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睛雯不惜損耗自己精力的幫助下,宋嶽終算凝聚起本身的真氣。
崔睛雯粉臉蒼白,毫無血色,在一旁嬌喘,宋嶽垂目盤膝運功,一個時辰後,體力稍稍恢復。
眼睛剛睜開,已見崔睛雯嬌弱地盈盈站在眼前,手裡託著一個磁瓶,及一長形包裹,她從瓶裡倒出二顆藥丸,道:“嶽弟,先服下這二顆‘補神丸’,對你身體有不少幫助,你的長劍和東西,我這次已帶出來,本想作為你陪葬之物,現在正好完璧奉趙。”
宋嶽感激地吞下藥丸,接過包裹,忽然瞥見磁瓶上畫著一條青色小蛇,心中一震:“姊姊!你手中的磁瓶是……‘無影毒醫’……”
崔睛雯幽幽道:“不錯,‘無影毒醫’崔鳴就是家父,唉!弟弟千萬看姊姊面子能夠原諒……”
宋嶽這時才明白猙獰陰沉的綠衣老者身份。
昔日在家中,曾聽到父親時常談起武林中的逸事,從片斷的閒聊中,他知道超出七大門派之外的成名頂尖高手,除“神州四異”外,尚有三老,雙魔,一毒,功力都在伯仲之間。
三老不履塵世,與人無爭,雙魔邪道惡魔,惟有這一毒,為人亦正亦邪,尤其一門毒功,使武林中,人人頭痛。
想不到他的女兒,竟這般仁慈秀麗,在這種環境中,她竟能保持這種純潔的心地,更加難能可貴,宋嶽不禁在愛意外,更加上一份敬意,但又暗忖道:“我沒有聽說父親與‘無影毒醫’有仇啊!”
轉念至此,不由問道:“姊姊,令尊為什麼對在下這樣,請你告訴我,不過既然姊姊再三相救,我決不記仇就是。”
崔睛雯長嘆一聲,道:“有弟弟這句話,姊姊感激你,唉!家父因奉‘紅燈教主’……”
這時,他明白“無影毒醫”所以對他辣手相加之原因。
“紅燈教主”既先向“神州四異”開刀,他豈肯放過自己這條根,怪不得當時不殺自己,原來他想邀功!
於是,崔鳴那副兇惡猙獰的目光,又在他眼簾下呈現!
宋嶽雙目噴出仇恨的火焰,什麼人的仇都能放過,但是他不能忘記“紅燈教”所給他的痛苦,家園被毀,父叔被殺,這種血海深仇,豈能抹殺,父親死前的囑咐,又在他耳中響起!
“嶽兒,你身負四家血海深仇……嶽兒,你要吃苦……勇往直前……”
這時他咬牙咧嘴,星眸露出可怖的光芒,頭上流下豆大的汗珠,這是因極端仇恨所引起心裡激動的現象,口中喃喃道:“紅燈教,紅燈教,將來我要殺光這批惡魔,要他們片瓦不留,寸草不剩!”
“嶽弟……”崔睛雯看他臉容突然變得這樣恐怖,發出了悽楚的嬌呼。
宋嶽耳聞呼聲,從幻覺中清醒,望著她蒼白的嬌容,心中泛起一股難以形容的滋味,暗歎道:“她雖然對我有再生之恩,但豈能抹殺如海深仇……我難道為了私情,而忘記父仇,不!不!我可以不記身受慘刑的痛苦,但不能忘記父親臨死的慘容!”
想到這裡,一咬牙根,抱拳一揖道:“姑娘雖有恩於我,但,‘紅燈教’與在下仇深似海,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宋嶽要報姑娘之恩,但將來稍有成就,決不放過紅燈教一草一木,未報恩前,在下答應決不言仇,姑娘珍重,在下就此告別!”
話一說完,手提包裹,轉身飛奔而去。
崔睛雯淚落如珠,慘呼道:“嶽弟,家父情非得已,聽我解釋……”語聲悽婉,猶如杜鵑泣血。
但宋岳父仇貫胸,雖耳聞呼聲,哪裡還聽得進去。
更加速身形,向山下飛奔,其實他心中也有說不出的痛苦,為了復仇,他不敢回身停留,惟恐崔睛雯的眼淚,軟化了他鋼鐵般的意志。
疏星明滅。
長夜茫茫。
宋嶽盡提功力,向山下掠馳,漸漸地,傷痛初愈的體力,已感力乏,但不敢休息,魔穴附近,劫後漏網,他怕被人發覺。
想起這聞名江湖,與“神州四異”齊名的“一毒”,竟甘受“紅燈教主”役使,那仇人功力之高,智謀之深,的確不可以常情臆測,由此可知“紅燈教”勢力之—斑……
父親的話,一點不錯,未來江湖,將無噍類……
轉念間,他又想起與自己一見鍾情,兩相愉悅的崔睛雯,不由自嘆道:“奈何卿為賊女……此情只可追憶……”
他在胡思亂想中,身形一直不停飛馳,黎明,才停下腳步,找了一座林子,稍作休息。
晌午,宋嶽走進一座小鎮,探問之下,原來已到陽泉,昨夜崔家莊之所處,一算方向,是在石城山,於是他緊記心頭,邁步直奔大道。
一路上,隱姓埋名,行乞度日。
惟有在山野荒林,無人之處,運用本身功力,捕捉—些飛禽走獸,烤熟果腹。
他把二位叔叔遺物,藏在懷中,用稻草把父親的長劍,一圈圈緊緊紮成一根臂粗的草棒,當作行路的柺杖。
現在,宋嶽蓬頭垢面,活像一個乞兒,而且惟恐裝得不像。
他漫無目的地流浪著,不肯放過一山一木,專揀斷嶺幽谷,峻險之處行走,尋訪異人絕藝,休息的時候按照昔日父親所授內功劍法,在隱蔽之處,苦苦練習,絲毫不懈!
無情的歲月,在宋嶽的腳下溜過去!
他跑遍北方的名山大川,擇幽探勝,冀遇奇人,但是毫無所獲!
反而頻見身穿黑衣,衣襟繡著一盞紅燈的“紅燈教徒”,怒眉豎目地橫行江湖。
仇恨在他心中加深,苦練的功力,也在加深。
可是,宋嶽知道,這些功力無濟於事,但是他仍幾乎毫無休止,不分晝夜地磨鍊自己。
宋嶽變了,變得深默,冷靜,雖然有時見到“紅燈教徒”那種目中無物、盛氣凌人的樣子,使他不由怒火填胸。
以他現有功力,對付這種三流教徒,是有餘力,但一想起父親的話,終於忍了下去。
忍、忍,再忍!在忍耐中,度過孤單落寞的歲月!
他跑遍了江南所有的名山,仍舊是徒勞跋涉。
宋嶽有點失望!
茫茫世界,異人絕藝,哪裡去找?
其實,以他父叔“神州四異”的這種高手,已可遇而不可求,何況武藝要蓋過四異三老,壓倒“紅燈教主”!
但是,他仍艱苦卓絕轉程奔向西南。
又是一年過去了,宋嶽已年屆十七。
可是他除了把家傳的一百二十八路“閃電快劍”練到九成,及把範叔叔文叔叔的“霹靂霸拳”“狂風鐵掌”練到七成外,神功絕藝,仍是空中樓閣,一無所獲。
以他目前的功力,身集三家之秘,堪與七大掌門並肩,但父親臨死叮囑,時在他耳中盤旋,使宋嶽始終隱蔽著身份,不敢稍露武人面目。
宋嶽的功力雖高,江湖經驗,並不豐富,武林中不乏盜名欺世之徒,但他每到一個地方,聞名都去拜訪。
可是,世界上盡都狗眼看人低之輩,看到他這副骯髒低卑的外表,不是冷嘲熱諷,就是被拳腳打出來。
間而有較好的,但當他看到這些盜名人物的功力招式,還擋不過自己三招,不由心中發出一聲苦笑,第二天就不辭而別。
為了要求絕藝,不知使他受過多少凌辱,但宋嶽還是忍耐。
他這種不露聲色,甘受欺侮的態度,確已超越了常人的極限。
一個不會武功的人,或許能如此,但一個身懷絕藝的人能偽裝到這種程度,誰都會驚奇,感嘆!
在三年中,宋嶽借尋訪絕藝之便,曾依父親之言,探過三位叔叔的居處。
但範山叔叔的家屋與自己家中的遭遇一樣……
破牆敗垣,一片焦土,當然也無法知道有無遺屬後代。
文立叔叔之處,也是一樣。
艾炎叔叔的家雖未焚燬,卻已被仇人霸佔,成了“紅燈教”的南堂總壇。
而且耳聞七大門派,齊被“紅燈教主”恃功壓制受屈。
這些耳聞目睹的惡噩,加上失望的情緒,幾乎使他瘋狂,幾次企圖搏浪一擊。
但是,當他想起曾經答應過父親的誓言時,又強制地壓下心中的仇恨之火。
精神上得不到發洩的苦悶,最是痛苦,沒有人能長期忍受這種無形的桎梏。
於是,積鬱使他個性更激烈地改變,成為一個冷傲、落寞的人。
夏去秋來!
冬盡春至!
他長得又高又大,但心情卻隨著年齡的增加而低沉。
這一天,他漫無方向地來到粵境的羅浮山。
南方的春天早臨,羅浮十八峰已是迭青橫翠。
宋嶽漫步上山,直向最高的羅浮峰走去。
直到峻險毫無人跡的地方,他展開功力,向峰頂飛掠。
上了羅浮絕頂,望著飄蕩白雲,覺得心情更加空虛。
俯視峰腳,一片青綠,春的氣息,瀰漫著他的四周,但他的心裡卻沒有絲毫感染。
長久的積壓,使他覺得需要發洩,仰望蒼穹,宋嶽伸頸悲嘯,猶如鶴唳長空!
嘯聲未歇,峰腰突然傳來一陣蒼老的語聲:“峰頂上的那位朋友,敢請下來敘話!”
宋嶽一驚!
略一猶豫,人如流星飛鳥,循聲向峰腰馳去。
來到一座山洞前,宋嶽昂首而入。
目光一掃,石洞異常整潔,但光線幽暗。
但以他目前功力,足可細覽無遺。
洞當中一張石床上,盤膝坐著一位老者。
只見他長鬚垂胸,塵垢裹身,好像從來沒下過床一樣。
老者雙目微啟,旋似一怔道:“你是丐幫弟子?”
宋嶽目光一掃自己這種狼狽不堪的樣子,不由暗暗苦笑,搖頭道:“老丈看錯了,晚輩只是無家可歸,行乞度日。”
老者眼神中似乎一愣,旋即微微頷首道:“敗絮於外,金玉其中,根基之佳,確為百年難見之奇材,但你滿臉風塵,嘯聲含憤,眉目之間,煞氣隱現,難道是身負奇冤深仇?”
宋嶽三年來遭盡白眼,第一次聽到別人稱讚,對老者無形之中,產生一層親切之感,不由悽然淚下,道:“前輩—言中的,在下正千里尋師,苦求絕藝!”
老者聞言,電目陡睜,精光暴射,向宋嶽不停打量,倏然喝道:“小子,你是何派弟子?”
宋嶽—怔,道:“晚輩宋嶽,藝承家傳,尚未拜師……”
老者一聲微哼,雙臂霍伸,一式排山掌,陡然向宋嶽推去。
狂飈勁氣,隨掌而出,向宋嶽怒湧而至,激盪排空,猶如驚濤駭浪。
變起突然,宋嶽心中一震。
但武人的應變本能,使他下意識地,身形微側避敵,左拳右掌,弧形向前攻出,用的正是霹靂霸拳中的“西山雷音”和“狂風鐵掌”中的“風起雲湧”。
老者一聲驚噫,雙掌改推為甩,一股奇猛罡勁,竟與宋嶽攻出的一拳一掌,迎個正著。
嘭的一聲大響,宋嶽手腕生疼,被震得倒退三步。
顯然宋嶽的三年苦練,招式雖然精進,內力方面卻仍差一著,無法與人硬拼。
只見老者大聲道:“好招法,老朽一生未涉江湖,想不到武林中竟出了這種精妙絕學,不是老朽內力略深,真還要敗在你小子於中。”
宋嶽聞言一怔,但對老者的坦誠胸襟,感到無限欽佩,忙躬身道:“前輩過於自謙了。”
忽見老者神情極為嚴肅,道:“老朽不作虛言,以你這般身手看來,令尊定是奇士,怎地竟會遭遇不測,難道你那仇人功力竟是如此厲害?”
從老者的驚詫語聲中,可見其一生未曾涉足武林並非虛言。
想起悲慘往事,宋嶽不禁心情激動,含淚向老者細述身世及目前江湖中的大勢。
老者聞言臉有驚奇之色,旋即長嘆一聲,喃喃道:“皇天有眼……真是皇天有眼,弟子終算不負師門期望。”
宋嶽又是一怔,他第二次聽到“皇天有眼”這句話。
三年前自己懂得父親說出這句話的意思,但今天老者竟也這麼說,這又是代表什麼呢?
這些疑問在他腦中一閃,只見老者喃喃禱告畢,倏然神情肅穆,大聲道:“宋嶽,你可願拜老夫為師,承受衣缽?”
宋嶽心頭猛震,他有些明白老者剛才禱告之意,敢情想收自己為徒。
但是老者剛才既自稱功力不過爾爾,僅內力方面略勝自己,那自己拜他為師又能學到什麼武功?
心中在暗忖,當望見老者臉上那種肅穆而期待的神色時,腦中突然靈光一現,上前三步跪下道:“弟子叩見師父!”
老者倏然放聲大笑,神色欣喜已極,道:“好,好,乖徒兒起來,老夫知道你是不忍讓為師失望,唉!佳徒奇寶同是像為師這般年齡的武林人物最期望之物,而如今老夫兩者皆得。
“嶽兒,老夫畢生歲月,放在練功上面,只不過百分之一,其餘百分之九十九,是在思索一件謎題,想不到昨日被為師豁然貫通,今日又遇到你……
“徒兒,老夫武功雖只並列當今一代掌門,對於你來說已無用處,可是為師有一樣奇寶,足可使你學得絕藝神功,報仇雪恨……”
宋嶽聽到這裡,心中一陣興奮,但在他的目光中,師父的神情似乎更為激動,只見老者語聲微抖繼續道:“可是,徒兒,你不但要報血海深仇,為師的還要你君臨天下……知道嗎……君……臨……天……下……”
最後四個字說得激烈沉重。
宋嶽三年來壓制在內心的豪氣波動了,在他這般落寞黯淡的歲月中,他臉上第一次露出青年人應有的那種飛揚的神采!
於是,他激動地附和著老者的話,雄風萬丈地大聲道:“是的,師父,嶽兒決不會辜負你老人家的期望,我不但要報仇,我還要成為武林至尊,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
“……君臨天下……”
師徒二人激動的語聲,像初發的春雷,在洞中響起迴音,傳出洞外,飄浮於羅浮十八峰之間……
於是一位奇人,由此慢慢脫穎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