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夫人一愠而起,道:“什麼?”那丫鬟道:“剛才我去關着他的屋子,屋裏空蕩蕩的已經沒有人了。”孤竹夫人疑道:“難道‘醉羅仙’的藥性這麼快就過了。”一提裙裾,道:“去看看。”隨在那丫鬟身後匆匆出屋。西門大雁心想:“他們所説的定然就是華山派胡劍波的侄兒了。”孤竹夫人剛出去不久,簾子一分,又鑽進一人來,這人一進屋,迅速隱到牀下。便聽腳步聲細碎,幾個勁裝結束的侍女手提兵刃從門前經過,嘰嘰囔囔地道:“居然跑掉了,這樣的事還不曾發生過哩。”“是呀,難怪夫人會這麼生氣,讓所有的人都來尋他。”説話聲和腳步聲入耳漸輕,卻聽四下裏已是一片喧雜。牀底伸出一個頭,左右轉得幾轉,看看無人,現身出來。這人見一個男子一動不動地躺在牀上,好奇地不住打量。西門大雁瞥眼見這人年紀甚輕,長相英俊,目如澄水,透出一股靈氣。心想這人定是胡劍波的侄兒了。想呼他救自己,可是唇舌僵硬,不由自主。那人正要邁步出屋,聽屋外又有腳步聲傳來,急忙一蹲身,縮回牀下。兩人一前一後進得屋來,正是孤竹夫人和那丫鬟。只聽那丫鬟惶惶驚驚地道:“夫人,我沒想到會這樣,他中了迷藥,屋外又有人把守,怎麼會突然不見了呢?”孤竹夫人白白的麪皮上佈滿霜色,道:“你沒想到會這樣!你能把他從堂堂華山派中搶出來,在咱自個兒的地方了,卻又把他弄丟了!若是讓他跑了出去,讓人知道咱們住在這裏,會有什麼結果,你知道嗎?”那丫鬟雙膝跪倒,顫聲道:“夫人息怒,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去把他抓回來。”孤竹夫人“哼”了一聲,那丫鬟如領大赦地站起身,飛快地跑出屋。孤竹夫人待她一走,臉色陡然一轉,滿臉堆笑,妖妖嬈嬈扭到牀邊,道:“西門公子,不必理會她們,都是一幫無用的奴才,你我還是乘早享樂吧,嘻嘻。”作勢向牀上撲,順手卻將一枚黑黝黝的丹丸扔到牀下,只聽牀底“噗”的一聲輕響,一股濃煙散出來。牀底有人猛烈咳嗽幾聲,倉皇鑽出一人,一掌護心,一掌在身前身後虛劈幾下,以防遭人偷襲。孤竹夫人冷冷一笑,道:“臭小子,老孃在江湖上打滾了幾十年,還少有能逃得出老孃的手心呢。”那少年兀自咳嗽不已,不斷用掌扇去眼前煙霧,滿臉疑竇,道:“你怎知我躲在牀下?”孤竹夫人“嘿嘿”一笑,道:“我適才出屋時,牀頭西門大雁的一雙鞋還是好好地放着,我回來時,已有一隻倒了,西門大雁不能動,屋裏又沒有別人,除了忙手忙腳躲到牀下的人還能有誰?”那少年不懼反笑,道:“孤竹夫人果然名不虛傳,不但機智過人,膽子也大得可以,居然把楓州的西門大雁也搶來了。你可知我是誰麼?”孤竹夫人媚眼如絲,笑道:“嫩小子,管你是誰,合老孃的胃口就行。”那少年冷笑道:“蕩婦,吃肉也不分個生熟,我乃陝西二無常的弟子,華山派響噹噹的‘風雷大俠’趙豐雷的兒子趙玉天便是。”孤竹夫人笑道:“趙豐雷死了多年,你拿他的名頭嚇唬我?”趙玉天道:“我父親雖然過世,我師父還在,我眾位華山派的師伯還在!在陝西,除了華山派和我兩位師父,還有誰伸手抬腿敢不掂量着點兒。不知好歹的婆娘,你打主意竟然打到了你家小爺的頭上,可不是自尋死路麼!”“啊喲!”孤竹夫人一聲嬌叫道:“你可別嚇唬我,我膽子小,嚇壞了我,你不心疼麼?”腰肢一扭,也不見她抬足,身子陡然貼地滑出,撞向趙玉天懷中。趙玉天眉頭一皺,怒道:“好個不知壓羞恥的婆娘,你自作孽,別想活了!”左手長探,五指箕伸,迎面抓向撞來的孤竹夫人。孤竹夫人見他年紀不大,這一招卻使得渾圓老成,他右掌貼在左臂之下,顯然還有厲害的後招隱伏,當下不敢輕敵,足下一旋,身子轉幾個圈,貼着趙玉天的左臂仍撞過來,雙手卻已將腰間懸掛的一對青銅手套套上。趙玉天左手一擊落空,右掌立即揮出,突覺眼前黃澄澄一物晃過,陰風逼拂,勁勢凌厲。大驚之下,急忙撤掌後退。只見孤竹夫人雙手上各套一隻黃澄澄的手套,留有長長的指尖,映着室中燈光,爍爍生寒,甚是鋒鋭。孤竹夫人笑道:“你可別讓我這手套碰上哦,我這手套每個指尖上都有見血封喉的毒藥,碰破了一點皮,你就再也見不到你師父,再也見不到你華山派的師伯們了。你長得這麼俊,我還真捨不得讓你死呢。”趙玉天道:“你武功不敵,拿什麼都沒有用,還是拿命來吧!”側起一腳,遠身發招,與孤竹夫人又鬥在一處。趙玉天自從與金世奇分別,被常氏雙俠帶回陝西后,便一直待在常氏雙俠身邊,日日勤修武學。他天資本就聰穎,常氏雙俠又是武林中數得着的高手,四年之後,趙玉天已盡得二位師父的真傳,所差的只是火侯而已,在武林中已算得是後起之秀,孤竹夫人雖然年齡長他甚多,畢竟沒得過名師指點,名聲雖大,武功卻遠不如他,全仗着數十年的江湖經驗,和一對染有劇毒的手套,令趙玉天不敢與她貼身硬拼,因此鬥得良久,二人各恃所長,誰也拿敵不下。忽聽有人道:“趙玉天,她手套上的毒雖厲害,可是她的輕功遠不如你,兵法有云:‘亂而取之’。你可先亂其陣腳,然後尋機敗她。”孤竹夫人大吃一驚,斜眼望見説話之人正是牀上的西門大雁,剎時一股冷氣從腳底竄至頭頂,心想:“他的藥性也過了嗎?”卻見西門大雁説完話後,並不動彈,仍是僵躺於牀,這才醒悟,心道:“這‘醉羅仙’的藥性是一點點褪去,先從人頭部開始,一個時辰之內才能褪到腳底,逐漸散盡。西門大雁此時藥性已散過頭部,是以能張口説話。”想到這裏,孤竹夫人鬆了一口氣。但一個時辰內,西門大雁所中迷藥便要自行散盡,若不在這之間再施藥於他,待他手足能動,這諾大的一個“系春宮”只怕就要毀在他一柄快刀之下。當下加緊攻勢,急欲拿下趙玉天。但趙玉天已得西門大雁提醒,展開身法,前趨後退,左穿右插,便在孤竹夫人染有劇毒的十指之間,倏忽而來,倏忽而去。西門大雁武功何等之高,看他二人相鬥便如掌上觀紋。他所提醒趙玉天的正是孤竹夫人的弱點所在,是要趙玉天以已之長,攻敵之短,數招一過,孤竹夫人立處下風,一雙手套東撈西抓,被趙玉天牽引得百般被動,眼前人影閃晃,竟不知向何處施招是好。如此纏得片刻,孤竹夫人已生焦躁之心,咬牙切齒地一爪狠抓,這一抓落空,脅下已露出一大片空隙。趙玉天晃身插入,重掌擊中她的空檔,孤竹夫人倒退數步,劇痛難當。趙玉天大踏一步,跟上追擊,卻見孤竹夫人抬手一揮,鼻中嗅到一股極淡的香氣,心中一涼,暗道:“不好,又着了道兒了!”陡然一暈,翻倒在地。西門大雁嘆了口氣,失望之極。孤竹夫人捂着痛處冷冷一笑,道:“臭小子,這回可沒那麼容易跑了,來人!”喚入兩名侍女,道:“把這小子關起來,手腳都用鐵鏈綁死!”兩名侍女應聲“是”,將趙玉天抬出屋。孤竹夫人道:“西門公子,你內力果然深厚,這麼短的時間內藥性便散過了頭部,這回我須多給你用些藥。”西門大雁道:“孤竹夫人,你的身世雖然讓人同情,可也不能不分好歹,報復所有的男子,有的人雖然害了你,可有的人也曾幫過你。你若放了我,我會和宮大俠一樣,決不為難你。”孤竹夫人仰天一陣狂笑,道:“放了你?你讓我放了你?我為什麼要信你的話?看門的狗叫兩聲,老孃會朝門口看上一眼,男人説的話,哼,老孃沒信過!”孤竹夫人抬起手,正要重新施藥,卻聽有人大叫:“夫人,不好了!”喊聲中,跌跌撞撞又闖入一名侍女。孤竹夫人擰起眉頭,道:“又是什麼事?”那侍女跑得鼻尖上全是汗珠,氣喘吁吁地道:“有一撥人闖進咱們‘系春宮’了!”孤竹夫人大驚,道:“啊!你説什麼?”那侍女道:“適才桃紅姐到上面去擄人,發現原先那四個老頭住的屋前有兩人鬼鬼崇崇的往裏窺視。桃紅組見那兩人白白淨淨,長相還過得去,便衝他們打招呼,誘他們過來。那兩人上了當,掉入洞中。不料桃紅姐還沒來得及進洞,不知打哪兒湧出一撥人來,抓住了桃紅姐,問她這可是什麼‘長白四老’的安排,桃紅姐不明白他們説的是誰,他們便説是住在那屋子裏的四個老頭兒。桃紅姐被他們用力逼着,只好説出那四個老頭被咱們抓着,現在地洞內,那些人便逼桃紅姐帶路,桃紅姐本想將他們引入‘離魂坑’,但他們人多,有幾個掉進坑,被毒煙燻倒,另一些人踏着他們的身體,仍舊過了來,現下直奔咱們‘系春宮’來了!”孤竹夫人臉色鐵青,道:“好!好!好!今兒個可好,關住的人跑出來了,外面的人又闖進來了,什麼破天荒的事兒都在今兒個遇上了,快叫所有的人來迎敵!”那侍女答應一聲,飛快地奔出。西門大雁心想:“原來長白四老是被她們抓到了這裏。孤竹夫人喜歡的是俊俏的後生,抓幾個老頭來有什麼用,難不成也是為了什麼‘陰陽神劍’?聽剛才那侍女所述,闖進來的定是含英幫的那撥人。”至於孤竹夫人能將長白四老抓住,西門大雁自己躬身已嘗,也不覺得奇怪。果然屋外一陣嘈雜,兵刃相撞之聲不絕於耳。不時有一兩聲女人的尖叫傳入耳中,顯是洞中侍女力不能敵。孤竹夫人正要出屋去看,一羣抵敵的侍女呼啦一下退進來,跟着呼喝連連,一撥彪悍男人一湧而入。西門大雁所料不錯,為首站立的四人中有三人正是他在山野酒店見過的蔡惠堂,張衝,李志高。原來,蔡惠堂和張衝與含英幫約好,在夜間偷襲長白四老。時辰一到,蔡惠堂和張衝按計議潛到四老屋外。正將迷香點着了伸入窗中,忽聽一個女音呼喚。蔡張二人吃驚非小,生怕驚動長白四老,撲過去要將那女子滅口,不料正中陷井。埋伏在四周的含英幫眾人見事情有變,一躍而出,捉住那女子,幫主蒲昭詳細問詢一番,得知長白四老已成甕中之鱉。大喜之下,立即讓桃紅帶路,洞內入口處鋪有厚厚的軟墊,眾人一一躍下,毫無損傷,會合了蔡張二人,一徑地殺入洞內。那桃紅在引蒲昭等人過“離魂坑”時,被蒲昭察覺,已被一刀斬死。孤竹夫人道:“你們是什麼人?好大的膽子,連鬼門關也敢闖!”蒲昭右臂一振,刀身一陣顫,嗡嗡作響,咧嘴一笑道:“在我含英幫的地盤上,居然還有這麼一個女兒國。早知如此,兄弟們都不用走衚衕逛窯子了。哈哈哈!”含英幫眾人隨着一陣大笑。孤竹夫人道:“你是含英幫幫主蒲昭?”蒲昭道:“不錯,正是我。你若知道我的手段,便將長白四老交出來,以後你在地下,我在地上,咱們還可以多多親近哪。”孤竹夫人面不更色,道:“原來你們是為那四個老頭兒來,我只不過嫌他們在我地面上礙事,所以將他們抓來,你蒲幫主既然張口要人,我給你便是。”“痛快!”蒲昭道:“人呢?”孤竹夫人道:“要人可以,你們領了人,立刻退出洞外,不許再來滋擾。”蒲昭笑道:“行,你怎麼説就怎麼行。”心中卻想:“媽的,老頭和女人今兒個我都要定了。”孤竹夫人道:“隨我來!”領着蒲昭等人穿房入户,跨上一條小廊,行至一個石洞前,洞口被一面石壁封合。孤竹夫人道:“就在裏面。”蒲昭有些疑道:“他們……”孤竹夫人笑道:“放心,他們都已中了我的迷香,正做黃粱美夢呢。”蒲昭咧嘴笑道:“那便好!那便好!”孤竹夫人伸手在洞邊機括上一撳,只聽低緩沉重的一陣響,石壁移開,顯出洞口。蒲昭道:“兄弟們,進啊!”三十多人一湧而入,睜大眼睛尋長白四老。洞不知有多深,光線黯淡,忽聽有人叫道:“呀!什麼東西掉進我脖子裏了。”接着有人叫道:“什麼東西爬在我腿上!”只一會兒,便聽淒厲的叫聲此起彼伏,混響不絕:“媽呀,我的身上全是蟲,是蜘蛛!啊——鑽進褲子裏啦!”“鼻子,我的鼻子,鑽到鼻子裏啦!”尖叫聲在洞內迴響震盪,刺人耳鼓,淒厲鑽心,令人毛骨悚然。蒲昭大驚,便聽身後“吱呀呀”一陣響,回頭看石壁正要合上,蒲昭離洞口尚遠,要趕過去已然不及。他不假思索,抬起一腳,將一名含英幫弟子踢的滾到洞邊,恰夾在石壁與洞口間,石壁受到阻力,停住移動,洞口留了一條窄窄的縫隙,被夾之人骨胳喀喀作響,顯然在根根斷裂。蒲昭緊跑幾步,一側身,從那縫隙中飛身躍出,藉着外面的光線一看,見自己身上已爬了數十隻半個巴掌大的蜘蛛,裸露在外的手掌已被噬的紅腫,當下忍住了噁心,將這些蜘蛛撥掉,一一踩死。再見夾在洞口的那人已然氣息奄奄,探出洞外的臉上黑茸茸的一片,蠕蠕而動,哪還分得清眉眼口鼻。餘人想從縫隙中躍出來,便聽喀喇一聲猛響,被夾之人骨胳輾碎,石壁一徑地合上,轟然一聲,不留一絲縫隙,只有幾絲膿血滲出地面。洞內悽嚎聲被隔住,四下裏剎時一片寧靜。蒲昭頓足大罵道:“臭婆娘,老子不千刀萬剮了你,讓人挖了祖墳!”提刀來尋孤竹夫人。迎面截來四名侍女,被蒲昭殺氣騰騰,一刀一個,斬於廊前。蒲昭血紅了雙眼,大步橫闖,有攔截的人,都被他如砍瓜切菜般削得身首異處,一時人頭滾滾,血如雨濺。猛聽一聲喝:“休得撒野!”寒光一閃,一隻鳳尾釘打來。蒲昭揮刀格掉,隨着一條人影撲上,臨空便是一抓。蒲昭向旁邁步斜身,揮刀劈出,那人伸足在廊柱上一點,一個斛鬥翻向後,避開這一刀,正是孤竹夫人。蒲昭咬牙道:“好個婆娘,你自己送死來,省去我一番氣力。”發一聲吼,殺招迭施,孤竹夫人舞動雙臂,施招相還。蒲昭是個頭腦簡單的粗人,他能做上含英幫幫主,全憑一口力大招沉的單刀,孤竹夫人若是與他鬥心鬥計,自是佔盡上風。這回與他面對面地狠拼硬鬥,如何討得好去?她手套上的毒再劇,畢竟不如蒲昭刀長勢強,被他單刀逼在外圍,攻不進,退不出,死死纏住。蒲昭一邊鬥,一邊齜牙咧嘴地大吼,更令孤竹夫人心跳不已。情急之下,重施故伎,又將藏在手套中的“醉羅仙”向對手彈出。蒲昭聞出香味,哈哈一笑,反倒逼上一步,單刀舞得霍霍直響,叫道:“臭婆娘,用這個,你大爺我也有,解藥早在肚子裏了,你乖乖地拿命來吧!”孤竹夫人面色大變,沒想到這萬無一失的“醉羅仙”對蒲昭渾不起作用,她平時一向鎮定自若,這時一懼,竟然發出一聲尖叫,又打出兩枚鳳尾釘,乘蒲昭揮刀格開之際,聳身跳出圈外,飛奔而逃。蒲昭叫道:“哪裏走?”提刀便追。那些侍女見他渾身濺滿鮮血,一雙眼睛睜得銅鈴也似,儼然一個凶神惡煞,哪敢阻攔,一窩蜂地潰敗下去。蒲昭在後追上一個殺一個,一口氣殺了十多人,兀自緊追不歇。孤竹夫人喘噓連連,跑回西門大雁牀頭,彎膝跪到,道:“西門公子,救救我!快救救我!”西門大雁正想説“你不給我解藥我如何救你”,門外一陣大亂,慘叫聲不絕,跌進幾個掉了頭的侍女的屍體。蒲昭搶身而入,見孤竹夫人跪在牀前,大笑道:“婆娘,怕了嗎?”大邁一步,單刀挾着勁風,摟頭劈下。孤竹夫人着地一滾,鬢邊一簇髮絲被刀風割斷。“喀嚓”一聲,刀口斬在牀沿,牀沿立即裂開一條大縫,刀尖離西門大雁的右臂僅有半寸之距,險些便將西門大雁一條右臂生生卸下。幸好蒲昭意在孤竹夫人,一刀不中,並不理會牀上之人,一刀刀地向孤竹夫人遞去,方寸之地,滿室生風,殺氣大熾。西門大雁叫道:“孤竹夫人,你先抵擋他一會兒,待我雙手能動,自會助你。”孤竹夫人暗暗叫苦,心道這西門大雁委實是缺心眼,這樣一叫,蒲昭還能留你為患嗎。果然蒲昭“嗯”了一聲,向牀上西門大雁打量一眼,道:“好個體貼的俏郎君,要救你野婆娘是不是,我先成全你們做個陰世夫妻。”虛引一招,將孤竹夫人牽得向旁趔趄幾步,欺身直進,向西門大雁一刀砍下。孤竹夫人心知今日要避此劫,舍西門大雁無他人可助自己。見蒲昭要對西門大雁下毒手,打迭起精神,猱身撲上,張開十指向蒲昭後背插去。蒲昭回轉刀身,在身後一劃,迫她收指,向後撩起一腿,將孤竹夫人逼開,收回刀來再砍,只聽一聲碎響,卻砍在斜刺裏飛來的一個瓷瓶上,碎瓷激飛,刀勢頓止。正是孤竹夫人百忙中,抓起案上的瓷瓶,運力甩出,又阻出蒲昭一刀。蒲昭氣得暴叫道:“好一對情深義重的狗男女!”一腳踹在牀腿上,牀身起先受他一刀,已自斷裂,這時受他大力一踹,牀腿斷折,牀板頓時傾塌,西門大雁滾到地上。蒲昭抬腿在西門大雁屁股上狠狠一踢,蓬然有聲,將刀舉過頭頂,獰笑道:“這回看你死不死!”運足全力一刀劈下。半空中劃過一條綵綢,卷在西門大雁小腿之上,往後一拽,將他在這千鈞一髮之機拽開數尺,“當”的一聲,單刀穿透錦毯,砍在地上,迸出幾粒火星,孤竹夫人連生急智,將腰帶解下,纏住西門大雁,又將他從鬼門關拖走。這一刀使力極大,砍在青石板的地上,刀刃立卷。蒲昭氣得“哇呀呀”怪叫,連連施刀,孤竹夫人拖動西門大雁,在刀光之中滾來滾去。忽聽“噗”的一聲,單刀砍斷腰帶,西門大雁停止滾動。孤竹夫人累得胸脯起伏,噓噓直喘。蒲昭叫道:“這回看你還有什麼招!”話音剛落,聽到兩聲尖叱:“休傷我家公子!”兩條人影一着地滾來,一自空中撲下,兩把彎刀挾着寒風分攻蒲昭上下兩盤。蒲昭好生氣悶:果真是這西門大雁命不該絕,怎的這當口又來援兵?單刀橫封豎磕,抵住上下的攻勢,欲待挺刀還擊,不料攻擊的兩人配合甚是默契,一擊不中,自空中撲來的人滾到地上,地上之人一躍而起,瞬間方位一換,蒲昭上下盤又同時受到方位不同的急攻,蒲昭招架得幾刀,已是眼花繚亂,猛地使一招“八面來風”,刀光暴長,在身前劃出個大圈,將敵人迫開。這才凝神細看,見站立面前的竟是兩個眉目俏麗的少女。西門大雁笑道:“好冰兒,好雪兒,你們來的正好。你們再不來,我可見不着你們了。”“還有我呢!”又一個少女一躍而入,正是盧心怡。孤竹夫人驚道:“你們,你們怎麼出來的?”盧心怡衝她“呸”了一聲道:“你那些怕死的丫頭求我們救她們,就把我們放出來了。臭婆娘,你敢關我,你知道我是誰嗎?”説着,氣忿不過,舉手便給了孤竹夫人一耳光,孤竹夫人有心求人,自是打不還手,逆來順受。蒲昭道:“好哇,都來啦,就一塊兒死吧。”揮臂一刀。冰兒聽風辨勢,知他力大,不敢硬磕,彎刀在他刀身側向外一帶,將這一刀卸去,雪兒乘勢還擊一刀。三人撲翻滾跌鬥在一處。冰兒雪兒與西門大雁一起長大,一起練武,雖然武功遠不如西門大雁,但自小練就了極默契的配合。二人一人守,一人便攻;一人吃緊,一人便攻敵要害,全力施救;一人引出空檔,一人便乘虛而入。端的是天衣無縫,神出鬼沒。二人雪膚花色,衣衫鮮豔,在室中輕盈閃轉,真如兩隻翻飛的彩蝶。再看蒲昭,碩大的一個塊頭,相貌猙獰,渾身鮮血,宛似地獄的惡鬼,人間的妖魔,在冰兒,雪兒的夾攻之下,應接不暇,急得呵吼連連,如瘋似癲,數招一過,已是風聲鶴唳,四面楚歌。盧心怡拍着巴掌笑道:“好冰兒,好雪兒,這人塊頭大,不中用的很。再過幾招,就要被你們打倒了。”西門大雁搖搖頭道:“蒲幫主,你刀法中的破綻太多。兵法有云:‘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那便是説,自己先要做到萬無一失,再等待機會打敗敵人。你心中兇意太甚,只想一刀將人制死,出刀時,便不留餘地地一味蠻橫進攻,從頭到腳,無處不漏破綻。若是遇到高手,一刀便能取了你的性命。”忽聽“叮”的一聲,冰兒一不留意,手中彎刀與蒲昭的單刀碰在一處,頓時拿捏不住,彎刀脱手飛出,激射向上,“奪”地插入橫樑中,西門大雁叫道:“啊喲,這我可沒想到。”冰兒兵刃一失,只求自保,空手遊鬥,招招盡是守式。蒲昭見她二人聯手已破,得意之下,“哈哈”大笑,刀勢縱橫,更是肆無忌憚,剎時形勢逆轉,二女節節敗退。盧心怡晃身加入戰圈。孤竹夫人見蒲昭又佔上風,如何坐視不動。當下四女將蒲昭團團圍住,好一番惡鬥。蒲昭恨透了孤竹夫人,十刀之中倒有七八刀遞向她。冰兒幾次縱起想拿刀,都被他攔截住。這樣一來,四女中只有雪兒手中有兵刃,雖然人多,一樣佔不了半點上風。混鬥之中,孤竹夫人繞到蒲昭身後,欲施偷襲。蒲昭覷見,向前虛劈一刀,猛地向後退一步,起腳後撩,踢中孤竹夫人小腹,孤竹夫人吃痛,捂腹坐到地上,雪兒着地滾上,橫刀架住蒲昭劈下的一刀,只感虎口發麻。盧心怡立即在蒲昭背後發拳,蒲昭斜身閃過,腰間風聲又到,疾伸左手抓住冰兒踢來的一腿,向上一託,將冰兒掀翻在地。右手單刀毫不遲疑,同時砍向盧心怡,盧心怡身向左閃,蒲昭左腿倏忽而到,盧心怡仍在攻勢之內,情急之下,一個後翻退出圈外。不容蒲昭追擊,雪兒斜刺裏殺到,蒲昭不閃不避,橫刀封出,二刃相撞,雪兒的刀也脱手飛出,雪兒一愣之下,蒲昭的刀已到她頸前,眼看冰肌玉骨,便要身首異處。單刀忽然僵在雪兒頸邊,再也不能向前遞進半分。蒲昭大大的眼珠鼓凸出來,怔怔地望着自己頜下的一把刀,刀柄執在西門大雁手中,刀鋒已深入咽喉,血水順着刀身滴下。蒲昭喉嚨裏發出“咯”一的聲,向後倒下。圓睜的雙眼依然滿含恐懼和疑惑,他至死也不知道,西門大雁是什麼時候,從什麼方位將這一刀刺入自己頸中的。西門大雁突覺藥性散到腰部,雙手能動,也正見雪兒的刀飛出,蒲昭運刀橫削,連忙以左手在地上一撐,身子拔地而起,右手接住空中落下的雪兒的刀,隨手刺出。楓州西門世家的快刀名滿江湖,舉世無雙,蒲昭的刀尚未捱到雪兒的肌膚,西門大雁的刀已深深刺入他喉中。西門大雁嘆道:“你若不對雪兒下毒手,我也不會殺你。”雪兒吃這一嚇,面色蒼白,腿一軟,坐在地上。西門大雁伸臂攬住她肩頭,低聲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這一番惡鬥委實驚心動魄,人人但覺口乾舌燥,心跳加劇,各自坐到地上,望着室中屍首,喘息不止。西門大雁道:“孤竹夫人,現下我手能動了,腿還不能動,你把解藥給我吧。”孤竹夫人閉目捂腹,只不作聲。雪兒叫道:“喂,我家公子向你要解藥,聽見沒有?”西門大雁道:“你不給我解藥也沒關係,反正再過一會兒我自己便能動了,你把長白四老還有那少年放了吧。”孤竹夫人突然立起,叫道:“好個假仁假義的西門大雁,看中了長白四老的《陰陽神劍》,卻裝得君子模樣,你家夫人眼裏可不揉砂子,叫我把長白四老拱手讓給你們,休想!”盧心怡跳起道:“好個忘恩負義的妖婦,我們白白救你一場,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沒心沒肺嗎,留你這樣的人真是造孽,本姑娘今天替天行道,鋤了你這一害。”奪過西門大雁手中的刀,合身撲上。孤竹夫人順手拿過牀頭掛着的西門大雁的佩刀,還未抽刀出鞘,盧心怡的刀已到近前,孤竹夫人舉刀相迎,但她中了蒲昭的一腿,創劇痛深,一運氣使力,腹中一陣絞痛,“呀”地呻吟一聲,被盧心怡使了個“粘”字訣,一拖一帶,將她手中的刀奪下,扔向西門大雁,道:“西門,還你的刀。”回刀再刺。孤竹夫人勉力退後,自懷中掏出一粒黑色藥刃向地上一甩,頓時騰起一股濃煙,盧心怡生怕煙中有毒,忙屏息退後,孤竹夫人藉着濃煙遮掩,踉踉蹌蹌奔出屋。盧心怡叫道:“快追!”一個箭步跨出去,冰兒和雪兒架起西門大雁,也緊緊尾隨在後。眾人前前後後到得一間小屋,孤竹夫人一晃身隱入,盧心怡率先跟進,等眾人全部進得屋中,才發現這是一間長方形的狹室,室中空蕩蕩什麼擺設也沒有。兩邊牆壁上一併排地懸着十數只火把,孤竹夫人正站在狹室的盡端。盧心怡等人剛一進入,門被孤竹夫人按動機關自動合上。孤竹夫人腳邊躺着被捆縛的五人,其中四人鬚髮皆白,想必就是長白四老,另一人是個少年後生,正是趙玉天。盧心怡正要逼近,只見孤竹夫人伸手按動牆壁上的一個機括,“喀嚓”一聲,室頂落下一道柵欄,將孤竹夫人與盧心怡等人隔開,盧心怡一扳柵欄,觸手光滑冰冷,竟是生鐵鑄就,孤竹夫人“哈哈”一陣大笑,道:“這四個老不死頑固的很,我問他們,搜他們,都得不到《陰陽神劍》的下落,我得不到,你們也休想得到。”她又伸手按動另一個機括,眾人耳中聽得板壁磨擦之聲,但見頂板緩緩下移,孤竹夫人道:“瞧見沒,這頂板與地板都是生鐵鑄就,再過一會兒,頂板和地板合到一處,我們都會成為一灘肉泥,哈哈哈,我孤竹夫人生得貧賤,死時卻有這麼多高手賠葬,你們説我開心不開心。”盧心怡急道:“臭婆娘,你瘋了嗎?”孤竹夫人道:“不錯,我是瘋了!是人的貪婪把逼瘋!是人的虛偽把我逼瘋!在這個扭曲的世上,誰不是瘋子?誰不是慾壑難填,永不滿足的瘋子?大家一起死,一死百了,無貴無賤,無善無惡,同為枯骨,這有多好!哈哈哈!”孤竹夫人刺耳的笑聲在封閉的室中衝突迴盪,似乎有兩上,三個,四個……無數個孤竹夫人在笑。盧心怡頓足急道:“這……這怎麼辦?”用力搖晃西門大雁的肩膀,道:“西門,你腿還不能動嗎?”西門大雁搖搖頭。冰兒,雪兒神色黯然地勸道:“盧小姐,再急沒用,還是聽天由命吧。”盧心怡跳起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要做華山派的掌門,我還要壯大我的‘飛禽走獸’幫呢!”孤竹夫人冷笑道:“丫頭,怕死怕成這個樣還想做什麼華山派的掌門,真是笑死人了,哼,貪心不足,又是個瘋子,都是瘋子!都是瘋子!哈哈哈……”“孤竹夫人,你真的不想要《陰陽神劍譜》了嗎?”孤竹夫人止住笑聲,見説話之人卻是腳邊躺着的趙玉天,不由驚道:“你……你怎麼……”趙玉天微微一笑道:“我曾服食過異物,你那迷藥對我只有暫時的作用,你不必驚訝,我只想問你還要不要《陰陽神劍譜》?”孤竹夫人道:“想要又怎麼樣,難不成你能給我嗎?”趙玉天笑道:“不錯,我能給你,我第一次醒來逃脱時,曾闖到四老這裏,拿走了《陰陽神劍譜》,不然,你在他們身上怎麼搜不到呢?”孤竹夫人道:“臭小子,原來在你這裏!”伸出手便要搜。趙玉天縮身一滾躲開,道:“你先停止頂板移動,不然我一直這樣滾來滾去,你抓不着我,頂板落下來時,咱們都成為一塊肉餅。”孤竹夫人知他乖巧,一時不易捉到,眼見頂板已快壓到頭頂,一按機括,頂板停止移動。趙玉天道:“好,你來拿吧,在我胸前貼肉的衣衫裏。”孤竹夫人走近他,突然駢指一戳,點了他的穴道,道:“小子,我知道你鬼精鬼靈的,可別跟我耍什麼花樣。”趙玉天忽然叫道:“西門大雁,隔着柵欄你便不能殺人嗎?”西門大雁一愣,盧心怡卻立即會意,迅速除去西門大雁手中長刀的刀鞘,道:“飛刀殺她!”孤竹夫人醒悟過來,知道上了當,氣急敗壞地反身撲向機括,一道寒光掠過,西門大雁的刀脱手飛出,“噗哧”扎入孤竹夫人側肋,勢道極強,竟震得孤竹夫人離地飛起,跌出數尺,當即斃命。西門大雁嘆道:“孤竹夫人,你這是何苦呢!”眾人連遭兩番兇險,只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盧心怡向趙玉天道:“喂,你能把門打開嗎?”趙玉天苦笑一下,道:“我被點了穴了,哪還能動彈。”盧心怡跺腳道:“若是早點飛刀殺死那婆娘就好了。”突聽空氣中“嗤”的一響,牆壁上懸着的一隻火把頓滅,接着“嗤嗤”幾聲,又有幾隻火把應聲而滅。盧心怡驚道:“這是怎麼回事?”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姑娘,別害怕,這就是‘陰陽神劍’。”一直躺在趙玉天身邊的四老忽然立起,身上捆着的粗繩撲簌簌掉落。原來,四老所中迷藥藥性一過,雖然四肢捆緊,手指尚能轉動自如,當即聚氣凝劍,自指尖發出,割斷身上繩索,氣劍穿透繩索後,勢頭不衰,仍衝向空間,撲滅了幾隻火把。盧心怡拍手笑道:“這下可好了,四老,快將門打開啊。”四老中一人凌空一指點出,牆壁上機括一動,“吱呀呀”一聲,狹室的門緩緩打開,冰兒和雪兒趕緊將西門大雁攙出室外。盧心怡扶着柵欄問道:“咦,你們不把柵欄打開,怎麼走啊?”四老默不作答,一併排盤膝而坐,右首第一人道:“我們看破江湖恩怨,老哥兒幾個把臂入林,圖個清閒自在,不料終究難脱塵緣,黑盜幫想打咱們的主意,含英幫想打咱們的主意,小小的一個孤竹夫人也垂涎覬覦。嘿嘿,我們還往哪裏走,往哪裏走不是一樣。”右首第二人垂眉吟道:“俗世不容我,何必徒留連。清虛終有境,是非隨塵緣。”第三個接口道:“何為功名利?心逐極樂天。我今一坐忘,從此是神仙。”最後一人道:“姑娘,我們還有事情要交待,你先出去吧。”盧心怡指了指趙玉天,道:“那他……”那老者道:“他很好,能抵住孤竹夫人的誘惑;他很聰明,能用計誘引孤竹夫人上鈎。”説罷,忽然抓住趙玉天向上一拋,右首第一位老者坐姿不變,卻倏忽朝前一移,雙手朝天托起,接住落下的趙玉天的雙足。趙玉天立感足心“湧泉”穴湧入兩股熱流,順小腿,大腿,小腹,胸腔,直衝腦部。本來趙玉天被孤竹夫人點了穴,身子萎軟,不想這兩股熱流一湧進,便似兩根鋼筋鐵柱將他的身子牢牢撐住。抓起趙玉天的老者輕吐一口氣,拔地躍起,大袖飄飄,風姿爽勁。在空中一翻身,頭下腳上地落下來,“砰”一聲,正與趙玉天頭對頭地頂在一塊兒,整個身子便倒立在趙玉天頭頂,似連成一人,紋絲不動。趙玉天立感頭頂“百會”穴又湧入一股熱流,自上而下地與足底湧上的熱流匯在一處,經丹田,過會陰,尾閭,沿背脊行至“大椎”,“玉枕”,直到頭頂“百會”,再經“印堂”沿額中至鼻柱,“鴻橋”,貫通任脈,連行了幾個小周天,隨後奔走各穴,引經穿脈。全身熾熱,如入沸鼎,原先被孤竹夫人所點的穴道立即被衝開。趙玉天運力掙斷繩索,雙手正自亂擺,聽到一聲喝斥,“小子,別動!”小腹,後心又抵上四掌,頓時又湧入兩股熱流,一前一後,一上一下,匯合一處。趙玉天哪還能動彈得了,雙目緊閉,神情痛苦之至。西門大雁、盧心怡、冰兒、雪兒被眼前的怪異情景驚得目瞪口呆。足足一柱香的功夫,倒立在趙玉天頭頂的老者一個斤斗跌下,他身懷曠世奇功,這一跌卻顯得笨拙之極,落地時,雙腿連顫,竟然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到地上,抵住小腹和後心的兩個老者也收掌而坐,額汗淋漓,狀極疲倦。最後託着趙玉天雙足的老者將趙玉天向前一推,上身朝後仰跌,用手撐了兩撐,才勉強穩住。四老原本鶴髮童顏,經這短短的一會兒功夫,竟似人人衰老了十多歲。四人重新並排踞坐,右首第一人吟道:“世事君知否?滔滔劫無休。”第二人接口道:“倏忽百幻滅,紅塵幾遭走。”第三人道:“眾人少知此,痴向煙波愁。”末尾一人道:“仙人渡我去,一葉逐清流。”吟罷,四老垂目靜坐,撒手歸逝。趙玉天被托住雙足的老者朝前推出時,耳中聽他輕聲道:“劍譜在少林寺達摩洞內,你好自為之!”但他體內熱浪滾滾,正值頭昏腦脹之際,對這話也沒細想,一個跟頭翻到地上,用手在地上一撐,不料他輕輕一使力,身子霍然而起,朝上直竄,頭碰到狹室頂板,又落下來,這一碰委實不輕,趙玉天渾不覺痛,只覺胸腹間有一團烈焰灼燒着五臟六腑,難受得他“嗷嗷”怪叫,扯衣捶胸,面紅睛赤。盧心怡嚇得退到西門大雁身後,問道:“他怎麼了?”西門大雁搖搖頭道:“不知道。”忽見趙玉天張開雙臂,抓住柵欄,用力一分,錚然一聲,粗如兒臂的鐵柱竟被他生生扳斷。趙玉天自空處竄出,他這一竄,竟如離弦之箭,橫空疾飛。西門大雁探手抓住他手臂,想將他攔阻下來,剛觸到他肌膚,但感他體內真力衝突,一股大力把自己的手指向外彈開。西門大雁一驚,心道:“他體內有這麼強大的內力,莫不是四老把內力都輸給了他?”心中想時,手上一緊,牢牢抓住趙玉天小臂。誰知趙玉天的縱勢大極,竟把西門大雁帶離地面,二人一起在空中飛掠。落地時,西門大雁雙腿不能自主,趙玉天又頭重腳輕,二人一起摔翻,西門大雁正好壓在趙玉天身上。趙玉天伸臂去推西門大雁,西門大雁有心止住他的狂態。橫左臂去架他推來的雙手,右手欲待封了他的穴,一架之下,竟未架開,反倒被他雙臂上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震回來。急忙收回右手,兩手一齊抓他手臂,趙玉天叫道:“你幹嘛壓我?”雙手向外一翻,反抓住西門大雁的手臂,抖手一送。若換了旁人,早被這一送之力遠遠扔出,可西門大雁終究是武林中絕頂的高手,雙腿雖不能動,臂上之力仍在,運力相抗,身子被他大力衝得向上一振,卻並未離開。趙玉天一推不動,頭腦中越發昏昏沉沉,急切之下,一抬頭,竟然張口去咬西門大雁的手臂。西門大雁大驚,猛地使力,想爭脱他雙手的抓握,趙玉天順勢一推,將他推開,一躍而起,狂奔而去。冰兒,雪兒急忙接住西門大雁,二人嚇得心突突直跳,冰兒道:“公子,我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裏,這兒好讓人害怕。”西門大雁道:“心怡,你快去把他追回來。”盧心怡詫道:“我?我能追上他?你看他跑得比兔子還快,你都抓不住他,我能抓得住嗎?”西門大雁一笑道:“瞧我,真笨!”冰兒雪兒攙着西門大雁着急向外走,西門大雁道:“四老撒手仙逝,我敬重他們的為人,該向他們行個禮才是。”冰兒雪兒扶着他跪下,西門大雁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盧心怡一面戰戰驚驚地看着四周,一面道:“磕完就快些走吧,這裏靜悄悄地全是死屍,真讓人害怕。”西門大雁從孤竹夫人身上拿下自己的刀,和三女相扶相攙來到洞口處,冰兒抬頭見那洞口遠遠在上,道:“不知那瘋小子出去沒有。”西門大雁道:“他已盡得長白四老的內力,足蹬手攀,出這洞並非難事。”雪兒道:“他得了長白四老的內力,我們可沒本事出這洞啊。”西門大雁道:“若是我腿能動,先上去,再垂下繩子將你們吊上去就成了。”盧心怡道:“就算你一個人上去了,我們三人在底下怕也怕死了,還是一塊兒上去的好。”雪兒道:“平時洞裏的人是怎麼出去的呢?”冰兒道:“定然是藉助軟梯一類的東西。”正在這當兒,洞口探出一個頭來,朝下喚道:“底下是西門公子嗎?”西門大雁喜道:“正是我,你是……”那人道:“我是胡劍波,我來拉你們上來。”盧心怡,冰兒,雪兒樂得拍掌歡笑道:“太好了!這胡劍波來的正是時候。”上面果然垂下繩子,西門大雁先讓三女逐個上去,自己最後一個被拉出洞。胡劍波將他們都拽出洞,道:“我在各處轉了幾轉,一無所獲,卻發現這裏有個洞,聽見底下有人説話,似是你們幾位,你們怎會在這底下?”西門大雁便將在“系春宮”所歷之事説了一遍,胡劍波驚道:“玉天已經出來了,我怎麼沒看見?”西門大雁道:“他已盡得長白四老的內力,奔行迅速,現下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只是他原本功底淺薄,突然間得了四位大高手的內力,只怕他的身體未必能承受得住。”胡劍波眉頭一皺,道:“西門兄説得對,我大師兄只有這麼一個兒子,若是他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如何對得起大師兄,我這便去把他找回來。”正要向西門大雁告辭,一名華山弟子遠遠跑來,衝胡劍波喊道:“胡師叔,常氏雙俠已到了山上,請您快些回去。”胡劍波“噢”了一聲,面有喜色,向西門大雁一拱手,道:“西門兄,山上來了貴客,我先回去招待一下,如果西門兄碰巧遇見玉天,煩勞把他帶到華山上,胡某必會重謝。”西門大雁笑道:“説哪裏話,不是趙玉天巧施妙計,我們只怕都喪命在‘系春宮’了。我自會留意找他,胡兄放心好了。”胡劍波道了謝,隨着那弟子返回華山。趙玉天出了“系春宮”,一路狂奔,但覺兩旁景物紛紛後至,耳邊風聲呼呼,他體內燥熱難當,似有無窮精力,越是發力狂奔,反倒越覺舒暢。這一路也不知跑出多遠,身上每個毛孔滲出汗水,體內燥熱去了許多,加之涼風迎面撲拂,甚感愜意。又奔出幾里路,肚子有些飢餓,抬頭見一棵樹上結了些果子,想摘幾個來吃,足尖一點,朝那樹上縱去,他只覺是輕輕一跳,哪知身子霍然騰起,竟從樹頂一掠而過。趙玉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心道:我怎麼能跳得這麼高?難道是四老把內力都輸給我了嗎?又試着輕輕一跳,果然身子便捷,竟似有人託着他不停地向上升,毫不費力。趙玉天又驚又喜,猛的想起四老在自己耳邊説過的話:“劍譜在少林寺達摩洞內,你好自為之。”趙玉天是個聰明人,猜想長白四老將劍譜放在達摩洞內,定是生怕今後萬一遇到不測,劍譜可能落入壞人手中,因而在從長白山到陝西的途中,將劍譜藏入了少林寺的達摩洞內,以他四人身手,進寺藏書實非難事,況且又有誰會想到劍譜不在長白四老身上,卻在少林寺內呢。四老讓我好自為之,定然是要我拿了劍譜,學成之後,善加運用,不能恃強逞兇。四老與我一面之交,對我竟然期望如許!想到這裏,感激之情由然而生,跪到地上,向“系春宮”的方向恭恭敬敬磕了幾個頭,心想:四老把內力輸給我,也算是收我為徒了,《陰陽神劍譜》我一定得拿回來,不負四位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又想起常氏雙俠因去小蒼山參與圍剿呂盛,把自己託付給華山派,臨行時曾囑咐自己不要亂走,等他二人回來。自己若就這樣去了少林寺,師父回來,定然着急。還是先回華山,等見到師父,向他們説明緣由,再作打算。打定了主意,歇息一會兒,辨明華山的方向,重又上路。他來時奔跑如飛,回去時卻走得甚慢。過了大半個時辰,華山還是可望不可及,肚中越發覺得飢餓。正走間,見前方一棵大樹下拴了六匹馬,一旁有六人席地而坐,正大嚼乾糧。趙玉天有心討點吃的,快跑幾步,近前一看,其中有一個禿頭老者,比身邊所坐之人皆高出半頭,臉頰長長瘦瘦,下巴尖尖,身披一件灰布僧袍,是個老僧。他身邊坐着一個青年人,衣飾華貴,神情倨傲。另外四人都在三十到四十歲之間,肩寬背厚,身着皮衣,足蹬蠻靴。這六人相貌打扮都不象中土人氏。趙玉天向那老僧施了一禮,道:“大師,我趕路趕得急,肚子餓了,能不能行個方便,隨便給點吃的。”那老僧抬頭打量了趙玉天一眼,趙玉天只覺兩道亮光陡然射來,一閃即逝,那老僧已轉頭看向那青年人。趙玉天好生詫異,這老僧眼光如此鋭利,非有無上內功不能!這老僧是誰?華服青年點點頭,老僧便從揹包中掏出兩塊餅,遞給趙玉天。趙玉天接過餅,道了謝,情不自禁又細細打量那青年人,那老僧武功深不可測,還要看這華服青年的眼色行事,不知這青年又是什麼來頭。既討了吃的,便要離開,一抬腿,一粒石子滾到了腳下。趙玉天也沒在意,一腳踩在石子上,不料那石子在他腳底仍然滾動,趙玉天立感腳下一滑,上身一歪,那老僧倐伸右手托住他左臂,道:“小心了。”趙玉天登覺左臂上一股潛力傳來,他體內已是真力雄厚,一遇外力侵入,立生反彈之力,但那力道倐然而來,倐然而去。趙玉天的內力卻不能收發自如,被它一引,一徑地逼出體外。那老僧托住趙玉天左臂的手一顫,驚訝之色一露即消,微微一笑,道:“少年人,走路要小心。”趙玉天聽他説話一字一頓,發音生澀,知他決非中土人氏。當下道了聲“多謝”,離開這六人。一路走一路尋思,剛才那粒石子顯然不會自己突然滾動起來,定然是受人施力,石子被踩在腳下,仍能滾動不止,施力之人決非等閒之輩,想必就是那老僧所為。這六人不知從何處而來,有這樣的武功,來到中土定然是要做些什麼。他吃了餅,有了氣力,又施展輕功奔跑起來,片刻回到華山。正走到滴水檐下,聽見廳內傳出一陣爽朗的笑聲,趙玉天心頭一喜,大叫一聲“師父”,大步跨入廳內。廳內聚首笑談的正是胡劍波和常氏雙俠。趙玉天雙膝跪倒,向常氏雙俠磕頭道:“二位師父,小蒼山一行一向可好?”趙玉天自十二歲上一直隨在常氏雙俠身邊,名為師徒,情逾父子。常氏雙俠見到趙玉天,也頗是歡喜。常台光道:“玉天,我聽你胡伯父説,你幸得奇遇,受長白四老傳送內力,又救了楓州的西門大雁,是嗎?”趙玉天道:“是的,徒兒現在跑起來,比以前快得多了。”常台光“哈哈”大笑,攙起趙玉天,道:“你身負長白四老的真力,做師父的恐怕也打不過你了。你救了西門大雁,更是做了一件大好事。”趙玉天疑惑不解。常台光道:“華山派不久前和楓葉宮結下樑子,你大師伯、二師伯都因這件事而死。盧家的兩兄弟盧七盧九約了你胡師伯半個月之後決鬥,憑你胡師伯的身手,原不懼他們,只是楓葉宮向來被視為武林聖地,和他們鬧得太僵終究不妥,若是能將這件事化解,雙方罷手講和,那是最好不過。你救了西門大雁,他和楓葉宮同在楓州,素有來往,到時定會出面調停,以他的身份、武功、交情,盧家是不會不買帳的。”常隱光笑道:“玉天,你智勇雙全,困在‘系春宮’,又不為女色所誘,沒枉了師父教你一場。”趙玉天道:“徒兒時刻不敢忘了師父的教誨。可是,那盧家兄弟殺了大師伯和二師伯,若就這麼隱忍罷鬥,豈不是太便宜了他們。”胡劍波道:“挑釁的是他們,華山派無緣無故地打了一架,死了一個掌門,一個二當家的,這必債,一定要討,否則華山派也沒什麼面子在江湖上立足了。但是把盧家兄弟殺了,於事無補,只會把事情鬧得更大。況且孫長青和衞啓功各懷鬼胎,遇此大禍也是咎由自取。盧家兄弟願在他們墳前謝個罪,再當着華山派諸人的面,削髮代首,也就算了。否則,我胡劍波豁出性命,也要和楓葉宮拼上一拼!”常隱光重重一點頭,道:“正是,我們練武的人從沒把身家性命放在心上,這份志氣可是不能丟!”常台光道:“衞啓功寫信把我們從小蒼山喚回,我們若早到一步,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事情了。楓葉宮若通情達理,話自好説,事自好辦,楓葉宮若依舊驕狂蠻橫,不必多説,我兄弟二人鼎力相助華山派。”胡劍波拱手喜道:“多謝了!”當下華山派置酒款待陝西二無常,二無常和趙玉天便都留在山上,以待楓葉宮相約之戰。過了四日,西門大雁果然領了盧七、盧九和盧心怡上山,向胡劍波賠罪。盧九道:“我妹妹和西門在‘系春宮’蒙華山派的人相救,我兄弟二人感激不盡。以往的事,都是我們衝動,得罪了華山派,還望多多見諒。”胡劍波道:“既是你們主動來賠罪,又有西門大雁的面子,我們也不想把事情鬧大。但是,華山派兩位當家的無緣無故死在你們手上,這事總得向華山派上上下下幾百名弟子有個交待才是。”盧九點點頭,道:“胡兄儘管説吧,事由我們而起,我兄弟照辦便是。”胡劍波道:“好,痛快!你們須在孫長青和衞啓功的墳前擺壇謝罪。”盧七盧九對望一眼,一起點頭道:“我們答應。”胡劍波道:“其次,你們要當着華山派所有弟子的面,削髮代首。”盧七盧九勃然變色。盧七踏前一步,道:“什麼,在華山派幾百名弟子面前,要我兄弟二人削髮代首,我盧氏兄弟今後還有臉在江湖上混嗎?我堂堂楓葉宮還敢稱是武林聖地嗎?”盧九道:“我盧家兄弟幾時向人賠過不是,看在西門兄的面子上,我們已經答應在他二人墳前謝罪,華山派要得寸進尺,對不起,我兄弟不讓!”西門大雁急忙道:“才説怎麼就僵了,事情總有商量的餘地嘛。”盧九道:“沒什麼好商量的,墳前謝罪,我們做得到,削髮代首,門兒都沒有!”胡劍波拍案而起,怒道:“你們在華山上殺了人,我華山派沒讓你們償命,已是忍之又忍,容之又容,你們要面子,華山派當家的都死了,又向誰要面子!”盧七“嘿嘿”冷笑道:“那就拿我們去償命啊,只要你胡劍波有能耐做得到。”胡劍波氣得雙睛噴火,道:“好!十天之後,就在這裏,看我胡劍波如何取你們性命。”盧七道:“想要我們的命,等上十天你不急嗎?十天,哼,不必了,前冤後債,咱們今日便了!”一旁常氏雙俠見盧家兄弟如此蠻橫,再也看不下去,常台光沉聲道:“傳聞楓葉宮的武功登峯造極,我久想見見了。”盧九斜了常氏雙俠一眼,嘴角一撇道:“二無常也要踩這淌渾水,好,沒枉我們跑這一趟,好好跟陝西的高手玩一玩。”話剛説完,斜裏一隻手掌切來,披掛着風勢,迅急而詭異。盧九一抬右手,欲架開這一掌,那隻手突然由掌變爪,往盧九腕上一搭,盧九頓覺右腕如箍上一道鐵鉗,一股大力將自己往空中一拋,身子離地而起,盧九擰腰使力,翻身落在門口。尚未緩過神來,眼前一花,一條人影跟至,胸前勁風颯然。盧九情知不好,向後一縱,退出門外,定睛再看,出手之人細眉斜吊,圓眼塌鼻,也不知是常氏雙俠中的哪一個。出手逼退盧九的正是常隱光,常隱光冷笑道:“跟陝西的高手玩一玩,你還不配。”盧九又羞又怒,他被常隱光拋到空中,已是一敗,又被他一掌逼出門外,又是一敗,一搭手間,連遭兩敗,已知對手功力在自己之上。但他惱羞交迸之下,頭腦中一片空白,發一聲吼,雙掌一錯,發招攻向常隱光。常隱光輕撥緩引,將他招式一一化解,微笑道:“華山上來了兩隻瘋狗,看我把他們趕走。”常台光笑道:“你趕走了瘋狗,它還會去咬別人,不如就地除了它。”常氏雙俠心知華山派受辱太深,有心挫挫盧家兄弟的鋭氣,替華山派出口惡氣,左一個“瘋狗”,右一個“瘋狗”,罵得盧九“哇呀呀”怪叫。胡劍波一晃身插到常隱光和盧九之間,接過盧九的攻勢,向常隱光道:“常二俠,您是客,歇着吧,華山上的瘋狗,還是我來打。”一旁盧心怡氣得罵道:“呸!你華山派的人才都是瘋狗呢,西門,替我打這些瘋狗。”西門大雁怒道:“你還説,若不是你,怎麼會惹出這麼多事情來!”盧心怡瞪大了眼睛,象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望着往日對她百依百順的西門大雁,道:“什麼,你……你幫他們説話,你敢教訓我?好你個臭西門,哼,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眼圈一紅,一跺腳,飛快地奔出大廳。雪兒急道:“公子,這個節骨眼上,你怎麼又把她氣跑了,快追她回來。”西大雁搖搖頭,神情澀然,道:“不用了,她愛跑到哪裏就跑到哪裏。”冰兒道:“公子,何苦呢,我去追她。”西門大雁不作聲,冰兒追了出去。此時胡劍波施展華山派的“雙環手”,已將盧九雙腕緊緊抓住,饒是盧九天生腕力,連掙數次也未掙脱,急得漲紅了臉,抬腿直踢。胡劍波微微一笑道:“讓你見識見識真正的‘力劈華山功’。”“蓬蓬蓬”連響,盧九一連三腿踢在對手胸前,小腹,膝蓋之上,出力極重,胡劍波談笑自若,竟似這幾腿都不是踢在他身上。盧七見盧九神色窘迫,知道哥哥不是人家的對手,已陷入困境,緊搶兩步,自胡劍波身後發難。近旁一人閃出,擋在他面前,大袖一翻,伸出一掌,盧七與他硬碰硬地一對,“蓬”的一下,被擊得倒退數步,雙足扎地,也未能站穩,上身向後仰到幾與兩條腿垂直。也是他好強心甚,腰腹狠命使力,臉憋得通紅,強自撐住,終於將上身慢慢挺起。攔擊之人正是常台光。盧七喘口氣,道:“好好好,我們哥倆今天就會會你們常氏兄弟!”常台光道:“正要奉陪!”盧七拉開架勢,咬牙撲上,常台光矮身從他臂下穿過,將腰帶解在手中,待他回身拍來一掌,扯直腰帶,往他小臂上一套,雙手轉兩轉,已將他小臂纏住,叫了聲“隨我來”,向東一扯,盧七便趔趄向東,向西一帶,盧七又轉僕向西,立處被動。盧七急欲擺脱困境,提起左掌猛力劈下。常台光“嘿嘿”一笑,一提金絲軟帶,盧七的右臂被提向上,正好架住自己劈下的一掌。這一掌使力極大,劈在自己臂上,禁不住疼得一咧嘴。常台光哈哈大笑。西門大雁見盧七被常台光的金絲軟帶攪得陣腳大亂,已毫無章法,破綻百出,常台光只要一出手,隨時都可要了他的命去。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搶身而進,左拳虛出,罩住常台光胸腹,拳中藴指,由頭至腹,攝點常台光“印堂”、“人中”、“天突”、“膻中”、“中脘”、“臍中”、“丹田”七大穴,一出手,便危及常台光大半個身子,雖無意傷人,招招是虛,但拳風呼呼,指影綽綽,怎不令常台光吃驚,急向後大退一步,已無力顧及金絲軟帶。西門大雁右手抓住松垂的軟帶,輕抖兩下,脱離盧七右臂,順勢往常台光手中一塞,抓住盧七後背衣服,向後躍出數尺,彎腰一揖道:“常大俠莫怪,雖然盧九盧七確實有錯,但我既是他們的朋友,總不能看着他們捱打,華山派要討回公道,讓我來削髮代首好了。”常台光知道西門大雁的武功高出自己甚多,見他救走盧七,又將軟帶歸還自己,便不追擊,道:“這畢竟是華山派的事,我們也是幫朋友的忙,西門兄要替人受過,這不是我們能説了算的。”西門大雁轉向胡劍波,正欲求個人情,忽然神色驚變,大聲喊道:“胡兄手下留情!”原來胡劍波施展的“雙環手”已提力至最高層,抓着盧九兩腕的雙手驀的轉了個半弧,運力一推,盧九登如被狂風捲起的一片樹葉,平地飛起。胡劍波抱拳至頭頂,雙環歸一,剎時“力劈華山功”的真力鼓動全身,衣裾似有微風吹拂,飄飄而動。西門大雁知道胡劍波的“力劈華山功”已練至最高層——第九層的境界,那絕不是盧九能承受得了的。他一言喊出,胡劍波雙拳一擺,已對準飛在空中的盧九。西門大雁暗暗叫苦,知道只要胡劍波勁力一發,盧九便有十條命,也在劫難逃。胡劍波“嘿”了一聲,第九層“力劈華山功”的神力自腹至胸,自胸至臂,自臂至拳,自拳而出,如激揚飆怒,如急雨驟至,蹶石伐木,梢殺林莽,廳前兩棵松樹“喀喇”一聲斷折,平地捲起一陣煙霧,砂礫橫飛。西門大雁暗歎一聲:“完了!”忽見胡劍波倒退兩步,雙拳雖仍自前衝,但好似受到一股極大的反抗之力,自首至腳,全身無處不在微微顫抖,臉上竟滲出點點汗珠,眉頭緊鎖,一副吃力之極的模樣。西門大雁、常氏雙俠以及廳中其他諸人皆感奇怪,放眼望去,但見煙霧之中,長立一人,左手背在身後,只以右手抵掌向前,態度悠閒。眾人無不大吃一驚,難道竟是這人以一掌之力接住了胡劍波的“力劈華山功”,並將胡劍波逼得節節後退?煙霧漸漸散盡,眾人看清這是個身穿青色長袍的中年人,長眉秀目,形容清俊。他身後站着的正是盧九。盧七大呼一聲“爹”,西門大雁叫聲“伯父”,二人同時奔出廳外。常氏雙俠的心隨着呼聲一跳,目不轉睛地看着那中年人,心想這便是武林聖地的主人,名列天下五位絕頂高手之一的盧楓青了。盧楓青臉色木然,冷冷道:“第九重的‘力劈華山功’不過如此。”盧七道:“爹,您怎麼來了?”盧楓青道:“我剛才遇見了你妹妹,曉得你們在這裏。”盧七道:“她人呢?”盧楓青道:“她不想見一個人。”西門大雁臉一紅,低下了頭。盧楓青道:“西門,不關你的事,我自己女兒的脾氣我知道。”這時,西門大雁的侍女冰兒跑了回來,道:“盧小姐跑的太快,我追不上她了。”盧楓青淡淡道:“由她去,她要想見我,自己會回來。”常氏雙俠見盧楓青一邊單手接着胡劍波第九重的“力劈華山功”,一邊言談自如,渾不似在與高手較量,心想這盧楓青與宮括呂盛齊名,果然是名不虛傳,今日可遇上大敵了。兄弟倆都情不自禁想起四年前與呂盛惡鬥的場面。胡劍波此時已竭盡全力,他只感到自己發出的力,全被敵人反推回來,他所受到的力,是自己的力再加上對方的力,支撐得一會兒,身上衣服已被汗水浸透。知道這樣僵持下去,汗水少一滴,功力便減一分,非到燈枯油盡不能止。但敵人勁力源源遞出,自己若一收力,立時便要被震飛出去,再無生還之望,因此只有咬緊牙關,勉力支撐。常台光大步走到胡劍波背後,雙掌往他背上一按,合二人之力,抵抗盧楓青,胡劍波正當精疲力竭之際,忽感背上一股大力傳入,立時精神一震,向前逼進一步。盧楓青雙眉一動,向後退了一步,收回揹負的左手,並掌前抵,反向前連逼三步。常隱光立即竄上來,也出掌抵在兄長的背上,三人齊心協力,站穩腳根。四人各出全力,一時僵住。盧楓青為人自負,盧七盧九雖有心助他一臂之力,卻是不敢,在一旁大是着急。廳上華山派弟子中,一人越眾而出,幾步走到常隱光身後,提起右掌往常隱光背上一按,剎時,盧楓青身體一陣劇晃,強撐一陣,猛的向後大退兩步,面色如金紙,暗自憋住一口氣,將湧到喉邊的一口血又咽了回去。細看常隱光背後的那人,竟是個虎氣生生的少年。這少年正是趙玉天,他見幾人比拼內力,僵持不下,知道這樣下去,四人都要大損元氣,身負重傷,當下搶身而出,救助師父師伯。若單就內力而言,趙玉天體內藴藏着長白四老的真力,內力之強早已在盧楓青之上。盧楓青與常氏雙俠和胡劍波正值勢均力敵之際,便如一杆平衡的秤,往一頭稍加微力,便能打破平衡之勢,更何況加上的是趙玉天勢不可擋的內力。盧楓青若是及時後退,避開這股強力,以他多年的修為,未必能受傷,但他為人自負,強自抵抗,五臟六腑都為之而震,再後退時,已然受傷。胡劍波等人見震退了盧楓青,一起收力。盧氏兄弟擁到盧楓青身邊,急道:“爹,您沒事吧?”盧楓青並不回答,盯住趙玉天,見他小小年紀,不過十五六歲模樣,竟有如此磅礴的內力,好生驚訝,問道:“少年人,你的功力強過他們三個,你是華山派的嗎?”趙玉天道:“我是常氏雙俠門下,並非華山派弟子。”盧楓青將信將疑,看看常氏雙俠,又看看趙玉天,道:“你是他們的徒弟?你的內力強過他們不止一倍。”趙玉天早看不慣盧七盧九的驕橫,又見盧楓青態度傲慢,冷冷道:“是就是,我幹嗎騙你。”常台光道:“盧前輩,你雖有蓋世武功,但令郎殺了華山派兩位當家的,這必債,我們豁出性命,還是要討。”盧楓青理也未理,轉身道:“我們走!”胡劍波追上幾步,道:“別走,事還沒了呢!”盧楓青回手破空一劈,胡劍波大叫一聲,向後便倒。常氏雙俠驚擁上前,抱起胡劍波,見他面色蒼白,口中噴出的血染紅了胸前的衣服。胡劍波若不是適才一番苦苦僵持,損耗了元氣,盧楓青這一記劈空掌打來,他有“力劈華山功”護身,即便受點輕傷,也無大礙,可是現下正是精衰力竭之時,又毫無防備,猝遭攻擊,立受重創。常氏雙俠義憤填膺,常台光怒道:“虧你是一代宗師,竟施暗算,你們又欠下華山派一必血債!這華山不是你説來就來,説走就走的地方,我二無常雖不是你的對手,也要捨命和你鬥上一鬥。”兄弟二人亮出兵刃,雙雙撲上。盧楓青“哼”了一聲,道:“就再陪你們玩一會兒。”若論單打獨鬥,常氏雙俠每人的功力與盧楓青都相距甚遠,但二人一母雙生,自小心靈感應,配合默契,想當初二人合力與天下第一魔頭呂盛惡鬥,也不遑多讓。盧楓青武功雖與呂盛在伯仲之間,奈何先已受了內傷,應付常氏雙俠密如急雨般的聯手進攻,頗覺吃力。在華山派眾位師叔中,趙玉天與胡劍波感情最深,見他身受重傷,悲痛不已,也挺身衝向盧楓青。西門大雁見盧楓青應付常氏俠已是吃力,再加上個趙玉天,定要吃虧。不容細想,連刀帶鞘往趙玉天腳下一橫,這看似平平常常的一絆,趙玉天空有一身驚世駭俗的內力,竟然不能躲開,一個跟斗跌翻在地。常台光眼角餘光掃見趙玉天跌倒,只道他受了傷,心中一急,不提防盧楓青一掌拍在肩上,頓時連退數步,一條胳膊疼痛徹骨,垂在身側,再也提不起來。常隱光落了單,立處劣勢,四面都是盧楓青的掌影,抵得幾招,也被一拳打翻。趙玉天恐盧楓青對師父下毒手,用手在地上一撐,身子霍然拔起,如鷹撲來,並掌推出一股洶湧的力道,奔向盧楓青。盧楓青知他內力奇強,不敢硬接,向旁一側身,只聽轟然一聲響,塵土飛揚,盧楓青身後的一棵大樹被連根推倒。趙玉天情知對手武功遠勝自己,若循規蹈矩地跟他打,決無取勝之機,只有仗着自己強勁的內力,逼得他出不了手,方有機可乘。當下左一掌,右一掌,一招接一招地逼住盧楓青,令他在縱橫奔衝的勁力之中只顧閃躲,無力近身發起攻擊。但盧楓青畢竟不是登閒人物,涉足江湖數十年,所歷大小之戰無數,經驗老到,見近攻不能,立生別計,使出楓葉宮的“移力迷蹤法”,將趙玉天發出的力道往旁裏一引,擊在一棵樹上,待樹“喀喇”一下斷折,起腳在樹身上一踢,斷折的樹身頓向趙玉天砸去。趙玉天驚慌閃避,不提防盧楓青乘隙而入,抓住他胸前衣服,抖手送力,將他遠遠發出。只片刻功夫,華山派所有高手皆敗在盧楓青手下。盧楓青冷冷一笑,道:“我要來要去,誰敢阻擋?”領着盧家兄弟大步下山。西門大雁看看重傷的胡劍波,嘆了口氣,朝常氏雙俠一拱手,道:“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華山派有恩於我,可今日之事,我卻着實幫不上忙。唉,只等來日有機會,再圖厚報了。”趙玉天“哼”了一聲道:“不必了,別偷施暗算,冷不丁把人絆倒就行了。假仁假義!”西門大雁臉一紅,訥訥的不知説什麼好。冰兒一扯他衣袖,道:“公子,我們走吧,跟這種不知好歹的人,多説什麼。”西門大雁又向常氏雙俠深施一禮道:“各位保重。”領着冰兒雪兒也下了山。常氏雙俠和趙玉天再擁到胡劍波身邊,見他已是氣若游絲。趙玉天的淚水禁不住奪眶而出。常氏雙俠與胡劍波一向義氣相投,也哽咽難語。胡劍波微微睜開眼睛,道:“盧楓青……確實厲害,我的‘力劈華山功’……居然敵不住……他的一記劈空掌。我恐命不久矣!華山派我們這一輩的……算是死光了。”他伸手抓住趙玉天,顫聲道:“玉天,華山不能一日無主,你……你答應我,做華山派的掌門,你父親……本就是華山派的掌門,你既有天份,人又踏實,做華山派的掌門……最合適不過,你……你一定要答應我!”趙玉天想到自己年紀甚輕,恐難統領一派之眾,頗感為難。胡劍波面露焦急之色,道:“你怎麼……不説話?”常台光道:“玉天,這是你胡伯伯的心願,不要再猶豫了。”趙玉天點點頭。胡劍波嘴角邊露出一絲微笑,道:“可惜,我不能親自教你……華山派的武功,你身為……華山派的掌門,不會華山派的武功,畢竟……説不過去。棲霞洞的密室中,藏有華山派的武學秘笈,你可……照着練習。你年紀輕,有許多事情……要你師父教你做,你要好好地……聽師父的話,把咱華山派的武功發揚光大。”趙玉天連連點頭,見胡劍波越説聲音越低,漸漸力不能支,強忍住悲痛,道:“胡師伯,您放心,我會當好華山派的掌門,華山派的仇,我一定會報,總有一天,我殺了盧楓青,踏平楓葉宮,替您報仇。我對天起誓,説到做到!”胡劍波道:“你武功……沒練好,千萬別衝動,盧楓青……”聲音説至後來,漸漸聽不清了,只見胡劍波頭一歪,闔目而逝。趙玉天伏屍大慟,常氏雙俠也悲不自勝。當下華山派忙着料理胡劍波的後事,並尊趙玉天為新一代掌門。盧楓青回到客棧,對盧七盧九大發雷霆。厲聲問道:“這些事端都是誰惹出來的?”盧家兄弟垂手重足,戰戰兢兢,盧九將前因後果備述一遍,盧楓青“啪”的一掌擊塌一張矮几,將盧氏兄弟嚇得一抖。盧楓青道:“又是這丫頭惹的禍,她不回來便罷,她若有膽子回來,我定打斷她的腿!”西門大雁勸道:“伯父,您消消火,事已至此,心怡她也是小孩子脾氣……”盧楓青打斷他的話道:“你不必替她説話,我的女兒,我不知道麼?從小到大,她聽過誰的話?女孩兒家,整日裏野毛三秋,惹事生非,我是前世做了孽,讓張飛來投了胎!”冰兒雪兒忍不住“哧”的笑出聲來,西門大雁轉頭瞪了她們一眼,二人急忙憋住。盧楓青喚道:“盧七盧九!”兄弟二人打了個寒噤,齊聲應道:“爹,什麼事?”盧楓青道:“華山派要你們賠罪,削髮代首,你們沒答應,不辱志氣,不丟大節,做的好!”盧七盧九鬆了口氣。盧楓青又道:“孫長青,衞啓功,他們勾心鬥角,爭奪掌門之位,江湖上早就傳的沸沸揚揚了。這兩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原就該死。胡劍波倒名聲不惡,死的可惜了些,嘿嘿,只怪他不識相。”屋中誰都不敢説話,盧楓青揹負着手,踱了兩步,道:“你們都出去,西門留下來。”盧七盧九應了聲“是”,躬身出屋,冰兒雪兒也退了出來,將門帶上。盧楓青道:“西門,你是怎麼來這裏的?”西門大雁道:“回伯父,前些日子我收到一封信,是個什麼金國的國師寫來的,説是仰慕我們的武學,想同中原的五位絕頂高手砌磋一下,邀我去少林寺一會。我見對方來頭不小,又是外邦貴人,不能失了禮數,就打點行裝上路。經過這裏,正好遇上了盧九他們。”盧楓青道:“呣,我也收到了同樣的一封信,落款是‘大金國國師——步上法師’。這麼説,宮括、呂盛和凌雲閣大概都收到信了。外邦的功夫,我也很想見識見識,金國建邦不出兩年,其國主完顏阿骨打,據説是個雄才大略之人。雖是蠻夷之邦,國力日盛,與我們為鄰,實不容小視。這個步上,位尊金國的國師,不遠千里來到中土,難道只是為了砌磋武功?”西門大雁似懂非懂地聽着盧楓青説話,心想:伯父是説這個步上來中土另有目的?但他腦子裏渾渾沌沌的,猜不透盧楓青話裏深意。盧楓青站到窗前,抬頭看天,一小片烏雲遮住了太陽,日光朦朧。道:“西門,我有件事想託付於你。”西門大雁道:“伯父有事儘管説。”盧楓青道:“我這個女兒,着實讓我頭疼。你我同在楓州,幾世比鄰而居,我是看着你長大的,當你便如親生兒子一般。你資質雖然駑鈍,但勤奮好學,年紀這麼輕,已練成了與我相差無幾的武功。盧九盧七遠不如你,他們雖然不笨,但急功近利,浮躁難成。他們練一輩子,也練不到你這種地步。”西門大雁道:“伯父過講了。”盧楓青道:“我兩個兒子不爭氣,女兒又是這麼風風火火,到處招惹事端,都是些不肖子孫。我老了,有些事看不見,聽不到,也管不着。你和心怡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我早就有意將她託付給你,你替我看着她,管着她,也省去我一番心思。”西門大雁立時漲紅了臉,心中又覺驚喜,又覺突然,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盧楓青看着他神情忸怩,笑道:“你不必難為情,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嘛。更何況你爹當初早就與我定下了這門娃娃親。心怡喜歡你,我知道。那一陣子,她在家中成天鬧個不休,我嚇唬她説,要把她許配給別人,她一氣之下,竟然離家出走,浪蕩至今。你不喜歡她麼?”西門大雁脖子也憋紅了,囁嚅道:“我……我一直很喜歡他的,可是……心怡比我聰明十倍,只怕……將來我管不住她,反倒是她管着我,伯父您還是要操心的。”盧楓青哈哈大笑道:“你的武功比她高,若是將來她不聽你話時,你儘管打她屁股!”西門大雁也笑了起來。盧楓青又道:“心怡這丫頭跟你賭氣,也不知跑到哪裏去了。我們明天就要啓程去少林寺,顧不上她了,就讓盧七盧九留下來,找到她時,再帶她到少林寺與我們會合。”頓了一下,道:“今天受了點傷,現下有些不適,你先去歇着吧,我自調理一會兒。”西門大雁答應一聲,退出屋外,卻見盧七盧九、冰兒雪兒都在屋外聚首偷聽。盧七道:“西門兄,臉紅撲撲的,什麼事這麼開心啊?”西門大雁道:“沒什麼事。”盧九道:“是要做我妹夫了吧?”説罷大笑起來。冰兒雪兒也笑道:“恭喜公子了。”西門大雁一擺手道:“別拿我取笑了。”盧九道:“這鬼丫頭,到處亂跑,害得我們不能跟爹一起去少林寺,若錯過了比武,豈不教人悔死。西門兄,你若娶了她,可得找根繩子把她拴緊,免得她一陣風跑得不見人影,你心裏還不火辣辣的急!”盧七一邊説,一邊用手摸着心口,歪着脖子,做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怪相,引得眾人一陣大笑。第二日,盧楓青一行人啓身上路,留下盧七盧九尋找盧心怡。金世奇仰頭看了看,心想:這便是華山了!一路的顛踣,一路的勞頓,這時都在記憶中緲約了,代之湧上心頭的是欣喜,是迫不及待要和常叔叔、玉天弟見面的焦急。他把腳上快穿爛的鞋除去,換上一雙新買的鞋,又將衣衫整了整,想着在常叔叔和玉天弟面前,總不能還象往日那樣不修邊幅,邋邋遢遢。“早知華山之險名揚天下,可看來還不及鬼谷的山呢。”金世奇想着,施展大絕輕功,一溜煙似的竄上山去。行到山腰,已能見到華山頂上的重重屋宇,迎面碰上幾個巡山的弟子,有人喝道:“什麼人?膽敢擅闖華山!”金世奇“呵呵”一笑,身子一聳,那幾個弟子明明看見一人迎面而來,忽然人影一恍,眼前已空空無物,自背後遠遠處傳來笑聲:“是朋友!”幾人急轉身來瞧,草偃樹矗,哪有人影,皆瞠目結舌,疑是白日見鬼。金世奇剛踏上山頂,忽聽衣袂掛風聲響,頭頂幾條黑影撲到。金世奇心道:怎的華山派戒備森嚴,象是防着大敵一般?眨眼間,幾柄長劍合圍刺到,金世奇着地一滾,躲開偷襲,叫道:“我是來找常氏雙俠的!”對方有人冷哼道:“常氏雙俠沒空,我們接待你。”人影交錯,對方六柄長劍布成了一個劍陣,攪攪纏纏地攻上。金世奇來不及申辯,踏出“伏羲三十六步”,在一片劍影中鑽身而出。對方劍陣一變,三人成扇形攻擊金世奇下盤,另三人從同伴頭頂躍過,在空中也成扇形撲擊金世奇上盤。金世奇猱身縱起,待見攻擊自己上盤的六柄長劍刺到,右足尖在左足背上一點,又是一竄,那六人都從他腳底撲了個空。金世奇一個跟頭落到滴水檐下,笑道:“沒功夫跟你們玩了。”正要邁步入屋,迎面一股勁風衝到,連忙一個後翻避開,見屋中大步而出一人,威風凜凜,豪氣不減當年。金世奇撲地跪倒,眼睛潮濕,叫道:“常叔叔,不認識我了麼?”華山派自從胡劍波故去後,趙玉天雖身為掌門,但因為年幼,許多事情還由常氏雙俠代理。常氏雙俠擔心以往與華山派有過節的人,會乘華山派元氣大傷時上山滋事,便在四處佈下巡山的弟子,又組織華山弟子習練劍陣,以御外敵。趙玉天對常氏雙俠説了《陰陽神劍譜》一事後,常氏雙俠思度良久,決定讓趙玉天先上少林寺,拿到劍譜,回來再將華山派的武功和陰陽神劍一起練習,陰陽神劍是世間第一等武學,只有學了它,才有望打敗盧楓青,替胡劍波報仇。這日趙玉天正打點行裝,準備上路,忽聽外面傳來吆喝撕打之聲。常台光心道:果然有仇家尋上門了。急出屋去看,迎面撞上一人,發掌將其逼開後,卻見那人竟然跪倒,稱呼自己“常叔叔”,當即凝神細看,一看之下,大喜過望,叫道:“是世奇!”金世奇喜道:“是我呀,常叔叔!”常台光伸手攙起金世奇,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不停,咧着大嘴,只是笑道:“長高了,長高了!長壯了,長壯了!”常隱光和趙玉天聽見笑聲,也跑出來看,只見常台光擁着一個小道士正自縱聲大笑,二人一時呆住,目光在那小道士臉上一停,登時一個叫“世奇”,一個叫“世奇哥”,相擁到一塊兒,歡喜不禁。四人到屋中坐下,常台光笑道:“世奇,你是怎麼找到這裏來的?”金世奇道:“我一路打聽,得知二位叔叔和玉天都在華山上,就趕了來。”常隱光道:“世奇,你在鬼谷中過得怎樣?他們待你如何?咦,你是怎麼跑出來的?”常台光笑道:“二弟,你也不讓世奇歇口氣,一下子問這麼多問題,着急什麼?怕世奇待會兒就要飛走麼?”金世奇笑道:“我在谷中過得很好,張天師,鬼谷五僕,還有叔叔嬸嬸們都很好,他們待我便如親人一般。我這次是揹着他們偷偷溜出來的,原想見二位叔叔和玉天一面,就趕回鬼谷。”趙玉天問道:“那張天師就是鬼谷的主人嘍?”金世奇點點頭。常台光道:“我們本想留你在華山上,從今以後就和玉天在一塊兒。可真如你所説,他們待你這麼好,你倒應該回去,為人不該忘恩負義。張天師當初雖然強留下你,可他也有他的苦衷。”常隱光笑道:“大哥,世奇剛來,你怎麼就説讓他回去的話。”常台光用手一拍額頭,笑道:“對對對!”又道:“世奇,鬼谷中的武功是當今世上最奧妙的武功,鬼谷主人當年一人制服鬼谷五僕,更是這世間唯一稱得起打遍天下無敵手的人,什麼宮括、呂盛、盧楓青,與你師父比起來,還差着老大一截呢。你在鬼谷這四年,武功進步如何?”趙玉天道:“那還用説,剛才世奇哥輕而易舉地過了劍陣,武功當然了不起啦。”金世奇笑道:“我笨得很,在鬼谷待了四年,只學了餘生崖十四個洞中前三個洞的武功。”常台光道:“你可不要小看這三個洞的武功,那十四個洞,常人只要學會其中一個,就能獨步江湖,你能學成三個,已是機緣非淺。對了,你玉天弟也有一番奇遇呢!”便將趙玉天被擄到“系春宮”,遇見常白四老,被他們看中,傳了內力,細細説了一遍,金世奇聽得大喜,道:“我曾聽師父談起過長白四老,他四人個個是一等一的高手,玉天能得到他們四個人的內力,功力之強,只怕是世間第一了。”趙玉天“嘻嘻”一笑道:“我哪裏稱得上世間第一,你師父張天師才是世間第一呢。”常隱光也笑道:“你玉天弟現在身份也不小哩,是華山派的掌門了。”當下又將胡劍波被楓葉宮盧楓青重傷而死,臨終之時託位於趙玉天之事説了一遍,説到胡劍波,常氏雙俠和趙玉天都有些黯然。金世奇道:“為的什麼事和楓葉宮結了怨?”常台光道:“事情都由盧楓青的女兒引起。”金世奇問道:“盧楓青的女兒?”常台光道:“説來話長,你今日來,我們應該高興才是。唉,這些傷心事不提了。”金世奇道:“既是玉天弟的師伯,我也該去拜拜。”便由趙玉天引到靈堂,在胡劍波靈前拜了幾拜,依舊回來。常台光道:“玉天要去少林寺,拿回長白四老藏的《陰陽神劍譜》,我正擔心少林寺高手如雲,戒備森嚴,怕不能得手。我們兄弟倆暫管着這華山上的一堆事,又不能陪他一起去。世奇,可巧你來了,你多耽擱些時日,陪你玉天弟去趟少林寺,幫他拿到劍譜,有你和他一塊兒,互相照應,我們也放心。”金世奇道:“放心吧,常大叔,我一定幫玉天拿到劍譜。”常台光道:“我們會設法通知鬼谷里的人,讓他們知道你在我們這裏,免得他們為你擔心。還有,此行機密,切不可讓人知道劍譜之事。待華山上諸事妥當,稍入正軌,我會派人去助你們一臂之力,我只説是少林寺當年為研究天下武學,向華山派借去一些武學經書,至今未還,玉天新任掌門,必要通曉華山派武功,因此到少林寺取回那些經書來研習,你們也須口風一致,不可露了底。”金趙二人一起點頭。常隱光道:“世奇遠道而來,先好好休息幾天,讓玉天帶着你在華山上玩一玩。”趙玉天道:“世奇哥,這華山的每一處我都摸透了,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我便帶你去玩。”金世奇在華山上住了幾日,與常氏雙俠和趙玉天各敍別情,第七日上,與趙玉天打點行裝,備了兩匹快馬,告別常氏雙俠,打馬揚鞭,奔嵩山少林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