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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事件的不可能性

    第一節

    那夜,明日香井葉回到家時,已過了晚間十二點——也就是八月二十二日星期一的凌晨。

    兄長響似乎已經回來了。深雪則是個夜貓子,這個時間她可是精神正充沛呢!

    葉解掉領帶,疲乏的身子無力地攤倒在沙發上。

    “大哥呢?洗澡嗎?”他對着在泡茶的深雪問。

    “在裏頭。在你的房裏,好像在找東西。”

    “找東西……”實在是的,有那種大哥實在是頭痛。跟他説過了,不要做得太離譜,但他卻用“明日香井刑警”的名字,到處去查探。

    説什麼會小心不穿幫的,也不會阻擾警方的調查。但是,説是很簡單,要是泄了底的話可是一件大事,搞不好,還會被記過削職。

    今天可真是嚇了一跳。

    早上突然來了通電話,説什麼齊東美耶自白了,説她作偽證。説什麼,到她的住處去查訪,出現了新事實。他用什麼謊言騙她,所以她就不打自招了。然後又説,他和岬映美假裝是刑警夥伴一起同行,要葉小心不要露馬腳。

    幸好那時湊巧取得了連絡,如果沒連絡上,那又該如何?要是自己在什麼都不知道下,而美耶跑來警局自首,不就會有牛頭不對馬嘴的情況嗎?

    真是的——雖然很感謝又得到了重要的證詞,但是不知還會弄出些什麼,實在是小生怕怕。響最好快點厭倦了這個刑警遊戲,早早回京都,這樣對葉而言才能比較睡得着。

    “嗨!回來了啊!”響從裏頭的房間走出來,“今天你一定忙死了吧!”

    “託你的福。”他是本着挖苦的心態説的,但響卻開心地眯着眼説道:“哪裏,小事而已,何必謝呢?”真是被他打敗。

    “弓岡妙子的情形怎樣?”

    “消息真靈,你哪裏聽來的?”

    “下午時去查訪照命會的大樓時,聽野野村史朗説的。”

    他心裏實在七上八下,可是一在哥哥面前,也無力阻止他。他心裏也明白,如今跟他説不要再扮刑警到處活動,他也不會聽,不做到他高興,他是絕對不會住手的。

    “不過,今天倒讓我嚇了一下。”響道。

    “黃昏時,又去了華廈K一趟,完了以後要離開時,跟你的同黨相撞了。”

    “同黨?”一股不好的預感,“是警方的……”

    “是啊!撞上了M局的兩位刑警。”

    “那,是誰和誰?”

    “就是那位尾關副組長和叫芳野的年輕刑警。聽他們説是剛從妙子的醫院過來的,還要上光彥的屋裏再搜查一次。好像是還沒有取得自白狀,一副很着急的樣子。”

    “該不會……你露出馬腳了嗎?”

    “映美在我耳旁告訴了我誰是誰,我就隨便應付一下,馬上就溜了。只是他問我: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和她在一起,一副很訝異的樣子。這點,下次你遇到他再自圓其説吧!”

    難怪,今晚的搜查會議席上,他就感覺到尾關他們用奇怪的眼光,偷瞄着他。

    葉與深雪結婚時,響不巧生了病無法出席,但現在的話,那可是一級棒的“巧”。如果當時他有來,在婚宴上介紹和尾關認識的話……

    “好慘,早知道就不跟你説這件事。”他瞪着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看開點,不要一副悲慘的模樣嘛!”響坐到葉對面的沙發,將夾在腋下的一本書“啪”地放在桌上。那好像是他從書架拿下來的書,書名是“基礎物理學講座”——葉大學時的課本。

    “怎麼了,拿出這本書來?”

    “還用説,當然是要來複習物理啊!”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臉,響撕開一包香煙,“對了——齊東美耶露了口供後,六月那件光子事件的搜查,有進一步的發展了吧?

    “喔——這,是有一點。只是我們的調查小組,好像又搞得更迷糊的樣子。”

    “你是説?”

    “的確,美耶是改了證詞沒錯,只是改了以後才出現問題……也就是説,她説事件的當晚,剛三有一次偷偷的溜出去。她也聽到了車出去的聲響。問題是,出去的時間是半夜二點左右,而回來時是四點過後。”

    “四點過後……”

    “是啊——光子被電車輾過的時間是,五點左右。如果美耶説的是真話,而且也是剛三殺了光子,這麼一來,也就變成,他將勒昏的光子放在鐵橋前的鐵軌後,到電車來的一個小時前,就離開了現場。”

    “嗯!”響面露難色地抱着手臂,“這就奇怪了。”

    “是啊!萬一光子恢復了神智而逃了,那可怎麼辦?雖然我們可以想成:他以為她已經死了,才會如此。只不過,一般心理上都會看到電車來,才會安心。還有,這點是在調查最初就提到過的——如果剛三的計劃是將光子設計為卧軌自殺的話,那先勒脖子這件事就很奇怪了。如果只是要她先昏倒,再怎麼也是會用敲腦袋這類方法才對啊!”

    “嗯!沒錯。”

    “總之,事情全部就是這樣。最重要的剛三也死了,大概那個案件,是無法完全解決了吧!尾關好像也是很頭痛的樣子。”

    接下來,葉將弓岡妙子自殺未遂及之後的狀態,對響説一遍。

    “——喔!已經出院了嗎?”

    “當然也無法強制她入精神病院。”

    “光子還活着?”

    “她説,好像一直都有人懷着敵意的眼睛在看她:還説有好幾次,在半夜裏,她看到奇怪的女影在房間附近徘徊。這件事——加上那封恐嚇信,令她非常相信那都是光子做的。”

    “奇怪的女影……”

    “她會這麼想,也不是不能瞭解。大哥,你沒有看過真的分屍案屍體吧?”

    “我很想看一次。”

    “不要看比較好。”葉認真地道。一想起貴傳名剛三的缺頭屍體,就想吐。

    終於,深雪從廚房出來,將茶與蛋糕放在桌上。

    “偶爾也喝點咖啡。這個是響大哥拿來的禮物。”

    “京都的三條,豬田咖啡。”

    這種東西,葉是完全不懂。

    “好了,我們來開會吧!”深雪道。

    “開會”指的是,大前天和昨天在明日香井邸召開已成慣例的案件“搜查會議”。

    也不明白老公的心思,還……葉只敢想而已,他輕咳一聲。

    “事實上,”開始開場白,“今天警方還有一項新發展。”

    “喔?”

    “但是也説不上是有發展。事情是:今天下午時,國安局來了一個電話,説有個情報可以提供給我們。”

    “國安局?這次又是什麼?”

    “這個説來也是很奇怪的事。你知道,住在那種華廈,叫荒木治的男人……”

    與急進派幹部有關連而被盯上的荒木治,今天被逮捕了。

    至於如何被逮捕的詳情,並沒有讓葉的刑警部門知道。他們只是提供了在盤錄口供時荒木所説出的奇怪供詞。那與之前貴傳名剛三的殺害事件有關連。

    事件之後,荒木在四樓最角落的四〇三室自宅中獨自喝酒,當他喝得相當醉的時候,就晃出去陽台上吹風。當時他只是伸出身子望着河而已,可是卻看到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響馬上往前伸出身子問道,“他看到什麼了?”

    “説什麼,對岸的照命會的總部大樓頂上,有人掉下來。還聽到一聲,也不像是人的叫聲。”

    “叫聲?落下的人的?”

    “這一點,倒是很曖昧。荒木當時也相當的醉,所以口供的內容也是無從整理,然後再問他是真的嗎?他一下説晚上很暗,隔了相當的距離,所以不是看得很清楚;然後一下又説那個絕對是人影,有一個人在當晚在那裏跳下去自殺。”

    “那是幾點左右的事?”

    “他説好像是半夜一點過後吧!……總之,他醉得相當厲害,也記不大清楚。”

    “嗯嗯。”響的表情變得很認真。也繼續説道。

    “如果荒木説的是真——可是,也不對,再怎麼説半夜一點後的時間裏,那棟大樓的屋頂應該是沒人才對。貴傳名剛三也早從頂樓溜了出去……可是,他卻説從那裏有人掉下來。”

    “雖然只有四層樓,不過那大樓的高度也有十五公尺。人要是掉下去,不可能沒有事。而且沒聽説夜裏有跳樓事件。”

    “嗯——聽了這消息,調查小組怎麼説?”

    “大家都説他醉過頭,看到了幻象吧!不過這種反應很正常。”

    “你呢?你怎麼認為?”

    “我,我也是同樣意見。”葉聳下肩。

    “太離譜了!”響一副很受不了地道。

    “什麼東西太離譜了?”

    “這麼簡單就下結論,我看你們再怎樣都看不到事件的中心。”

    “喔?那,大哥你相信荒木説的話嗎?”

    “我信,而且非常地相信。”仰頭天花板,將煙像煙囱般地吐出後,響認真地高聲宣言。

    “荒木的話,填了我的空格。”

    “填了空格?”

    “找到答案了。找到了昨天説的三個問題的正確答案——當然也就知道了事件的兇手和真相。我們就在這裏,學以前偵探小説裏的‘向讀者挑戰’吧!”

    第二節

    “兇手的計劃和恰巧對他有利的偶然……不只是警方,連我們所有的人,都被他一手佈置的戲給騙了。”在葉與深雪吃驚地張開口前,響説完即喝口咖啡。

    “給騙了?”葉不知所以然地問。

    “給什麼騙了?又是怎麼被騙的呢?”

    “整個事件,從一開始的全部情況。”響一副得意的樣子,銜了根新煙。

    “到目前為此,我們不是一直都認為事件當晚貴傳名剛三從‘閉關’中偷溜出來嗎?這件事在一開始就錯了。聽好,事實並非如此,那夜,剛三一步也沒有從那大樓的頂樓踏出去。”

    “啊?”

    “是嗎?”葉與深雪對望一下。響則輕輕地點頭,説:

    “他沒有離開過那間閣樓洋房,至少在他還活着的時候,他沒有離開過。”

    “那……”

    “我們從淺田常夫和野野村史朗、齊東美耶的證言來檢討的話,就可以看出可能性。

    “守衞淺田在零時左右接到剛三的電話,所以離開了玄關的服務枱。這期間大約有二十分鐘吧!我們一直認為剛三趁着這空隙溜了出去。可是,你們沒想到吧?完全逆向的想法當然可以成立。那就是,在這空白的二十分鐘間,並不是剛三逃脱出去,而是兇手進來。”

    “是兇手……?”

    “是的,從這條線來想的話,就可以消除我見到淺田與冢原後所感到的不解。

    “為什麼剛三會對‘安全人物’的淺田有防備,而非要他離開崗位不可?——那是因為不是他自己要溜出大樓,而是有外面的人要進來大樓裏。他為了避免淺田查問那個人,才在電話裏撒個謊。

    “我想,這點大概是有人——也就是兇手命令剛三這麼做的。十六日的十二點之後,就是那位人物和剛三的密會時間。由調離守衞離開崗位來看,十點半左右被齊東美耶聽到的那通電話,是為了打來確認他們的密會步驟的。

    “‘我曉得,照約定,我誰也沒説,全照你的指示。’——如何?完全就像電話説的吧!”

    “你這麼解釋,也是有理……”葉先是點了頭,但馬上又説,“但是,野野村看到的電梯的移動呢?他説直通電梯是由上往下移動的……”

    “嗯,那個是對兇手有利的偶然之一。”

    “偶然?”

    “是啊!野野村會在那個時間,站在電梯前,除了他自己以外,誰也料想不到的。

    “這麼想吧!從沒有守衞的玄關潛進大樓的犯人,在電梯到達屋頂後,又再按下到一樓的按鍵才出電梯。那是設計隔晨有人要上頂樓來調查時,讓他們看到電梯在一樓的。因為如果是剛三從大樓溜出的話,電梯當然是會停在一樓。所以兇手最初就設好了,讓警方的目標朝向‘剛三溜走’的這個佈局的。只是,恰好這時電梯移動,被野野村目擊到。很自然地,他會想是有人正要下去。兇手也就這麼意外地,得了個證人,加強了他的佈局的力量。”

    “也有理。”——的確是説得通——“可是,大哥,這也只是這麼説也可以的假設而已……”

    “我還有證據。”響笑道,“今天,在那間閣樓洋房發現一個東西的。”

    “真的?”

    “我幹嘛騙你。”説完,他從上衣口袋,拿出包在手帕中的東西。

    “不好意思,自做主張就拿了出來,我是怕留在那裏的話,要是有什麼萬一,事情可大了。”

    “那是什麼?”

    “皮夾。”打開手帕,出現個黑色皮革錢包。

    “裏面有現金和信用卡類的東西,還有名片。看一下也就知道這是貴傳名剛三的東西。這東西是在閣樓洋房的卧室牀下發現的。這可是調查人員的疏忽。”

    “牀下?”在旁的深雪不解地,“為什麼這個可以當證據?”

    “理由很簡單。”

    “先假設是剛三在半夜外出吧!你想,有人會不拿錢包就出去嗎?如果只是出去買個香煙,倒有可能,不過警方認為他是去和光彥見面的。而且他沒開自己的車,是叫計程車的話,要錢吧。如果要説是對方開車來接,你想剛三這種人會不帶錢包,就出去跟人會面嗎?”

    “嗯——説得也有理。”深雪點頭。

    “這個皮夾會掉在牀底下,一般或許會認為是剛三自己換衣服,或什麼的時候掉下去的吧!可是,如果是要出門的話,他應該會找的,而且一定找得到的。因為牀底下並不是不好找的地方。可是他沒有找,錢包還是在那裏——這就證明了剛三那晚沒有外出的事實。”

    “的確,硬要這麼説,也是可以。”葉一副無法接受的樣子。

    “你不滿嗎?”響皺眉問,“好吧!再聽下去,你就會完全瞭解了。”

    “我很滿意的。”深雪催促地道,“快點説下去。”

    “好的!好的!因此犯人就在無人看見之下潛入了屋頂,和在‘閉關’中無法外出的剛三密談。之後,就殺了人了。殺人地點或許是在客廳,又或許是在卧室也不一定。如果是在卧室被殺的話,皮夾順勢掉到牀底下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不過,”葉提出反論,“假設就算是這樣好了,接下來不是又會出現一些難題嗎?。

    “沒錯——”

    “上回,我們不是討論過,假設犯人不是光彥時的問題嗎?犯人是如何將屍體運到華廈K?光是這點,就令人頭痛得要命,現在如果照大哥説的,犯罪現場在那間閣樓洋房,那問題就會變成不可能犯罪的犯罪了。”

    “為什麼?”深雪問道。葉想:她實在是單純。正想與她説明時,響就開口了。

    “因為那棟大樓玄關裏除了淺田依剛三的指示離開外,直到早上全都有人在監視着。對吧?”

    “是嗎?”

    “半夜一點以前是淺田,之後到早上八點則是冢原,他們一直看守着門口。在這之前,如果相信他們的證言的話,是沒有人出入的。”

    “緊急出口呢?”

    “這也是不可能。直通電梯的門,從服務枱看過去是一清二楚的。即使是使用逃生樓梯,從其他出口出去,也是得通過守衞的視線。”

    “嗯——”

    “所以呢?正如葉剛剛説的。殺人現場是閣樓洋房,屍體卻在隔天早晨被發現在華廈K,那麼必定是兇手將屍體運出大樓的。然而,這又是不可能的狀況。因為要如何逃過國安局的視線,將屍體運進華廈K的問題,是依然存在。”

    “又是一個不可能狀況!”深雪將馬尾辮拿到胸前,用手指玩弄着。據説玩頭髮的女人是慾求不滿,深雪因此被人指正過,可是,她自始就有這毛病,老是放不過來。

    “嗯——我認為一定有什麼障眼法的。”

    對妻子進出這句話,讓葉十分頭痛。

    “一定用什麼障眼法,障眼法……”

    “我説啊……”

    響擋下葉要開口説的話。

    “正如深雪所説的。”

    響又再次高聲宣言:

    “兇手用了障眼法。而且非常地大膽,也帶着危險性,甚至可以説是非常笨拙的把戲——”

    第三節

    “以最單純的想法來想,從大樓逃脱的方法有一個。”

    響瞄了一下啞住的葉,開始説明。

    “在無法從守衞的視線中由玄關逃脱的情形下,犯人所能想到的,就是不用電梯、樓梯,直接從屋頂出去。比如説呢,使用繩索由大樓的牆壁垂直下降,或是……”

    “揹着屍體嗎?”

    “屍體是先前就用繩索放下去。”響雖然這麼説,卻又搖搖頭。

    “不過,這可是相當困難的作法。

    “假設他是這麼做的話,那個位置會在東側——面向河那一方的可能性比較大。雖然説那一帶沒有人家,可是別面的話,從馬路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縱使是盂蘭盆假日之夜,也不能保證全然不會有車通往——

    “如果是面向河那面的話,被人看見的危險性就下降很多,從馬路也看不見,附近又沒橋,開始只有對岸了。不過華廈K的西側牆壁,完全沒有窗户。

    “雖然對自己有利的條件都有了,可是再怎麼説,就算切下頭部和手的屍體,也將近六十公斤重,要想完整地用繩索卸下,自己再垂直下降,可是件非常費時又費力的作業。十五公尺左右的高度,縱使是面對河川的方向,如果時間一拖久,被人看見的可能性就愈高。”

    “那,剛剛葉説過的,姓荒木的人看到的人影,就是那個時候的?”深雪問道。

    “嗯——嗯,那時候是可以這麼説。”響慎重地選擇用詞道。

    “不過,實際上兇手根本沒有采取剛剛説的方法……”

    “為什麼?——雖然是很費時費力,但是也不是絕對不可能的啊!”

    “是速度的問題。”響道。

    “如果説是,兇手將屍體用繩索放下,然後自己再向爬峭壁的特技挑戰的話,那時的下降速度,會像是荒木所説的‘有人掉下來’的樣子嗎?答案當然是不會。

    “既要慎重的處理屍體,自己下去時,也不可能像動作片的男主角般俐落。不管怎樣,下降的速度應該是很緩慢才對。可是問題是,荒木形容人影的動作是‘掉下去’。”

    “荒木當時醉了,這一點上,不要相信他説的不是比較好嗎?”葉道,響也點頭。

    “是啊!也可以這麼解釋吧。不過,另一個問題是……假設,兇手是用現在説的方法而成功地運出屍體的話,之後,他必定要面對另一項難題吧?不管他是將車停在附近的哪裏?他是如何把屍體運進華廈K呢?別忘了,國安局的刑警的視線一直守着華廈K的出入口。

    “兇手不可能事先就知道國安局在監看那裏的大門。所以在兇手想來,要將屍體運進華廈K的方法,有好幾個——例如有華廈的鑰匙的話,就很容易。可是,事實上我們也確認了兇手根本就沒這麼做。

    “還有,就算兇手發覺到門前停着的馬可立車,而想越牆進入。但是,我昨天也去看過了,抬着屍體還要越過那道牆,實際上是絕無可能的。警方不也是證實了沒有一點痕跡嗎?

    “所以——我們要放棄這項假設。”

    “嗯——”葉也只能點頭,因為的確是合乎邏輯。

    “那麼,其他又有哪種方法有可能呢?”響繼續説道。

    “不用電梯也不用樓梯,又不是用繩索下去的話,那犯人又是如何,將屍體從大樓搬走,送到華廈K呢?”

    “……”

    “應該是很簡單吧?答案只有一個而已。”

    “——不可能吧!”心裏雖然覺得荒謬,但照如此想來,確實答案只有一個。

    “從總部大樓的屋頂,直接到華廈K的屋頂?”

    “完全答對!”響叼着煙,臉上浮現淺笑,“只有這個答案。”

    “可是……”

    “問題只剩如何克服相距二十公尺寬的河川而已。”

    “我知道,可是……”

    “如果是屍體上長着翅膀,自己飛過去的話,問題也就沒了。”

    “——啊,我知道!”深雪突然叫出來。

    “沒錯,我就説嘛!”

    “你真的知道嗎?”響一副懷疑的眼光。可是,深雪思地一聲,挺起胸道:“之前我就説過的正確答案嘛!氫汽球對吧?氫汽球。”

    “啊?”

    “把屍體吊在氫汽球下,然後……”

    “小姐。”

    響一副受不了的樣子。深雪不解地斜着頭:“嗯?不對嗎?那——讓我想想。嗯……我知道了。是風箏?把屍體綁在風箏上……”

    “又是飛氫汽球,又是放風箏,好像有點不太合邏輯吧?”

    “是嗎?”

    “至少,你也給個答案説,在兩個屋頂上裝吊繩,像纜車一樣送過去什麼的。”

    “喔!我知道了。”深雪當真地道,“是纜車啊!喔——”

    “等,等一下。”響慌張地搖手,“不要這麼簡單地就相信呀!”

    “怎麼了,不是嗎?”

    “我只是説比如而已。纜車這項假設,在時間上來説,是相當花時間的,一拉一拉地要拉過去對岸,也是不合理——在效果與勞力上不成比例。還有一點,我們忘記了最重要的因素。”

    “什麼?”

    “為什麼犯人要切下屍體的頭和手呢?”

    “對啊!忘了……”

    “那,我問深雪一個問題,比如説……”響拿起桌上的香煙盒和黑色都彭打火機。

    “這香煙和打火機,哪個重?”

    “打火機吧!”

    “沒錯,現在,假定煙盒的重量是十公克,而打火機有六十公克。然後呢!”將兩個東西各放在一手上,拿到眼高的位置,“同時從這裏掉下的話,哪一個先掉下去?”

    “嗯——”

    深雪撥弄着馬尾辮尾端道。

    “是打火機嗎?”一聽到這個答案,響像泄了氣般地垂下肩膀。差點就笑出來的葉,知道他的哥哥並不曉得深雪是科學痴呆。

    “對不起,在這個情形下,跟重量沒關係,兩個都會同時掉落的,這可是常識喔!”

    被這麼一説,深雪突地眼睛圓睜:“真的嗎?”

    “小學學過吧!”

    “我是最怕理科的。”

    深雪説完,奪過響手中的香煙和打火機。要來實驗一下的樣子。結果當然是和牛頓的物理原理一樣——

    “被你這個大迷糊一問,話就接不下去了。”響搖着頭道。

    “重力和東西的重量無關,是一定的。所以不管是一公克也好或是一噸也罷,加速度是一樣的。當然,現實中要加上與空氣的摩擦力等等一些的考慮也是有的。”

    “嗯——”深雪不氣餒地,“但是,這和事件的障眼法有關嗎?”

    “所有條件都吻合,而且我還想到一個非常合理的方法。只是,在我具體想到的階段中,遇到一個難題。也就是現在所説的,儘管重量不一樣,加速度是相同的這個常識,阻擾了我。”

    響看了一下,先前放在桌上的“基礎物理學講座”,説:“所以我才突然要複習物理。總之,我想到的一點是正確的。如果用牛頓的運動定律的話,答案就很明白……”

    “運動定律?”好像是在唸很難的咒語似地,深雪一副不解的樣子。

    “是的。學理科的葉在這一方面應該很清楚吧!力量跟質量還有加速度的公式是——F=MA”

    “等一下。”葉插嘴道。要是不阻攔的話,等一下不知要對深雪上多久的理科教學才行。

    “我能明白剛剛你説的,一定是將屍體直接運到華廈的屋頂的理由。可是,被發現的場所的問題呢?屍體是在屋頂東端的水塔邊啊!而且呢,我不知道大哥想到的是什麼,就算剛剛深雪講的氫汽球也好,風箏也好,還有什麼纜車也罷,一個人絕對辦不到的!沒有人在對面接屍體的話……”

    “當然有人在。”響一點都不猶豫地答道。

    “共犯——應該説是被兇手操縱着,幫忙把屍體運入的人,就在大樓裏。”

    有共犯……?

    響從剛剛到現在,一直都保持着非常自信的態度。葉總算開始相信,或許他想到的解答是正確的。

    “那個人——你知道是誰嗎?”

    “知道,而且準沒錯。”

    “到底是……”

    就在這個時候——

    放在房間一角的電話——當然也沒預警地響了起來。

    時間是半夜兩點過後,會在這時間打電話來的話……

    深雪站起來,走向電話。

    “——喂?是的——喔!您好,在,請你等一下。”按住電話的話筒,深雪轉向這裏道。

    “葉!”手一招,“多田先生打來的,好像發生什麼事的樣子。”

    果然是辦公室打來的,葉接下電話:“喂!我是葉。”

    “喔!半夜吵到你,不好意思。”聲音是説話好像嚷嚷的多田組長。

    “有什麼案件發生嗎?”

    “是啊!剛剛M局的人打電話來説,發現住在華廈K那位姓岸森的學生的自殺屍體,我想或許和這次的事件有關。地點就在你附近,你去看一下吧!”

    第四節

    多田組長口中的“附近”,也並不一定是這樣的。地點確實是在M市內,不過離葉的家,有相當一段距離。

    地點在市的北邊,一個高爾夫球場的預定地。道路尚未鋪上柏油,又在深山內,附近連一户人家都看不到。又加上在半夜,只靠地圖和指標找目的地,可是非常的辛苦。

    結果,等葉到達現場時,已經快凌晨四點了。

    昨天黃昏開始下的小雨,早就停了,但是地面上卻到處是泥濘和水窪。寬闊的預定地只用木樁及鐵絲粗略地圍起來而已。停在入口旁邊的一台紅色的本田披露,幾乎都被高大又茂盛的雜草給掩住了。有幾台警車迴轉着警燈,停在入口處附近。

    葉將這兩天被大哥一直借去開的愛車停在那附近,往聚集的警官們走去。

    他回憶起聽到岸森死亡的消息時響的反應。

    這下糟了。只見他喃喃地自語,之後又像是很懊惱似地咬住嘴唇。然後對着馬上就得出門的葉,以失望的表情説:“岸森大多不是自殺的。”

    是被殺死的,他又説,是被殺害貴傳名剛三的兇手殺的。

    “我剛剛不是説,黃昏時曾再去華廈K一趟嗎?那是要去逮住岸森問話的,可是他人不在,車子也不在車庫。”

    “那……”

    “他就是我剛才説的共犯。為了滅口而被殺的。沒想到對方的動作那麼快。”

    因為沒時間,所以無暇聽響具體地説明發現犯罪的手法及事件真相的過程。

    “幫我把現場看仔細一點喔!”響拜託正將提神的咖啡灌入胃裏的葉。

    “請仔細觀察有沒有他殺的痕跡。還有,我們剛剛説的話,暫時不要對人講比較好。”

    不用他説,自己也無意對任何人説的。響剛剛所説的推理,在理論上的確行得通,但怎麼説都只是枱面上的空論而已——葉到現在還是如此地認為。

    “明日香井先生!”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是從聚集的警官中出來的。一看,原來是M局的芳野。

    “嗨!”葉舉手招呼。

    “多田組長叫我來看看的。”

    “尾關先生也來了。”芳野指向已經在進行檢證的岸森的車子。

    “這種時間又在這種地方,我看我們大家都很辛苦。你都已經睡了吧?”

    “沒有,還沒……”

    “不過,也真是的,那個學生偏偏選在這個時候自殺。”

    “在那車裏自殺嗎?”

    “是啊!從排氣管接條塑膠管,然後從窗口插進去。”

    “排廢氣自殺……”

    “在那之前好像是喝了相當多的酒,威士忌的空瓶也在車上,不過,事實真相要等到解剖才知道。”

    “第一發現的人呢?”

    “是一對在深夜兜風取樂的情侶偶然發現的。”

    “幾點左右?”

    “十二點半左右吧!剛好是我還在值班的時候,隨後我就馬上趕到這裏……不過,我一看到屍體的臉是岸森時,可真嚇一跳。”

    “死亡的推定時間是什麼時候?”

    “好像已經死了有二十四個小時了吧!也就是説二十日的晚上到二十一日的早晨之間……”

    “喂!明日香井!”

    這時尾關副組長跑了過來。他那輪廓分明的臉,在愛用的手帕下,苦着一張臉:“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跑來。”

    “不會……”

    “怎麼説,雖説是有人死了,我想你還是跟多田組長報告一下比較好——這傢伙的死,和前些日子發生的案件無關的樣子。”

    “怎麼説呢?”

    “有留下遺書。”尾關答道,他口中銜着一根沒點火的香煙,再看清楚一下時,那支是戒煙用的塑膠煙。這次他好像是真的要試着戒煙的樣子。

    “據遺書的內容,他好像是上個月在本市市內發生撞死人逃逸事件的犯人。”

    “喔——那個將屍體藏在樹林內的那件?”

    “沒錯。那件車禍的搜查是因為屍體腐敗得太厲害,還有不知道現場在哪裏的關係,所以到現在都沒頭緒。而岸森好像是漸漸受不了本身的罪惡感,再加上上回華廈中有人被殺,剛好是他發現頭部,然後又被警方質詢,這麼一下來他受的壓力,就變得更大的樣子。”

    “遺書現在在哪裏?”

    “事實上,遺書不是在那車內發現的,而是在他屋裏。”

    “他屋裏?”

    “是的,我們的刑警去華廈K調查岸森的屋裏時,在那裏發現一封放在信封的遺書。”

    (有遺書啊……)

    這一來,響主張的他殺説,馬上就變弱……

    “那確實是岸森寫的嗎?”葉這一問,讓尾關皺起雙眉。

    “你覺得很可疑嗎?”

    “也不是的……”

    “不過,事實上我也有點懷疑。”尾關急躁地咬着他的戒煙香煙。

    “遺書的內容是沒有問題。裏面也寫下撞車逃逸後,拿去修保險桿的修車行的名字。只是所有的字都是用打字機打的。”

    “打字機……”

    “所以,根本就不能確認筆跡。而寫那封信的打字機也在岸森房裏,裏面的打字帶上也有打字過的文樣,這全都查證過,而且吻合了——”

    這時葉突然想:這該不會是……

    (假遺書……?)

    “只是現場的全部狀況都是朝着自殺的方向,沒有被強追灌酒的痕跡,也沒有抵抗的痕跡。”

    “屍體還在這裏嗎?”

    “是啊!”

    “我想看一下,可以嗎?”

    “看屍體?”尾關滿臉驚訝,“你,你要看嗎?”

    “是,是的。”

    也難怪尾關嚇一跳。因為葉自己從來沒有主動説過要看屍體,連一次也沒有過。

    “沒關係吧?明日香井。”在一旁的芳野打趣地問他,被這麼一問,葉本身也沒信心起來。但是,出家門前被大哥命令要看,所以內心已有準備用自己的雙眼看看屍體的決心。

    隨着尾關,走向車的地方。屍體已經被運出車外,放在擔架上,擱在路旁。

    “不過,和之前的屍體比起來,這是小事一件。”尾關説完掀去屍體上的白布。

    岸森範也的樣子看起來比意料中更加安詳。前幾日發現貴傳名剛三頭部時,他臉上的表情是非常地恐懼,鎮靜不下的樣子,而今閉上雙眼的臉,非常地祥和,宛如另一個人的樣子。

    因此,葉這次幸運地沒有像以往般產生噁心感。葉跪在擔架旁,觀察那仰躺的屍身,從頭到腳地慢慢看下去。

    正如尾關所説的,穿着白色運動褲和紫色短袖襯衫的岸森,身上沒有搏鬥過的痕跡。

    而褲子上點點的斑點,是威士忌滴到的嗎——?直直伸着的雙手在身體的兩旁,體毛稀少的皮膚早已失去血色,死斑也浮現了出來。

    突然,葉的視線停留在右手的手腕上,把臉湊近一點去看。

    (這是……)

    也不是很清楚。葉想:會不會是因天黑又加上外頭的燈光,所造成的陰影?不過,似乎不是陰影。淺淺的,好像是紫色的胎記般印着。

    也看了左手,那裏也有同樣的變色。

    (是被繩子捆上雙手嗎?)

    他想想,又再仔細看,卻沒有繩子的痕跡。

    (也不像是被綁緊的樣子。)

    這個應該是什麼呢?葉開始迷惘。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了?這種程度的痕跡,手錶或手鍊也是有可能造成的。

    (這個應該是什麼呢?……)

    頭腦異常地清楚起來,十六日事件發生後,所會見的人物——浮上腦內。

    齊東美耶、濱崎佐知、弓岡妙子、野野村史朗、淺田常夫、冢原雄二、諸口昭平、岬映美……

    還有——貴傳名光彥依然是重大嫌犯的事實仍不變。如果,這岸森的死,正如響所説的,是被滅口的話,這一來,關在拘留所的光彥就可被釋放了……

    ——誰是真兇呢?葉根本判斷不出來。剛剛在家裏響所展現的推理,的確精確地挑出事件的另一面,只不過,這樣卻令他的思緒更混亂。

    也不是沒有其他的可能性。

    兇手可能是個未知也未出現過的人,也有可能是在最初的調查中就被排除嫌疑的人物。事件的那夜留在華廈K的其他家族——藤井夫妻及鹽見夫妻,有必要重新調查他們嗎?……

    葉緩緩地搖搖頭,意識又回到眼前的屍體——

    照響所説,假設這個男人是被殺吧!那——一犯人將岸森叫來這裏,然後奪去他的自由,再把他灌得爛醉,最後製造一幕“排廢氣自殺”之後……

    兇手潛入華廈K岸森的房裏,用打字機作了一份假遺書。這麼説來,犯人必然有華廈K的鑰匙卡了。另外,想到兇手如何從現場離開的話,他(或她)一定是開車來這裏的。

    響説過:岸森範也是殺貴傳名剛三的共犯。

    (共犯——應該説是被犯人控制着,幫忙搬運屍體的人……)

    被控制的意思是:比如這樣吧:

    上個月,岸森撞死人時,湊巧被兇手目擊到,他就以這個為要脅,要岸森搬忙運屍……

    “明日香井先生,你沒事吧?”

    芳野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以為葉默默地跪在地上,是因為又不舒服了。

    “明日香井,沒事吧?”尾關的聲音也很擔心的樣子。

    他默默地點頭,心裏很想快點回家,快回去再聽響説下去……

    第五節

    他默默地點頭,心裏很想快點回家,快回去再聽響説下去……

    明日香井家,凌晨六點——

    可能是在等弟弟回來吧,響睡在沙發上,而深雪也已回卧室。

    泡好咖啡後,葉叫醒哥哥。他大略地述説岸森“自殺”的模樣後,響忍着睡意説:不出我所料,接下來……

    一小時後,明日香井響説完了全部的推論,橫躺在沙發上。

    “還有什麼問題要問嗎?”他問道。而葉只是呆呆地搖頭。

    “這下你明白了吧!”説完,響打個大哈欠。

    “還有——有件事你要去查一下。至於要查什麼,你應該知道了吧!”

    “——嗯!”

    “我看不需要特地跑一趟,用電話請他們幫你查一下就行了。”響躺着叼上煙。

    “你想這要多少時間呢?”

    “嗯……快的話,今天就知道了。”

    “很快!”

    “那——之後該如何?”

    “只有設圈套了。”響皺着眉説。

    “因為我們並沒有確實的證據,要申請逮捕令,我看是不可能的。”

    “可是,你説圈套,到底是……?”

    “你不要催啦!”響又打個大哈欠。

    “今天之內,我會弄個策略出來的。”

    【明日香井葉的筆記】

    岸森範也橫死事件記錄:

    驗屍報告

    死因為:因車內的廢氣而引起一氧化碳中毒致死。血液與消化器官中有大量的酒精含量。推測是在非常醉的狀態下死亡的。無任何外傷,兩手腕處有些許的皮下出血。死亡時間推測為八月二十一日凌晨零時到六點間。

    現場監識結果

    留在車內的威士忌瓶上,有岸森的指紋及唾液:連接排氣管的塑膠管上,也有岸森的指紋。

    無發現其他可疑的指紋、毛髮、血液及足跡。發現岸森遺書的屋裏也是一樣。

    目擊者

    最後看到岸森的人,是住在華廈K四〇一號室的上班族森川明(三十二歲)。二十日午夜十二點前,開車回家時,在車庫與正要往外出的岸森車子交會而過。

    貴傳名剛三分屍案的關係人中,無人有岸森死亡推定時刻的不在場證人。除了被關在拘留所的貴傳名光彥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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