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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August I

    1

    “來,拍照囉。”

    望月優矢用開心的語調説道,並從口袋裏拿出小型照相機展示給我們看。

    “來吧,拍張紀念照片吧,這可是初中最後一個暑假了,所以……來吧。”

    “我來拍吧。”

    三神先生望着望月,這樣回答道。

    “啊,不行,老師也要一起。”

    望月慌張的搖搖頭。

    “大家,在那排好一對,對,來,老師也快點進去。”

    按照指示,我們在那個地方——合宿所的門前排成一排。黑色石門柱掛着有“咲谷紀念館”文字的青銅板。文字在正中央恰到好處。

    “來,要拍囉。”

    望月擺好了相機。

    “把行李夾在腋下好點吧,榊原君和見崎同學,你倆靠近點。老師也……嗯,好,那拍囉——”

    快門聲響起。

    被拍物體“大家”加起來五人。我和鳴、三神老師,還有風見和敕使河原這對老組合。

    學生全部都穿夏日製服——男孩都穿短袖的白色開襟襯衫,女孩都是短袖套衫。

    因為是在校外,胸前都沒有貼名牌,三神老師和學生一樣也穿了套衫,外面套上了茶色夾克衫。

    建築用地裏的森林裏的樹上傳來了蟬的聲音。沒有秋蟬和熊蟬那煩人的聲音,是城市裏聽不到,清涼的日本夜蟬的聲音。

    ——在東京中心成長的我,以前第一次聽到這聲音,還以為是哪種鳥的鳴叫聲。

    “好,望月,你也進去。”

    敕使河原説道。

    “我來拍吧。”

    “啊……但是……”

    “別客氣,快,到老師身邊去。”

    “啊,嗯,那麼……”

    把相機交給敕使河原後,望月小跑着來到我們這邊,站在應站的位置。敕使河原用手擦了擦汗後襬好了相機。

    “拍囉。”

    高高的舉起一隻手,然後按下了快門。

    “嗯,再來一張——喂,望月,和老師站得太開了,再貼近點。榊和見琦也是,風見就這樣……好,感覺很好。”

    什麼“感覺很好”啊——隨便怎樣都好啦。

    “拍囉,好,茄子。”

    無論現在還是以前,拍照時讓大家笑都是説“茄子”,一點都沒變化——但,這也是沒什麼所謂,但這“沒什麼所謂”在這時候卻不可思議的讓人心情很好。

    八月八日,星期六傍晚,是多少讓人沉浸“沒什麼所謂”的時刻,也是多少讓人感到平靜的時刻——

    大家乘坐市營巴士,從街道的北面,遊玩到夜見山腳下。在終點的停車站下車,然後徒步登上小丘要二十多分鐘,在步行期間,參加的學生們的大部分,多少都是按這個調子走來的……

    做給別人看的平靜。

    所以人人都有這個自覺,不會有錯。

    其實大家都毫無疑問的懷着強烈的不安和恐懼。彼此之間都明白,但都默認的不表現出來。

    雖然沒説不可以隨便説出口,但如果説出口,這份不安和恐懼的來源可能就會馬上轉變為現實——大家都被這種心理狀態影響,消極起來……我想這種情況也是經常有的,然而——

    我們之中,我想,誰都明白。

    這份“做給人看的平靜”不是一直可以持續下去的,也不可能持續。

    2

    建在山腳森林中的“咲谷紀念館”,預想中是平淡無奇的建築,但卻是洋溢着古典風味的西洋風建築。

    夜見北的OB,為地方名人都知道的咲谷某氏,原本是想把它建為自己公司的設施,數十年前捐贈給了學校,被冠以捐贈者的名字,所以命名為“咲谷紀念館”。

    “事實上,現在學校好像還是擁有它的所有權。”

    這是從把它做為基本情報記錄下來的千曳那聽到的。

    “不想浪費建築的保護管理等手續和經費,而且近些年也沒怎麼使用過,但學校卻不怎麼想把它賣出去……”

    當初,參加這次合宿的學生用手指都可以數完,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即使是老師説“很重要的課程”,但卻不説出具體的目的狀態下,猶豫不決也是當然的,比起去合宿,即使無法逃出市內,還是呆在家裏更安全——這樣想的人很多。

    説起來——

    就在那個時候,“宅在家裏”的小椋敦志在上個月末,以那種死法結束了生命。

    即使宅在家裏一步也不外出,也不是絕對安全的——這種現實被大家所認知,“那樣的話……”出現了這樣考慮的學生。去合宿的話,大家就能得救——出現了這種傳聞,而且還傳得挺開也是理所當然的了。於是,即使過了遞交申請表日子,“還是參加吧”這樣的電話一個接一個的出現……

    這樣又增加了幾個人,結果,參加入數變成了十四人,男子九人,女子五人。參加率是50%,算上領隊的三神老師合計15人,今天就要開始在“咲谷紀念館”生活三天兩夜了——

    集合地點是學校正門前,在那等着的是三神老師。

    “讓我帶領大家一起攀登夜見山吧。”

    這樣告訴了我們。

    “參觀山腰的神社後,祈禱大家平安無事吧。”

    雖然學生的反應各不相同,但禱告的老師的聲音聽起來卻十分無力,不止是我,至少敕使河原和望月也是這麼想的把,恐怕鳴也是。

    十五年前的暑假,同樣的日程安排,班級合宿開始了,在八月九日這天,大家登上了夜見山,參拜了神社,這些事情的經過,我已經知道了。而且,三神老師也知道——回來的山路上,兩個學生髮生事故死亡——已經知道了。

    所以,作為老師,會感到躊躇也是情理之中。但還是會垂死掙扎,向些不切實際的東西禱告也是沒有辦法,只要有一點點的可能性的話……老師是這麼決定的——,每次,肯定是這樣吧。

    “咲谷紀念館”裏有對住在裏面的管理員夫婦,夫婦兩人大概都是六十歲左右,姓沼田。

    沼田丈夫身材矮小而且非常瘦弱,眼睛是倒三角眼……跟外貌一樣,不説話且無趣的人。沼田妻子正相反,身材高大而豐滿,而且很勤快,可以很開朗的跟人説話。我們剛到時,還做了讓我們感到有點噁心的歡迎……

    十五年前的合宿,他們夫妻也在這裏吧。

    雖然有點在意,但也不能馬上就打聽這些。

    建築物事木造的古典西洋風二層建築,加上大塊的雲朵和北側背靠的山,就像朝南開口的“コ”字形的構造。

    本來是作為會社人員的保養設施而建立的,所以基本上是保持原有狀態使用着。

    有寬廣的會場和食堂,還配有相當數量的寢室。基本上寢室都是雙人房,房間一目瞭然的慢慢開始腐朽化,裏面的裝潢和設備都有點像旅館。廁所和浴室雖然是共用,但全部房間都裝有空調。

    雖然房間數量就算一人一間都有餘,但按三神老師的指示,還是兩個人一間,這肯定是考慮到安全吧。

    ——而我是和望月優矢一間房。

    3

    “那個磁帶,帶來了嗎?”

    在房間放下行李後休息了一下,我向望月確認到,他馬上表情僵直,神秘的點點頭:“嗯。”

    “小型播放器我也帶來了,我家只有木板,這是向知香借的。”

    “知香有事?”

    “磁帶的內容一點也不告訴我,我雖然問了,但一點也沒有要説的意思。”

    “是麼?”

    “我在牀上轉身,兩手搭在腦後,然後想起了四天前的事情。八月四日下午,和敕使河原兩人一起去望月家,那時——

    “磁帶已經修好了。”望月這樣電話聯絡我是前天夜晚的時候。然後第二天就馬上集合大家來聽這磁帶。

    我想起了和鳴的約定,撥出了熟知的電話號碼,但無論多少次也接不通,後來聽説,那時她還在海邊的別墅裏,那裏由於信號問題,一直都是“圈外”。

    望月房間裏的磁帶機上的組件,我們聽到了磁帶的內容。

    雜音非常得多,不能説是良好的錄音狀態,也不能一味的調高音量,我們把擴音器靠近耳朵,精神集中的聽着重播的錄音帶——

    “……那個,我的……我的名字是松永克巳。”

    以自我介紹開始的磁帶的聲音,開始講述十五年前的合宿登完夜見山後,在回去的路上發生的兩起事故。過了一會,又“……那麼”的開始了。

    “關鍵的是這之後。

    這之後,大家留下回憶,下山之後,發生了那件事。

    那也就是……也就是,我……”

    然後,他——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説道,這的確是,他自己的“罪的告白”,是對十五年後的後輩的我們的“忠告”和“建議”。

    “……下山後,回到合宿所後求救……就在混亂之中,事實上有個小陷阱。”

    松永前輩這樣繼續道。

    “契機是什麼,説實話,記不太清楚。我也和其他人一樣,非常的動搖……所以,究竟怎樣才會變成那樣,實在沒法回憶起來……

    ……總之。

    總之,對,地點是合宿點的外面,森林裏,在那裏,我和某個男同學起了爭執,然後爭執升級,變成了互相抓着對方的幹架。

    想起來,我之前就對他很不爽,怎麼説呢,他對屋裏發生什麼都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我就好像得了易怒症一樣,看到他就很火大……他就是那種讓人火大的傢伙……

    那時我這麼想,竟然會發生那種事故,讓兩人遇到那種事情,但那傢伙還是那樣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好像完全和他無關那樣,讓人火大……那大概是,我先發起的挑釁吧,所以才發生了爭執吧。

    那傢伙……”

    這時,我覺得松永會説出“某個男同學”=“那傢伙”的名字——但是,沒想到這部分的雜音竟非常多,怎麼也沒辦法聽清楚。這以後的錄音也一樣,每當他要説出“那傢伙”的名字時,不知怎麼回事,好像故意要消除一樣,被雜音所覆蓋……結果,我們沒辦法得知那名學生的姓名。

    所以,如果要用文字來記敍這盒磁帶的內容的話,問題關鍵的男學生的名字就只能用“XX”來表示了。

    “總之,我們在那爭執起來……然後,我發覺的時候,他已經一動不動了。”

    從這開始的聲音比以前要低沉,讓人感覺好像在顫抖一樣。

    “在互相拉扯的時候,大概我用盡了全力向他衝去……啊,果然是沒辦法想起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情。那傢伙已經一動不動了。

    在森林中他倒在了大樹旁……喂,這樣叫他也不應。靠近一看,後腦部被樹枝深深的插了進去,流出了鮮血。

    我撞向他,被我的力氣壓到樹上,非常湊巧的,有樹枝突出,插進了他的頭部……我是這麼想的,沒有其他合理的解釋。

    XX……死了。

    沒有脈搏,把耳朵貼近胸膛……毫無疑問是死了。是我……是我,殺了他。

    這時,我非常害怕,馬上奔回宿舍,逃走了。沒有向任何人説起……我把XX給殺死了。屍體被發現的話,可能會被當作意外處理吧,自己這樣告訴自己。

    那天以後,雨一直下個不停,我們一直在合宿地點休息。其中也有被家人帶走的人,警察也來了,也被他們問這問那……即使這樣,我也沒提起過XX的事,也不能説。

    一整晚,幾乎沒睡,有誰會發現XX的屍體,引來大騷亂,一直在意這些……

    ……然而到了早上,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還差一個同學——大家都應該發覺有個人不見了才對,然而,老師和同學們,好像完全沒發覺,也好像完全不在意……

    這時,我忍下害怕的心情,悄悄地去確認這件事。到有XX屍體的森林裏去,然後……”

    磁帶的聲音在這裏,停了一下,傳來了低沉的呼吸聲,其中夾雜着雜音。

    “然後……不見了,屍體不見了,消失了,沒有一點痕跡。這也許會被雨水給沖走,但是連血跡也消失不見了。

    我嚇傻了,非常的混亂……我沒有辦法,竟然向所有人詢問。XX怎麼呢?上哪去啦?是回家去了麼?

    這一問,大家都神色奇怪的看着我,老師和同學都這樣。XX是誰?這傢伙我沒聽過。

    難以置信的喔,又確認了一下,合宿參加的學生人數,只有十九個人,沒有二十個。這就是説,對大家來説,叫XX的傢伙一開始就不存在,竟然變成這樣……

    我那時真的就差點改變了想法,但是,我終於發覺了,也就是……也就是,我殺了的人……XX他一定是混在今年班級裏的‘另一個人’。”

    磁帶A面的錄音只到這裏。

    我們吞了口氣,一句話也説不出口,望月馬上翻轉到另一面,播放了它。

    “……這是我‘罪的告白’。”

    十五年前的松永克巳又以相同的口吻敍述道。

    “這也是給未來後輩的你們的建議。”

    從擴音器裏放出的夾雜着雜音的聲音,把我們吸引得豎起了耳朵。

    “我在那時的確是把XX殺死了……殺死了,這是不變的事實,所以,決定在這裏發出了這些‘自白’。這樣,或許能夠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但是諷刺的是,我單方面的所作所為竟然也是拯救。拯救……你明白嗎?也就是,它對全班來説是拯救。

    雖説是我偶然做的事,但我把XX殺死——在結果上去拯救了大家。由於班級裏混入的‘另一個人’的死,今年的災厄也結束了。自那以後雖然只是過了十日不到,但這説法首先是正確的,那證據就是……

    誰也不記得有過XX這樣一個人。

    我殺了XX,那天以後,老師、同學、雙親……最少在我知道的三年三班的關係人裏面,沒有一個人記得今年四月開始有XX這樣一個男同學在這個班上存在過這個事實。已經忘記了,也可以説記憶已經被重新處理過了。

    本來就不存在的‘死者’死了,反而讓事情變得合理了……然後,世界的秩序又恢復了。關係者的剛開始的記憶被改變了許多,然後又得到了修正。這樣想又有什麼錯?

    只有與XX的‘死’密切相關的我才記得XX,但是,恐怕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順帶一提,有XX這個名字的傢伙,其實是兩年前——一九八一年的三年三班裏的叫XX的弟弟。然而,其實由於那年的‘災厄’的關係,弟弟XX已經死了。除我以外的人,記憶都被完全修改為這個正確的現實……

    我也會慢慢把XX的事給忘記吧。

    四月開始的班級裏多了一個不知是誰的‘另一個人’,每個月都會有與他相關的人死去……即使這些基本的事實還留有記憶,那‘另一個人’是XX的事情、他是我殺死的事、因為這樣今年的‘災厄’結束了、關於這件事的所有,遲早也回從我的記憶裏消失吧。

    ……所以。

    所以我決定錄下這盒錄音帶,把它藏在教室的某處這件事,以及這盒錄音帶的意義,遲早連我也會忘記吧……

    ……所有——

    在記憶還留有之前,把自己的經驗錄下……把它留給可能和我們遇到同樣遭遇的後輩們,把這事實告訴你們,如何才能把‘災厄’給停止下來,把這建議給……

    ……喂?你明白吧,你其實是明白的吧。”

    松永克巳最後語氣加強的這麼説道。

    “讓‘死者’迴歸‘死亡’。這樣這年的秩序就會恢復。

    明白吧?

    讓‘死者’迴歸‘死亡’,就像我做的一樣,把‘另一個人’殺死,這是結束開始了的‘災厄’的唯一方法……”

    4

    “見崎説過吧,錄音帶。”

    這次是望月問我。

    “説了個大概。”

    在牀上翻身的同時,我回答道。

    “前天,見面説了,然後,她想現場聽一下,所以今天才把錄音帶和錄音機帶來了。”

    “——也是。”

    望月把腰靠在牀頭,雙手摸着雙頰,房間的空調沒有開,窗子開着,由外頭吹進來的空氣,和市街上的空氣不同,很涼快,跟東京的空氣更加不同。

    “還有嗎?”

    望月接着問。

    “——什麼?”

    “還有和其他人談起這錄音帶的麼?”

    “那……嗯,和憐子説了些。”

    我想都沒想就説了。

    “憐子……啊。”望月把一隻手從臉頰放下,點點頭。

    “全部都説了?”

    “只是確認而已。”

    我慢慢地直起身子。

    “十五年前的合宿,她也參加了,我只是確認一下第二天在從神社回來的路上,由於意外學生死了兩人這件事。”

    “——然後呢?”

    “細節果然是很曖昧,但是説起‘回來的山路上兩名學生’,她好像也記得有這件事,想起來後,當時的衝擊感也回憶起來了……”

    怎麼辦——當時的她這樣煩惱的説道,我如何是好……

    面對她這樣的反應,我……

    “沒有再多説其他的東西嗎?”

    “確認了一下是否有松永這個同級生,‘我想有過。’得到了這種回答,但問起還有出來死去的兩人外,還有其他失蹤的人嗎?得到的卻是‘不知道’的回答。”

    “跟錄音帶説的一樣。”

    “——嗯。”

    “説的就是這些?”

    “對。”

    終止開始了的“災厄”的方法是,找出“另一個人”=“死者”,然後讓他迴歸“死亡”一也就是殺手他,要把這些都告訴她,我怎麼也説不出口。

    “還告訴了誰麼?”

    “沒有了。”

    “無論是我還是誰——大概敕使河原也是,這麼想的吧。”

    “即使説了,也是無可奈何,反而會使大家產生混亂。”

    “——也是啊。”

    冷靜的考慮一下,如果告訴他們,恐怕會疑心生暗鬼。

    把“另一個人”=“死者”殺死的話,“災厄”就會停止。

    如果班裏的同學知道這件事的話,到底會發生什麼呢?

    大家肯定會一躍而起,毫無疑問會開始在班裏追查誰是“另一個人”。但卻沒有追查的方法,只能胡亂猜測。其結果是,如果沒有確鑿證據就擅自決定某人是“另一個人”的話……

    只是相像就讓人感到不舒服。

    有不舒服……且恐怖的預感。

    所以我們決定至少在當前,把這件事藏在心中。但是,也許會例外的把這件事告訴鳴也不一定,我們也曾經討論過。

    “吶,榊原。”

    望着室內的望月説道。

    “你認為他會來參加合宿麼?就是那個‘另一個人’。”

    “——誰知道?”

    “我很感興趣,這些人中間是否有‘另一個人’,果然還是……”

    “大家都一樣。”

    我這麼回答,深呼吸了一下。

    “不在意是不可能的,敕使河原他也……那傢伙,今天經常盯着參加者的臉看。誰是‘另一個人’,有什麼可以區分的證據,大概……”

    “難道真的沒區分的方法嗎?”

    “十五年前松永那次好像只是巧合。”

    “——真的沒有嗎?”

    “沒有,聽説是這樣。”

    我把身體移到牀邊,望着望月,喜歡年長者的美少年不滿的聳聳肩,底下了頭。

    “但是,假設有方法可以區分……就算知道了誰是‘另一個人’,我們該怎麼辦?”

    “怎麼辦……”

    “殺了他麼?”

    出於自問自答,我這樣問道。

    “下得了手麼?”

    望月什麼也沒説,把剛抬起的頭又低下了。好像很困擾的深深地低下了頭,嘆了口氣。我也一起嘆氣,又躺在了牀上。

    ——把他殺了?

    ——下得了手麼?

    我不出聲的在心中不斷提問。

    ——誰來殺他?

    ——怎麼殺?

    “明天真的要登山麼?”

    望着窗外,望月這麼問道。

    “計劃似乎沒有改變。”

    在牀上翻滾着,我回答道。

    “明明知道參拜神社也沒有任何意義……”

    “啊,的確。”

    “天氣不好的話就會終止吧,那樣的話更好,如果像十五年前一樣下雨的話,那才是……”

    “的確——要做個雨天娃娃麼?”

    這時,響起了手機來電聲音。通過音樂聲,我知道是自己的。

    從牀上跳起,從包裏找出手機,看到液晶畫面的文字——

    “是見崎打來的。”

    我向望月説道,接了電話,好像信號非常不好,沙沙沙……雜音干擾非常大。

    “榊原君。”

    終於聽到了鳴的聲音。

    “現在在哪?”

    “在我和望月的房間。”

    “房間在哪?”

    “二樓最後一間,在玄關的左邊……房號是,那個……”

    “202哦。”

    望月小聲的告訴我。

    “202室內。”

    “現在,我去你那可以麼?”

    鳴説道。

    “到晚飯還有時間。”

    5

    鳴來之前,望月説:“我去巡查一下。”然後就獨自出去了。是不想打擾我們吧。

    終於,來到我們房間的鳴,打開房門,説出來意:“那合錄音帶,我想聽。”

    我馬上回應了她的請求。把錄音機和擴音器從望月的旅行袋裏拿出來。

    把錄音帶放進機器,按下播放按鈕——

    我想起了昨天和遇到鳴時的事情。

    那天早上首先,祖母告訴我“理津子的照片,找到了。”。

    接聽了父親打來的電話,要我叫祖母找媽媽的照片,也就是這麼回事。

    “在哪找到的?”我問她,回答是“在離開的房間裏。”。

    “離開”是憐子工作的地方兼休息室。十五年前死去的母親的東西,怎麼會在那裏……?

    “以前那裏給理津子用過,和陽介結婚到東京時,她放在這的東西大部分都應該移到母屋去了……在那找了找,發現在雜物深處有這麼個箱子。”

    祖母説明道。

    “看,就是這個。”

    她拿出了一個古老而平凡的小箱子。在薄紅色的上蓋附近,有用黑色墨水寫的名字,用羅馬文字寫着“Ritsuko”。(理津子的羅馬拼寫)

    “裏面有幾張照片,其中一張是大概初中三年級時班級照吧……”

    ……也就發生了這麼回事。

    按約定,鳴打來了電話,這天,她已經從海邊的別墅回來了,電話已經可以接通了。

    “現在,去你那可以嗎?”

    對,那時鳴這樣説道,下午過後,她到了古池町附近。

    把她招待進家是第一次,把她介紹給祖母,一開始讓她吃了一驚,但馬上就切換成全力歡迎狀態,連果汁、蛋糕和雪糕都拿了出來……很感謝你,祖母。

    母親留下的照片,一共有四張,跟祖母説的一樣,其中一張是那個問題關鍵班級的照片——

    一九七三年三月十六日

    三年三班全體同學——

    反面這麼用鉛筆寫着。

    三月十六日,是畢業那天。

    是2L尺寸的褪色照片,班級所有人一起都拍進去了。

    在教室黑板前集合的學生們,最前一列的全都蹲下手放在膝蓋上,第二列都站着,第三列是在講台上……是這種站法。在第二列的中間是班主任老師,是年輕時的千曳。手交叉在胸前,緊閉雙唇,只有眼和臉頰在笑。

    在他斜上角站着的事十五歲時的母親,理津子。和在第二圖書室裏看到的畢業相冊裏的相片是同一樣式的制服。雖然微笑,但讓人感覺有點緊張……

    “……這是?”

    那過照片看過後,鳴小聲説道。

    “你知道嗎?榊原君,這裏面有那個夜見岬哦。”

    “啊……那是。”

    我從旁邊看着照片説道。

    “一定是右邊的,那個……”

    和大家離開一段距離,在講台一邊站着一個男生,雖然和大家一起笑着,但那笑容卻有着一絲寂寞,耷拉着肩膀,兩手懶散的垂下,説是站着,更像是浮着或是飄着……

    “……怎麼説呢,看着就有點奇怪的感覺。”

    “是麼?”

    鳴的聲音顫抖了一下。

    “不奇怪嗎?”

    “嗯。”

    “哪裏奇怪?”

    “哪裏啊。”

    有點困惑,我自然而然的回答道。

    “怎麼説呢,和其他部分比起來,就覺得只有那裏焦點沒對好,周圍的空氣稍微的彎曲了……就是這樣。”

    “是麼——顏色呢?”

    “顏色?”

    “沒覺得好像有點奇怪的顏色麼?”

    “不,這也沒什麼……”

    真是越看越覺得不舒服的照片,如果説明事情的經過,説是“真正的靈異照片”然後給父親看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呢?——肯定是“荒唐可笑”笑翻天吧——但是……

    無論有多荒唐多不科學,這是“真的”,所以——所以現在,我們才這樣的……

    “謝謝你。”

    鳴把照片還給我説道。不知是什麼時候,她的左眼袋已經脱了下來。

    看到了“人偶之眼”的“眼不見為淨的蒼之眼”,吐了幾口氣後,又用眼袋把它給遮上了。

    “其他的照片,也是你母親的?”

    “啊,對。”

    箱子裏的其他三張,我在手中依次看了,這次輪到鳴來看了。第一張是和祖父母的照片,地點是家門前,這大概也是初中時的。第二張是母親單獨的照片,地點是附近的幼兒園,在滑梯上擺出V手勢的照片,這明顯是小學生時代的。

    還有一張是在屋內拍的姐妹照,背面寫着“理津子,二十歲,和憐子”的筆記。兩人有十一歲的年齡差,這時憐子阿姨應該9歲左右。

    “——嗯。”

    鳴小聲的説道。

    “果然啊。”

    “什麼果然?”

    “很像。”

    “咦?”

    “你母親和……你的阿姨。”

    “啊……看得出?”

    “最後一張有點不同,其他的,和孩子時的臉蛋比起來,真是很像。”

    的確如鳴所説,第一次看到母親畢業相簿的時候也是這種感覺。除去年齡差,兩人的臉蛋果然是很像。

    這也是當然的,畢竟有血緣關係的姐妹,也不是什麼值得驚訝的事……表面裝平靜的我內心這麼説道,對着眼前的鳴只説了句“是麼?”腦袋左右晃動,可能讓她感覺到我覺得很無趣吧。

    “今天,憐子阿姨不在麼?”

    右眼眯起,鳴重新問道。

    “好像是出去了。”

    我這麼回答。

    “是外出的工作嗎?”

    “好像是要用到工作室,我是沒進去過。”

    “在家,畫畫麼?”

    “對,在美大有畫油畫,當時有人選比賽……本人説沒想把它當成本職工作。”

    “嗯——是麼?”

    “……”

    “……”

    聽了松永克巳“自白”的鳴,比望月更深的嘆了口氣,我收起回想,停止了播放。

    “讓‘死者’迴歸‘死亡’……”

    鳴壓低了聲音説道,就像吟唱什麼讓人生厭的咒文一樣——一臉崩潰的表情,我看到了她那蒼白的臉色。

    “有關‘另一個人’名字的部分,完全聽不清呢。”

    我確認道,她無言的點點頭。

    “錄音竟被如此更改,這是怎麼回事?”

    “——大概。”

    “這盒磁帶會引起這種變化的話——”

    我這時把從以前就抱有的疑問説了出來。“千曳老師的文檔裏,那裏面記載的每年的‘另一個人’的名字,為什麼不會消失或者無法看清呢。”

    鳴彎了下頭説了句“誰知道?”

    “難道是某種偶然,讓千曳老師的筆記遺漏了也不一定。”

    “或者説,排除了。”

    “偶然是什麼?”

    “我不太清楚,例如是在那本筆記正在寫的時期,或者是第二圖書館這個地方有問題……許多的因素結合起來,所以才產生了這個特異的現象也不一定——要不然,就是這盒錄音帶很特別。”

    “怎麼回事?”

    “因為這是記錄裏唯一一個‘災厄’停止了的記錄。讓‘死者’迴歸‘死亡’,‘災厄’得以結束的例子,只有這次才停止了。”

    “哈啊。”

    “無論如何,對手是這種‘超自然現象’,我們只有無條件接收它……”

    這之後一段時間,不安定的沉默持續了一會。

    看着停止播放的錄音帶,鳴沒有説什麼,好像説了什麼,嘴唇在動,但卻沒有説出聲。

    怎麼了?這種反應,對她來説真少見……

    “我可以問個問題麼?”

    最後,還是由我來開口。

    “雖然和這錄音帶沒關係,我之前就很在意。”

    “——是麼?”

    “是關於你表妹藤岡未咲的事。”

    對我來説是相當大膽的提問,鳴好像無心回答那樣,只回了句“啊”,我還是接着説。

    “不知是什麼時候你畫的油畫裏有她,就是那個你説想在最後給她加上翅膀的,那個女孩……”

    “……”

    “你説是以她為模特,加上一半相像的,那個模特難道就是未咲嗎?”

    過了一會,鳴小聲的回了句:“對。”

    “是很要好的表姐妹嗎?”

    “——嗯。”

    “為什麼她會……”

    我又追問道,但鳴搖了搖頭,只是以“待會再……”結束了對話。用手掌緊按着左眼的眼袋。

    “待會再告訴你,那——讓我再考慮一下,求求你……”

    望月回家時是那之後一會的事,打開房門,確認是我們後,故意“嘿”的説道。

    “差不多是晚飯時間了,老師説在食堂集合。”

    這樣告訴我們。

    “還有,圖書管理員的千曳來了,是救了三神老師的人。”

    6

    晚上七點之前——

    望月的願望成真了,這時,屋外開始下雨了。雖然雨小,但由於風很大,所以打在窗上的聲音很大。

    食堂在一樓,在玄關的右側——也就是東北角——是間很大的房間。有十張左右鋪着白布的方形桌子。每張都有各自的四角椅子,晚飯已經端上來了。

    “首先,各位——”

    環顧了集合起來的十四名學生,三神老師説道。

    “今天有千曳老師來幫手,大家都知道吧,他是第二圖書室的管理員。有必要還是介紹一下——老師,請。”

    站起來的千曳老師,明明是夏天,但還是平時一樣一身黑服裝,頭髮還是那樣——

    “我叫千曳。”

    摸了摸黑框眼鏡,老師依次看着我們的臉。

    “因為只有三神老師一個,大家多少會有些不安,我來做個司機,請多多指教。”

    和在圖書室裏與我和鳴接觸時比,明顯有點不同。在那麼多的學生面前説話,自從不做社會老師以來很久沒試過了——然後,這時。

    “今年的三年三班面臨的特殊情況,我很瞭解。”

    千曳老師突然就直擊核心問題,也許是自己的不安和緊張的結果吧,很平淡,卻是很尖鋭的聲音。

    現場的氣氛一下子凍結了。

    “明天大家預計是要登夜見山,當然,我也隨行,為了萬事順利,我會盡最大努力幫助大家。大家要小心別再登山和回去的路上發送意外——只是——”

    千曳老師突然看向窗外,然後把視線移到同一台上的三神老師。

    “雖然天氣有點不好。”

    他説道。

    “如果是雨天就會終止吧,三神老師。”

    “啊……對。”

    三神老師歪頭説道。

    “那隻能看明天的天氣了……”

    “我明白了。”

    千曳老師把視線又移到我們身上,接着説。

    “可以的話,希望想普通暑假合宿那樣,能夠在傍晚的野外燒烤,但是——”

    “考慮到現在的狀況,果然還是不能這樣。至少今晚,還是儘量乖乖的待著吧。下雨,是因為上天要追究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還是這麼認為會好點。

    總之,請多關照,身體不舒服或是有什麼問題的話,不用顧慮,請和我談一下,好嗎?”

    之後,經過了一段非常沉重的時間。

    斷斷續續的傳來雨打在窗户上的聲音,各餐桌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雖然聽不清楚,但集合起來,形成了低沉而不安的竊竊私語……

    直到管理員沼田妻子運送飯菜過來以後,場上的氣氛才得以緩和。

    “錄音帶那件事,還是照千曳老師説的做吧。”

    我悄悄地對鳴説道。

    “我也是這麼想。”

    如此回答後,她看向了同一桌的望月和敕使河原,望月什麼也沒説只是歪了歪頭,敕使河原只是嘴唇嘟了一下。

    “哦,你反對麼?”

    我問道。

    “絕對説不上反對。”

    敕使河原一臉沒什麼的樣子,又嘟起了嘴。

    “也不能一直讓它成為我們之間的秘密啊,和那個老師商量一下也可以啊。”

    “我想聽聽他的意見,無論如何,千曳老師可是對‘現象’觀察了許多年的人。”

    “話是這樣沒錯……”

    “那麼,就説吧。”

    “——啊。”

    “待會,我和見崎看準機會就和他説。”

    “——也對。”

    敕使河原還是一臉無趣的樣子,點點頭。

    “來來,大家快動筷吧。”

    被沼田妻子開朗的聲音催促着,我們也開始吃飯,兩夫妻好像沒有僱人,所以做飯的應該是沼田丈夫吧。

    “千曳老師難得拿來了上等的肉,所以就試着做了有燒烤味的金串燒。來,快點多出點吧。不用擔心飯哦,可以讓你們吃個盡興。”

    即使這麼説——

    怎麼想,大家都沒有吃飯的興致。我也一樣,雖然覺得肚子餓,菜也很好吃,但卻激不起食慾。

    沼田夫到底對合宿的事情知道多少呢?十五年前合宿時,他們也在場,我又對他們產生了興趣——

    我一次次看着從廚房回來的沼田妻子,但被由對面房間偷看這邊的沼田丈夫發現了,和妻子不同,不説任何話只是看着,他的臉還是那麼無趣……下垂的眼睛這時發出了光芒,讓人感到非常詭異。

    “好可疑啊,那個大叔。”

    停下把金串燒放人嘴的手,敕使河原貼着我的耳朵説道。

    “來的時候看着我們的眼就非常可疑。”

    “是……麼?”

    “總覺得那個大叔,好像對青少年有很深的怨恨一樣。妻子那麼好客是為了掩飾丈夫的本性吧。”

    “怨恨……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

    敕使河原回答道。

    “世間總把少年犯罪兇惡化,但上年紀的人可怕的也很多,突然間神經病了,把自己孫子殺了的爺爺也有哦。”

    “啊……對哦。”

    “對那個大叔可不能大意。”

    不知哪部分是認真的,敕使河原悄悄説着的同時把金串燒放回了盤中。

    “這東西,不會是放了腐爛的東西吧。或者是放了安眠藥,把睡着的學生一個個切開。”

    “至於那樣嗎?”

    看太多B級限制電影了吧……剛想這麼説,我又“唔”的停了下來,在內心發出“你才是吧。”的吐槽。

    “説起來,榊原。”

    敕使河原又貼着我的耳朵説道。

    “我今天一直在考慮參加者之中是否有‘不存在之人’,在的話又是誰?”

    “好像是呢。”

    我稍微考慮了一下,回了句“怎樣?”

    “難道,看出來了?”

    “那是……”

    敕使河原言辭閃爍,是因為無心麼,比以前更事不關己的表情出現了。

    “雖然説沒有辦法區分誰是‘不存在之人’……但應該還有些什麼,像是記號之類的——我是這麼想的。”

    “不置可否。”

    我直接回答道。

    “雖説沒有辦法,但可能是我們還不知道方法而已。”

    “——對吧?”

    “——但是。”

    看着緊鎖眉頭的敕使河原的側臉,我説道。

    “如果知道了的話?”

    我這樣問道,這同時也是對我自己的提問。

    “那時怎麼辦?”

    敕使河原這時才鬆開了眉頭,説了句“也是啊”,不打算繼續的嘟了下嘴。

    7

    大部分的學生差不多吃完飯了,這時——

    “老師,打擾一下。”

    這樣説着站起來一個人。是第二代的女班長,赤澤泉美。

    “趁這個機會,我想説件事。”

    聽到的一瞬間,我有種討厭的預感。

    她的桌子上有另外的三個女生,也就是,這次參加合宿的女學生除了鳴以外,全部都在那……這還是讓人非常在意的情況。

    本來在班級裏,見崎鳴毫無疑問被當作“奇怪的人”。她擔任起防範“災厄”的對策而存在的“不存在之人”一職,五月到六月期間完全被孤立。因此,某種意義上來説,班級裏的人際關係平衡得以維持。

    作為新的“對策”,我也被劃人“不存在”中,從六月上旬到七月的這段時間也一樣。由於切實的危機感,將我和鳴這種異類從人際關係排除,三年三班這個集團的平衡才得以維持安定——

    話説。

    由於久保寺先生的死,知道“不存在之人”增加到兩人這個對策已經是無效時,狀況有所改變。

    已經不是“不存在之人”的見崎鳴,她的存在,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無視的“怪人”的鳴——例如赤澤和她的朋友們,對鳴懷着什麼樣的感情呢?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暑假開始了,教室的平衡崩潰到了極致。她們的感情也得以保留一段時間。

    但是今天,當合宿開始後——

    本應被孤立的見崎鳴,不僅是我,竟然可以和望月、敕使河原講話,還可以在吃飯時一起做同一桌。相反,以赤澤為首的女生們卻反而無視她。

    這種狀況下,她們不得不感覺到強烈的違和感,不得不感到不舒服,感到很無趣吧。

    晚飯的時候,我偶爾會感覺到對面餐桌上她們的視線。同時,對面桌上的談話內容大概是對這邊不怎麼好的話吧,腦中一直想着這些……

    “可以嗎?”被這樣提問的三神老師這是的反應是“沒問題嗎”,和預想的一樣遲鈍,過了一會才“啊,可以啊。”這樣回答道。

    “可以啊——請吧,赤澤同學。”

    赤澤無言的點了點頭,然後跟預想的一樣,眼神直接瞪向我們這邊桌子。然後尖鋭的把聲音丟了過來。

    “見崎同學,我在這有必須要對你説的話。”

    我側眼看着鳴,好像一臉平淡的樣子。

    “見崎同學,還有榊原同學。”

    赤澤繼續説道,沒有任何停滯,可是説是巧舌如簧。好像法庭上站着的盛氣凌人的女法官一樣。

    “從5月開始就發生了幾起不幸的事,上個月想不到久保寺老師也遭遇了不幸……這次合宿能否讓事態有所收拾,誰都不知道,但是,至少至今為止發生的各種災難,見崎同學,我想你有一部分的責任。”

    鳴,有責任……?

    “為什麼?”我反問道。

    “我想,榊原也同樣有責任。”

    望了一眼三神老師,赤澤又繼續説道。

    “如果見崎同學像當初決定的那樣完成好自己‘不存在’的責任的話,肯定誰都不會死吧。見崎同學沒有做到這點,是因為榊原同學你和她接觸了。”

    “等一下。”

    敕使河原突然插嘴道。

    “那隻能説是不可抗力吧,是逼不得已才發展成那樣的吧。”

    “是麼?”

    赤澤單手撐在腰上,好像是“駁回”一樣的口氣。

    “也許是一開始沒很好的向榊原同學傳達這件事的錯,榊原同學第一天上學時我剛好感冒休息,現在想起來也是非常後悔……但是,見崎同學如果徹底拒絕、無視他的接觸,‘對策’就可以成功,不對麼?”

    “那是……”

    “這之後‘不存在’變為兩個人的對策沒有效果,我們坦白承認是我們錯了……但是,果然失敗的原因首先要歸咎到見崎同學,不對麼?”

    敕使河原一瞬間被她的氣魄壓制住,但馬上就回了句“那又怎樣?”。

    “所以現在我才要説怎麼解決啊。”

    赤澤馬上給同桌的女生使眼色,然後把眼神看向其他桌上男同學。

    “請你謝罪。”

    她這麼説道。

    “什麼也不説,我們從見崎同學那裏沒有聽到一句謝罪的話,而見崎同學你在不是‘不存在’以後卻像什麼也沒發生那樣……”

    這邊射來了陰險的目光,從那感覺到的是比“憤怒”、“憎恨”、“怨恨”更強烈的、“呵責”——但是。

    這是多麼的不講理……我這邊也感覺到了強烈的呵責,鳴也肯定是……我這麼想着,偷看了下她的側臉。但是,她還是和剛才一樣平淡——不,看起是冷淡的。

    “櫻木同學死地時候。”

    這是突然説話的不説赤澤,而是坐在她旁邊的杉浦,感覺是她“忠實的奴僕”,一直跟着赤澤身邊的女孩。

    “我的座位是走廊的窗口旁邊,那時我看到了,那時……”

    ……啊……

    讓人討厭的,我也想起來了,期中考試最後一天的時候,鳴和我還有櫻木尤加利……

    “知道母親出事的櫻木,着急的衝出教室,開始還是普通的奔向‘東階梯’,然後慌張的改變方向,向‘西階梯’奔去……”

    ……對,的確如此。

    “看到‘不存在’的見崎同學和榊原同學在一起的櫻木同學,很害怕,又因為母親遇到了事故……所以才避開見崎同學,向走廊的反方向跑去。”

    “如果那時,你們不在那個地方的話。”

    接着杉浦説的,赤澤繼續説道。

    “櫻木是普通的從‘東階梯’下去,如果那樣的話就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故了——是這樣吧。”

    “怎麼會……”

    我自然而然的説道。

    “水野同學姐姐的那件事,也很相似吧。”

    赤澤接着説道。

    “後來是聽水野同學説的,榊原同學,你和她認識吧?所以,才把三年三班的問題拿去和她商量吧?”

    “啊,那是……”

    “因為你找她談話了,也許就讓她成為‘六月的死者’中的一人吧。我們也可以這樣考慮吧。”

    “啊……”

    ……我的責任。

    水野姐姐發生那樣的事故是我的責任。

    被這樣指責,那種淡淡的悲傷、後悔、自責的念頭,現在充滿我的腦海——對,也許正如赤澤所説,那時,雖説我還不知道事情的始末,但不是出於本意的把她捲進來的,的確是我……

    “無用之舉。”

    這時鳴説道,是我熟知的,和平時一樣的冰冷而淡然的聲音。

    “就算再繼續這種話題,什麼也解決不了。”

    “現在不是討論‘解決’這個問題。”

    赤澤語氣慌張的説道。

    “我們想説的是,見崎同學,請你承認自己的過錯,向大家好好道歉……”

    “做了,有什麼意義?”

    鳴靜靜的從椅子上站起來,筆直的回瞪着對方。

    “有的話,我就做!”

    “見崎。”

    我從旁邊制止了她。

    “怎麼會……不應該由你來謝罪的。”

    不得不謝罪的話,首先應該是我。如果不是今年春天轉學來夜見北的話,肯定不會發生這種……

    鳴無視我的話,不等赤澤回答自己發出的提問——

    “對不起。”

    淡淡的這樣説道,低下了頭。

    “對不起,都是因為我。”

    “不對!”

    我情不自禁的大聲説道,和我發出聲音的同時,望月大叫“住手。”

    “這沒意義。”

    敕使河原如此説道,生氣的用手拍桌子。

    “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比起這個,關鍵的是‘另一個人’是誰……”

    不,等等。

    不行啊,敕使河原,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果這時説出來的話……

    ……這時——

    像把這險惡的空氣吹走一樣,新的騷動起來了。

    8

    “等等,喂,和久井,你沒事吧……”

    突然發出的聲音,吸引了我們。

    是旁邊桌子傳來的。四人桌裏風見智彥也在。突然發出聲音的是風見對面坐着的劍道部的前島。被叫的是他左邊的和久井,看起來樣子明顯不對。離開椅子身體往前彎曲,臉埋在桌子邊,以額頭抵着,痛苦得讓雙肩一上一下。“喂,和久井。”

    一邊叫,前島一邊撫着和久井的背。

    “沒事吧,不舒服嗎?喂。”

    千曳老師馬上跑過去。看着和久井的臉。

    “哮喘?”

    説着的同時,把頭轉向趕來的三神老師。

    “這學生有支氣管哮喘的病歷麼?”

    三神老師只是非常慌張,沒辦法回答。

    “正是如此。”

    風見代替他回答道。

    “和久井有哮喘病,一直都是用藥來……”

    説完後,風見指着台上放着的和久井的右手,正握着攜帶用注射器。

    “使用了……注射用藥也不行麼?”

    千曳老師向和久井問道,他只是痛苦地讓雙肩上下抖動,沒辦法回答問題。嘻嘻……發出這樣異常的喘息聲。喘息聲——不,這更像笛聲。

    在教室坐前排的和久井,看到他這樣發作還是第一次。對這一年裏出現兩次氣胸的我來説,呼吸的痛苦我可以理解,氣胸和哮喘雖然性質有所不同,但看着都讓我感到呼吸困難……

    千曳老師拿起注射器,做出注射的動作,咻,只發出了這種空氣聲。

    “啊……空的,嗎?”

    靠近和久井的臉,千曳老師又問道。

    “有帶來預備的嗎?”

    在痛苦地喘息的同時,和久井左右搖頭代替回答。“沒有”的意思。

    “叫救護車!”

    千曳老師伸長了手,大聲的命令道。我想起了久保寺老師自殺後,他馬上趕來教室時的情景。

    “三神老師,拜託你,馬上去叫救護車。”

    9

    樓房裏原有的電話無法使用,明白這一事實是幾十秒後的事情。聽到急事從廚房趕來的沼田妻子這樣告訴我們。昨晚開始線路狀態就不好,今天下午就完全接不通了——如是説。

    “因為沒辦法打電話,所以連修理工都沒辦法叫來。真是好死不死……”

    還沒等話説完,千曳老師就從上衣的口袋裏拿出手機。

    ——但是。

    “不行啊。”

    失望的,或者説是呆然的説道。

    “信號……”

    “沒辦法接通嗎?”

    説着的同時,我向千曳老師方向邁出一步。“信號圈外。”

    “我的電話剛才還可以用。”

    “那麼,快點打。”

    千曳老師老師命令道。

    “可能是因為電話公司不同吧。”

    “我電話放房間裏了。”

    “快點去拿!”

    這時——

    “手機的話,我有。”

    “我也是。”

    這麼説的是敕使河原和望月。鳴沉默着,她也和我一樣,放在房間裏吧。

    “是麼,拜託了。”

    千曳老師向兩人説道。

    “向119要求救護車,馬上。”

    但是,果然——

    “奇怪,信號明明還有一格,但卻打不通。”

    “我也——不行啊,老師。”

    敕使河原的手機和望月的PHS在這時也一樣用不了。

    説起來,剛才鳴打電話給我時,也是雜音很多,很難聽到聲音。在山裏,基本是信號非常差,所以才……?

    其他學生裏面,帶着手機和PHS的各有一個。但是,他們的電話果然死接不通……

    在此期間,和久井的哮喘繼續發作,已經沒辦法坐在椅子上,轉而趴在地上的前島拼命地撫摸着他那呼吸困難而喘息的背。

    “不妙啊,雖然還沒出現紫紺,但也不能再繼續耽擱下去。”

    千曳老師嚴肅地説道。

    “用我的車把他帶去醫院吧。”

    説着,他望着臉色蒼白只能站着的三神老師。

    “可以吧?老師。”

    “啊……好,那個,我也跟着。”

    “不,那不行,你必須留着,照顧其他學生。”

    “啊……好,也對。”

    “到醫院後聯絡雙親,等他安定了,我就回來——啊,沼田阿姨,可以拿幾塊毛巾嗎?不讓他體温降下來可不行。”

    “明白了。”

    回答後,沼田妻子馬上就走出了走廊。

    圍在桌子旁的學生們,以及在遠處看着的學生——誰都一樣,表情被不安和害怕給支配着。女孩子裏還有低下頭哭泣的。

    “不要緊的。”

    千曳向大家説道。

    “不要擔心,現在把他帶到醫院的話就不要緊,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肯定會沒事的,大家可不要自亂陣腳。好嗎?這是因為他以前的老毛病突然發作而已,不是什麼特別的事件。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故。沒必要有多餘的不安和害怕。冷靜點,請照三神老師的話做……今晚早點休息——好吧。”

    表情雖然還是很嚴厲,説出的卻是冷靜的話,大半的學生都微妙的點點頭,我們也放心了——

    謊言。

    心裏暗自説道。

    當然,現在千曳老師説的話是謊言。”謊言”雖然有點過頭,但是,這只是為了讓大家保持鎮定不要慌亂,不讓大家痛苦而已。

    降臨到班級的災難,並不只是“無法想到的事故”。“六月的死者”中的一個,高林鬱夫以前心臟就很弱,但卻不是因為病發作而丟掉性命的。

    有哮喘病的和久井在參加合宿之前,偶爾忘記確認藥劑的殘留量也是有的,但通常卻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本來就緊張和不安,加上偶然像剛才那樣發生這種爭論,使得壓力加大——結果,發作了,即使想叫救護車,偶然會發生打不通的合宿所電話,再加上連手機都無法接通的信號問題。

    這許多的偶然和不幸加在一起,這也就是“某年”的三年三班特異情況的一例而已——這麼想也沒錯吧。借鳴説的話,這個班級“已經接近‘死亡’了”……

    ……終於——

    沼田妻子把毛巾拿來放在和久井身上。敕使河原和我幫手把他搬到房子入口處,千曳老師開的車在玄關停車場附近。是充滿污垢的銀色的改裝車,雖然不知道車種,但可以看得出中相當老的車。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

    雨還是比較小,但夜晚颳起的強風,把周圍森林裏的樹葉吹起,這風聲聽起來像悲鳴一樣……

    把和久井放在車後座,我們跑到主座的千曳老師旁邊,與他搭話。

    “那個啊,千曳老師,其實……”

    松永克巳留下來的那盒錄音帶的事情,本想至少也傳達一點的,但時間卻太少了。

    “放心吧,和久井同學一定會沒事的。”

    好像是説給自己聽那樣,千曳老師説道。

    “那個……請小心。”

    “啊,比起這個,你的肺就像定時炸彈一樣,要小心啊。”

    “——是。”

    “我走了,我會盡快回來。”

    千曳老師輕輕的舉起手,把門關上。

    不知什麼時候三神老師站在了我旁邊,我説道“沒事吧”,他臉色蒼白的看着我,回了句“呢”點點頭。

    “不用擔心我……好吧。”

    摸着淋濕的頭髮,露出了看起來有點軟弱的微笑。

    “那個……明天的登山,還是終止好點吧。”

    我説道,老師回了句“是啊。”這時,她的臉已經連笑容都消失了。

    10

    送走奔馳而去的千曳老師的車子,在我們打算回去屋子時。

    “榊原君,有點事。”

    叫停我的是鳴。

    “剛才很謝謝你。”

    聽他這麼一説,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剛才,在食堂被説了很多的時候。”

    “不,也沒什麼……”

    我們站在被小雨吹打着的玄關前説話。玄關燈忽明忽暗……還有點反光,她是以什麼表情望過來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不止我一個哦,望月和敕使河原也是,那時候……”

    “謝謝。”

    她又重複了一次,鳴又向我這邊跨出一步,靠了近來。

    “待會能來一下嗎?”

    我不假思索的“咦?”了一聲。

    “沒有一個人和我一個房間。”

    參加者中的女學生一共五人,按兩人一房間分配,有一個人多出來,當然,鳴就是那一個。

    “233號室,跟榊原君房間的反對側,最邊邊。”

    “——可以麼?”

    “我不是説待會再説嗎?我想履行那個諾言。”

    “——嗯。”

    “還有……”

    越過鳴的肩膀,我看到了敕使河原,在入口的門前站着,“哎呀哎呀”地窺視着這邊。

    我不知怎地很慌張,在鳴的話沒説完之前,我説道:

    “明白了,我明白了。”

    “時間是十點左右,可以麼?”

    “明白了,走吧。”

    “那麼——”

    鳴一個人走回房子裏,等了一會,我也跟着走回去了。然後,跟預想一樣,被待在玄關的敕使河原逮住了……

    “呦。”

    被他敲了一下背。

    “成功了啊,榊原,我聽到了哦,約會的約定。”

    “等等,約會是什麼啊,不是那樣的。”

    “別害羞,我會把它藏在心中的啦。”

    “別這樣,搞些邪惡的推理,她可是有,很認真的東西要談。”

    “認真的,有關你們兩人的今後?”

    敕使河原一臉調佤的樣子,弄得我有點生氣。

    “我生氣了,真的。”

    即使這麼説,也只是舉起兩手“好好”而已一但是!

    在路上,我發覺了,跟他的身體語言和嘴上説的相反,他的眼裏一點笑意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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