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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蕩窟穴雙俠逞神威奔長途弟兄赴大義

    話説自然頭陀直上白龍山,丈身和尚和黃禮等隨後趕上去.越過那前面的小土坡,只見些茆屋草棚,都是一眼到底,瞅的清澈,藏不住什麼的淺屋。順着山坡下去,便是一條涸澗。只餘幹沙,一滴水也沒了,也不知幹了若干年了。自然頭陀當先過澗,便到了前面峯麓。丈身和尚等隨後趕到。抬頭瞅那山峯時,只見層巒疊翠,遍山都是樹林,葱鬱如煙,鋪在那重重的巨峯之上,如大雨將來時的烏雲一般,濛濛湧湧,堆堆擠擠,擁起一大片。峯腰裏,蜿蜒如帶,曲曲折折,隱隱約約,露着一道白光。整個兒瞧去,就如黑雲堆裏,一條白龍正在夭矯盤旋着一般。丈身和尚不覺長嘯一聲,接説道:“好個所在!怨不的喚做白龍山,真象極啦!這般好處所偏是一班壞東西佔了,天下已無干淨土,九重何地慰蒼生?”説罷,不覺長嘆一聲。自然頭陀在前面聽得,回頭道:“喂,教人如救火,您不要盡着鬧酸勁兒,快走呀!這會兒,正想廝殺了,您嘆什麼鳥氣?倒的什麼黴!”丈身和尚笑道:“瞧您這急猴子,早到哪裏去了?怎不跑到北平去?省得這時到這兒來乾着急的,早就該弄好了呀!”自然頭陀兩眼一蹬道:“您不要激俺!瞧俺今兒可弄的好?”眾好漢在後聽了都笑了。正走着,忽聽得後面有人高聲大叫:“師傅慢走!”丈身和尚回望時,正是薛祿和黃禮,還和一個人,不大看得清楚。便放緩走步,待他倆趕來。自然頭陀卻沒聽得,一納頭,仍朝峯巔直闖。又聽得薛祿、黃禮一齊大叫:“師叔,不要朝那邊去了,走錯了!賊窠兒在這邊,拐過去就到啦!”自然頭陀才停步高聲回問:“您倆怎麼知道的?”薛祿放喉應道:“俺倆捕住一個了。”自然頭陀這才回身到丈身和尚等一處待着。黃札,薛祿等二人近前,眾人才瞧見他倆綁着一個長瘦漢子,牽牛一般牽了來。走到跟前,才停腳,向丈身和尚説明自己將安置薛媽媽、寄頓牲口的事説了,自然頭陀早急了,説道:“瞎,您倆真煩透了!這沒要緊的事盡説幹嗎?把那小子帶過,俺要問。”黃禮便將那人牽到自然頭陀眼前。自然喝問道:“您是幹什麼的?”那人道:“俺做木匠的。”自然頭陀搖頭道:“俺不問你這個。你怎麼到山上來的?”那人答道:“這兩位爺把俺捉了來的。”自然頭陀大怒,伸手就是一個耳刮子,大罵道:“渾蛋!誰問你這個?”打得那人掉了一嘴的牙齒,口中流血,更是連話也説不出來。自然頭陀兀自怒氣不息,舉腳便踢。丈身和尚攔住道:“他聽不懂您的話,待我來問他吧。”便轉向那人道:“你姓什麼?叫什麼?這山上可有寨子?你在寨子裏幹什麼?寨子在哪一方?你全實説了就饒你。”那人嘴臉腫的説不出話來,一手捧着腮,一手還向黃禮指着。自然頭陀又要打,卻被丈身和尚攔在前面,擋勸住了,丈身和尚便轉向黃禮道:“您知道怎不説?”黃禮笑道:“我還沒來得及説,自然師叔要問這廝,我只好先帶了過去。”丈身和尚笑道:“您説吧。”黃扎道;“我和薛兄弟倆向這峯頭來,抄近打草叢裏穿過來。不料這廝兔兒般打草裏猛的闖出,嚇了我一跳。薛兄弟在前,一回身,就將這廝捺住了。先問他,不肯説實話。後來薛兄弟揍了他兩下,才説出姓田,名澍霖,是這山裏的箭子,專在山前山後望風,家裏就在山下。這山裏,大寨主名叫野兔子陳攀桂,原是學裏秀才,會些拳棒,落草為寇。二寨主名叫夜遊神林太平,是海南黑驢兒黎大宛的大弟子,都入了教。前幾日,確實有個大通師傅拿住一個十多歲的黑孩子,送到寨裏。”自然頭陀聽到這裏,兩跟一瞪,轉頭向着丈身和尚,搶説:“如何?您聽明白了!這須不是俺教他誣陷那禿貨的!”丈身和尚只當沒聽見,瞧定黃禮聽他説下去。黃禮接説道:“問了兩次,沒問出什麼。這兩天不知那黑少年還活不活。那山寨,只朝這涸港朝東,轉過山腳,再打一片松樹林子裏穿過去。翻過一個小山頭,迎面有一塊大石頭。石頭背後,是個山凹。那凹正中有個石崖空門洞,象人家大門一般。過了那石門,順着山嘴,一抹角,那石崖根下便是。我問明白了,便和薛兄弟牽他來了。”丈身和尚聽畢,正要和自然頭陀商量,如何進去?誰打先鋒?一回頭,已不見自然頭陀了。再向前一瞅,只見他甩開腳步,連縱連跑,已斜過涸澗東對岸去了。便招呼黃禮帶着田澍霖,和眾人—齊隨後加緊攆來。原來自然頭陀耐着性子聽了半晌,早已滿心厭煩,只礙着丈身和尚在細聽着,不好截問催説得。及至説到黃禮説到山寨方向路徑,才耐住怒焰,聽清楚了。便旁的什麼都不管了,欻的繞過丈身和尚背後,拔腿就走,朝東直奔。待丈身和尚瞅他時,已奔過涸澗了。依着黃禮所説的路徑走去,一點兒沒錯。不多時,便到了那石門跟前。自然頭陀首先跨進石門去,順着山嘴,抹角拐彎,便到了石崖上面。閃眼向下一望,以為石崖底下必有許多高房草寨。哪知就只幾間黃土牆的矮屋。便沿崖飛步而下,兩手握定鐵殳,振起精神,直向矮屋中撲去。那矮屋門外沒個人影,那屋裏也不聽見有甚動靜。自然頭陀離矮屋門前七八步,便舞動鐵殳耍開象朵荷花一般,護住全身,猛然和身向門裏滾闖進屋。沒見人迎敵,便將殳一收,定睛一瞅,屋裏沒一個人,只橫七豎八倒着一地的死屍,壁角里堆着幾個腦袋。自然頭陀頓時一愣,雖不害怕,卻也火氣全消,滿心詫異,呆立在門口,沒做理會處。丈身和尚在後,陡見自然猛勇異常的衝進去,一腳踏上門閬,忽然如泥塑木雕一般屹立不動了,大夥都覺奇怪。趕到自然頭陀身後,正要問他,卻都一眼瞧見屋裏橫了許多死屍,遍地淌的是血,都不約而同的和自然頭陀一般,呆住了。丈身和尚拉住自然頭陀的右手道:“不要發呆,進去呀!”自然頭陀道:“您瞧,這是怎麼一回事?”丈身和尚道:“甭管是怎麼一回事,咱們終得進去呀!終不成就這麼回頭去?”自然頭陀才進了屋門,打死屍中間過去,便到了二道門。進門又是一個院落,也倒了兩個缺手少腳的死屍。院子裏是三明兩暗的房屋,自然頭陀打西頭進去,丈身和尚便打東頭進去,並叫眾好漢分途察着。大夥兒前前後後抄了一遍,只有些衣服零物亂掉在地,夾着割斷了的幾條繩索,還有些大錠銀子,也敞在桌上地下,卻沒個人影,更不見聊昂。大夥兒來到正屋裏,自然頭陀十分納悶,憤然道:“這不是見鬼麼?也不知什麼時候誰來砸了的,咱們卻來給他收屍!”丈身和尚笑道:“誰教您一定要那麼急奔來啦?”自然頭陀急道:“您讓還有心腸嘔着玩兒,這是怎麼弄的?不就夠死人了嗎?您還來加點油兒醬兒!”丈身和尚呵呵笑道:“這有什麼難解?更用不着嘔!這下明擺着是比咱們來得早的好漢們給砸了嗎?如今只問問田澍媒,就許能知道點線索,是誰來砸了的?”自然頭陀猛然想起還有個田澍霖可追問,便走到柱上將他解下,牽過來問道:“這窠子是誰砸的?你實説出來,俺放了你。要説謊,便送你和你的夥計們結伴去!”田澍霖掙了一掙,才哼出一句話來道:“俺在前山,不知道。”自然頭陀便待拷問,丈身和尚止住道;“我想起來了,他真是不知道。如果知道時,他老早就跑了,還藏在前山幹什麼?再説,他見有人上山也只有避過的,再闖出來報訊給誰咧?可見他沒得信兒。”正説着,忽聽得黃禮叫道:“有了,這不是人家留下的字兒嗎?”丈身和尚忙回頭望去,見黃禮手指着正樑上,眾人順着他的手一瞧,果然樑上粘着字條兒,被風吹得飄飄的。彭燕不待丈身、自然開口,便聳身向上跳去,頭頂屋瓦,便伸左手扳住正粱,右手輕輕的將字條兒揭下,一鬆左手,飄然落地,雙手將字條遞給丈身和尚。丈身和尚接過,和自然頭陀同瞧,只見上面寫着:奉大通師命:蕩此賊窠,解救同道。如有追尋我者,請循大道北行。南陽玉獅子、壽州鐵獅子丈身、自然都知道玉獅子是五台了了和尚的弟子文義,鐵獅子是匡廬周顛子的弟子魏光。自然頭陀這一來真鬧糊塗了,心裏不知亂到怎樣,自己也不知該怎樣思忖,才得明白。丈身和尚卻轉頭向自然頭陀道:“如何?您瞧明白了。這須不是我叫他維護醉比邱的。”自然頭陀只急的跺腳,一言不發。黃禮羼言道:“依俺看來,這兩人走的還不遠。一來,田澍霖既是箭子,總是捱班輪值的,當時他還沒回山,不曾知道這事,足見只是他上值以後,一會兒的事。二來,瞧這些死屍,都是剛死不久的樣兒,更可斷定就是今兒的事。咱們如今隨後攆去,準能攆的上。”丈身和尚聽了點頭不語,自然頭陀便叫;“走呀!快攆去!”彭燕道:“有人知道這兩個人是哪裏來的麼?何妨再想想這死人的可有咱們認識的人?”丈身和尚便將文義、魏光二人的來歷約略説了,自然頭陀擔心聊昂,便和範廣、黃禮查看死屍,查了個遍,只查出那死在大門邊的瘦矮漢子,就是自然頭陀摕住問過訊的那人,其餘都不認識。再牽着田澍霖去認看,才知道都是寨裏的小夥計,內中也沒陳攀桂、林太平二人。丈身和尚因田澍霖不曾知道寨子砸了,料想陳攀桂、林太平一定是打後山或是旁側小路逃走的,文義、魏光也一定是同一條道上探攆去了,便將這意思告訴自然頭陀。自然頭陀深以為然,便和眾人説,並叫黃禮、薛祿去迎取薛媽媽並帶牲口。一面便在寨裏搜尋些糧米、蔬菜、油鹽,整治些飯菜。又尋了兩壇酒,待薛祿等回來,大夥吃了個飽,這才收拾兵器馬匹,將寨子燒了。大家一齊離寨,牽着牲口,叫田澍霖領路打後山下山。後山卻是闊石路,平平坦坦,曲斜下去,很好騎馬,不比前山那般崎嶇狹窄。眾人便上牲口、騾馬下了山,到了大路口,丈身和尚便叫黃禮將田澍霖放了,並給他十兩銀子,叫他從此做些小買賣度日,不許再給山賊當箭子,田澍霖保得性命,還有銀子,真是喜出望外,連忙唯唯答應,磕了幾個響頭,才爬起來依舊上山翻過峯頭,回家去了。眾人轉頭向北,一路行着,一路議論白龍山的事。自然頭陀滿心狐疑,想着,不知真是大通投了朱高煦,還是俺瞎疑心?俺幾次親見親聞,難道都靠不住嗎?聊昂是他們救去了嗎?終揣摩不出個究竟來。丈身和尚等卻是異常高興,有説有笑。驟馬追了一下午,還沒上大路,便尋了個小村莊宿了。次日又走了一日,也沒攆上哪個,丈身和尚料想:醉比邱許是離了京城了,要不就差文義等到塞外,或是到五台去請沙面沙彌去。如今先攆上他倆就能明白,如果真是他們全離了京城,也省得跑冤路。就是沒離京,也得先追上他倆,尋問着聊昂的下落,解了自然的疑惑,才能收復得他這師徒三條毒龍,幫咱們去滅白蓮教。要不,任你説破嘴他也是不相信的。便決計攆上倆獅子,再看事行事。如此又行了兩日。那日,黃沙滾滾,連太陽都遮的黯淡無光。丈身和尚等一行人在風沙之中勒馬疾馳。行了一程,遙見前面有四騎馬不快不慢的走着。黃禮眼尖,早瞧出前面兩騎馬上是怒龍徐奎、惡虎徐鬥哥兒兩個,便和丈身和尚説了。丈身和尚仔細一望,果然不錯,只後面兩個瞧不準是誰,估量着總是同道子弟,便和自然頭陀説明徐奎是大通尼的弟子,見面兒問明白,不要先破口傷人。又招呼眾人打馬急追。最高興的要算是自然頭陀,他想着:遇着這兩個五台宗派大通的弟子,準能知道聊昂的下落了。心頭一爽快,兩腿分外得勁,那馬便和離弦羽箭一般向前射去。丈身和尚和他並轡而馳,眾好漢在後繼進。前面四騎馬走的原不快,後面一陣急趕;不多時便趕上了。徐奎、徐鬥在馬上忽聽得後面無數鸞鈴亂響,一陣牲口奔騰而來,心疑路上有甚岔子,忙回頭瞅望。這時後面眾好漢已趕近了,徐家兄弟回頭瞅見當先一個胖大和尚,和一個肥黑頭陀二人並馬飛馳,後面隨着許多軍官武士打扮的漢子,直向自己追來,心中一動,忙按佩劍凝神細瞅,才看出當頭的是丈身和尚和那探宮時遇見的頭陀,後面一夥人中有萬里虹黃禮在內,頓時心頭放下一塊大石,卻又疑着:師伯幾時南來的?怎麼反在我倆後面?又怎樣和這頭陀同行呢?徐鬥嘴快,瞧明白了,便叫道:“師伯,你老什麼時分到南邊來的?”一面便和徐奎勒馬回頭,迎上前去,馬頭將要相近,便翻身下馬,就道旁參拜了師伯。丈身便叫他倆和自然頭陀行了禮,便和黃禮相見,又和薛媽媽及彭燕等一一相見,通名道姓,彼此互相行禮,這時大家都下了馬了,徐奎便叫兩個跟隨的家人牽着牲口,大夥兒立在道旁敍着。丈身和尚道:“咱們要説的話多着啦。這大路上不是敍話之所,咱們到前面尋個幽靜地方坐下再細説吧。”眾人都道好,便各拉牲口,紛紛上鞍趁大路直趲,自然頭陀急於要問訊,被丈身和尚一攔,又要尋着地方再説,心中甚是懊急,卻又沒法遂意,只得也上了馬,隨眾人前走。一口氣奔了五里路,才到一家茶亭門口,丈身和尚道:“就在這裏吧。”眾人齊應了,下了馬,將馬牽到門前水槽上,茶亭子裏面的小夥子、小姐兒見了這許多軍官,公子等打扮的人,又夾着一位老太太,兩個出家人,疑心是哪裏汛①上武官接眷,不敢怠慢,連忙趕出來,一面嚷着:“爺們裏頭坐。”一面接牲口,忙了個十足。丈身和尚問道;“可有乾淨屋子,借給我們坐一坐,説説話兒?”小夥子連忙答説:“有,有!請爺們上裏面去。”丈身和尚等便跟着那小夥子向屋裏走。那小夥子長在大路旁伺候慣來往官商的,知道是要話密話了,便直引眾人到後面大竹棚底下。連忙掇凳子,泡新茶,忙個不停。丈身和尚等瞧這竹棚搭在一所菜園中,旁靠水塘。四面匝地菜花,黃綠綜錯,映着水上微波,鵝鴨浮游,倒覺比那大家花園反多真趣。眾人長途辛苦,到此精神一爽。大夥兒在棚下坐定。丈身和尚方要探問徐奎、徐鬥京城裏的事,徐奎、徐鬥也正要問丈身和尚南來的緣故和擎天寨的情形。不料自然頭陀再也憋不住了,早高聲向兩徐道:“俺可耐不住了,請問您倆:打京城裏來的,可知醉比邱可在京裏?他到底在京裏幹些什麼?為什麼要幫着朱高煦呀?”徐奎聽了,兩手一拍,唉了一聲,説道:“這才是一言難盡!”丈身和尚急跟問道:“怎樣了?”徐鬥皺着眉頭道:“瞎,事算糟透了!”丈身和尚急問道:“怎麼糟的?”大通在京裏出了甚岔子,下章再敍明。————————————————①汛,明清時稱軍隊駐防地段為汛,又稱汛地。如清·孔尚任《桃花扇》:“三鎮各釋小嫌,共圖大事,速速回汛,聽候調遣。”——夏侯儀掃描zhuyjOCR修竹軒校注獨家推出轉載時請保留此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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