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來,拍照囉。”
望月優矢用開心的語調說道,並從口袋裡拿出小型照相機展示給我們看。
“來吧,拍張紀念照片吧,這可是初中最後一個暑假了,所以……來吧。”
“我來拍吧。”
三神先生望著望月,這樣回答道。
“啊,不行,老師也要一起。”
望月慌張的搖搖頭。
“大家,在那排好一對,對,來,老師也快點進去。”
按照指示,我們在那個地方——合宿所的門前排成一排。黑色石門柱掛著有“咲谷紀念館”文字的青銅板。文字在正中央恰到好處。
“來,要拍囉。”
望月擺好了相機。
“把行李夾在腋下好點吧,榊原君和見崎同學,你倆靠近點。老師也……嗯,好,那拍囉——”
快門聲響起。
被拍物體“大家”加起來五人。我和鳴、三神老師,還有風見和敕使河原這對老組合。
學生全部都穿夏日製服——男孩都穿短袖的白色開襟襯衫,女孩都是短袖套衫。
因為是在校外,胸前都沒有貼名牌,三神老師和學生一樣也穿了套衫,外面套上了茶色夾克衫。
建築用地裡的森林裡的樹上傳來了蟬的聲音。沒有秋蟬和熊蟬那煩人的聲音,是城市裡聽不到,清涼的日本夜蟬的聲音。
——在東京中心成長的我,以前第一次聽到這聲音,還以為是哪種鳥的鳴叫聲。
“好,望月,你也進去。”
敕使河原說道。
“我來拍吧。”
“啊……但是……”
“別客氣,快,到老師身邊去。”
“啊,嗯,那麼……”
把相機交給敕使河原後,望月小跑著來到我們這邊,站在應站的位置。敕使河原用手擦了擦汗後襬好了相機。
“拍囉。”
高高的舉起一隻手,然後按下了快門。
“嗯,再來一張——喂,望月,和老師站得太開了,再貼近點。榊和見琦也是,風見就這樣……好,感覺很好。”
什麼“感覺很好”啊——隨便怎樣都好啦。
“拍囉,好,茄子。”
無論現在還是以前,拍照時讓大家笑都是說“茄子”,一點都沒變化——但,這也是沒什麼所謂,但這“沒什麼所謂”在這時候卻不可思議的讓人心情很好。
八月八日,星期六傍晚,是多少讓人沉浸“沒什麼所謂”的時刻,也是多少讓人感到平靜的時刻——
大家乘坐市營巴士,從街道的北面,遊玩到夜見山腳下。在終點的停車站下車,然後徒步登上小丘要二十多分鐘,在步行期間,參加的學生們的大部分,多少都是按這個調子走來的……
做給別人看的平靜。
所以人人都有這個自覺,不會有錯。
其實大家都毫無疑問的懷著強烈的不安和恐懼。彼此之間都明白,但都默認的不表現出來。
雖然沒說不可以隨便說出口,但如果說出口,這份不安和恐懼的來源可能就會馬上轉變為現實——大家都被這種心理狀態影響,消極起來……我想這種情況也是經常有的,然而——
我們之中,我想,誰都明白。
這份“做給人看的平靜”不是一直可以持續下去的,也不可能持續。
2
建在山腳森林中的“咲谷紀念館”,預想中是平淡無奇的建築,但卻是洋溢著古典風味的西洋風建築。
夜見北的OB,為地方名人都知道的咲谷某氏,原本是想把它建為自己公司的設施,數十年前捐贈給了學校,被冠以捐贈者的名字,所以命名為“咲谷紀念館”。
“事實上,現在學校好像還是擁有它的所有權。”
這是從把它做為基本情報記錄下來的千曳那聽到的。
“不想浪費建築的保護管理等手續和經費,而且近些年也沒怎麼使用過,但學校卻不怎麼想把它賣出去……”
當初,參加這次合宿的學生用手指都可以數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是老師說“很重要的課程”,但卻不說出具體的目的狀態下,猶豫不決也是當然的,比起去合宿,即使無法逃出市內,還是呆在家裡更安全——這樣想的人很多。
說起來——
就在那個時候,“宅在家裡”的小椋敦志在上個月末,以那種死法結束了生命。
即使宅在家裡一步也不外出,也不是絕對安全的——這種現實被大家所認知,“那樣的話……”出現了這樣考慮的學生。去合宿的話,大家就能得救——出現了這種傳聞,而且還傳得挺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於是,即使過了遞交申請表日子,“還是參加吧”這樣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出現……
這樣又增加了幾個人,結果,參加入數變成了十四人,男子九人,女子五人。參加率是50%,算上領隊的三神老師合計15人,今天就要開始在“咲谷紀念館”生活三天兩夜了——
集合地點是學校正門前,在那等著的是三神老師。
“讓我帶領大家一起攀登夜見山吧。”
這樣告訴了我們。
“參觀山腰的神社後,祈禱大家平安無事吧。”
雖然學生的反應各不相同,但禱告的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無力,不止是我,至少敕使河原和望月也是這麼想的把,恐怕鳴也是。
十五年前的暑假,同樣的日程安排,班級合宿開始了,在八月九日這天,大家登上了夜見山,參拜了神社,這些事情的經過,我已經知道了。而且,三神老師也知道——回來的山路上,兩個學生髮生事故死亡——已經知道了。
所以,作為老師,會感到躊躇也是情理之中。但還是會垂死掙扎,向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禱告也是沒有辦法,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性的話……老師是這麼決定的——,每次,肯定是這樣吧。
“咲谷紀念館”裡有對住在裡面的管理員夫婦,夫婦兩人大概都是六十歲左右,姓沼田。
沼田丈夫身材矮小而且非常瘦弱,眼睛是倒三角眼……跟外貌一樣,不說話且無趣的人。沼田妻子正相反,身材高大而豐滿,而且很勤快,可以很開朗的跟人說話。我們剛到時,還做了讓我們感到有點噁心的歡迎……
十五年前的合宿,他們夫妻也在這裡吧。
雖然有點在意,但也不能馬上就打聽這些。
建築物事木造的古典西洋風二層建築,加上大塊的雲朵和北側背靠的山,就像朝南開口的“コ”字形的構造。
本來是作為會社人員的保養設施而建立的,所以基本上是保持原有狀態使用著。
有寬廣的會場和食堂,還配有相當數量的寢室。基本上寢室都是雙人房,房間一目瞭然的慢慢開始腐朽化,裡面的裝潢和設備都有點像旅館。廁所和浴室雖然是共用,但全部房間都裝有空調。
雖然房間數量就算一人一間都有餘,但按三神老師的指示,還是兩個人一間,這肯定是考慮到安全吧。
——而我是和望月優矢一間房。
3
“那個磁帶,帶來了嗎?”
在房間放下行李後休息了一下,我向望月確認到,他馬上表情僵直,神秘的點點頭:“嗯。”
“小型播放器我也帶來了,我家只有木板,這是向知香借的。”
“知香有事?”
“磁帶的內容一點也不告訴我,我雖然問了,但一點也沒有要說的意思。”
“是麼?”
“我在床上轉身,兩手搭在腦後,然後想起了四天前的事情。八月四日下午,和敕使河原兩人一起去望月家,那時——
“磁帶已經修好了。”望月這樣電話聯絡我是前天夜晚的時候。然後第二天就馬上集合大家來聽這磁帶。
我想起了和鳴的約定,撥出了熟知的電話號碼,但無論多少次也接不通,後來聽說,那時她還在海邊的別墅裡,那裡由於信號問題,一直都是“圈外”。
望月房間裡的磁帶機上的組件,我們聽到了磁帶的內容。
雜音非常得多,不能說是良好的錄音狀態,也不能一味的調高音量,我們把擴音器靠近耳朵,精神集中的聽著重播的錄音帶——
“……那個,我的……我的名字是松永克巳。”
以自我介紹開始的磁帶的聲音,開始講述十五年前的合宿登完夜見山後,在回去的路上發生的兩起事故。過了一會,又“……那麼”的開始了。
“關鍵的是這之後。
這之後,大家留下回憶,下山之後,發生了那件事。
那也就是……也就是,我……”
然後,他——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說道,這的確是,他自己的“罪的告白”,是對十五年後的後輩的我們的“忠告”和“建議”。
“……下山後,回到合宿所後求救……就在混亂之中,事實上有個小陷阱。”
松永前輩這樣繼續道。
“契機是什麼,說實話,記不太清楚。我也和其他人一樣,非常的動搖……所以,究竟怎樣才會變成那樣,實在沒法回憶起來……
……總之。
總之,對,地點是合宿點的外面,森林裡,在那裡,我和某個男同學起了爭執,然後爭執升級,變成了互相抓著對方的幹架。
想起來,我之前就對他很不爽,怎麼說呢,他對屋裡發生什麼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就好像得了易怒症一樣,看到他就很火大……他就是那種讓人火大的傢伙……
那時我這麼想,竟然會發生那種事故,讓兩人遇到那種事情,但那傢伙還是那樣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完全和他無關那樣,讓人火大……那大概是,我先發起的挑釁吧,所以才發生了爭執吧。
那傢伙……”
這時,我覺得松永會說出“某個男同學”=“那傢伙”的名字——但是,沒想到這部分的雜音竟非常多,怎麼也沒辦法聽清楚。這以後的錄音也一樣,每當他要說出“那傢伙”的名字時,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故意要消除一樣,被雜音所覆蓋……結果,我們沒辦法得知那名學生的姓名。
所以,如果要用文字來記敘這盒磁帶的內容的話,問題關鍵的男學生的名字就只能用“XX”來表示了。
“總之,我們在那爭執起來……然後,我發覺的時候,他已經一動不動了。”
從這開始的聲音比以前要低沉,讓人感覺好像在顫抖一樣。
“在互相拉扯的時候,大概我用盡了全力向他衝去……啊,果然是沒辦法想起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傢伙已經一動不動了。
在森林中他倒在了大樹旁……喂,這樣叫他也不應。靠近一看,後腦部被樹枝深深的插了進去,流出了鮮血。
我撞向他,被我的力氣壓到樹上,非常湊巧的,有樹枝突出,插進了他的頭部……我是這麼想的,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XX……死了。
沒有脈搏,把耳朵貼近胸膛……毫無疑問是死了。是我……是我,殺了他。
這時,我非常害怕,馬上奔回宿舍,逃走了。沒有向任何人說起……我把XX給殺死了。屍體被發現的話,可能會被當作意外處理吧,自己這樣告訴自己。
那天以後,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們一直在合宿地點休息。其中也有被家人帶走的人,警察也來了,也被他們問這問那……即使這樣,我也沒提起過XX的事,也不能說。
一整晚,幾乎沒睡,有誰會發現XX的屍體,引來大騷亂,一直在意這些……
……然而到了早上,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還差一個同學——大家都應該發覺有個人不見了才對,然而,老師和同學們,好像完全沒發覺,也好像完全不在意……
這時,我忍下害怕的心情,悄悄地去確認這件事。到有XX屍體的森林裡去,然後……”
磁帶的聲音在這裡,停了一下,傳來了低沉的呼吸聲,其中夾雜著雜音。
“然後……不見了,屍體不見了,消失了,沒有一點痕跡。這也許會被雨水給沖走,但是連血跡也消失不見了。
我嚇傻了,非常的混亂……我沒有辦法,竟然向所有人詢問。XX怎麼呢?上哪去啦?是回家去了麼?
這一問,大家都神色奇怪的看著我,老師和同學都這樣。XX是誰?這傢伙我沒聽過。
難以置信的喔,又確認了一下,合宿參加的學生人數,只有十九個人,沒有二十個。這就是說,對大家來說,叫XX的傢伙一開始就不存在,竟然變成這樣……
我那時真的就差點改變了想法,但是,我終於發覺了,也就是……也就是,我殺了的人……XX他一定是混在今年班級裡的‘另一個人’。”
磁帶A面的錄音只到這裡。
我們吞了口氣,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望月馬上翻轉到另一面,播放了它。
“……這是我‘罪的告白’。”
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又以相同的口吻敘述道。
“這也是給未來後輩的你們的建議。”
從擴音器裡放出的夾雜著雜音的聲音,把我們吸引得豎起了耳朵。
“我在那時的確是把XX殺死了……殺死了,這是不變的事實,所以,決定在這裡發出了這些‘自白’。這樣,或許能夠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但是諷刺的是,我單方面的所作所為竟然也是拯救。拯救……你明白嗎?也就是,它對全班來說是拯救。
雖說是我偶然做的事,但我把XX殺死——在結果上去拯救了大家。由於班級裡混入的‘另一個人’的死,今年的災厄也結束了。自那以後雖然只是過了十日不到,但這說法首先是正確的,那證據就是……
誰也不記得有過XX這樣一個人。
我殺了XX,那天以後,老師、同學、雙親……最少在我知道的三年三班的關係人裡面,沒有一個人記得今年四月開始有XX這樣一個男同學在這個班上存在過這個事實。已經忘記了,也可以說記憶已經被重新處理過了。
本來就不存在的‘死者’死了,反而讓事情變得合理了……然後,世界的秩序又恢復了。關係者的剛開始的記憶被改變了許多,然後又得到了修正。這樣想又有什麼錯?
只有與XX的‘死’密切相關的我才記得XX,但是,恐怕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順帶一提,有XX這個名字的傢伙,其實是兩年前——一九八一年的三年三班裡的叫XX的弟弟。然而,其實由於那年的‘災厄’的關係,弟弟XX已經死了。除我以外的人,記憶都被完全修改為這個正確的現實……
我也會慢慢把XX的事給忘記吧。
四月開始的班級裡多了一個不知是誰的‘另一個人’,每個月都會有與他相關的人死去……即使這些基本的事實還留有記憶,那‘另一個人’是XX的事情、他是我殺死的事、因為這樣今年的‘災厄’結束了、關於這件事的所有,遲早也回從我的記憶裡消失吧。
……所以。
所以我決定錄下這盒錄音帶,把它藏在教室的某處這件事,以及這盒錄音帶的意義,遲早連我也會忘記吧……
……所有——
在記憶還留有之前,把自己的經驗錄下……把它留給可能和我們遇到同樣遭遇的後輩們,把這事實告訴你們,如何才能把‘災厄’給停止下來,把這建議給……
……喂?你明白吧,你其實是明白的吧。”
松永克巳最後語氣加強的這麼說道。
“讓‘死者’迴歸‘死亡’。這樣這年的秩序就會恢復。
明白吧?
讓‘死者’迴歸‘死亡’,就像我做的一樣,把‘另一個人’殺死,這是結束開始了的‘災厄’的唯一方法……”
4
“見崎說過吧,錄音帶。”
這次是望月問我。
“說了個大概。”
在床上翻身的同時,我回答道。
“前天,見面說了,然後,她想現場聽一下,所以今天才把錄音帶和錄音機帶來了。”
“——也是。”
望月把腰靠在床頭,雙手摸著雙頰,房間的空調沒有開,窗子開著,由外頭吹進來的空氣,和市街上的空氣不同,很涼快,跟東京的空氣更加不同。
“還有嗎?”
望月接著問。
“——什麼?”
“還有和其他人談起這錄音帶的麼?”
“那……嗯,和憐子說了些。”
我想都沒想就說了。
“憐子……啊。”望月把一隻手從臉頰放下,點點頭。
“全部都說了?”
“只是確認而已。”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
“十五年前的合宿,她也參加了,我只是確認一下第二天在從神社回來的路上,由於意外學生死了兩人這件事。”
“——然後呢?”
“細節果然是很曖昧,但是說起‘回來的山路上兩名學生’,她好像也記得有這件事,想起來後,當時的衝擊感也回憶起來了……”
怎麼辦——當時的她這樣煩惱的說道,我如何是好……
面對她這樣的反應,我……
“沒有再多說其他的東西嗎?”
“確認了一下是否有松永這個同級生,‘我想有過。’得到了這種回答,但問起還有出來死去的兩人外,還有其他失蹤的人嗎?得到的卻是‘不知道’的回答。”
“跟錄音帶說的一樣。”
“——嗯。”
“說的就是這些?”
“對。”
終止開始了的“災厄”的方法是,找出“另一個人”=“死者”,然後讓他迴歸“死亡”一也就是殺手他,要把這些都告訴她,我怎麼也說不出口。
“還告訴了誰麼?”
“沒有了。”
“無論是我還是誰——大概敕使河原也是,這麼想的吧。”
“即使說了,也是無可奈何,反而會使大家產生混亂。”
“——也是啊。”
冷靜的考慮一下,如果告訴他們,恐怕會疑心生暗鬼。
把“另一個人”=“死者”殺死的話,“災厄”就會停止。
如果班裡的同學知道這件事的話,到底會發生什麼呢?
大家肯定會一躍而起,毫無疑問會開始在班裡追查誰是“另一個人”。但卻沒有追查的方法,只能胡亂猜測。其結果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就擅自決定某人是“另一個人”的話……
只是相像就讓人感到不舒服。
有不舒服……且恐怖的預感。
所以我們決定至少在當前,把這件事藏在心中。但是,也許會例外的把這件事告訴鳴也不一定,我們也曾經討論過。
“吶,榊原。”
望著室內的望月說道。
“你認為他會來參加合宿麼?就是那個‘另一個人’。”
“——誰知道?”
“我很感興趣,這些人中間是否有‘另一個人’,果然還是……”
“大家都一樣。”
我這麼回答,深呼吸了一下。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敕使河原他也……那傢伙,今天經常盯著參加者的臉看。誰是‘另一個人’,有什麼可以區分的證據,大概……”
“難道真的沒區分的方法嗎?”
“十五年前松永那次好像只是巧合。”
“——真的沒有嗎?”
“沒有,聽說是這樣。”
我把身體移到床邊,望著望月,喜歡年長者的美少年不滿的聳聳肩,底下了頭。
“但是,假設有方法可以區分……就算知道了誰是‘另一個人’,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殺了他麼?”
出於自問自答,我這樣問道。
“下得了手麼?”
望月什麼也沒說,把剛抬起的頭又低下了。好像很困擾的深深地低下了頭,嘆了口氣。我也一起嘆氣,又躺在了床上。
——把他殺了?
——下得了手麼?
我不出聲的在心中不斷提問。
——誰來殺他?
——怎麼殺?
“明天真的要登山麼?”
望著窗外,望月這麼問道。
“計劃似乎沒有改變。”
在床上翻滾著,我回答道。
“明明知道參拜神社也沒有任何意義……”
“啊,的確。”
“天氣不好的話就會終止吧,那樣的話更好,如果像十五年前一樣下雨的話,那才是……”
“的確——要做個雨天娃娃麼?”
這時,響起了手機來電聲音。通過音樂聲,我知道是自己的。
從床上跳起,從包裡找出手機,看到液晶畫面的文字——
“是見崎打來的。”
我向望月說道,接了電話,好像信號非常不好,沙沙沙……雜音干擾非常大。
“榊原君。”
終於聽到了鳴的聲音。
“現在在哪?”
“在我和望月的房間。”
“房間在哪?”
“二樓最後一間,在玄關的左邊……房號是,那個……”
“202哦。”
望月小聲的告訴我。
“202室內。”
“現在,我去你那可以麼?”
鳴說道。
“到晚飯還有時間。”
5
鳴來之前,望月說:“我去巡查一下。”然後就獨自出去了。是不想打擾我們吧。
終於,來到我們房間的鳴,打開房門,說出來意:“那合錄音帶,我想聽。”
我馬上回應了她的請求。把錄音機和擴音器從望月的旅行袋裡拿出來。
把錄音帶放進機器,按下播放按鈕——
我想起了昨天和遇到鳴時的事情。
那天早上首先,祖母告訴我“理津子的照片,找到了。”。
接聽了父親打來的電話,要我叫祖母找媽媽的照片,也就是這麼回事。
“在哪找到的?”我問她,回答是“在離開的房間裡。”。
“離開”是憐子工作的地方兼休息室。十五年前死去的母親的東西,怎麼會在那裡……?
“以前那裡給理津子用過,和陽介結婚到東京時,她放在這的東西大部分都應該移到母屋去了……在那找了找,發現在雜物深處有這麼個箱子。”
祖母說明道。
“看,就是這個。”
她拿出了一個古老而平凡的小箱子。在薄紅色的上蓋附近,有用黑色墨水寫的名字,用羅馬文字寫著“Ritsuko”。(理津子的羅馬拼寫)
“裡面有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大概初中三年級時班級照吧……”
……也就發生了這麼回事。
按約定,鳴打來了電話,這天,她已經從海邊的別墅回來了,電話已經可以接通了。
“現在,去你那可以嗎?”
對,那時鳴這樣說道,下午過後,她到了古池町附近。
把她招待進家是第一次,把她介紹給祖母,一開始讓她吃了一驚,但馬上就切換成全力歡迎狀態,連果汁、蛋糕和雪糕都拿了出來……很感謝你,祖母。
母親留下的照片,一共有四張,跟祖母說的一樣,其中一張是那個問題關鍵班級的照片——
一九七三年三月十六日
三年三班全體同學——
反面這麼用鉛筆寫著。
三月十六日,是畢業那天。
是2L尺寸的褪色照片,班級所有人一起都拍進去了。
在教室黑板前集合的學生們,最前一列的全都蹲下手放在膝蓋上,第二列都站著,第三列是在講臺上……是這種站法。在第二列的中間是班主任老師,是年輕時的千曳。手交叉在胸前,緊閉雙唇,只有眼和臉頰在笑。
在他斜上角站著的事十五歲時的母親,理津子。和在第二圖書室裡看到的畢業相冊裡的相片是同一樣式的制服。雖然微笑,但讓人感覺有點緊張……
“……這是?”
那過照片看過後,鳴小聲說道。
“你知道嗎?榊原君,這裡面有那個夜見岬哦。”
“啊……那是。”
我從旁邊看著照片說道。
“一定是右邊的,那個……”
和大家離開一段距離,在講臺一邊站著一個男生,雖然和大家一起笑著,但那笑容卻有著一絲寂寞,耷拉著肩膀,兩手懶散的垂下,說是站著,更像是浮著或是飄著……
“……怎麼說呢,看著就有點奇怪的感覺。”
“是麼?”
鳴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不奇怪嗎?”
“嗯。”
“哪裡奇怪?”
“哪裡啊。”
有點困惑,我自然而然的回答道。
“怎麼說呢,和其他部分比起來,就覺得只有那裡焦點沒對好,周圍的空氣稍微的彎曲了……就是這樣。”
“是麼——顏色呢?”
“顏色?”
“沒覺得好像有點奇怪的顏色麼?”
“不,這也沒什麼……”
真是越看越覺得不舒服的照片,如果說明事情的經過,說是“真正的靈異照片”然後給父親看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呢?——肯定是“荒唐可笑”笑翻天吧——但是……
無論有多荒唐多不科學,這是“真的”,所以——所以現在,我們才這樣的……
“謝謝你。”
鳴把照片還給我說道。不知是什麼時候,她的左眼袋已經脫了下來。
看到了“人偶之眼”的“眼不見為淨的蒼之眼”,吐了幾口氣後,又用眼袋把它給遮上了。
“其他的照片,也是你母親的?”
“啊,對。”
箱子裡的其他三張,我在手中依次看了,這次輪到鳴來看了。第一張是和祖父母的照片,地點是家門前,這大概也是初中時的。第二張是母親單獨的照片,地點是附近的幼兒園,在滑梯上擺出V手勢的照片,這明顯是小學生時代的。
還有一張是在屋內拍的姐妹照,背面寫著“理津子,二十歲,和憐子”的筆記。兩人有十一歲的年齡差,這時憐子阿姨應該9歲左右。
“——嗯。”
鳴小聲的說道。
“果然啊。”
“什麼果然?”
“很像。”
“咦?”
“你母親和……你的阿姨。”
“啊……看得出?”
“最後一張有點不同,其他的,和孩子時的臉蛋比起來,真是很像。”
的確如鳴所說,第一次看到母親畢業相簿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除去年齡差,兩人的臉蛋果然是很像。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有血緣關係的姐妹,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表面裝平靜的我內心這麼說道,對著眼前的鳴只說了句“是麼?”腦袋左右晃動,可能讓她感覺到我覺得很無趣吧。
“今天,憐子阿姨不在麼?”
右眼眯起,鳴重新問道。
“好像是出去了。”
我這麼回答。
“是外出的工作嗎?”
“好像是要用到工作室,我是沒進去過。”
“在家,畫畫麼?”
“對,在美大有畫油畫,當時有人選比賽……本人說沒想把它當成本職工作。”
“嗯——是麼?”
“……”
“……”
聽了松永克巳“自白”的鳴,比望月更深的嘆了口氣,我收起回想,停止了播放。
“讓‘死者’迴歸‘死亡’……”
鳴壓低了聲音說道,就像吟唱什麼讓人生厭的咒文一樣——一臉崩潰的表情,我看到了她那蒼白的臉色。
“有關‘另一個人’名字的部分,完全聽不清呢。”
我確認道,她無言的點點頭。
“錄音竟被如此更改,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
“這盒磁帶會引起這種變化的話——”
我這時把從以前就抱有的疑問說了出來。“千曳老師的文檔裡,那裡面記載的每年的‘另一個人’的名字,為什麼不會消失或者無法看清呢。”
鳴彎了下頭說了句“誰知道?”
“難道是某種偶然,讓千曳老師的筆記遺漏了也不一定。”
“或者說,排除了。”
“偶然是什麼?”
“我不太清楚,例如是在那本筆記正在寫的時期,或者是第二圖書館這個地方有問題……許多的因素結合起來,所以才產生了這個特異的現象也不一定——要不然,就是這盒錄音帶很特別。”
“怎麼回事?”
“因為這是記錄裡唯一一個‘災厄’停止了的記錄。讓‘死者’迴歸‘死亡’,‘災厄’得以結束的例子,只有這次才停止了。”
“哈啊。”
“無論如何,對手是這種‘超自然現象’,我們只有無條件接收它……”
這之後一段時間,不安定的沉默持續了一會。
看著停止播放的錄音帶,鳴沒有說什麼,好像說了什麼,嘴唇在動,但卻沒有說出聲。
怎麼了?這種反應,對她來說真少見……
“我可以問個問題麼?”
最後,還是由我來開口。
“雖然和這錄音帶沒關係,我之前就很在意。”
“——是麼?”
“是關於你表妹藤岡未咲的事。”
對我來說是相當大膽的提問,鳴好像無心回答那樣,只回了句“啊”,我還是接著說。
“不知是什麼時候你畫的油畫裡有她,就是那個你說想在最後給她加上翅膀的,那個女孩……”
“……”
“你說是以她為模特,加上一半相像的,那個模特難道就是未咲嗎?”
過了一會,鳴小聲的回了句:“對。”
“是很要好的表姐妹嗎?”
“——嗯。”
“為什麼她會……”
我又追問道,但鳴搖了搖頭,只是以“待會再……”結束了對話。用手掌緊按著左眼的眼袋。
“待會再告訴你,那——讓我再考慮一下,求求你……”
望月回家時是那之後一會的事,打開房門,確認是我們後,故意“嘿”的說道。
“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老師說在食堂集合。”
這樣告訴我們。
“還有,圖書管理員的千曳來了,是救了三神老師的人。”
6
晚上七點之前——
望月的願望成真了,這時,屋外開始下雨了。雖然雨小,但由於風很大,所以打在窗上的聲音很大。
食堂在一樓,在玄關的右側——也就是東北角——是間很大的房間。有十張左右鋪著白布的方形桌子。每張都有各自的四角椅子,晚飯已經端上來了。
“首先,各位——”
環顧了集合起來的十四名學生,三神老師說道。
“今天有千曳老師來幫手,大家都知道吧,他是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有必要還是介紹一下——老師,請。”
站起來的千曳老師,明明是夏天,但還是平時一樣一身黑服裝,頭髮還是那樣——
“我叫千曳。”
摸了摸黑框眼鏡,老師依次看著我們的臉。
“因為只有三神老師一個,大家多少會有些不安,我來做個司機,請多多指教。”
和在圖書室裡與我和鳴接觸時比,明顯有點不同。在那麼多的學生面前說話,自從不做社會老師以來很久沒試過了——然後,這時。
“今年的三年三班面臨的特殊情況,我很瞭解。”
千曳老師突然就直擊核心問題,也許是自己的不安和緊張的結果吧,很平淡,卻是很尖銳的聲音。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凍結了。
“明天大家預計是要登夜見山,當然,我也隨行,為了萬事順利,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大家。大家要小心別再登山和回去的路上發送意外——只是——”
千曳老師突然看向窗外,然後把視線移到同一臺上的三神老師。
“雖然天氣有點不好。”
他說道。
“如果是雨天就會終止吧,三神老師。”
“啊……對。”
三神老師歪頭說道。
“那隻能看明天的天氣了……”
“我明白了。”
千曳老師把視線又移到我們身上,接著說。
“可以的話,希望想普通暑假合宿那樣,能夠在傍晚的野外燒烤,但是——”
“考慮到現在的狀況,果然還是不能這樣。至少今晚,還是儘量乖乖的待著吧。下雨,是因為上天要追究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還是這麼認為會好點。
總之,請多關照,身體不舒服或是有什麼問題的話,不用顧慮,請和我談一下,好嗎?”
之後,經過了一段非常沉重的時間。
斷斷續續的傳來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音,各餐桌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但集合起來,形成了低沉而不安的竊竊私語……
直到管理員沼田妻子運送飯菜過來以後,場上的氣氛才得以緩和。
“錄音帶那件事,還是照千曳老師說的做吧。”
我悄悄地對鳴說道。
“我也是這麼想。”
如此回答後,她看向了同一桌的望月和敕使河原,望月什麼也沒說只是歪了歪頭,敕使河原只是嘴唇嘟了一下。
“哦,你反對麼?”
我問道。
“絕對說不上反對。”
敕使河原一臉沒什麼的樣子,又嘟起了嘴。
“也不能一直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啊,和那個老師商量一下也可以啊。”
“我想聽聽他的意見,無論如何,千曳老師可是對‘現象’觀察了許多年的人。”
“話是這樣沒錯……”
“那麼,就說吧。”
“——啊。”
“待會,我和見崎看準機會就和他說。”
“——也對。”
敕使河原還是一臉無趣的樣子,點點頭。
“來來,大家快動筷吧。”
被沼田妻子開朗的聲音催促著,我們也開始吃飯,兩夫妻好像沒有僱人,所以做飯的應該是沼田丈夫吧。
“千曳老師難得拿來了上等的肉,所以就試著做了有燒烤味的金串燒。來,快點多出點吧。不用擔心飯哦,可以讓你們吃個盡興。”
即使這麼說——
怎麼想,大家都沒有吃飯的興致。我也一樣,雖然覺得肚子餓,菜也很好吃,但卻激不起食慾。
沼田夫到底對合宿的事情知道多少呢?十五年前合宿時,他們也在場,我又對他們產生了興趣——
我一次次看著從廚房回來的沼田妻子,但被由對面房間偷看這邊的沼田丈夫發現了,和妻子不同,不說任何話只是看著,他的臉還是那麼無趣……下垂的眼睛這時發出了光芒,讓人感到非常詭異。
“好可疑啊,那個大叔。”
停下把金串燒放人嘴的手,敕使河原貼著我的耳朵說道。
“來的時候看著我們的眼就非常可疑。”
“是……麼?”
“總覺得那個大叔,好像對青少年有很深的怨恨一樣。妻子那麼好客是為了掩飾丈夫的本性吧。”
“怨恨……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敕使河原回答道。
“世間總把少年犯罪兇惡化,但上年紀的人可怕的也很多,突然間神經病了,把自己孫子殺了的爺爺也有哦。”
“啊……對哦。”
“對那個大叔可不能大意。”
不知哪部分是認真的,敕使河原悄悄說著的同時把金串燒放回了盤中。
“這東西,不會是放了腐爛的東西吧。或者是放了安眠藥,把睡著的學生一個個切開。”
“至於那樣嗎?”
看太多B級限制電影了吧……剛想這麼說,我又“唔”的停了下來,在內心發出“你才是吧。”的吐槽。
“說起來,榊原。”
敕使河原又貼著我的耳朵說道。
“我今天一直在考慮參加者之中是否有‘不存在之人’,在的話又是誰?”
“好像是呢。”
我稍微考慮了一下,回了句“怎樣?”
“難道,看出來了?”
“那是……”
敕使河原言辭閃爍,是因為無心麼,比以前更事不關己的表情出現了。
“雖然說沒有辦法區分誰是‘不存在之人’……但應該還有些什麼,像是記號之類的——我是這麼想的。”
“不置可否。”
我直接回答道。
“雖說沒有辦法,但可能是我們還不知道方法而已。”
“——對吧?”
“——但是。”
看著緊鎖眉頭的敕使河原的側臉,我說道。
“如果知道了的話?”
我這樣問道,這同時也是對我自己的提問。
“那時怎麼辦?”
敕使河原這時才鬆開了眉頭,說了句“也是啊”,不打算繼續的嘟了下嘴。
7
大部分的學生差不多吃完飯了,這時——
“老師,打擾一下。”
這樣說著站起來一個人。是第二代的女班長,赤澤泉美。
“趁這個機會,我想說件事。”
聽到的一瞬間,我有種討厭的預感。
她的桌子上有另外的三個女生,也就是,這次參加合宿的女學生除了鳴以外,全部都在那……這還是讓人非常在意的情況。
本來在班級裡,見崎鳴毫無疑問被當作“奇怪的人”。她擔任起防範“災厄”的對策而存在的“不存在之人”一職,五月到六月期間完全被孤立。因此,某種意義上來說,班級裡的人際關係平衡得以維持。
作為新的“對策”,我也被劃人“不存在”中,從六月上旬到七月的這段時間也一樣。由於切實的危機感,將我和鳴這種異類從人際關係排除,三年三班這個集團的平衡才得以維持安定——
話說。
由於久保寺先生的死,知道“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人這個對策已經是無效時,狀況有所改變。
已經不是“不存在之人”的見崎鳴,她的存在,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無視的“怪人”的鳴——例如赤澤和她的朋友們,對鳴懷著什麼樣的感情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暑假開始了,教室的平衡崩潰到了極致。她們的感情也得以保留一段時間。
但是今天,當合宿開始後——
本應被孤立的見崎鳴,不僅是我,竟然可以和望月、敕使河原講話,還可以在吃飯時一起做同一桌。相反,以赤澤為首的女生們卻反而無視她。
這種狀況下,她們不得不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不得不感到不舒服,感到很無趣吧。
晚飯的時候,我偶爾會感覺到對面餐桌上她們的視線。同時,對面桌上的談話內容大概是對這邊不怎麼好的話吧,腦中一直想著這些……
“可以嗎?”被這樣提問的三神老師這是的反應是“沒問題嗎”,和預想的一樣遲鈍,過了一會才“啊,可以啊。”這樣回答道。
“可以啊——請吧,赤澤同學。”
赤澤無言的點了點頭,然後跟預想的一樣,眼神直接瞪向我們這邊桌子。然後尖銳的把聲音丟了過來。
“見崎同學,我在這有必須要對你說的話。”
我側眼看著鳴,好像一臉平淡的樣子。
“見崎同學,還有榊原同學。”
赤澤繼續說道,沒有任何停滯,可是說是巧舌如簧。好像法庭上站著的盛氣凌人的女法官一樣。
“從5月開始就發生了幾起不幸的事,上個月想不到久保寺老師也遭遇了不幸……這次合宿能否讓事態有所收拾,誰都不知道,但是,至少至今為止發生的各種災難,見崎同學,我想你有一部分的責任。”
鳴,有責任……?
“為什麼?”我反問道。
“我想,榊原也同樣有責任。”
望了一眼三神老師,赤澤又繼續說道。
“如果見崎同學像當初決定的那樣完成好自己‘不存在’的責任的話,肯定誰都不會死吧。見崎同學沒有做到這點,是因為榊原同學你和她接觸了。”
“等一下。”
敕使河原突然插嘴道。
“那隻能說是不可抗力吧,是逼不得已才發展成那樣的吧。”
“是麼?”
赤澤單手撐在腰上,好像是“駁回”一樣的口氣。
“也許是一開始沒很好的向榊原同學傳達這件事的錯,榊原同學第一天上學時我剛好感冒休息,現在想起來也是非常後悔……但是,見崎同學如果徹底拒絕、無視他的接觸,‘對策’就可以成功,不對麼?”
“那是……”
“這之後‘不存在’變為兩個人的對策沒有效果,我們坦白承認是我們錯了……但是,果然失敗的原因首先要歸咎到見崎同學,不對麼?”
敕使河原一瞬間被她的氣魄壓制住,但馬上就回了句“那又怎樣?”。
“所以現在我才要說怎麼解決啊。”
赤澤馬上給同桌的女生使眼色,然後把眼神看向其他桌上男同學。
“請你謝罪。”
她這麼說道。
“什麼也不說,我們從見崎同學那裡沒有聽到一句謝罪的話,而見崎同學你在不是‘不存在’以後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
這邊射來了陰險的目光,從那感覺到的是比“憤怒”、“憎恨”、“怨恨”更強烈的、“呵責”——但是。
這是多麼的不講理……我這邊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呵責,鳴也肯定是……我這麼想著,偷看了下她的側臉。但是,她還是和剛才一樣平淡——不,看起是冷淡的。
“櫻木同學死地時候。”
這是突然說話的不說赤澤,而是坐在她旁邊的杉浦,感覺是她“忠實的奴僕”,一直跟著赤澤身邊的女孩。
“我的座位是走廊的窗口旁邊,那時我看到了,那時……”
……啊……
讓人討厭的,我也想起來了,期中考試最後一天的時候,鳴和我還有櫻木尤加利……
“知道母親出事的櫻木,著急的衝出教室,開始還是普通的奔向‘東階梯’,然後慌張的改變方向,向‘西階梯’奔去……”
……對,的確如此。
“看到‘不存在’的見崎同學和榊原同學在一起的櫻木同學,很害怕,又因為母親遇到了事故……所以才避開見崎同學,向走廊的反方向跑去。”
“如果那時,你們不在那個地方的話。”
接著杉浦說的,赤澤繼續說道。
“櫻木是普通的從‘東階梯’下去,如果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故了——是這樣吧。”
“怎麼會……”
我自然而然的說道。
“水野同學姐姐的那件事,也很相似吧。”
赤澤接著說道。
“後來是聽水野同學說的,榊原同學,你和她認識吧?所以,才把三年三班的問題拿去和她商量吧?”
“啊,那是……”
“因為你找她談話了,也許就讓她成為‘六月的死者’中的一人吧。我們也可以這樣考慮吧。”
“啊……”
……我的責任。
水野姐姐發生那樣的事故是我的責任。
被這樣指責,那種淡淡的悲傷、後悔、自責的念頭,現在充滿我的腦海——對,也許正如赤澤所說,那時,雖說我還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不是出於本意的把她捲進來的,的確是我……
“無用之舉。”
這時鳴說道,是我熟知的,和平時一樣的冰冷而淡然的聲音。
“就算再繼續這種話題,什麼也解決不了。”
“現在不是討論‘解決’這個問題。”
赤澤語氣慌張的說道。
“我們想說的是,見崎同學,請你承認自己的過錯,向大家好好道歉……”
“做了,有什麼意義?”
鳴靜靜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筆直的回瞪著對方。
“有的話,我就做!”
“見崎。”
我從旁邊制止了她。
“怎麼會……不應該由你來謝罪的。”
不得不謝罪的話,首先應該是我。如果不是今年春天轉學來夜見北的話,肯定不會發生這種……
鳴無視我的話,不等赤澤回答自己發出的提問——
“對不起。”
淡淡的這樣說道,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對!”
我情不自禁的大聲說道,和我發出聲音的同時,望月大叫“住手。”
“這沒意義。”
敕使河原如此說道,生氣的用手拍桌子。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比起這個,關鍵的是‘另一個人’是誰……”
不,等等。
不行啊,敕使河原,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果這時說出來的話……
……這時——
像把這險惡的空氣吹走一樣,新的騷動起來了。
8
“等等,喂,和久井,你沒事吧……”
突然發出的聲音,吸引了我們。
是旁邊桌子傳來的。四人桌裡風見智彥也在。突然發出聲音的是風見對面坐著的劍道部的前島。被叫的是他左邊的和久井,看起來樣子明顯不對。離開椅子身體往前彎曲,臉埋在桌子邊,以額頭抵著,痛苦得讓雙肩一上一下。“喂,和久井。”
一邊叫,前島一邊撫著和久井的背。
“沒事吧,不舒服嗎?喂。”
千曳老師馬上跑過去。看著和久井的臉。
“哮喘?”
說著的同時,把頭轉向趕來的三神老師。
“這學生有支氣管哮喘的病歷麼?”
三神老師只是非常慌張,沒辦法回答。
“正是如此。”
風見代替他回答道。
“和久井有哮喘病,一直都是用藥來……”
說完後,風見指著臺上放著的和久井的右手,正握著攜帶用注射器。
“使用了……注射用藥也不行麼?”
千曳老師向和久井問道,他只是痛苦地讓雙肩上下抖動,沒辦法回答問題。嘻嘻……發出這樣異常的喘息聲。喘息聲——不,這更像笛聲。
在教室坐前排的和久井,看到他這樣發作還是第一次。對這一年裡出現兩次氣胸的我來說,呼吸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氣胸和哮喘雖然性質有所不同,但看著都讓我感到呼吸困難……
千曳老師拿起注射器,做出注射的動作,咻,只發出了這種空氣聲。
“啊……空的,嗎?”
靠近和久井的臉,千曳老師又問道。
“有帶來預備的嗎?”
在痛苦地喘息的同時,和久井左右搖頭代替回答。“沒有”的意思。
“叫救護車!”
千曳老師伸長了手,大聲的命令道。我想起了久保寺老師自殺後,他馬上趕來教室時的情景。
“三神老師,拜託你,馬上去叫救護車。”
9
樓房裡原有的電話無法使用,明白這一事實是幾十秒後的事情。聽到急事從廚房趕來的沼田妻子這樣告訴我們。昨晚開始線路狀態就不好,今天下午就完全接不通了——如是說。
“因為沒辦法打電話,所以連修理工都沒辦法叫來。真是好死不死……”
還沒等話說完,千曳老師就從上衣的口袋裡拿出手機。
——但是。
“不行啊。”
失望的,或者說是呆然的說道。
“信號……”
“沒辦法接通嗎?”
說著的同時,我向千曳老師方向邁出一步。“信號圈外。”
“我的電話剛才還可以用。”
“那麼,快點打。”
千曳老師老師命令道。
“可能是因為電話公司不同吧。”
“我電話放房間裡了。”
“快點去拿!”
這時——
“手機的話,我有。”
“我也是。”
這麼說的是敕使河原和望月。鳴沉默著,她也和我一樣,放在房間裡吧。
“是麼,拜託了。”
千曳老師向兩人說道。
“向119要求救護車,馬上。”
但是,果然——
“奇怪,信號明明還有一格,但卻打不通。”
“我也——不行啊,老師。”
敕使河原的手機和望月的PHS在這時也一樣用不了。
說起來,剛才鳴打電話給我時,也是雜音很多,很難聽到聲音。在山裡,基本是信號非常差,所以才……?
其他學生裡面,帶著手機和PHS的各有一個。但是,他們的電話果然死接不通……
在此期間,和久井的哮喘繼續發作,已經沒辦法坐在椅子上,轉而趴在地上的前島拼命地撫摸著他那呼吸困難而喘息的背。
“不妙啊,雖然還沒出現紫紺,但也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
千曳老師嚴肅地說道。
“用我的車把他帶去醫院吧。”
說著,他望著臉色蒼白只能站著的三神老師。
“可以吧?老師。”
“啊……好,那個,我也跟著。”
“不,那不行,你必須留著,照顧其他學生。”
“啊……好,也對。”
“到醫院後聯絡雙親,等他安定了,我就回來——啊,沼田阿姨,可以拿幾塊毛巾嗎?不讓他體溫降下來可不行。”
“明白了。”
回答後,沼田妻子馬上就走出了走廊。
圍在桌子旁的學生們,以及在遠處看著的學生——誰都一樣,表情被不安和害怕給支配著。女孩子裡還有低下頭哭泣的。
“不要緊的。”
千曳向大家說道。
“不要擔心,現在把他帶到醫院的話就不要緊,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肯定會沒事的,大家可不要自亂陣腳。好嗎?這是因為他以前的老毛病突然發作而已,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件。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故。沒必要有多餘的不安和害怕。冷靜點,請照三神老師的話做……今晚早點休息——好吧。”
表情雖然還是很嚴厲,說出的卻是冷靜的話,大半的學生都微妙的點點頭,我們也放心了——
謊言。
心裡暗自說道。
當然,現在千曳老師說的話是謊言。”謊言”雖然有點過頭,但是,這只是為了讓大家保持鎮定不要慌亂,不讓大家痛苦而已。
降臨到班級的災難,並不只是“無法想到的事故”。“六月的死者”中的一個,高林鬱夫以前心臟就很弱,但卻不是因為病發作而丟掉性命的。
有哮喘病的和久井在參加合宿之前,偶爾忘記確認藥劑的殘留量也是有的,但通常卻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本來就緊張和不安,加上偶然像剛才那樣發生這種爭論,使得壓力加大——結果,發作了,即使想叫救護車,偶然會發生打不通的合宿所電話,再加上連手機都無法接通的信號問題。
這許多的偶然和不幸加在一起,這也就是“某年”的三年三班特異情況的一例而已——這麼想也沒錯吧。借鳴說的話,這個班級“已經接近‘死亡’了”……
……終於——
沼田妻子把毛巾拿來放在和久井身上。敕使河原和我幫手把他搬到房子入口處,千曳老師開的車在玄關停車場附近。是充滿汙垢的銀色的改裝車,雖然不知道車種,但可以看得出中相當老的車。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雨還是比較小,但夜晚颳起的強風,把周圍森林裡的樹葉吹起,這風聲聽起來像悲鳴一樣……
把和久井放在車後座,我們跑到主座的千曳老師旁邊,與他搭話。
“那個啊,千曳老師,其實……”
松永克巳留下來的那盒錄音帶的事情,本想至少也傳達一點的,但時間卻太少了。
“放心吧,和久井同學一定會沒事的。”
好像是說給自己聽那樣,千曳老師說道。
“那個……請小心。”
“啊,比起這個,你的肺就像定時炸彈一樣,要小心啊。”
“——是。”
“我走了,我會盡快回來。”
千曳老師輕輕的舉起手,把門關上。
不知什麼時候三神老師站在了我旁邊,我說道“沒事吧”,他臉色蒼白的看著我,回了句“呢”點點頭。
“不用擔心我……好吧。”
摸著淋溼的頭髮,露出了看起來有點軟弱的微笑。
“那個……明天的登山,還是終止好點吧。”
我說道,老師回了句“是啊。”這時,她的臉已經連笑容都消失了。
10
送走奔馳而去的千曳老師的車子,在我們打算回去屋子時。
“榊原君,有點事。”
叫停我的是鳴。
“剛才很謝謝你。”
聽他這麼一說,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剛才,在食堂被說了很多的時候。”
“不,也沒什麼……”
我們站在被小雨吹打著的玄關前說話。玄關燈忽明忽暗……還有點反光,她是以什麼表情望過來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止我一個哦,望月和敕使河原也是,那時候……”
“謝謝。”
她又重複了一次,鳴又向我這邊跨出一步,靠了近來。
“待會能來一下嗎?”
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沒有一個人和我一個房間。”
參加者中的女學生一共五人,按兩人一房間分配,有一個人多出來,當然,鳴就是那一個。
“233號室,跟榊原君房間的反對側,最邊邊。”
“——可以麼?”
“我不是說待會再說嗎?我想履行那個諾言。”
“——嗯。”
“還有……”
越過鳴的肩膀,我看到了敕使河原,在入口的門前站著,“哎呀哎呀”地窺視著這邊。
我不知怎地很慌張,在鳴的話沒說完之前,我說道:
“明白了,我明白了。”
“時間是十點左右,可以麼?”
“明白了,走吧。”
“那麼——”
鳴一個人走回房子裡,等了一會,我也跟著走回去了。然後,跟預想一樣,被待在玄關的敕使河原逮住了……
“呦。”
被他敲了一下背。
“成功了啊,榊原,我聽到了哦,約會的約定。”
“等等,約會是什麼啊,不是那樣的。”
“別害羞,我會把它藏在心中的啦。”
“別這樣,搞些邪惡的推理,她可是有,很認真的東西要談。”
“認真的,有關你們兩人的今後?”
敕使河原一臉調佤的樣子,弄得我有點生氣。
“我生氣了,真的。”
即使這麼說,也只是舉起兩手“好好”而已一但是!
在路上,我發覺了,跟他的身體語言和嘴上說的相反,他的眼裡一點笑意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