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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蘭登不知道他們現在到底飛了多高。到兩英里的高空了嗎?還是已經三英里了?如果他們準確地計算出了儲存器降落的速度,這個儲存器就會剛好在落往地面的途中爆炸,這樣對地面上的人羣、對直升機都很安全。他向外看了看在下面逶迤伸展開來的羅馬城。

    “要是你計算錯了呢?”教皇內侍説道,他顯然早已從擋風玻璃的可怕映像上識透了他的心思。這架直升機此刻似乎處於自動駕駛模式下,鎖定為爬升狀態。教皇內侍把手伸向頭頂,碰到駕駛艙的艙頂,在電纜室的後面摸索着尋找什麼。

    蘭登迷惑不已地看着教皇內侍迅速打開了用螺栓固定在椅子之間的那個金屬儲物箱。教皇內侍取出某種像是黑色大尼龍袋的東西,放在了身旁的座椅上。他的舉動沉着冷靜,似乎早已有了解決辦法。

    “給我儲存器。”教皇內侍語氣平靜地説道。

    蘭登將儲存器一把塞到教皇內侍手裏,説道:“還有九十秒!”

    教皇內侍他小心翼翼地拿着反物質放進了儲物箱,接着蓋上厚厚的箱蓋,用那把鑰匙牢牢地鎖上了箱子。

    “你這是幹什麼!”蘭登質問道。

    “免得我們太入迷了。”説着,教皇內侍把鑰匙從開着的窗户扔了出去。

    蘭登感覺自己也隨着那鑰匙一起墜入了黑夜中。

    隨後教皇內侍拿起那個尼龍袋,雙臂快速穿過那些皮帶。他將皮帶扣在腹部,像打揹包一樣將所有皮帶繫緊,扭頭看了看目瞪口呆的羅伯特.蘭登。

    “很抱歉,”教皇內侍説道,“本來不該出現這種情況的。”接着,他打開機艙門,猛地墜入夜色中。

    反物質儲存器被鎖在了夠不着的地方。隨着直升機的快速爬升,儲存器還在無情地倒計時。蘭登在機艙內發瘋似的轉着,他在座椅下面仔細尋找,想找出另一個降落傘。還有四十秒。那裏根本沒有降落傘!得作出抉擇了!還有三十五秒。他跑到直升機那開闊的走道上,站在狂風中,低頭凝視着下面羅馬城的燈光。只剩下三十秒了。

    於是他做出了那個選擇。

    那個令人難以置信的選擇……

    蘭登不帶降落傘就從機艙門跳了下去。垂直落向地面時,他牢牢地抓住了手中僅有的那樣東西,那是在走向機艙門時從直升機上匆匆取下的擋風玻璃油布。那塊凹陷的油布呈長方形,像張尺寸適宜的大牀單……這是他所能想象到的最像降落傘的東西。蘭登雙手緊緊抓住油布上的繩圈不放,縱身跳下直升機,跳入那片夜空。

    那一刻,他對生還已不存任何幻想。

    他還在垂直下落時,上面某個地方傳來了低沉的爆炸聲。爆炸的地方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遠。頃刻,一股衝擊波襲了過來,油布張開了,蘭登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橫向滑行着,雖然滑得不遠,但的確滑了一段距離!

    下面那片黑暗地帶似乎衝了上來……他又找回了跳水的感覺……屈體抱緊,腳尖繃直……漸漸吸氣以保護內臟……雙腿彎曲如大槌……最後……幸虧迂迴的台伯河上波濤洶湧……水面上起了很多泡沫,水裏充滿空氣……遠比死水要柔軟得多。

    緊接着撞上去……然後一團漆黑。

    飄動着的油布發出了雷鳴般的聲響,就是這種聲響把人們的目光從空中的火球上吸引了過來。今晚羅馬的天空真是蔚為壯觀……有猛衝雲霄的直升機,有大範圍的爆炸,這時又出現一個奇怪的東西,垂直落入了波濤翻騰的台伯河,正好離河上一座小島——台伯利納島不遠。

    在公元一六五六年羅馬發生瘟疫期間,這座小島曾被用來隔離病人,自那時起人們就認為該島對於治病有奇效。就因為這個原因,這座島嶼後來成了羅馬台伯利納醫院的所在地。

    他們把那個人拖到岸上時,他已經身受重傷。那人竟然還有脈搏,太令人震驚了,他們心想。

    莫爾塔蒂紅衣主教知道不論在哪種語言中都不可能找到貼切的字眼來進一步説明這一刻出現的神蹟。聖彼得廣場上方的沉寂比任何天使的合唱都更具有説服力。

    凝視着上面的文特斯克教皇內侍,莫爾塔蒂感到了感情與理智的衝突,這讓他感到無能為力。那個景象看起來真實而具體。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感情上,莫爾塔蒂完全應該相信這件事,可理智上,他迫切需要理由。但是,紅衣主教們圍繞在他周圍注視着上面,顯然在看他所看的景象,他們驚訝得一動不動。

    廣場上有人在叫喊,有人在歡呼,一羣修女跪了下來,嗚咽着唱着懺悔歌。人羣突然激動起來,整個廣場上的人頓時不停地喊着教皇內侍的名字。紅衣主教們和他們一起喊了起來,有的臉上還淌着淚水。莫爾塔蒂環顧四周想要弄清這是怎麼回事。這是真事嗎?

    蘭登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

    “我的衣服呢?”蘭登問他旁邊的護士。他現在穿的是一套紙衣服。

    一名護士指了指櫃枱式的長桌,他的卡其色褲子和粗花呢外套被撕破捲成一團放在了上面,濕答答的還在滴水。她説:“衣服都濕透了,我們只得把衣服從你身上剪下來。”

    蘭登看了看那件被剪破的海力斯粗花呢外套,看到了他的外套襯裏上粘滿了那片毀壞了的羊皮紙的碎片。那可是伽利略《圖解》中的一頁。這世上最後一份檔案的字跡也已變得模糊不清了。他呆呆的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只是一味地盯着那張紙看。

    “我們保存了你的私人物品。”説着,她拿起了一個塑料盒,“錢包,攝錄機,還有筆。我盡力弄乾了你的攝錄機。”

    “我沒有攝錄機。”

    那名護士皺了皺眉,遞過那隻盒子。蘭登看了看裏面的東西,與錢包和筆放在一起的是那台微型攝錄機。他這時記起來了,科勒曾把這個東西給他,讓他交給媒體。

    “我們在你口袋裏找到的。不過,你的取景器裂開了。”説着,她“啪”地一聲打開了機身背面那個兩英寸的顯示屏,“不過,還能放出聲音。勉強聽得見。一直在反覆播放着什麼。感覺是倆人在吵架。”

    蘭登迷惑不已地接過攝錄機,放在耳邊聽着。有個聲音透出一種痛苦,有個聲音鏗鏘有力,這確實辨別得出來。兩個聲音一個近,一個遠。蘭登聽出了那兩人是誰。

    老天哪!

    蘭登勃然大怒地跳下體檢台,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蘭登先生!”一位醫生説着,試圖阻止他。

    蘭登長吁一口氣,雙眼緊緊地盯着那位醫生,不緊不慢地説道:“醫生,我要馬上從這道門裏走出去。給我找件衣服,我要去梵蒂岡。人不能光着屁股去梵蒂岡。我説得還不清楚嗎?”

    雅各不斯醫生倒抽一口冷氣,説道:“給這個人找件衣服穿。”

    蘭登一瘸一拐地走出台伯利納醫院,他身着一件護理人員穿的藍色連衫褲工作服。陪着蘭登的那個女人身材矮胖,穿了套相似的工作服。那位醫生向蘭登保證這個女人會在最短的時間裏把他送到梵蒂岡。

    紅衣主教團魚貫返回了西斯廷教堂,主教們熱情洋溢,興致盎然。與他們截然不同的是,莫爾塔蒂越來越困惑,他雖然相信古老的《聖經》裏提到的奇蹟,可對於剛才親眼所見的一幕卻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某些事情老讓人覺得不對勁。

    “莫爾塔蒂先生!”一名瑞士侍衞兵大叫着跑到走廊裏面,“我們按照您的吩咐去了屋頂。教皇內侍是……是人!他是真人!不是幽靈!正是我們以前認識的那個人!”

    “他和你説話了嗎?”

    “他在安靜地跪着祈禱!我們不敢碰他!他的胸膛被燙傷了。我們要不要給他包紮一下傷口?他肯定很疼。”

    莫爾塔蒂考慮了一下那個問題。“給他沐浴,然後包紮傷口,再給他穿上新做的長袍。我們在西斯廷教堂等候他的到來。”

    那名侍衞兵迅速離開了。

    莫爾塔蒂朝着那座教堂走了過去。其他紅衣主教這時都在裏面了。他正沿走廊走着的時候,看到維多利亞獨自一人倒在皇家樓梯下的長椅上。他看得出她喪失親人後的那種痛苦與孤獨,很想過去安慰她,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他還有事要做……儘管他並不知道那可能是什麼事兒。

    莫爾塔蒂走進那座教堂,發現大家極度興奮。他關上了門。上帝保佑。

    “這可真是個奇蹟!”一位紅衣主教喊道,“天主顯靈了!”

    “教皇內侍將是我們的教皇!”另一位主教喊道,“雖然他不是紅衣主教,但主已經發出了神奇的信號!我提議馬上開始投票選舉!”

    “投票選舉?”莫爾塔蒂詢問着,走向了他們,“我認為這應該是我的工作。”

    大家都轉過了身。

    “教友們,”莫爾塔蒂説着,走上了祭壇。那聲音聽起來都不像是他。“我以為我會在餘生之內竭力弄明白今晚發生的事情。但是,關於教皇內侍,你們所提的建議……那絕不可能是主的意願。”

    教堂裏一下子靜了下來。

    “你……你憑什麼那樣説呢?”最終一位紅衣主教質問道,“教皇內侍確實拯救了教會。主直接和教皇內侍對話了!教皇內侍自己也倖免於難!我們還要什麼神蹟!”

    “教皇內侍這就過來。”莫爾塔蒂説道,“我們等一等。在進行投票選舉之前,聽聽他怎麼説,可能會有個解釋。”

    “解釋?”

    “作為選舉官,我發過誓要維護秘密會議的教規。你們肯定知道,根據神聖法律,教皇內侍根本沒資格參加教皇選舉。他不是紅衣主教。他只是個牧師。他的年齡也不合適。”莫爾塔蒂感覺大家的眼神越來越冷酷,“如果讓你們投票選舉了,我就是在懇請你們認可一個梵蒂岡法律宣佈不具有選舉資格的人,就是在懇求你們每一個人違背神聖的誓言。”

    “可今晚這裏發生的事情,”有人支支吾吾地説,“那無疑凌駕於我們的法律之上!”

    “是這樣嗎?”莫爾塔蒂用一種低沉而響亮的聲音説道,這時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説出這些話來,“是主令我們棄教規於不顧嗎?是主讓我們喪失理智而放任自己對宗教的狂熱嗎?我不是懷疑主的力量!恰恰是主讓我們理智而慎重地思考!我們要以審慎的態度遵從天主!”

    在西斯廷教堂外面的走廊裏,維多利亞.維特勒呆呆地坐在了皇家樓梯下面的長椅上。她看到那個身影穿過後門走了過來,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又看到了幽靈。他纏着繃帶,走路一瘸一拐,穿的衣服像是醫務人員的工作服。

    維多利亞站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羅……伯特?”

    他沒有應聲,大步流星地徑直走向維多利亞,一把將她攬進了懷中。他開始熱吻着她,熱吻中透着一種衝動,一種渴望,還有一種感激。

    維多利亞感到眼淚流了出來,説着:“噢,天哪……噢,謝天謝地……”

    “這是主的意願!”有人大叫起來,聲音迴盪在西斯廷教堂裏。“除了主選定的人,誰還可能在那場可怕的爆炸中倖免於難呢?”

    “我。”一個聲音在教堂後部迴盪着。

    莫爾塔蒂和其他主教滿臉詫異地看着那個蓬頭垢面的身影走上了中間的過道。“蘭……蘭登先生?”

    蘭登沉默着慢慢走到了教堂前部,維多利亞.維特勒也進來了。緊接着兩名侍衞兵推着一輛手推車急忙進入教堂,車上放着一台大電視機。蘭登等着他們將電視機接通電源,屏幕對準紅衣主教,接着揮了揮手示意他們出去。他們關上身後那道門,走了出去。

    這時就只有蘭登、維多利亞與紅衣主教們了。蘭登將攝錄機的輸出端插進電視機,然後按下了“播放”鍵。

    那台電視機“嘟嘟”地響着閃出了畫面。

    主教們眼前出現了一副教皇辦公室的畫面。這盤錄像拍攝得很粗劣,像偷拍的一樣。登告訴他們錄像是“歐核中心”主任馬克西米利安.科勒拍攝的。就在一小時前,科勒曾使用一部被暗地裏安放在輪椅扶手的下面的微型攝錄機悄悄地拍下了與教皇內侍會面時的情況。

    莫爾塔蒂與其他主教迷惑不已地看着錄像。雖然對話早已開始,蘭登也不願費勁倒帶了。很明顯,他想讓主教們看到的所有畫面都已漸漸出現……

    “列奧納多.維特勒過去還寫日記?”教皇內侍説,“我想這對‘歐核中心’而言可是個好消息。要是日記中記有反物質的製造方法——”

    “沒有,”科勒説,“那些方法早隨列奧納多一起進了墳墓,知道這一點你會感到很寬慰的。但是,他在日記裏提到了別的事情。日記裏記述了列奧納多上個月的一次會面,他見的人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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