中“星空下的大海”那条微博是用手机发的,还配了张照片,不晓得是不是他拍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黑糊糊的海面上模糊地闪着些许光点,可能是因为夜景的缘故,画面很不清晰,但毛丽可以肯定海面上那些模糊的光点应该是倒映着的月亮和星光,微博显示的时间是深夜,那时候他在哪里?

毛丽一个下午都对着那三条微博,心里千头万绪,想起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心绪慢慢变得平静。

她自己也更新了一条微博,只有一句话:“不管你是‘它’还是‘他’,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你。”

此后数天她每日都会上他的微博刷新,一直没有动静,时间在他那里已然是静止的。倒是他的朋友在他的微博上有评论和留言,大多是英文。毛丽很费劲地翻译那个苏尧清的评论:“拜托,你怎么又变回了‘它’,这也太快了吧?”然后是一个很惊讶的表情。另一个人应该也是他的朋友,回复苏尧清的评论:“他什么时候不是‘它’了?”配的是个呵呵笑的表情。

毛丽的心情好多了。

第二天毛丽就去社里递交了辞职报告,汪社长、副总编朱庸都诚意挽留,无奈她去意已决,谁说都无用了。

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平日吵吵嚷嚷的办公室异常安静,白贤德背对着毛丽坐在电脑前,不理她。

“白姐……”

“别叫我,我不是你姐!”

“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毛丽叹口气,走到白贤德的背后,将手轻轻放在她肩头,“贤德,我们永远是姐妹。”

白贤德突然就哭出了声,“你没良心!”

“毛丽,你真的要走吗?”唐可心和丛蓉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毛丽点点头,努力给大家一个笑脸:“我走,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谢谢大家这三年来对我的包容,这是我这辈子最愉快的记忆,我会想念你们的。”

平常没少跟毛丽贫嘴的丛蓉迅速别过脸,哽咽道:“想念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在一起了,想见见不着了。”

“不是还有网络吗?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的,别忘了网上还有我们的菜地呢,你们种的人参雪莲什么的,我还等着收哦,哈哈哈……”

白贤德瞥她一眼,“瞧你这德性!”

毛丽这回是真笑了,又是明媚如花的样子,“你才知道我是这德性啊?”

“我当初就不该招你进来!”

“行了,白姐,毛丽都要走了,你就说几句窝心话吧。”唐可心打圆场。

白贤德哼道:“我的心都被她伤透了!”

丛蓉接一句:“这话说得,难道你还比老容更伤心?”

白贤德愣了半秒,大笑,“是啊,我哪有老容伤心!”

毛丽最怕接这茬,赶紧转身继续收拾东西,装聋作哑。其实也没有太多收拾的东西,一个纸箱就塞满了她三年来在这里的一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时又能拿走什么呢?这里并没有什么属于她……箱子封口后,桌上就剩几盆小盆栽了,有绿萝、仙人球等,这些不方便带走,她就分别赠与大家,“麻烦你们帮我养着,看到这些绿萝仙人球,你们就会想起我。”

“想你个球!”白贤德脱口而出,她分到的刚好是个仙人球。

丛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家都笑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回上海?”白贤德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尽管心里仍是万般不舍,对毛丽既爱又恨,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接受现实了。

“春节前吧。”毛丽回答。

“日子定下来告诉我们,社长刚刚跟我讲了,要给你开个欢送会。”

“不,不必了吧。”

“你要敢不来,我就把这刺球扔你脑门上!”

毛丽抱着纸箱下楼时,四个编辑室的同事都出来送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下停车场。毛丽与每个人拥抱,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要舍,白贤德站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她一哭,别的编辑也红了眼眶,毛丽最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发动车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她一直忍着,忍着,可是当她掉转车头下意识地瞟向工作了三年的出版社大楼时,赫然看见八楼容若诚的办公室窗口开着……

三年前,她与容若诚初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如果要你去约余xx的稿子,他不肯给,你怎么办?”

“请你吃饭。”

“吃饭就可以被别人要去稿子,我就不是余xx了。”

“那就请你玩儿。”

“我一向深居简出,不爱玩。”

“那我跟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做朋友。”

“那冒昧地问句……你有老婆吗?”

“……没,没有,你问这干吗?”

“嫁给你啊!嫁给你,你还能不给稿子?”

“……”

不是没有过动容,不是没有过疑惑,她知道他的好,她也难舍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但他到底不是她命里的人,茫茫人海,匆匆过客,他们的缘分只能是擦肩而过。他这么好的一个人,理应被更好的人珍爱,这个人一定不是她,因为她不配拥有他的爱。此刻他就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楼下,毛丽望向他时他迅速闪过身子,随后就拉上了窗帘,毛丽再也不敢多停留一秒,车子驶离大门的刹那,她泪如雨下。

目送毛丽的白色凌志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赵玫坐在副驾驶座没有出声。

“要不要跟上去?”阿莫问她。

两人在出版社对面的马路边守了一个上午了,阿莫驾的车,一直在等毛丽出来。可是真等到毛丽出来,赵玫反而一点动静也没有,直愣愣地看着毛丽的车从眼前驶过,那一瞬间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阿莫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不是说要跟她谈谈的吗?”

“不想谈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谈的!”

“哎,你今天到这来等她到底是为章见飞呢,还是为你哥啊,她跟你哥已经分手了!那你还想找她干吗呢,劝她回到你哥身边?你以前不是不待见她跟你哥在一起吗?”阿莫语气酸酸的。

“阿莫,我不只一次提醒过你,你不是我哥的那杯茶,他心里没你,你还是趁早找个条件相当的人嫁了吧。”赵玫说话一向刻薄,即便是对同窗兼闺密的阿莫,也毫不客气,“至于我哥,他可以不要毛丽,但毛丽不能抛弃我哥!你说这女人,多不要脸,一边跟我哥好着一边勾搭她的上司,他们保不准一直就有奸情,我哥大概被戴绿帽子了还不知道呢。”

阿莫不耐烦了,“这是你哥的事,你掺和干嘛呀?”

“因为他是我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他被戴绿帽子还忍气吞声,何况就因为这个女人,章见飞才跟我闹离婚,我恨死她了!”

“那你能把她怎么着?骂她一顿,还是又给她两耳光?没用的,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打了她跟章先生翻脸吗?你这样只会让章先生反感……”

“你知道什么呀,我如果不收拾这女人,章见飞就要收拾我,他想把我弄回槟城!没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我跟他离婚我也不会回槟城,我还回去干吗?那一个亲人都没有!”赵玫每每说到这事就万般委屈,眼眶含泪,“我现在……众叛亲离,我哥不待见我,章见飞不理我,不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我横竖已经没有希望了,如果他们执意逼我,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阿莫看着赵玫,被她的样子吓到,“你别干傻事啊,为这么个女人搭上自己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这些年我已经被毁得体无完肤,我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爱得毫无保留,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玫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她已经崩溃很久了,从失去那个孩子,从与章见飞闹得分崩离析,她已经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没有人可以救她,除了她自己。

可是残忍的现实让赵玫放弃了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她现在活着,宛如死去,所以她才无所畏惧。与其说她憎恨毛丽,不如说她憎恨的是章见飞与赵成俊,因为毛丽恰恰是这两个男人最珍爱的女人,这种“珍爱”是她这辈子都奢望不到的,嫉妒是一条毒蛇,女人一旦被这条毒蛇盘踞在心,那就与魔鬼无异了。

赵玫觉得,她宁愿做个魔鬼也比做个可怜虫强,她厌恶同情,厌恶怜悯,这种抵死不服输的个性与她的哥哥赵成俊惊人的相似,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体体面面地昂起头。而不同的是,这种个性对赵成俊而言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他根深蒂固的骄傲,到了赵玫这里却成了桎梏她的枷锁,引着她在绝途一路狂奔……

“小玫,算了吧。”阿莫真不知道怎么劝她。

赵玫出神地看着马路对面,此时却徒生伤感:“为什么她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她哪里比我强了,为什么我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伸伸手就能摘到,阿莫,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她?”她眼中流出泪水,与方才的义愤填膺似乎判若两人。

阿莫伸手抚抚她的背:“算了吧,何必让自己这么难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跟她打一架又能如何,只会让你跟章先生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旁观者清,我觉得你跟章先生最大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不爱你,当初你们结婚也是因为你跟你哥赌气,阴差阳错的你们就结了婚,而你却一相情愿地认为章先生既然娶了你就应该爱你。阿莫,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爱情这东西太玄妙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就说我跟你哥,我在他身边六七年,他不是不明白我的心,却始终无动于衷,他不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童话里都讲了的,王子爱的是灰姑娘,不是公主也不是千金小姐,王子为什么爱灰姑娘,谁又能说得清呢?”

阿莫说到这里感慨不已,深深叹气,“我也宁愿自己是个灰姑娘,这么多年来我也以为自己是个灰姑娘,现在我才明白我或许是灰姑娘,却不是王子眼中的那个灰姑娘……刚刚走的那个才是,小玫,你明白吗?”

赵玫泪如雨下,偏此时车内放的是美国女歌手oh susanna吟唱的一首《forever at your feet》,音乐伴随着淙淙的流水声无限惆怅,低低的女声一次次咏叹:“glass and pinch of breastknocking at my tray while leave on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大意是“……请带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我愿与你永相随……”,歌声低缓,滴滴答答敲击心灵,阵阵雷雨声让人仿佛置身淅淅沥沥的雨中,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赵玫听得泪流满面,因为她梦中的家园已模糊不清,她没有家,也没有人愿意与她永相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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