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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江中風情

    謝紫玉立刻託了一個辭,叫霍西東陪着蔣雄,自己像一陣風一般捲回包艙。

    霍西東看出主人的表情不對,但主人既已安排他陪客人,於是只好耐着性子坐下去。

    霍西東和蔣雄才喝完第三口酒,謝紫玉就又像二陣風一般從門外進來。

    他的臉色有些臘黃,眼神已完全投有剛才那種凜凜盛氣,代替的是喪家犬一般的懊悔氣色。

    霍西東急忙問道:“公子,出了什麼事了”

    謝紫玉一字一字地輕聲道:“咱們帶來的東西,不見了蹤影。”

    “啊!’霍西東一聽,差點哭出來,臉上的表情比死了老孃還要難受。

    “你們什麼東西不見了?”蔣雄口中間道,但心裏卻已有了答案:一定是帶來的財寶被人愉了。

    他沒有猜錯,謝紫玉想了想,終於把他這次南行買劍的目的及帶着價值二百萬兩銀子的珠寶的事告訴了蔣雄。

    蔣雄立刻跳了起來,大叫道:‘他媽的,居然敢在寒冰堡大公子頭上動土……”

    謝紫玉一把把他拉坐下來,道:“蔣兄請冷靜—二,這件事要細想一番,先找到誰是下手之人才是。”

    “會是誰呢?”蔣雄道,“你們上船時,有人盯着你們嗎?大公子認為這船上誰最可疑?”

    謝紫玉立刻想到了語兒。

    語兒吃飯時,就沒見到那個老蒼頭,而那個相貌醜陋的卻是一位高手無疑。

    在語兒吃飯時,老蒼頭到什麼地方去了?

    從語二一上船起,就若隱若現地出現在謝紫玉眼前;而且每次總是讓他可望不可及,她是有意還是無心的?

    現在謝紫玉看來,這一切全都是有意安排的。

    那個女孩恐怕早已知道他身上帶着價值數百萬的珠寶,早就想好下手之計。以她自己的絕世容貌吸引住謝紫玉,使他分心亂神,然後叫那個老蒼頭從容下手。

    謝紫玉正為色所謎時,那個老蒼頭正撫弄着他的珠寶,當絕色美人離開桌時,一切都已搞定。

    謝紫玉想着想着,只感覺一股無名之火,魁然從兩肋陡然升起。

    川南寒冰堡丟個百十萬兩銀子並不算什麼,可氣的是寒冰堡大公子怎麼丟得起這個臉?更可氣的是他現在已不能再回家去拿銀子,而這筆銀子又是很重要的。

    寒冰堡在川南,現在是在江南,你叫他上哪裏去籌這麼多銀子?

    南行的事要辦成,不一定要找回銀子!

    他把對語兒和老蒼頭的懷疑之處對蔣雄説了一遭,此時正是利用蔣雄的時候。

    果然,蔣雄立刻跳了起來,道:“這個臭娘們,真是老鼠咬貓嘴,她反倒自找上門來丁。”

    説着就要衝進艙房,要在船上鬧他個天翻地覆。

    這傢伙在這方面倒是説到做到的人。

    謝紫玉忙起身攔住了,道:“蔣兄,世勿衝動!我想還是公事公辦得好。小東於,你去找船上的管事。”

    蔣雄氣呼呼地道:“這年頭出了這種事還找什麼管事?自己動手是最方便不過丁。”提到那個俏娘們,他就興趣大增。

    但霍西東還是去了。

    不多時,霍西東和幾位身着玄色長衫,腰圍赤帶的大漢出現在門口。還有—位白面無鬚,身着一件深藍色錦袍的中年人也跟在後面。

    中年人就是這艘船的管事,一雙陰沉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謝紫玉和蔣雄。

    丟失了百萬兩銀子的東西,他不得不親自出馬。他詢問了一些情況,當聽到眼前這位就是川南寒冰堡的大公子時,連連遭歉。

    他隨這船走過的地方多了,白然也順江到過四川,也知道寒冰堡在四川的名聲。

    除非別進川,否則任他是天王老子也要買寒冰堡的賬。

    謝紫玉也不難為他,這畢竟還是一艘官船。他只是説了自己的懷疑,請他幫忙查查。

    管事當然是一口答應下來,能為寒冰堡的大公子辦事,那是—種榮幸,豈有推辭之理。

    由霍西東引路,管事和四名護船漢子緊緊相隨,蔣雄和謝紫玉殿後,直奔甲字號包艙。

    謝紫玉有意落在後面,他的心中也不踏實。憑他的經驗,他可以斷言,這個姿容絕世的女子絕對不是泛泛之輩,亂世之中,如此佳人敢出門戴上價值連城的玉戒,就憑這一點就要叫人三思。

    他不想自己撞在虎口上,江湖之大,能人之多,他心裏有數得很,但百萬兩銀子,數目之大,也不得不讓他硬着頭皮闖一闖,況且還有寒冰堡在後面撐腰。

    甲字號艙房的門沒有關,只不過是虛掩着,—個乾瘦老頭輕倚在門口,正拿着一支很精緻的牙籤剔牙,靠在一把紫藤枴杖上面,盪來盪去,那種悠閒的神情彷彿在亨受着世上最大的快樂。

    霍酉東先是愣了一下,後來他壯了一下膽,猛地向房門衝了過去,想把老頭擠開。

    這時只見枴杖猛地彈起,宛如一條黑龍橫在門口,恰好擋住了他的去路,任他怎麼推就是推不開。

    霍西東來了脾氣,非要把這根枴杖推開不可,他用盡了全身力氣,但拐仗就是不動半毫。

    立刻上來了兩個大漢,三個人六隻手—起推,但那個枴杖卻猶如長在鐵門上—樣,絞絲不動。

    他們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不下千斤之力,而這個乾瘦老蒼頭能有多大的力氣?

    不但霍西東、而且在場的每個人都已知道今天遇見了高人。

    可偏偏那個管事不知道。

    他忽然衝了過去。

    只聽見那個管事伸着脖子連吼帶嚷地對那老蒼頭叫道:“誰也不要動,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妨礙官家辦案,一起紿我抓起來!”

    老頭腔上露出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翻着怪眼道:“官老爺,我又沒招你惹你,是你帶人無緣無故要衝我們的包艙,現在又在我面前發什麼官威?讓大家評評這個理!哼!好一個不明事非的糊塗官。”

    管事受了揶揄,有氣沒處出,本來也確是如此,是他們跑到這裏推拐仗,推不開又怨得誰?況且他們又沒有先講明是來幹什麼的。

    管事氣呼呼地道:“你敢戲弄大爺,大爺怎麼説也是吃朝廷奉祿的,現在大爺就帶你回去,告你誹謗、侮辱朝廷的罪名。”

    連謝紫玉聽得都想笑,他也能算朝庭官員?嚇唬嚇唬鄉下無知怕事的老頭也就算了,但這老蒼頭卻是江湖最少見的絕頂高手。

    但謝紫玉卻一直想不出這老頭是什麼人?

    這時只見那老頭兒“唾”的一聲,吐掉口中的牙籤,慢悠悠地道:‘沒有道理吧,經兒只勸戒你不要做糊塗官,又沒説你貪贓枉法,也沒説你是小老兒的重孫,這怎叫誹謗、侮辱朝庭官員呢?”

    老頭的一番話明損暗臭,令管事無話可答。

    管事眼珠轉了兩轉,又叫道:“看你一臉邪氣賊樣,定是你偷了謝公子的珠寶,現在大爺懷疑你這個老賊,要拿你回去問話,帶走!”

    他的話剛落,就上來兩個大漢,一個在左,—個在右,要架起老頭。

    老蒼頭要是再賴在地上不走,就是拒捕,就算沒這麼嚴重,也至少論他一個和官府不合作的罪。

    “慢着!”老頭兒不緊不慢地説道,“你憑什麼説是小老兒偷的,抓賊可要拿贓啊!”

    管事一時無言以對,瞪着老頭兒直喘氣,但他也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兒可不是好惹的,從剛才推拐仗,已經看出這一點了。

    他逞能出頭全是為了給謝紫玉看。説明他不顧危險,為寒冰堡大公子辦事最賣力。

    謝紫玉彷彿也看出這一點,更看出這種人全是一羣中看不中用的廢物。

    “老先生!我們是苦主,他們亦是執行公務,到裏面查看—番,也可以避嫌疑嘛。”

    謝紫玉在管事身後,淡淡地道出一句話,好使事情順利辦下去。

    但心中卻罵着道:“他媽的,什麼朝廷官員?狗屁不是,都是—羣會吃不會拉的東西,要是在寒冰堡的話,早把你們這羣混蛋丟到江中喂王八去了。”

    “對!例行公事,請你最好不要妨礙!”管事撒着嘴叫道。

    老頭兒本想再回他幾句,但忽然聽見房內一聲嬌語出:“即是公事,你就叫他們進來吧!”

    嬌滴滴的聲音彷彿春鶯嘀柳,悦耳至極。

    枴杖一閃,老頭冷哼着退讓到一邊,又蹲在地上沒事似地拿出牙籤。

    眾人—起湧進房間,蔣雄自然也不例外,誰不想再看看這位絕世美人呢?但當他走到老頭兒的身邊時,心頭一震,腦海中忽然現出—個人,但又想不出這個人具體的容貌。他呆呆地看着老頭兒的背影,居然忘記了進房去看美人。

    如果這人是他想的那個人的話,蔣雄一定會掉頭就走,還提什麼看美人,在這身邊多留—刻就多—份要命的危險。

    蔣雄還在想,根本忘了艙房中的事。

    艙中原有的設施已經移走,內房外面精緻的小廳中除了一張牀以外,已空無一物,牀上只有一牀錦被,想必是老頭兒下榻之處。

    內室的門卻緊閉着,剛才那美妙的聲音從那裏傳出來的。

    管事自然聽出剛才那個聲音不但好聽,而且還透出絲絲威嚴,忙示意自己手下四個大漢不可造次。

    他只會欺侮弱小的,對這種充滿威嚴的人卻是低頭讓步,他最怕的就是對方是“正宗”的朝廷大員,現在只不過是徽服出訪而已。

    這種人打死他,他也不敢得罪。

    霍西東卻不管那—套,仗着主人的勢力,上前—步推開內室的門。

    頓時,一般異香溢出,撲面而來,花馨滿室。

    謝紫玉唯恐霍西東唐突了佳人,急忙上前一步,拉住霍西東,先跨進內室。

    他只覺喉頭發乾,但在室內女子一瞥之下,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語兒輕輕轉過身,美麗的面頰微帶着粉紅,風情萬種,嬌靨含羞,身上穿着繡花小襖。低不蓮瓣羅裙,宛若仙子一般,端坐在五色錦被之中。

    語兒一看有入突然撞進來,旋即急忙一回身,香風起處,一玄色大氅已罩在身上。她又顯得別有一番嬌嬈嫵媚,但卻偏偏一副無比冷漠的神態。

    紫木牀旁有—張梳妝枱。台上點着一根兒臂粗的紅燭,坯有一些女人家用的稀奇古怪的東西,牀上雪白的牀單,上面是五色團花的錦被,錦被上掀起一角,藍底繡百花的枕頭上留下一墨印痕,無疑是這位俏佳人在牀上休息過的痕跡,

    在場的人都張大着嘴巴,個個都禁不住心馳神往,胡思亂想。

    錦帳香褥,抱豔摟玫,卿卿愛愛……想歸想,但正事還是要辦。

    謝紫玉冷靜了一下頭腦,眼光從語兒牀上移開。

    他看見房中空無贅物,除了大牀和梳妝枱,有的只是立在妝台邊上的一口小皮箱。

    不由得直盯着那小皮箱看去。

    那管事活了這麼多年,活了這麼大,大江南北,什麼地方沒去過,什麼樣的風流女人他沒見過,但他卻從沒見過世上還有這麼豔麗的女子。

    雖然眼花繚亂,但他一直保持着清醒的頭腦,就憑這—點,他就不是謝紫玉所説話的那種“廢物”,只不過現在所有人的眼睛都在語兒的身上,忘記了還有他這個不起眼的管事。

    謝紫玉也不例外,他的腦裏現在只有語兒,甚至連那價值二百萬兩銀子的珠寶都不在乎了。

    那管事卻在悄悄對手下輕聲道:“你們應該明白,這種女人都是大有來頭,憑咱們絕惹不起,色字頭上一把刀,你們不可不要沒吃到魚肉,卻惹了一身腥,弄不好會被那把色字刀給砍了頭。”

    他手下的大漢都在點着頭,但眼睛中發出的亮光卻還是盯在語兒身上。

    “請吧!官爺!”

    絕美佳人輕轉鶯啼,從牀邊讓開去。

    管事打心眼裏不想得罪她,但對寒冰堡的大公子,更不想得罪,反正已走到這一步了,只好做到底。

    他不敢正眼去看語兒,那樣會頭暈昏倒。

    他只好低着頭連聲道歉:“大小姐,公務在身,實在出於無奈……”

    他打開了皮箱。

    他的頭還是旋暈了。

    皮箱內滿滿的金銀珠寶,翡翠、瑪瑙、玉器、首飾。

    他長這麼大從沒有一次見過這麼多珠寶,而這些珠寶很可能就是謝紫玉丟失的。

    管事的心在狂跳,但還是很冷靜地先後退了一步,為謝紫玉讓出身子。是不是謝大公子丟失之物,現在全憑謝紫玉一句話了!

    但他希望不是,因為如果是的話,拿人的就全是他們的事了。他甚至感覺到這個絕色佳人比謝紫玉還有來頭。人真的不願得罪她,而現在更不敢。

    謝紫玉冷笑着走到皮箱邊,語兒也在冷笑,眼中的光芒彷彿能透過人的心肺。

    謝紫玉走到皮箱面前,仔細地翻看了一陣;他已確認,這裏沒有一件是他的東西,皮箱裏的東西,除了值錢外,實在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了。”

    語兒此時冷笑着道:“大公子,你可要看好了!”

    謝紫玉當然看得仔細,但都同是珠寶,睚同又沒有寫着是誰的,要是謝紫玉硬説這些珠寶是自己的,誰也無話可説,就算別人有異議,也拿不出任何證據。

    他低着頭裝作檢查珠寶的樣子,其實腦筋卻在飛快地轉着。

    他心中在想,如果説這些珠寶是自己的,語兒將會怎樣?那老蒼頭將會怎樣?

    語兒明知道自己有這麼一箱珠珠寶,卻很大方地讓他進來檢查,是不是已有十分的準備?

    謝紫玉真想抱起箱子,然後大聲宣佈,這些珠寶就是他丟失的。

    可他不敢,因為他想到了那老蒼頭。

    謝紫玉輕輕地關上皮箱,但忽然間,他又停住。

    他出生在寒冰堡,長在寒冰堡,平常連四川地界都很少出去,但如果哪個人認為他的江湖經驗差的話,那麼這個人就大錯特錯了。

    謝紫玉在江湖經驗絕不比一個在江湖上闖蕩過幾十年,跑過大江南北的老江湖差。

    現在他發現了連老江湖都很難發現的事——這口小皮箱中有夾層。

    雖然這個小小的夾層根本不可能收藏價值二百萬的珠寶,但謝紫玉還是決定把夾層挑開。

    夾層中只有一樣東西,就是一塊雕琢玲瓏的玉牌。

    謝紫玉拿出玉牌一看,臉色猶豫了一陣,這只不過是一塊很普通的裝飾品,雖然也很值錢,但和箱中的珠寶比起來,卻又不起眼。

    他不懂的是對方何必很珍貴地把這塊玉牌藏在皮箱夾層中?

    難道這塊玉牌有什麼特殊的含意?

    正猶豫中,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想到一個人。

    謝紫玉頓時嚇得面無人色,趕忙雙手送還箱中,象避瘟疫一般似地掉頭就走。

    他邊走邊回頭對語兒道:“這位小姐,多有得罪,祈望小姐鑑諒。”

    話還沒有説完,人已走出了門。

    語兒只是淡淡地説道:“不送!”

    那管事—見—向慣於橫行霸道的寒冰堡少主人居然被嚇得如此狼狽。已肯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這絕色女子必是大有來頭。

    他忙雙手拱拳連連道歉:“打擾小姐休息,死罪死罪!”説完就不見了蹤影。

    轉眼間,進艙房的一羣人,一下子走得乾乾淨淨,他們走時的速度,要比進來的時候快多了。

    霍西東一聲沒吭地隨主人退回自己房間,但他不很明白少主人何以離去?

    往常這位少主人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能惹事的角色,難道那口箱子中透着什麼古怪?

    他們誰都沒有看清謝紫玉看玉牌的舉動。

    誰也沒看見那塊玉牌。

    謝紫玉在嘆氣,喃喃地自語道:“看來二百萬兩銀子是追不回來了。”

    霍西東沒有説話.也沒有問為什麼,因為他能猜出謝紫玉説的話絕不是假話。

    他只能用沉默對着唉聲嘆氣的謝紫玉。

    就在這時,艙門忽然被猛地推開。

    只見蔣雄大步衝進房中。喘着道:“趕快走吧!這艘船呆不得,呆不得”……”

    “為什麼?”霍西東問道。

    蔣雄對謝紫玉道:“大公子,你知道跟在那俏女孩身邊的老蒼頭是誰?”

    沒等謝紫玉開口,自己立刻又回答道:“他就是十幾年威震江湖的‘魔手’。”

    “什麼?”謝紫玉不由得站了起來,驚道,“居然是他!”

    魔手殷蓋天本是江湖上有名的大魔頭。和他同胞弟弟殷蓋地合稱“魔手鬼腳”,江湖上的人對他兄弟兩人如避蛇蠍,敬而遠之。

    這兩人在江湖上已消失了十餘年,世人以為他們早巳死了,沒想到在這裏出現。

    霍西東道:“魔手鬼腳’兄弟二人向來走在一起,稱不離砣。既然‘魔手’殷蓋天在這船上,那‘鬼腳’殷蓋地恐怕也在不遠處。”

    蔣雄道:“所以説這艘船我們呆不得了,這兩個老魔頭向來是有仇必報的主兒,今天我們得罪了他,恐怕他們不會放過我們。”

    “是啊!”霍西東看向謝紫玉道,“憑我們三個人合力,對付—個股蓋天還可以,如果再加上‘鬼腳’,恐怕我們不是他們對手。”

    謝紫玉冷笑道:“就憑一個魔手殷蓋天,我們三人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還談什麼鬼腳殷蓋地!”

    “是是!”霍西東連連點頭,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謝紫玉皺着眉頭,想了一陣,忽然問蔣雄道:“蔣兄,你也知道愚弟根本沒見過這兩個老魔頭,你當真沒認錯人?”

    蔣雄拍着腳脯道:‘少主人莫要猜疑,我在十四年前見過這兩個老魔頭,雖然事隔多年,他們早巳變了容貌,但我還是能認出來的。”

    “你可要看仔細了。”霍西東也加了一句。

    蔣雄大聲道:“第一眼見到他時,我就有些懷疑,現在看來果然是他,蔣某敢用腦袋打賭。”

    這回別人想不相信也不行了。

    但謝紫玉卻忽然皺眉道:“不對!如果真是他的話,他不應跟在他人手底下?”

    他這句其名其妙的話,説得蔣、霍二人都愣住了,不知他在説什麼。忽地謝紫玉道:“蔣兄,你在江湖上聽説過‘魔手鬼腳’二兄弟投靠了什麼人嗎?”

    蔣雄連想都不想就大搖其頭,道:“他們二人向來獨來獨往,怎麼會受人拘束。再説什麼人有這麼大本事,能降服他們二人?”

    能降服魔手鬼腳二兄弟的人,在江湖上真沒幾個。

    雖然沒幾個,但還是有。至少謝紫玉就知道一個。

    他道:“只有他!別人是沒能力降服這兩個魔頭的。看來這俏丫頭就是他的傳人。”

    “誰?”蔣雄和霍西東異口同聲地問道,“誰能降服這兩個魔頭?”

    “還能有誰?謝紫玉道,“自然是老老魔頭,才能降服老魔頭。”

    誰是“老老魔頭”?蔣雄和霍西東卻想不起來。

    但謝紫玉卻連這個老老魔頭的名字都不願提。

    他只是沉聲道;“我們走!惹不起就走!”

    有這兩個老魔頭在,天堂都會變成地獄,況且他們又惹上了一個。

    蔣雄和霍西東立刻把隨身攜帶的東西收拾好,準備出去找一艘小船離開這艘大船。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轟烈的喧鬧聲。

    蔣雄和霍西東一愣,但立刻一閃身,倚在門後兩邊。

    謝紫玉在冷笑。

    他對蔣、霍二人道:“你們未免有些太大驚小怪了吧?敢情被老魔頭嚇壞了身子。”

    原來,只不過是船已經到了終點,開始駛進金陵江邊的碼頭。

    站在船舷叫得最歡的自然少不了李樂。

    他身邊是那個俊美的雙青公子。

    雙青公子道:“到了金陵又有什麼高興的?”

    李樂道:“我很早以前就聽説過金陵是金粉之鄉,風華物茂之地,誰到了這麼好的地方怎會不高興呢?”、

    雙青公子笑笑,道:“你到金陵來就是為了遊玩?”

    “不錯!”李樂道,“難道你不是?”

    雙青公子道:“我不是!”

    “你到金陵來不是遊玩,卻是幹什麼?”李樂問道。

    “不能告訴你!”雙青公子笑着道。

    李樂也笑道:“其實我也不光是為了遊玩,我也有重要的事要辦。”

    雙青公子道:“如果我問你是有何事來金陵?你一定不會告訴我。”

    李樂道:“這可不一定。”

    “哦!”雙青公子道:“你是不是又有什麼條件?但如果是想知道我來此的目的,那你最好還是不要告訴我。因為我不會告訴你的。”

    “不要緊張。”李樂笑眯眯地道,“其實我到金陵城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根本不用隱瞞,但如果白白告訴你,豈不是顯得我有些吃虧嗎?”

    雙青公子笑道:“我知道你是向來是不肯吃虧的人。”

    李樂點着頭道:“要求不是很高,只要你下船後在‘狀元樓’請我吃一頓就可以了。”

    雙青公子奇道:“你從沒來到金陵,但卻知道金陵城中有個‘狀元樓’?”

    “這又有什麼……”李樂撇了撇嘴,舔舔嘴唇道,“金陵狀元樓的菜,早就聞名天下,何人不知,何人不曉?我又怎會不知這狀元樓中彙集了天下八方名菜,維揚、閩粵、川湘、蘇浙……數不勝數,到時你一吃就知道了,絕不會後悔白花銀子的。”

    雙青公子笑道:“有這麼多好吃的東西,我為什麼不一個人去,卻要花銀子請你。”

    “因為你不會白請。”李樂道,“你可知道一件很有趣的事,而且我敢保證,你絕猜不出這是什麼事?”

    雙青公子當然猜不出來,但看着李樂一股神神秘秘的樣子,又禁不住答應下來。

    李樂道:“一個人再窮都不怕,但一個人絕不能説話不算數。”

    雙青公子道:“請別人吃一頓飯,我還是不在乎的,而且我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説話向來算數。”

    “説話不算數的是小狗。”李樂瞪着眼睛道。

    雙青公子也道:“説話不算數的是小狗。”

    李樂大樂,眼睛望向秀美的金陵城。

    他有許多兒時的幻想想要在這裏實現。

    雙青公子看他跟沒事人一樣開始欣賞風景,於是道:“你説話算不算數?我們明明説好,我請你到狀元樓吃一頓,你就告訴我你來此的目的。”

    李樂故作不懂地道:“不對吧?我一口菜、一口酒還沒吃到嘴,就告訴你我來此的,但萬一你逃了呢?我上哪兒找你?”

    雙青公子冷哼了一聲,道;“好!下船就請你去!”

    李樂很慷慨的樣子點點頭,看着大船靠岸。

    船還沒有停穩,人羣巳開始向船板湧去,而李樂卻雙眼在人羣中轉來轉去,希望能再看語兒一眼。

    沒有看見語兒,他已到了一輛馬車上。

    雙青公子對着駕車的老漢道:“狀元樓。”

    金陵城中只有一座狀元樓,這座狀元樓在城南。

    馬車的窗緯落了下來,李樂想看看城中的景色都不成,耳中只有車輪轔轔聲和外面街道上的喧譁聲。

    金陵城中的確很繁華,狀元樓這裏更是繁華,人羣接踵而至,進進出出。

    李樂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較清靜的位子,於是一屁股坐了下來。

    再也不起來了。

    美味佳餚接連上來,色、香、味俱全,李樂吃得大呼痛快。

    雙青公子卻沒吃多少,他只是看着李樂在吃,最後才問道:“不知樂公子現在可滿意了?”

    “滿意滿意!”李樂擦嘴邊的油水道,“這裏的菜已不比皇宮裏的差了。”

    雙青公子淡淡一笑;心道:“你小小年紀説起大話來,居然不怕牙疼?你怎麼知道皇宮裏的菜是什麼味道?怎知道沒這裏好吃?”

    其實他還真把李樂看扁了,李樂還真的到紫禁城中吃過飯,當今皇上的親外甥又怎會沒吃過皇宮中的食物?

    雙青公子不知道這一點,自然也就認為李樂在説大話了。

    李樂經常説大話,但這一次卻偏偏沒有。他看了一眼雙青公子,斜着眼故意問道:“本公子吃得很滿意,你還有什麼事嗎?”

    雙青公子道;“你不要忘了你答應的事?”

    李樂很正經的樣子點點頭,恍然大悟道:“對了!我現在應告訴你我來金陵城的目的了。是不是?”

    雙青公子淡淡地道:“我正在聽。”

    李樂臉上沒有一絲嬉皮笑臉的樣子,嚴肅而又莊重地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希望能親自來金陵城,親自嘗一嘗金陵城狀元樓的名菜,這個希望在我的心中已醖釀很久很久,今天終於實現了。”

    雙青公子—聽他這句話,只氣得把口中還同來得及嚼爛的宮爆牛筋整個吞下了肚。

    李樂還是—臉正經地道:“我説過,你絕猜不到我來此的目的,看來我沒説錯。”

    “你是沒説錯。”雙青公子氣道,“是我猜錯了!”

    李樂看着他一張俊臉氣得發青,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其實你也沒有猜錯。”

    他把桌上最大最肥的—塊雞屁股送到嘴裏,又道:“到狀元樓來吃一頓是我第一個目的,我的第二個目的就是你自己猜中的那件事。”

    雙青公子沒好氣地道:“我猜中什麼事了?”

    李樂道:“真人面前不説假話,你能請我喝酒,絕不是單單為了知道我到金陵來的目的。”

    雙青公子冷哼,心中氣道:“你也算真人?狗屁不是,沒想到終日打獵,今日日卻被雁啄了眼。”

    李樂忽然又大聲道:“你一定以為我是為趙老爺子的寶劍來的,是不是?”他這句話聲音特別高,連四周的鄰座聽到了,立刻有幾個人的眼光向這瞟來。

    雙青公子斜了他—眼,道:“你能不能輕點聲?”

    “原來你也怕了?”李樂雖這樣説着,但聲音卻也小了許多。

    雙青公子道:“不是怕,只是不願你多事。”

    李樂道:“這有什麼多事的?這幾日到金陵來的人,十個中有八個是為趙老爺子的那一句話而來,既然都公開了,又有什麼多事的?”

    雙青公子苦笑了一下,道:“你年紀小,還不懂江湖上的事,這件事雖然已是公開的事,但你可聽到有人在高談闊淪的?’

    李樂想了想,道:“有!但只有—個人。以你這麼説,這個高談闊論韻人一定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至少他的膽子要比一般人大些。”

    雙膏公子道:“哦?這個人如果不是瘋子,就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人物。”

    “這個人不是瘋子!”李樂急忙道。

    雙青公子道:“這人想必是個高手。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目的。這人長得什麼模樣?”

    李樂道:“這人年紀不大,但長得卻英雄瀟灑,風流倜儻,想必是個非常……”他自己説到後來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雙青公子這才意識到李樂説的那個人就是他自己,沒想到又給李樂“涮”了,氣得臉上青一陣自一陣。

    雙青公子道:“的確是事實,但卻一點不好笑!”

    “不錯不錯!”李樂道,“一點也不好笑!”

    雙青公子道:“你不知道江湖上忌諱,這幾天表面上看來平靜如水,恐怕暗地裏早就打得不亦樂乎。”

    “不錯不錯。”李樂道,“這件事的確很可怕,但卻一點也不值得‘樂乎,。”

    雙青公子冷哼,不理他的話,接着道:“江湖上有許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都已向金陵而來,他們還沒到地頭,在路上就己明爭暗鬥起來。”

    李樂接道:“就像在船上我們認識的那個語兒和謝紫玉是不是?”

    雙青公子忽然又冷哼—下,道:“是你認識他們,我並不認識。”

    李樂看着他,不懂為何一提剎語兒就是這副不冷不熱的怪模樣。

    李樂翻着白眼;道:“你不認識他們,那你認識誰?”

    他是為語兒打抱不平。

    但雙青公子卻彷彿不懂他話的含義,而是道:“川南寒冰堡算什麼,我至少知道江湖上還有—個‘鐵龍門’比他更有勢力。”

    “鐵龍門?”李樂道,“鐵龍門是什麼東西?”

    “鐵龍門不是東西,是個非常秘密的組織。“雙青公子一邊説着,一邊用眼睛掃向四周。

    這位連川南第—堡都不在乎的雙青公子,對鐵龍門卻不能不“在乎”些。

    **********

    鐵龍門的大總管許白塵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因為鐵龍門的大當家龍金拒絕他的提議——帶神行壇兄弟一路暗中保護。

    龍金喜歡冒險。

    龍金今年剛好在三十而立之年,他那瘦削的一張臉,面如金紙,無疑是色中餓鬼的樣子,鷹鈎鼻上面襯着一對灼灼有神的狼目。

    他掌握的鐵龍門原是西北一帶的惡匪,後來朝廷派兵擊潰,招安了他們。這幫惡匪受不了軍隊上的約束,於是就交給了當時任副統制的龍漢青,龍漢青經過十年的心血,把他們變成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

    然後龍江青把這支隊伍交給自己的兒子——龍金。

    但龍金卻只用了三年時間就把他們又變成了土匪。

    鐵龍門跳出編制,誰也拿他沒有辦法,再加上西北遠離朝廷,西北道上官員也只有眼睜睜地看着龍金分地獨距。他們東移西走,專幹些綁架、刺殺的無本買賣。

    他們不但有神出鬼沒的武功,而且有極嚴格的紀律。又經過極殘酷的訓練,這麼一個組織,別人又拿他有什麼法子呢?

    鐵龍門一向狂忘傲自大,做事我行我素,黑白兩道的規矩全然不顧。所以不但在朝廷中,就是在江湖上也有不少的冤家對頭,欲制龍金於死地。

    所以許白塵的顧慮是非常有必要的。

    龍金這次就是南行金陵,參加趙老爺子發出的“盛會”,順便遊歷一下南國風光。

    他秘密地搭上一隊南去的商隊。

    一行商隊浩浩蕩蕩地向東而行,這隊商隊—共有二百多人組成,因為一路上常有強人出沒,所以南北商人結伴而行,因此也出現了專以此為生的一羣人,他們是供馬匹、帳篷、車輛及各種路途上用的東西。

    許白塵和龍金名包有一輛四馬駕的包車。

    車廂內空間很大,不但有可卧睡的地方,而且還有一張不小的茶几。

    龍金一直在看着一本宋詞,看得非常仔細,他很喜歡宋詞,文采也不錯,而且寫得一手好柳宇,有時也作些詞,自我消遣—下。

    看着龍金一副入神的樣子,許白塵到口邊的話又吞了回去,但他心中老是有些忐忑不安,總象籠罩着什麼不祥之兆或突發的災難要降臨。

    他是龍金的父親龍漢青的磕頭換帖拜弟,按輩分應該是龍金的叔叔,也是鐵龍門的全權大管家。

    這次南下,他委實擔了不少心思。這隊商隊從頭到尾都仔細觀察過了,憑他一雙老江湖的眼睛,斷不會走眼。

    商隊—共有二百四十七人,五百二十頭牲口,有黑布遮蓬的馬車二十八輛。除了他們兩人各包了二輛車以外,剩餘的二十六輛車主全是些大商號的人或財主,他們除了有幾個錢以外,就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他現在擔心的是第二十號車。

    二十號車內有兩個人,一男一女,許白塵很清楚這個男人,他就是蘭州第一大户公孫嶽公孫大官人。那位女人他也認識,她是長安府的名妓香香。

    公孫嶽怎麼會和君香香在一起?他們又怎麼會在這支商隊中?

    君香香是女人,公孫嶽是男人,他們能在一起並沒有什麼值得研究的,值得研究的是他們為什麼會在這支南行的產隊中,這是一種巧合嗎?

    許白塵在考慮怎麼對付這個彷彿身上帶着磁性的女人,他現在雖然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龍金,但誰也把不住在後面的路上不會讓他發覺香香。

    龍金甚至有一種能用鼻子找到女人的本事。

    “許伯,人人都説你是咱們西北道上,當今博古通今的詩文泰斗,能不能為小侄指點一下這即興之作?”

    龍金雖在看書,但同時也看出許白塵今天彷彿有點心不在焉,於是故意這麼逗他一句。

    這首詞的確是他剛才在許白塵出去時的即興之筆,現在正在折壓在燭台下面。砹人為這首詞是他出來之後,填得最好的一首詞。

    龍金睜大眼睛看着正沉思的許白塵。許白塵這時才發覺自己的失態。忙彎下腰去,不得不認真賞讀起來。

    一種漂亮的柳體字,在光滑的宣州紙上寫着:“花是幽魂,人似美玉,笙樂竟奏仙塘;瓊樓璧月,儘教如此風光;卻嘆當年絲竹聲,忽變兵戈起倉皇;難禁恨,愁煞王孫,羞煞吳娘;而今再見昇平世,聚鴛鴦小隊,脂粉成行;依舊繁華,青樓都貯羣芳;看儂本是個多情種,憑誰人着意評量;願今生千重錦帳,遍護紅妝!”

    許白塵把這首詞又重讀了兩遍,然後才説道:“金兒,幽人如瘦竹,本在空谷中,但古往今來,翠竹遍青山綠野,高人隱士,無所不在。切記切記!”

    他叫龍金“金兒”,是多年的習慣,並非是自恃身份。他同時也知道這次南行,龍金是志在必得,但他太擔心這位少主人自視太高,恐生不測,所以不得不苦口婆心意重深長地説了這番話。

    但他這句答非所問的一句話,卻讓龍金理會不得。

    龍金雙眼直視窗外,似有所思,隔了一會才輕吟一聲道:“滿天飛絮賦行之,側惻驪歌系所思,遊子飄零終薄倖,美人方與話相知。”

    他吟完側身一倒,也不理愣在一旁的許白塵。

    許白塵知道他是在怪罪自己,因為這次出行,許白塵力勸龍金不要帶女人,現在他又要犯難了。

    望着卧躺的龍金,許白塵輕笑了一下,道:“與其相思慕異,不如好好地睡上一覺,養精蓄鋭。”

    許白塵敢斷定,他們將會有一場惡戰。

    不論是他們在等着這場惡截,還是這場惡戰在等他們,龍金現在都應該好好地休養一番。

    許白塵理財的本事是江湖上共認的,鐵龍門錯綜複雜的集體財源,沒有他是誰也算不出來的。

    他不但有這些本事,他還有更敏鋭的眼光,所以很少有看錯的時候。

    許白塵不論春夏秋冬終日總是穿着一件灰色的長衫,頭上頂着一頂黑絨小帽,一雙細小、精亮的小眼睛閃着光芒,微薄的嘴唇,下面蓄着一小撮山羊鬍,顯得老謀深算。

    而實際上,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有這麼—個人,替龍金當家作主,龍金的確可以商枕無憂了。

    車隊緩緩而行,龍金小睡了一陣後,正要起身,忽然問聽到一陣簫聲傳來,嗚咽婉轉。給寂寞苦行的車隊平添了一份悲涼的氣氛。

    在這的寂寞的旅途中,能聽到這種的音律,已讓龍金感到興趣百增。

    他剛要傾耳細聽,那簫聲忽然不見了動靜,四周又恢復了沉寂。

    龍金唉嘆了一聲,又覺無趣,看着許白塵還坐在對面,也不知是正閉目養神,還是在思考問題。

    於是他先開口道:“這次川南的寒冰堡依仗着他的勢力可能會躋身進來。”

    許白塵睜開雙眼,接道:“他們一定會的。”

    龍金道:“論起來我和寒冰堡的少堡主謝紫玉還是師兄弟,五年前他也曾在青城山隨上青道人學過武功,他那日還是我們當中最小的一個小師弟。”

    許白塵冷笑道:“此人性多心疑,恐怕是個心狠手辣的人物,我們要加倍提防。”

    龍金道:“提防是當然的,但想他謝紫玉恐怕還動不了咱們鐵龍門分毫。”

    “恐怕不然吧!”

    龍金輕應了一聲,聲音十分平靜,但臉上卻透出凜凜殺氣,道:“你説的那個劍魔真的還活着?”

    許白塵臉色古怪,笑而不答。

    龍金到現在還有些不信,相傳三十年前的劍魔到現在還沒有死?他更不信謝紫玉是劍魔手下的人。

    誰也不會好好的少堡主不做,去作別人的走狗。謝紫玉也不會的。

    龍金不想和許白塵再爭什麼“劍魔”,於是換了個話題道:“還有那個秦淮幫的小妞梅宜人,她也很可能是咱們這次南行中的棘手人物。”

    據説梅宜人任秦淮幫幫主只不過是近半年的事。秦淮幫的老幫主梅中雪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去世,這十二年中,幫中全由梅中雪的夫人掌管,梅夫人雖也是江湖人,但更是一位經商能手,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把秦淮幫從一個江南小幫派變成了一個傲視武林的勢大財粗的幫會,使每個人都不得不另眼相看。許白塵不談關於梅宜人的事,而是笑道:“我很佩服梅夫人賺錢的手段。”

    龍金忽然嘆道:“有錢當然不是壞事,但有時也不一定是好事。?

    許白塵同意這個觀點。

    龍金又道:“只是秦淮幫閉門十二年,現在他們的勢力如何,外界的人知道的很少!”

    許白塵忽然冷笑一聲,道:“他們的勢力至少沒有我們鐵龍門強大,也沒有川南寒冰堡強大,和金陵點霞山莊趙老爺子比起來,同樣如此。”

    龍金道:“那是當然,他們畢竟是小門派出身,就算再讓他們回家再埋頭苦幹上二十年,還不是一樣。”

    許白塵道:“本來金陵的那一點風水人傑,全被趙老爺子的點霞山莊佔盡了,輪到他們恐怕已寥寥無幾了。”

    “只有某一時他們還可爭一爭。”龍金淡淡地接道。

    要想從趙老爺子那裏得到名劍,不論是搶還是偷,都行不通的,單憑點霞山莊的實力,江湖上誰又能動得了他?

    只有這次這個機會,出大價錢,這自然需要龐大的財力,這一點是不容忽視的。

    所以龍金想到了秦淮幫。

    但許白塵卻大笑起來。

    龍金不很明白他的意思,問道:“許伯,難道小侄説錯了不成?”

    許白塵道:“説錯了一半。”

    “哦?”龍金道,“願聞其詳。”

    許白塵陰笑着道:“金兒試想,誰不想要那些著名天下的名劍?天下名劍雖少,但點霞山莊卻多。但又能怎樣?這幾十年中,不知有多少高人能到過點霞山莊,又有幾個活着出來的?又有哪一個帶着一把劍出來的?”

    “沒有!”龍金的回答是乾脆的。

    但他不明白,這些江湖上人人知道的事,為什麼許白塵還要重提?這些事又和秦淮幫有什麼關係?

    許白塵接着解釋道:“今天趙老爺子忽然出了這麼一個主意:拍賣名劍。江湖上要名劍的人很多,但有這樣財力的又有幾個?他們能眼睜睜地看着我們把名劍帶走吧?”

    龍金冷笑了一下,道:“不能又怎樣?他們是不是要動強搶的念頭?這一着似乎打錯了算盤。”

    他還就怕那些人不搶呢!

    “不,不。”許白塵道,“他們當然不會想到搶我們,他們當然也知道吃柿子要撿軟的吃。”

    一句話,龍金終於恍然大悟。

    現在江湖上有這份財力的除了他們幾家江湖“名門”,就只有秦淮幫是最弱的了,自然要動這個腦筋。

    龍金會心地大笑起來。

    這回梅宜人那個小妮子要“忙”了。

    許白塵道:“梅宜人是個要對付的人,但還有其他的人,蘭州公孫嶽公孫大官人,關外的千山牧場場主白老虎白無敵,京城的天威鏢局鏢主東方名威,還有南疆、塞外以及京城的達官貴人,甚至皇家中的人,他們都很可能插進來。”

    龍金嘿嘿地冷笑着,尖尖的嗓子道:“那個公孫大官人也要來”太好了!他除了騙錢、騙女人,我倒要看看他還有什麼本事!”

    許白塵冷冷地道:“他一定還有其他的本事。”

    龍金不願再提到公孫嶽,又轉了一個話題道:“聽説那個關外千山牧場主人白老虎,號稱白無敵,他真有這麼大本事,還是別人吹噓的?”

    許白塵道:“不全是別人吹捧他的,以他的現身功夫及家產,江湖上的確沒幾個人能比上他,只不過他從來沒有進過關內。”

    “東方名威呢?”龍金道,“聽説此人手下有一幫能征慣戰的高手。”

    “那是他的四大鏢頭。”許白塵嘆道,“但願此人不要來。”

    “他能不來嗎?”龍金反問道。

    “東方名威雖有萬貫家財,但卻是一個極吝嗇的人。”許白塵皺着眉頭道,“想必他不願用幾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去換一把破劍。”

    “希望如此!”龍金道。

    許白塵道:“除了他們這些人,我想還有一個更重要的人,萬不可忽視。”

    “誰?”龍金想不出還有什麼人能讓他們去單獨“眼顧”。

    許白塵淡淡地説出了三個字:“柳雙青。”

    柳雙青是近年開始在江湖上露面的富家子弟。他一天到晚做些什麼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家財,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同樣也沒有人知道,甚至他是男是女,都有許多人不清楚。

    果然龍金問道:“他是男是女?”

    “可能是女的,但也可能是男的。”許白塵的回答和沒有回答一樣,但他還接着道,“但有一點誰也不能否認,他易容術比別人要高明得多。”

    “我想她可能是女人。”龍金張口就説出了心中的希望,又繼續問道,“江湖上有人傳言他是皇家子弟。”

    許白塵道:“我想他不會是的。但至少是官家子弟。”

    “會是誰家的?”龍金眼中透着光問道。

    許白塵看看他,嘆了一口氣,道:“當今朝中的大小官員多如牛毛,誰又知道他是哪家的大小姐,但這種女孩子還是少碰為妙。”

    龍金聽到許白塵也講柳雙青是女人,不由得哧哧地笑了起來。

    如果柳雙青是女人,他是一定要碰的。看看這種能讓整個江湖人都不清楚的女人,到底是怎樣的女人。

    在他眼裏看來,這世界上還沒有不能碰的女人。

    “我不是在嚇唬你!”許白塵的口氣有點嚴厲,道,“到現在江湖上還弄不清他這個人的出身,可見他絕不是一般的人。現在更是我們要提防的人。”

    “何以見得?”龍金斜着眼問道,“就因為他有非常的家境,又和點霞山莊的趙老爺子來往密切,所以就一定是個難對付的人。”

    許白塵明白龍金的意思,他們是江湖上的人。對付一個富家子弟應該不得很困難的事,就算他真是皇家的王侯公卿也沒有什麼可懼怕的,他們本來就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本來乾的就是別人不敢幹的事。

    但他還是道:“我們派去的人到現在還沒有調查清楚那個柳雙青的背景,如果是一般的富家子弟就好辦了,怕的就是他的靠山很可能是劍魔,要不就是趙老爺子。”

    一提到這世上還有一個“劍魔”,一向持重、謹慎的許白塵也不由得接着長嘆了一口氣,聲音嘶啞地繼續道:“劍魔真是個奇人,神龍見首不見尾,世上真正見過他的人又有幾個?唉……”

    他最後一聲“唉”聲是什麼意思?是感嘆劍魔這個人,還是怨嘆老天爺為什麼還叫這個人活着?

    劍魔,三十年前就成名江湖,劍下無敵手,殺人不眨眼,所以別人人都叫他“劍魔”。

    就和從沒有人見過他真面目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的起初姓名,至少活着的人是沒有人瞭解他的。

    十幾年前,劍魔忽然在江湖上消聲匿跡,每個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

    這只是江湖人的一種猜想,甚至是一種願望,但卻不是事實有些人連他的名字都不願提到,所以就更不願意接受他還活着這個事實。

    劍魔對每個人都是一種莫大的威脅。

    顯然,劍魔也是鐵龍門最大的對手,但他們連劍魔長得什麼模樣都沒有見過,更不用説去找劍魔了。

    他們只有等劍魔找上他們。

    也許這個劍魔還活着這件事,只是江湖上的謠傳,但這個謠傳早已深深地印在每一個江湖人心中。從他的名字出現江湖近三十年中,這個名字就越傳越廣,越傳越神。

    劍魔是一個抹不去的陰影。

    “不談劍魔,到了金陵,先設法找柳雙青謀面,如果她不與我們合作的話,我們就……哼!”

    龍金陰沉沉地笑了一下,眼中閃着彷彿是綠幽幽的光芒,他這次南下志在必得,絕不姑息,絕不手軟。鐵龍門的人馬已分成三隊南下接應他們了,他有這個信心。

    他有的是金銀財寶,所以他不在乎用幾十萬兩金銀去換一柄劍,但他更是江湖上黑道梟雄,他甚至希望自己用武力去做這件事。

    這不但是一種衝動,更是一種本質。

    許白塵看見他眼中放出異樣的眼光,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急忙道:“此行可謂前途多舛,若是疏忽大意一點,恐怕功虧一簣,甚至有身家性命的危險。”

    龍金被許白塵的一番説話得滿心不悦,半天不出聲,只是默默地呷着茶。

    許白塵道:“現在算到的只是我們能想到的一些人馬,天有不測風雲,到時恐怕還有更多我們不清楚的人物插手其中。”

    “當今江湖上還會有誰?”龍金不服地道。

    許白塵道:“英雄代有人才出,如果我能料到有誰會出現,也就用不着這麼擔心了。”

    龍金只是笑笑。

    他不在乎,就算有英雄出,他也不在乎,因為他本就自認為是英雄。

    龍金是一種過着平安生活,而又過不慣這種生活的人,他希望這次南行能做出幾件讓江湖震驚的大事。

    他希望有英雄出現,因為只有打敗英雄的人,才是真正的莢雄。

    他嘆道:“英雄難覓啊!”

    許白塵道:“不!金兒,你錯了,真正的英雄往往在表面看來都不是英雄。”

    “我知道,你一向有一套關於隱人高士的高論。”龍金眯着眼道。

    “不!”許白塵回答得很乾脆,道,“隱人高士不是英雄,他們不會去做英雄所做的那些英雄事,他們如潛龍一般不可捉摸,讓人看不懂,也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真人不露相’。”

    一聽到許白塵關於“隱人高士”的高論,龍金就頭大了一圈。

    他打斷許白塵的話,道:“既然他們不出山,又還有誰來當這個英雄?”

    “英雄就猶如千里馬一般,是有許多的。”許白塵耐心地道,“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伯樂不出現,千里馬雖在,但卻沒有人知道。英雄也是如此,他們應該做的事還沒有出現在他們身邊,別人就不知道他們就是英雄。”

    “這麼説來,英雄豈不和隱人高士一般不可捉摸。”龍金大唱反調。

    許白塵繼續解釋道:“不—樣,英雄都有鮮明的目標,能讓別人清楚地看到,而高人隱士沒有,高人隱士不會主動去發光的,但英雄會,他們就彷彿是天上的流星一般,就算他們發光的時間很短暫,卻能給人們留下很深的印象。”

    就因為龍金有許多事,總是抱着當英雄的想法去做。而他這種做法,是許白塵一向反對。

    許白塵深深地知道,要當英雄就要付出許許多多不能想像的代價。

    “到底什麼是英雄?”龍金有些着急了,道,“你能不能用簡單一點的一句話來説明?”

    許白塵沒説話,他在想。最後才道:“英雄就是你想做的事因為他的出現而做不成,這種人就是你的英雄。”

    龍金大笑道:“這麼説英雄就是敵人?”

    “不光是敵人,而是你無法抗拒的敵人。”許白塵的口氣冷如冰霜。

    龍金雙眼圓睜,但嘴巴卻閉得緊緊的。

    車隊緩緩而行,但誰也沒有想到這條如黑龍一般的龐大東西會忽然停下來。

    外面立刻就出現了喧鬧之聲,而且越來越激烈。

    許白塵打了一聲招呼,出去打探虛實去了。

    龍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一點也不焦慮,只覺得寂寞、無聊。

    他只是在細細品味着許白塵那番關於英雄的高論。

    他現在害怕英雄出現了。

    他知道蒼天造物都是相生相剋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生對頭,這個對手是不容他戰勝的,所以一個人的英雄,並不是所有人的英雄。

    這個人也許不是英雄,但他的確是你的“英雄”。

    許白塵的話沒有錯。

    但許白塵此眼已出去的一個時辰,卻一直沒有回信。

    龍金忍不住把頭探出窗口向外看了看,天光已經暗淡下來,空中布着厚厚的一層黑雲。不遠處除了一顆顆閃動着而又看不清的人頭以外,就是各式各樣的嗓門叫喊聲,亂哄哄的一片。

    龍金縮回了頭,索性把隔風棉簾也放了下來,讓車廂中保持多一點的安寧氣氛,然後拿出一個白底燙金瓷瓶,拔出軟木塞,一股濃郁的酒看充滿整個車廂。

    他慢慢地品着這瓶市面上極不多見的古蘭陵酒窯產的好酒。

    不多時,許白塵敲門上了車。

    他皺着眉頭道:“前面山間的官道,因為年久失修,被一場大雪埋了。至少要等到明天午時前後才能過去。”

    龍金沒想到要在車上熬過一夜,臉上立刻流露出一種沮喪和煩躁的表情。

    許白塵不動聲色地道:“你知道到什麼地方了?”

    龍金沒有心裏去想,接口問道:“到什麼地方了?”

    許白塵微笑道:“天色已晚,本就應該下車投店。現在已到鐵關鎮。”

    鐵關鎮本是一座兵營,因多年未起戰火,這裏又是關西過中原的要道,所以時間一長就變成了一座集市,成為東西南北客人的歇腳處。

    一提到鐵關鎮,龍金就想起了鎮上的第一家大客棧——鐵關客棧。

    許白塵笑道:“我因怕人多,已自作主張在鐵關客棧訂了兩個房間。”

    龍金跳了起來,道:“咱們走吧!今夜可以好好睡上一覺,明晨不用起早趕路了。”

    “是的。”許白塵也站起了身,道:“不用急這幾天,再過三五天就可以看到長江了。”

    他雖在笑,但心裏卻一點笑意也沒有,他總是隱地感到今夜是一個非常夜晚。

    不很遠的鐵關鎮早巳人擠似海,已兩三天不通道路,至少有上千號人耽擱在這裏,許白塵能在迎客客棧訂個房間的確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亂哄哄的客棧中,一個比較乾淨的店小二領他們上了二樓甲字號房。

    甲字號房一共有九間,其中最大的一間用作客廳,已聽不見任何嘈雜的人聲,房間中一共有六個大小包間,每個包間中都有一張很大的餐桌。

    龍金和許白塵找了一間剛剛坐下來。這時一陣十分悦耳的女人的聲音傳來,引起龍金心裏一陣騷動。

    這個地方就是聞名塞北的鐵關鎮,這裏就是聞名鐵關鎮的第一客棧——鐵關客棧。”

    一個粗嗓門接着道:“看不出你居然還很熟悉這裏,來來,管他什麼金棺材、銀棺材,只要有一套好房間就行了,哈哈……”

    “呸!一張臭嘴。”嬌滴滴的佯嗔使得人心搖曳。

    許白塵不去看就知道他們是公孫大官人和君香香。

    龍金卻忍不住把頭伸了出去,瞪着大眼睛尋剛才那個説話聲極為好聽的人。

    剎時間,他愣住了,龍金怎麼也不會想到在這裏與這個令人消魂的長安名妓君香香邂逅相遇,君香香是他在長安的老相好。

    龍金不禁大喜過望,一路的疲倦和焦躁一下子全飛到九霄雲外,換來的是無比喜悦,他跳身而起,一反常態,忘記了剛才自己還是一個很有身份的人。

    龍金衝到香香面前,捧住那張芙蓉般的笑臉“巴巴”地親了起來。

    客棧中每個人都為他的“表演”驚呆了,而許白塵卻全神貫注地注視着那個尷尬地站在門口的公孫大官人。

    公孫大官人顯然極為不悦,但轉眼間,結冰的臉上立刻就解凍了。

    他認識龍金,更知道龍金是幹什麼的,

    他雖然是家有萬貫,卻擋不住鐵龍門的黑刀子。所以此時心裏惱怒萬分,但又能怎樣?

    難道他的一夜風流,現在已屬於龍金了。

    “久違了,龍門主,許大總管,鐵龍門生意火旺,財源廣進。”

    公孫大官人硬是壓抑住心中的惱怒,他那張肥臉擠出幾絲笑意,討好地迎向龍金。

    “哪裏,公孫大官人最近可好?”許白塵輕輕一笑,而搶在龍金面前説道。

    “哦!公孫大官人。”龍金彷彿才發現他這個人道:“請坐,請坐。”

    龍金似乎不願意把目光從香香那棄滿誘惑的身體上移開,但還是轉身看了看公孫嶽。這個蘭州的第一號大暴發户,龍金還有地方要用得着他。

    公孫嶽是典型的胖子,一天到晚臉上堆着笑容,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他現在穿着大約色披風,裏面反穿純白色的裘毛棉襖,腰上扎着一條巴掌寬的青褐色犀牛皮帶。

    許白塵起身讓座,然後自己坐在—旁。

    他現在不得不小心從事,黑夜將臨,危險感也緊隨而來,他們身邊還帶着一箱價值連城的珠寶,現在不宜得罪任何人,尤其是這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但許白塵更擔心的是這個長安名妓君香香,這才是—個比公孫嶽不知利害多少倍的女人。

    君香香裹着一件淡青色的狐皮大衣,她身軀嬌小,媚態百生,櫻桃小嘴,着雨桃腮,走起路來也是盈盈蓮步,讓人着迷得很。

    她自小流落煙花場所,三教九流,百門千技,無所不知。尤其是那種騷到骨子裏的狐媚之氣,更是非常人所能抵擋,龍金就更不用説丁。

    龍金正陶醉在温柔之鄉中,忽然,上樓的樓梯又響了。

    一聽到這上樓時所發出的聲音,許白塵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提到嗓子中。

    有意練功,無意成功。這話有許多人都知道,那意思就是和“拳不離手,曲不離口”的意思相同,要求一個人要無時無刻地練習,總有一天會超越本身。

    所以一個高手不論在走路,還是睡覺、吃飯,甚至上廁所都在有意無意地練習着。

    一個武功高手,如果他不是刻意去掩蓋,有許多地方都能體現出他與常人不同。

    能看這一點,就必須要有極細的心思,敏鋭的眼光和老練的經驗。

    這三點許白塵都有。

    他甚至下意識地感到心中一震,知道上樓來的絕不是一般高手。

    傳説只有極有靈性的野獸,才能感覺到靠近自己身邊的危險,許白塵也能。

    他急忙收藏自己眼中露出的精光,看向樓梯。

    一共上來了兩個人,但大家的眼光卻集中在第一個人身上。

    這是一位年輕女子,她的出現就彷彿有一朵驕豔的牡丹,在客廳中怒放,使得每個人覺得眼前突然一亮。

    一個儀態萬方的絕代麗人,款款而行,走到一張空位旁坐了下來,她身後還跟着一個持簫的老頭。

    龍金一下子呆住了,愣愣地盯着這個具有曠世姿容的女子,她絕不過二十歲。淡妝輕粉,可紅色衣衫,束藕絲裙,五官清秀,不謫於嫦娥下凡,仙子臨世。

    龍金也顧不得香香的醋意,從桌上拿起一杯剛剛衝好的香茶,走到佳人面前,輕聲道:“能見到小姐,真是天大的榮幸,謹以此茶代酒敬小姐一杯,請賞臉。”

    這位佳人面部毫無異樣,只是用眼睛瞟了瞟身旁持簫老者。

    持簫老人雖然長相醜陋,但眉宇間流露出一種玩世不恭、目空一切的倨傲神態。他穿着一件非常昂貴的藍色緞面鴨絨長袍,頭上戴着一頂潔白的范陽氈帽。

    許白塵猛然之間,認出此人正是隱退江湖多年,名震天下的怪傑“魔手”殷蓋天。

    這個發現無異是數九寒天背脊上澆了一盆冰水。他禁不住連打了兩個寒顫。

    殷蓋天在此現身,絕對非同小可。可惜龍金被色弄得智昏腦暈,要想個法子和龍金商量商量才好。

    這時殷蓋天已發話道:“花小姐,這位多情的大爺就是威震西北的鐵龍門門主龍金龍總把子,常言道,盛情難卻!小姐自己酌量。”

    殷蓋天的一席話不亢不卑,不冷不熱,叫龍金臉上一時掛不住,弄得進退維谷。

    花小姐還沒開口,香香早已按捺不住,她目不轉睛地端詳着這位女子,竟不得不自愧弗如,但龍金如此薄倖輕浮,使她大動肝火。

    不過,她沒有吵鬧。她十分懂得如何對付男人,一旦動怒,正好將到手的獵物推入別人懷抱,她乘龍金一時難以下台之機,柔聲道:“我的龍大門主,天色已不早了,人家亦是遠道而來,未道一聲鞍馬勞頓,就去打擾,難怪人家不高興呢!還不如擺上一桌,就算你請客,款待款待大家。”

    看看的一席話正中下懷,大家此時也的確感到飢腸轆轆,氣氛立刻活躍起來。

    鐵關客棧的確不愧當地第一大店,酒菜居然並不比任何一個大地方的差。

    四盤開胃小菜上過之後,緊接着是八道大茶,十二盤很適合冬令食補的菜餚也陸續上來,還有幾瓶此地難以見到的江西米酒,和龍金最喜歡的西北濃高梁酒,擺滿了整個桌面,滿屋飄香。

    龍金喝得是最開心的,也是桌上喝得最多的,三壇極厲害的高梁酒下肚後,龍金開始頻頻對花小姐暗送秋波,可是一腔暖意,卻被花小姐凍如九寒冰。

    而此時香香卻不温不火地乘機大獻嬌媚,龍金已漸漸把持不住了。

    儘管花小姐俏麗的容顏冷若寒霜,但大家還是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老半天,他們心中幾乎都在驚歎着道:“誰能有這一份豔福啊!”

    桌上另一個女子就是香香了,對花小姐的姿容,她不得不甘拜下風,但她卻是一個極聰明的人,她要在另一方面壓倒這位如仙的美人。

    香香忽然打破了眾人對花小姐的暗暗欣賞,突如其來地提出了一個問題。

    她道:“許大總管,聽江湖上人説,你們鐵龍門向來以西北藏劍山莊著稱,但卻不知你們現在有多少名劍?”

    許白塵始終沒有放棄結花小姐一舉一動地觀察,似乎想從她冰冷的面孔中窺出什麼奧秘,但是他失望了,那是—枝冰清玉潔的花朵,除了美得叫人心顫以外,什麼也看不出來,僅此而已。

    許白塵是善於識人的人,他完全知道這位並非是一個未諳世故的黃花姑甲,而是—個有定力的秀外慧中的奇慧的奇女子。現在他全部的精力正集中在她身上,忽然聽見香香的一句話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他剛要開口,龍金已道:“鐵龍門的藏劍並不多,但以整個古今中外的名家兵器來説,卻是連點霞山莊也比不上的。”

    香香怔了一下,旋即又笑吟吟地道:“果然非同小可,不愧是西北第一莊。”

    許白塵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眼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掃視了一下。

    香香又開口問道:“龍大門主這次南下,想必就是針結點霞山莊的名劍去的吧廣

    “只是想去見見世面。”這次許白塵搶先答道:“整個天下現在幾乎人不知道趙老爺子要賣劍的事,勢大財重的人太多了,鐵龍門也不敢太抱希望。”

    他把話説得很圓滑,他懷疑君香香是別有用心。

    君香香笑着道:“其實誰不是為了金陵趙老爺子的一句話而南去,公孫大官人,你説是嗎?”

    公孫嶽一直在埋頭吃着,聽到她的問話,道:“不錯,但我動員是真捨不得花大價錢買什麼劍。這一點我和眾位就有些不同了。”

    他真不想要聞名天下的神器嗎?有他自己肚裏明白了。

    香香道:“你們看趙老爺於居然肯把視如性命的那幾把劍當真賣了嗎?以小婢想來,恐怕其中另有文章。”

    這句話正是許白塵想説的。

    這時,殷蓋天忽然發話道:“你先説説看趙老爺子為什麼不能賣劍呢?”

    “這個很簡單。”香香道,“他一生與劍結緣,其集得名劍二十餘柄,這幾柄最名貴的劍,平日裏連他最親近的人都很少見到。可以這麼説,他有沒有這幾把劍還是一個問題。現在他居然要賣出去,實在令人費解。”

    殷蓋天道:“就因為這個?”

    他冷笑着,舉起手中的酒杯,一飲而盡。

    “那老先生説呢?”香香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殷蓋天沒有回答她的放就彷彿根本沒有和她講話一般。他只是看着花小姐,那意思是該離席回去休息了。

    香香被他氣得冷哼一聲,道:“異鄉相識,實屬三生緣份,請問你們究竟是何人?”

    殷蓋天一聽,忽然拍案而起。

    立刻舉座失色。

    以殷蓋天的功力,要想在在座中找一兩人殺瞭解氣,別人是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的。

    這麼一個老魔頭髮起火來,任何人都能想像出後果是什麼樣的。

    但許白塵想不通他為何如此小肚雞腸。

    這時花小姐緩緩地站起身,向眾人冷冰冰地一笑,然後用眼色制止了殷蓋天,左手甩出一塊白玉牌,扣在桌面上,轉身離席。

    她邊走邊道:“殷伯,我們既已在場面上混,總是要多交幾個朋友才好。”

    佳人隨着話音落去而消失在客廳門中。

    許白塵拿起扣在桌面上的玉牌,反手一看,就慌不迭地還給已站着身邊等他的殷蓋天。

    君香香和公孫嶽他們早就認識許白塵,但從沒有見過這位赫赫有名的鐵龍門大管家臉色如此難看。

    許白塵雙手抱拳,點頭哈腰地説着很讓人舒心地話,然後親自離座送走丁殷蓋天。

    香香問道:“許大總管,他們是什麼來頭?”。

    許白塵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説不得,説不得。”

    大家呆了一會,接着公孫大官人第一個發現殷蓋天的座位前一粒龍眼般大的一顆明珠,這顆珠子至少能買下一百桌這樣的酒席。

    這難道是他們的酒錢?手頭未免有些太大了!

    他是不是故意給他們看的?

    這是什麼意思?

    許白塵緊皺起眉頭。

    公孫嶽卻在想着自己的心思,這次南下之行,也是路上偶遇香香,而且上了她的鈎,被這個令人心醉的女人灌了不少迷魂湯,眼看着就要動手做事了,卻不曾想平地裏冒出了一個龍金。

    龍金不是好惹的,許白塵更不是好惹的,他只有定下心來,好好地籌劃一番。

    想問題自然要好好地休息,於是公孫大官人也託個辭,起身告辭了。

    龍金也被香香扶進虜間,早在他們先一步,許白塵就已進了房間,查看木匣中的重要東西,然後安排了龍金下榻之處。

    龍金上了牀,香香也嬌柔地伏在他身邊,此時許白塵卻沒有要離去的樣子。

    龍金早已等不及了,揮手要許白塵離開。香香迫不及待地脱去狐皮大衣,露出了緊身細毛絨衫,苗條的身材,邁着嫋嫋婷婷的步子,走到門口。

    許白塵只好閃身出去了,他希望龍金今夜不要陷得太深。走時,一雙如鷹的眼睛,又深又狠地盯丁香香一眼,他同樣希望香香也心裏有數。

    香香使勁關上門,拴好銷子,心中罵道:“這個許白塵老鬼,還真是狡猾詭詐。”

    龍金房間在火燭滅時,傳來了哼哼嘰嘰的聲音。

    許白塵把門虛掩,躺在牀上翻來覆去難以入睡,他總覺得今夜要出事不可,是什麼方面的事,他又講不不禁。這只是一種非常的感覺。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正當許白塵沉沉欲睡的的候,忽然傳來一陣簫聲。

    許白塵一下於睜大眼睛,睡意全無,這簫聲是不是殷蓋天天吹弄的?他預感到這蕭聲—停,災難就要開始了。

    他在等,等簫聲停下來,等他嚴練不了十餘年的通天耳中聽到的聲音,他有這個自信,就算一隻無聲的壁虎從龍金門前爬過,他都能聽到。

    許白塵在傾心地聽着動靜,但也忍不住想到了花小姐和殷蓋天。

    他怎麼也不明白,威震江湖十餘年,後來又消失了十餘年的“魔手”殷蓋天又怎會聽命於一個黃毛丫頭。

    殷蓋天在十餘年前之所以隱退,有人説是因為他同胞弟殷蓋地死去的緣故。

    殷蓋地真的死了嗎?他這次重出江湖又是為什麼?

    這個絕色美人為什麼會有那塊白玉牌?這是她的起初身份嗎?

    許白塵正陷入深深的思索中時,簫聲的樂律忽然變了,孌得動人心絃,婉轉惰痴,那是一種撩人心魄的樂曲。好似一個美麗女子忽然來到你牀前,這是一個騷動的夜晚。

    正當許白塵不由自主地傾聽這首樂曲時,門外傳來了一陣很輕很輕,不比壁虎走路重多少的腳步聲。

    簫聲變得更加熾烈火熱了,足可以讓人想人非非,許白塵真想躺在牀上好好傾聽一番。

    剎那間,他清醒過來,心中大叫一聲“不好!”他畢竟是在江湖上闖蕩了近一輩子的老客。終於在沒有被簫聲完全控制時清醒了過來。

    許白塵提氣收神,輕輕一閃,無聲地出了門。

    因為遲疑了一下,那個腳步聲已消失,隔壁龍金的房間也沒有任何聲響了,但門已現出一條縫。顯然,夜行人已進了房間。

    許白塵側身進房,腳跟還沒有立穩,一道黑影迎面撲來,一股殺氣從對方身上發出。

    黑夜之間許白塵看不清對方出的是什麼招式,而且又是忽遭襲擊,於是急忙閃身避開正面,雙手護住全身各大要穴。

    那黑影也不追擊,腰身一扭,直向門外閃去。

    這時許白塵憑着夜行眼力,藉着昏暗的夜光已看清楚,那人身材矮胖,但身手敏捷,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中還抱着一個方形物品。

    許白塵立刻想到了裝珠寶的箱子,大小和夜行人懷中的差不多,他一探手,從腰中抽出自己的隨身兵器,

    能讓他用上兵器的人已不多,他至少已有七八年沒有用過兵器了。這次可真的有些急了。

    一柄在黑夜中同樣能刺眼奪目的短劍,以雷鳴電閃般地速度刺向黑衣人的腰部。

    在這種緊急的時刻,許白塵也根本顧不上什麼江湖規矩,白光一閃,左手順勢去奪那口箱子。

    夜行人不但一身黑衣黑褲,還黑巾蒙面,他見許白塵來勢兇猛,急轉身相讓,但就在這一退讓間,許白塵早已把那方形物品奪了回來。

    蒙面人不肯就此服輸,雙手一翻,迎上對方的短劍。

    “鏘”的一聲,一綹火花,夜行人把許白塵的短劍逼開,原來,夜行人此時手中已拿着一對烏漆的鐵環。

    許白塵沒想到這個夜行人居然有這麼高深的內功,連退了兩步才站穩腳,接着手腕一翻,絕招立出,殺氣再現。一式“金龍攪海”,直奔對手的心窩。

    就在這時,內屋的門一動,白光閃動。

    門已半開,白光在閃。

    但不是兵器,而是赤條條的香香裹着一條單絲巾從門裏衝了出來。

    她伸手就要接過許白塵手中的箱子,但許白塵又怎會撒手。

    香香雪白髮燙的身體己逼了上來,一陣消魂散魄的肉香令人神醉心迷,許白塵稍一懈怠,那個夜行人已翻身出了大門。

    “大總管快去追趕飛賊。”香香叫道,“是龍公子叫我保護這口箱子的,”

    她雙手拽着箱子,身上本來就散披着絲巾,已從光滑的矯軀上滑落下來。

    房裏彷彿被她的雪白肌膚照得更亮了一些。

    許白塵一聽房中的確有響聲,想必真是龍金叫她拿箱子的,於是冷哼一聲,猛地撒手。

    香香沒有提防他來這一着,身子向後一仰,翻着跟頭進了內室。

    許白塵恨不得迫上去扇地兩個耳光,這個淫蕩的女人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地在這關節時候出現?

    要不是不願得罪龍金,他非把她毀容不可。

    許白塵恨恨地追出了房門,但哪裏看得見夜行人的蹤影,靜靜地走道上依然平靜無聲,四周隔壁的客人也沒有任何反應,彷彿剛才根本沒有發生任何事。

    許白塵輕若狸貓地從走道上走過,雙耳集中了全部精力。沒有人點燈,也沒有人出來夜間小解,黑黑的、靜靜的,除了公孫嶽房間傳出了一陣輕微呼嚕聲外,連剛才那個婉轉的簫聲也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停了。

    一種壓抑的氣氛使許白塵感到這裏不是一家盛隆的客棧,而是一座空寂的墳墓。

    如果剛才是公孫大官人,那麼他的速度也太快了。因為公孫嶽的房間就緊靠在許白塵房間的旁邊,而且他主要是防範這個公孫嶽。

    不可能是公孫嶽,他沒有道理這麼快的。

    許白塵走到甲字號的最後一間,這裏是緊挨樓梯,是殷蓋天的房間。

    他慢下腳步,更小心謹慎了,但當他走到殷蓋天房門前時,忽然從門裏傳來一陣簫聲。

    簫聲細長低沉,但充滿了肅殺之氣,彷彿一道有形的物體,使人歷歷在目,令人毛骨悚然。許白塵不由得吸了口涼氣,倒退了幾步,不敢貿然前進。

    許白塵站住身子,穩定了一下心緒,然後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像幽靈一般,從長長的廓道上游蕩着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再也沒有睡意,和衣躺在牀上,心中亂成了一團麻,想來想去理不出一個頭緒。

    簫聲還在響着,嗚嗚咽咽,如泣如訴,從肅殺之意變成了復仇般的悲壯激昂之調。

    許白塵感到這簫聲中透着另一層含義,但又一時想不通這含義是什麼。

    不知不覺中,他合上眼睛靜靜地聆聽着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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