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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拍卖神剑

    窗外,一片银白之色映出房中,不知夜里什幺时候下了这么一场雪。龙金用力睁了睁迷朦的眼睛,脑袋中还朦胧地回忆着昨夜的风流,他揉了揉脸,下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口箱子,这要比任何事都重要。

    但当他拿起箱子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着手处箱子轻若无物。

    香香早已不知去向,箱内宝物已属他人。

    龙金大叫许白尘。

    许白尘这时居然还没有醒,这是从没有过的事。

    猛得听见龙金的呼唤,他这才从床上下子跳起来,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人已冲到了龙金的房间。

    但这一切是否已经迟了?

    许白尘瞪着空空如也的箱子,想起自己昨夜是被箫声所迷,在不知不觉中昏昏睡去。

    这箫声好厉害!除了殷盖天还有谁有这样的功力?

    “君香香什么时候离去的?”许白尘眼睛盯着那口空箱子问道。

    “这……”龙金说不清楚,但转眼间,他闻着自己身上的浓郁香气似有所悟。

    他恨恨地道:“这臭婊子居然敢下迷药。”

    许白尘想想自己,不由得苦笑,道:“老天保佑,她下的只是迷药而已。”

    “什么意思?”龙金正没好气,猛地听到他这番话自然极不顺耳。

    “我是说我们应该感谢她,因为她只下了迷药,而没有下毒药。”许白尘冷冷地道。

    “她敢?”龙金尖着嗓门叫道。

    对龙金这样下毒药自然是自找苦吃,下迷药却要比下毒药容易得多,而且君香香本身就是迷药。

    但许白尘却道:“没想到她们和殷盖天居然是一伙的。我们能保住这条命住这条命已算不错了。”

    “什么?”龙金大吃一惊,他弄不懂许白尘为什么要说君香香和殷盖天是一伙的,昨晚那顿饭时,股盖天还差点因为君香香一句话而发火。

    难道他们是在演戏?

    许白尘这才把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然后又道:“殷盖天以萧声相助,他不会白出手的,那么他又要什么呢?单单只是为了钱财?”

    这一点龙金就更不知道了。

    他望着空荡荡地走廓。

    整个客栈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铁关客栈的客人都已走光,高耸的楼房耸立在一片白雪之中,只有它,才对昨夜发生的一切无动于衷。

    清晨的寒流在高空奔涌,好在地面上没有太大的风。

    济南府的长安大街上早巳塞满了人。

    他们中有为生活而起早奔波的,有为盈利赶早市而流汗的,也有为一些不可告人的事而早行的,还有根本不为中而起床上街的。

    他们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的,也有小的,甚至还有两个碧眼高鼻的西域人。

    两个说着僵硬中原话的西域人,在一个穿湛蓝色马夹、脚踏鹿皮软底靴,腰扎虎尾带的中年人带领下,来到张记古董店。

    他们谈笑风生,店老板自然更是兴致高昂,刚开开门就有一批大买卖上门,自然不能怠慢。

    高个子的西域人盯着一件件古董目不转睛,眼中放出带着贪婪的光芒。

    他游鉴着,但看得很仔细,当他的眼光扫到门口时,眼中的光芒不由得大放异彩。

    一位妙龄女郎正从店外盈盈走来,她衣着华贵,一张俏生生的脸,光润如玉,满身洋溢着诱人的光彩。

    她身后跟着一位清癯的老爷,皱纹满脸,手中拿着一根麻花细马鞭。

    美丽的女子走到柜台前,细声细气地向店老板道:“能不能把那柄古剑拿来一看?”

    店老板又怎会拒绝这样一位女子的要求。他迅速地把那柄古青铜剑递到女郎的手中。

    这是一把周秦时期的古剑,是用来当作祭品或陪葬晶的,是一把非常难得的古董。

    那个西域高个,自从这位女郎进来,他的跟睛就没有离开那细条身材一下。

    这时,他慢慢地走到女郎身边,用他自认为最亲切、最温柔的但又僵硬无比的声调道:“这位小姐,这是—把东周末年时期,诸侯用来陪葬的物品,它应该不算是一件真正的兵器。”

    绝色女郎转头看着他。

    西域人巳做好吃“白跟”的准备,但那个女郎却忽然笑了一下,犹如一园鲜花在刹那间一起开放一般,地道:“这位大爷说得很不错,它不但不能算是一件真正的兵器,而且也不是一件真正的古董。”

    这柄古剑居然是假的。

    店老板诧异地看着她,这柄剑虽不是真正的周秦古物。但年代也绝对超过百年。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年轻女子—眼就看出这是赝品。

    西域人干笑了两声,道;“小姐好眼力!”

    这时那个中原人氏上前解释道:“这是吐蕃国的著名收藏家,贴罕尔大官人。”

    贴罕尔这次到中原也是为了点霞山庄的事而来的。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另一个魁梧的西域人是他的贴身保镖叫乌巴哈,上前说话的中原人氏叫孔少钱。

    贴罕尔感到这位年轻的小女子能有这等眼光是很不寻常的,他心里不由地产生了一种想法。

    孔少钱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上前道:“小姐必也是这行的行家,冒昧地请问小姐芳名?大家也好相互切磋一下经验。”

    绝色倾城的女孩子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好似银铃轻摇一般动听。贴罕尔和孔少钱二人,一时都坠入痴迷迷的遐想之间。

    极好听的笑声惹恼了旁边的乌巴哈。他不是真正的因笑声而气愤,而是这笑声太有诱惑力了,他简直就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这时,小姐后面的干瘦老头开口,道:“诸位,这位是花含笑小姐,鄙下姓殷,时而也玩玩这些古人留下的东西。”

    贴罕尔已判断出这个殷老头是花含笑的一个亲随,他盯着花含笑如花般地笑靥,逼紧一步道:“能认识花小姐真是三生有幸,恕在下眼拙,居然没想到小姐原是行中人,想必花小姐也不是本地人吧?”

    花含笑轻笑道:“当然不是了。”

    贴罕尔道:“花小姐到这里来是走亲戚的……”

    花含笑抿着小嘴笑丁起来;道:“还说是专门收藏古董的,再过三天金陵的赵老爷子就要拍卖他视如身家性命的几样古董,你们都不知道?”

    “哦?”贴罕尔故作惊讶,仿佛才知道这件事一般,奇道,“金陵点霞山庄的赵老爷子,他只收藏古剑,难道他要把那些古剑卖掉吗?”

    花含笑在心里猛啐了两口,但表面上还是笑眯眯地道:“是啊!”

    “太好了!”贴罕尔道,‘这样的机会,我们可不能错过,只有三天了,看来我们要同路赶去了。”

    花含笑只是轻轻地笑。

    贴罕尔醉迷迷地盯着万种风情的花含笑,心里不禁大笑起来,他眼神微漾,好!上钩了!

    他们一行五人,走出了古董店,贴罕尔道:“花小姐,鄙人也珍藏了一柄古剑,希望花小姐能帮忙鉴赏一番。”他说着从乌巴哈背上的大羊皮袋里拿出一柄裹在蓝布包中的短剑。

    他递给花含笑,道:“上辈人都说,这是一柄货真价实的前秦古剑。”

    贴罕尔一边说,一边倾身向前,蓝色的眼睛已喷出火辣辣的光焰,他那只握着短剑的手有意无意地向花含笑高挺的胸脯触去。

    花含笑一手拿着一只小包裹,另一只手正迎向短剑的剑柄,所以这时胸锨失去屏障,这样的机会,贴罕尔又怎会白白地错过。

    就在那只毛茸茸的手刚刚要达到目的的时候,却不能再前伸半分半毫。

    连贴罕尔自己都不知道,手腕上什么时候缠上了一道细麻拧成的马鞭。

    如蛇一般的马鞭接着从他的手上滑落,但贴罕尔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柄已被花含笑顺手抽出短剑已从他的脖领中掉落内衣里。

    贴罕尔大叫一声,跳起丈高,急忙解衣松带。

    那可是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

    其实贴罕尔倒并不是怕短剑的锋利,而是另有其因。

    这时,路上已围上来许多人,他们不懂,当街脱衣解带是不是这西域人的家乡风俗?

    只听到风声摇动,一条又粗又黑的皮鞭卷了过来。

    这是贴罕尔保镖乌巴哈手中的皮鞭。

    粗大的皮鞭卷住了又细又小的皮鞭,乌巴哈的块头至少比殷老头大三倍。

    但却拉不动殷老头半步,也解不开缠在小皮鞭上的大皮鞭。

    两条皮鞭像拔河—样,绷得直直的,把贴罕尔和花含笑正好分到两边。

    花含笑好像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只是望着手忙脚乱的贴罕尔开心而又调皮地“咯咯”笑着,几乎笑得流出了跟泪。

    贴罕尔一脸苦相,孔少钱更围着他帮忙,乌巴哈正把力气加到十二成,但只见殷老头手腕猛地一抖,足有三百磅重的乌巴哈竟腾空飞起,跌出一丈开外。

    在场所有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乌巴哈半边身子都跌得酸麻了,一条拿皮鞭的右臂根本就不能动弹。

    这时,花含笑跑到他面前,把他向上扶起,并且说道:“殷老头,你开玩笑太过份了。”

    殷老头也急忙过来,道歉道:“这位兄台,老朽出手重了,请多多担待!”

    乌巴哈气喘如牛,本来就很黑的面庞,已变成了酱紫色,表情仿佛就像斗败了的公鸡。

    孔少钱过来,一把把乌巴哈拉了起来。

    这时,贴罕尔已拿出那柄短剑,但他再也不敢递到花含笑手中。

    贴罕尔虽然一脸哭丧相,但并没有生气,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子,无论她和任何一个人开玩笑,那人都不会介意的。

    花含笑向他们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就跳上路旁的一辆黑顶蓬马车。

    在殷老头一声吆喝下,马车开始前行。

    贴罕尔大声道:“花小姐,你还没鉴赏这把剑呢?”

    花含笑探头笑道:“贴大先生,你玩了这么多年占董,你应该知道,有些古董上面沾满了毒,是看不得的,对不起,金陵城再见。”

    马车辚辚而去。

    一片红尘后面,贴罕尔惊讶地愣愣地站着。

    太不可思议了!花含笑连短剑看都没看,她又怎会知道剑上涂满了巨毒。

    这可是贴罕尔的家底,在假古董表面上涂满了一种毒,这种毒无色无味,当鉴赏人贴近古董仔细观察时,这种毒就会进入眼睛中。

    两三天后,眼睛就看不到光亮,而且毒性进入脑袋中,就会失去理智,非要用他的独门解药不行。

    那样这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会跪下来求他。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成了妄想。

    花含笑的一席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贴罕尔足足呆了一刻钟,这位年岁不大的俏女孩居然有这样的神通,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

    他怀疑这个美丽的人儿是一个狐狸精,他一生伪造古董,一直用这个办法,从未被人识破过,这柄短剑,更是他得意之作,否则他也不会带在身边。

    这次中原之行,出师不利,不过,只要完全掌握、控制住这个美人儿,那可就大不一样了。

    所以贴罕尔还是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而孔少钱却已看出花含笑是个危险人物,定是肩负着某种神奇使命,那个殷老头出神入化的功夫,更使他不由得想起两个人来。

    两个人是一对双生兄弟,都是失踪了十余年的江湖怪杰,都杀人如灭蚁的高人,他们就是殷姓,江湖人称魔手、鬼脚的殷盖天和殷盖地。

    孔少钱从没见过殷氏兄弟,但他却有七分把握,他只是不懂,这么两个危险人物,是被谁请出山的?

    他感已到前途的危难。这两个人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他们一定还有什么很厉害的后招。

    猛然间,孔少钱大悟!

    他在贴罕尔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后,贴罕尔像一只被踩着尾巴的猫一样,惊慌地跳到了乌巴哈身旁,从他肩上拽下了沉重的包裹。

    包裹里原来应该有的,已经没有了,不应该有的却出现在里面——一堆破砖烂瓦。

    金陵远郊的一个幽谷中。

    这里有一座典雅的山庄,长满青苔、挂藤的石墙隐藏在娑娑的丛林中,数枝迎雪早开的红梅,伸出墙外,冷艳凝霜,幽香袭人。虽是隆冬季节,门前一大片空场地上种着如毯一般的草坪,却青绿如翠,铺地似锦,衬出山庄大门的,富贵气派。

    ——这里就是点霞山庄。

    进庄后不远就是一间宽敞的大厅,玉栏银雕的走廓,厅内更显得清雅、富贵。中间是一张又长又宽的紫檀木条桌,四边墙边排着一圈铺着金丝贼的敞椅,朝南正中摆着一把古朴的太师椅,上面是淡青色的长毛毛毯,这是赵老爷子的位子。

    拍卖古剑就在今天。

    庄门口左侧的草地更是热闹,大大小小的轿子,各式各样的车,还有许多马匹、坐骑,仿佛这里是骡马坐具店。

    赵老爷子的亲随,人们都叫他孙老头子。

    孙老头子身材瘦小,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颗并不大的脑袋,顶在他的肩膀上,却显得那么硕大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岁数,就像没有人知道他的底细一样,他一双眼如针一般的细,也同样如针一般地刺人。

    孙老头子很少有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那倒不是他不敢抬头面对别人,而是那人根本就吃不消孙老头子如剑一般锐利的眼光,

    孙老头子今天虽然不招待客人,但却很忙,忙得比任何一个招待客人的人都忙。

    他已将庄内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了一番,把来庄的客人的特征和特殊的言行举止都用心记下,这些情况一丝不漏地反馈到了赵老爷子的耳边。

    孙老头子今天穿的是织锦长袍,走起路来东倒西歪,踉踉跄跄。告诉赵老爷子情况以后,他斜着眼纲纲在旁边看着赵老爷子的反应。

    他发现今天赵老爷子好像心绪不佳,浓眉不展。孙老头子知道赵老爷子是希望今天有一个人能出现,而这个人才是引起这次拍卖古剑的主要人物。

    那是一个令人心悸的人。

    大厅里空无—人,因为还没有到卖剑的时候。所以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擅自撞进来。

    负责招待客人的除了点霞山庄原有的人,还有的就是地处金陵本地的秦淮帮。

    秦淮帮新任帮主梅宜人,就是这次大会维持秩序的总招待。

    她长得很美,圆圆的大眼睛、挺直的鼻粱、一双微薄的嘴唇、高挑匀称的身材。但她整个人看上去,没有同她名字一样“宜人”,因为她从不言笑,脸上玲若冰霜,城中世子都称她“冰美人”。—秦淮帮闭门重整十二年,十二年中多得赵老爷子的帮助,这个人情梅宜人是不会忘记的。况且,她个人也非常敬重这位德高望重的赵老爷子,心甘情愿地为他效劳。

    大厅内十二只火盆已经生起,滚滚热气在厅中翻动,尽管外面寒风呼啸,厅内却暖如阳春。

    开始有人捧着一个个锦布包来回于厅中,他们都是在梅宜人一眼不眨的眼光下做着这些事。

    今天赵老爷子将把他最珍爱的“鱼肠剑”当场拍卖。

    接着人们开始鱼贯而入。

    大厅中转眼间就挤得满满的,但赵老爷子却还没有露面,连孙老头也没有出现。

    没有人高声喧哗,人们只是在静静欣赏着那稀绝于世的神物。

    一座整玉雕琢而成的剑匣,放在桌面中间,美玉凹处霍然就是那把曾刺过秦皇闻名天下的短剑“鱼肠”。

    纯白的美玉,青碧的名剑,宝光灿灿,剑气凛凛。

    谁占有它,谁就可以坐上剑王的位子。

    惊叹和鉴赏只是一瞬间的事,接着人们开始激情高昂地谈着自己的高论。

    这时,梅宜人忽然用冷冷的语调高声叱道:“起价十万两黄金。”

    在一片嘘呼声中,谢紫玉已抢先第一个开口呼道:“十二万两!”

    他高度利用这十余天时间,已很顺利在金陵城中筹到一批巨款。二十万黄金大约一百二三十万银子,这也是他现在全部的家当。

    在人群最多的地方传出了一个美妙好听的尖声音,是香香在叫道:“十八万两,我要了!”

    没有人理会她。

    龙金瞪她几眼,他恨不得马上冲上去给她一拳,把她最美丽的鼻子打扁。

    他在金陵城已整整找了她三五天,却见不到一丝影子,现在她却在这里吆三喝四。

    龙金很气愤,瞪着带血丝的眼睛,憋住劲大叫道:“我开二十五万两。”

    他叫得比谁都响,可他现在却身无分文,他不是真的要买,而是要气气香香。

    龙金的话音才落下去,有一个闷闷的声音:“五十万两黄金,我要了!”

    立刻有人认出这个中年就是关外白老虎手下第一员大将单金刚。

    他的口气是那么肯定,仿佛已知道没有人能再有能力和他争了。

    场中一片寂静,好像空气都凝固了,这是因为人们的舌头都已僵硬了,一齐用诧异的眼光凝视着这位并不很熟悉的面孔。

    单金刚身上带着钱,而且还有后台;更重要的是江湖上已没有几个人能惹得起他这个后台。

    人们在惊诧的时候,又忽然威吓以另一个惊诧。

    那张放在大厅正位原本空空如也的太师椅。却不知在什么时候上面已多了一个老人。

    现在在大厅中的人,其中不乏江湖高手,但他们谁都不清楚赵老爷子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

    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无声无息地出现。这样的事、这样的人,能不让人诧异吗?

    人们甚至比第一眼看见“鱼肠剑”时还要惊叹。

    赵老爷子面带微笑,仰坐在太师椅上,看上去似乎很疲倦。淡紫色的锦袍在太师椅中显得稀松散乱,一把雪白的胡须无力地垂在胸前。

    他在用眼光搜索着大厅中的每一个人。

    但转眼间,他失望了,他千方百计要找的那个人一直都没有露面。

    这次费尽心机公开卖剑,就是为引这个人出来。

    他不会来了!

    赵老爷子心口一阵心血翻涌,窒息般的难受。

    这个魔鬼,如果他还不出现,一切就迟了,他的平生心愿,他所受的一切委屈,将无人能理解。

    宿愿难圆,他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定了定心,决定按第二个方案行事。

    赵老爷子斜睨了坐在远处椅子上的一个年轻人一眼。

    那位才是真正的买主。

    年轻人一身深蓝色长衫,秀眉高鼻,头带一顶飞檐公子帽,天诞饱满,双目灼人,俊美中不失威武之气。

    他就是近年来最令人费解的人物——柳双青。

    柳双青身旁还站着一个不大的少年人,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在人群中扫来扫去。

    没有人去注意他,但他却要注意每一个人。因为他怕在这时碰见他不想见到的人——叶纷飞。

    这少年人自然是李乐。

    李乐把眼光看向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向他微笑了一下,他已知道这少年人是双青公子带来的。

    然后赵老爷子又把眼光望向柳双青,向他微微点了点头,对他充满了自信。

    这时柳双青站起身来,环顾四周一下,然后用不太高但却能让在场每今人听见的声音道:“各位,请让在下打断一下。”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而柳双青却面向赵老爷子继续说道:“赵老爷子,请恕晚辈冒昧,想对这把名震天下的神剑,发表一下自己的浅见,希望老爷于不要见责。”

    赵老爷子也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只是点了一下头,道:“柳公子请不要客气。”

    这时场上的人才猜测出这位就是江湖上人们常常议论的柳双青。

    柳双青表示了感谢,然后才平声静气地说道:“鱼肠剑是古之神剑,亦是我炎黄子孙的骄傲,更是中华之魄宝。今日虽得幸会,以价论剑,皆明之珍贵。但真正说起,它却是无价之宝,晚辈不敬.请老爷子不如把这次盛会改为鉴赏聚友盛会。以免世人议论赵老爷子为富贵而把珍藏国宝易手他人,使天下人取笑,尤其那种以万金巨款借以炫耀财力的卖弄是极不可取的。”

    他的一番话刚落,场中就是一片骚动,似乎要出现大风大雨。

    单金刚身边的是第一个跳脚开骂的。因为他认为没有人敢和他们“斗”了。

    而龙金却为柳双青大声叫好,他没有钱,买不成剑,当然也不希望别人买去,帮柳双青这个人情不能不做。

    赵老爷子也没有想到柳双青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他微闭双目,仿佛在静思。

    大厅中好像开了锅的汤,沸沸扬扬。

    这时有一个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柳公子,你这一席话说得好!”

    声音并不很响,但却能压住场中所有人的声音,使每个人都有清清楚楚地听见,随着这一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大厅里突然散发出一股令人心醉的芳香。

    赵老爷子睁眼望去,不由得惊呆了。

    一位艳丽佳人已走进大厅,她就是花含语。

    也就是李乐认识的语儿。

    一头似刚沐浴后瀑布般披下来的秀发,用一条紫色的绢带缠着,更显得妖艳诱人。

    她身后跟着干瘦老头“魔手”殷盖天,殷盖天虽然还是那个模样,只不过手上多了一口沉重的箱子。

    “花小姐!”

    “语儿!”

    她的名字不只一个人惊呼出口,谢紫玉、龙金,还有那个贴罕尔他们都是异口同声地惊呼。

    最吃惊的当然是贴罕尔和乌巴哈,他们没有料到花小姐居然还会在这里出现,太妙了,不过,这里不便下手,但被她骗去的珍宝却一定要夺回来的。

    赵老爷子心头也是一震,这样的丽人,的确是世间少见;而且他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种感觉已是许多年前的事,他所处的那个时代的人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且前这位却是更年轻更美丽照人。

    “花小姐”的惊呼声,就像一股强劲的春风吹过他象死水一般的心田,使他难以平静,且又惑不解。瞬间,赵老爷子的思想超越时空,已逝去的可怕记忆被忽然唤醒,叫他震颤不已。

    赵老爷子睁大眼睛镇静地仔细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花含语也不管大厅里的男人和女人用什么目光和表情在看着她,只是盈盈一笑,腰肢微动,已到了置放各种名剑的宽大桌子旁。

    她仔细地观察着桌上的各代名剑,全神贯注地审视着。黛绿色的貂皮大衣从肩上轻轻滑下,露出了雪白如玉琢似的—段颈项。

    场中的人不但在看着美人,而且都在盯着殷老头脚下的箱子,尤其是谢紫玉、龙金和贴罕尔三人。他们的心在急剧地跳动,他们都认为那口箱子中装得是自己的珍宝。

    站在赵老爷子身后的是一个年轻人,他也同样为花含语的出现而惊呆了,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注视着场上的每一个人的表情。

    这个年轻人既不胖,也不瘦,一脸严肃之气,如鹰一般的眼神刺得人浑身不舒服。

    他发现场中的几个人面呈现戚色,寒着脸盯着花含语,好像她是一头来自深谷的猛兽。

    年轻人为花含语美丽的容貌而深深地吸引,同时也为她的安全而深深感到担忧。川南寒冰堡和西北铁龙门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之辈。

    那人是朝殷盖天走去的,走到面前就伸手去提地上的那个箱子,但箱子却仿佛焊在地上一般,这大汉呲牙咧嘴,而那子却是纹丝不动,另一个大汉又冲过来,准备相助,手刚一伸出,已被一根以细又柔的皮鞋缠住。皮鞭并没有停下来,只见殷老头手腕一抖动,皮鞭又绕在第一个大汉的手腕上。

    人听殷老头一阵“嘿嘿”的怪笑,那两个大汉已飞起三尺多高,向后跌出足有两丈之远。

    秦淮帮帮主梅宜人这时才注意到这位不起眼的老头。又美又圆的眼睛在对方身上扫来扫去,可惜她年岁太轻,根本认不出这位曾名震天下的人物。

    她是今天大会的总招待,对这场纠纷总不能置身事外,于是冲过来高声道:“这里是点霞山庄,不是你们胡闹的地方!”

    两个大汉犹豫了一下,恨恨地退了下去。

    站在谢紫玉身后的蒋雄,自从在船上见过殷老头后,一直气不过他倚老卖老,恃技欺人,这时又见到那口箱子,更是早已按捺不住,今天仗着已方人多势众,他一定要大显一次威风,让这老不死的丢丢脸。

    于是他大叫道:“贼赃俱在,休想抵赖。万两黄金易得,只怕我的兄弟不愿意。”

    他“唰”地一下,从衣衫内处亮出一把明闪闪的钢刀。

    人群又开始骚动。

    谢紫玉不但不出声阻止,反而站到了一旁。

    他当然真的很介意那笔珍宝,但他更想以此为媒介,来结识花含语,所以现在不愿贸然下手。

    谢紫玉故意让蒋雄发难,自己相机行事,因此他不动声色,屏气敛息。

    龙金就不同了,他巴不得天下大乱,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从中捞到好处。

    他是大西北的黑道祖宗,这种黑吃黑的事,几乎是铁龙门的专用手段,所以他现在的心境和别人的不同,此刻只有高兴,而无担心。

    铁龙门虽然财大势广,他也不是一点也不在乎那几百万两的珠宝。但与上百万两的银子相比,他现在更想要花含语这个人。

    当时他在铁关镇丢宝,就派许白尘回头。他的人还没进中原时许白尘就已召齐了三十名一流高手跟了过来。

    就在昨夜,他们看准了行头做了一票,把秦淮帮的总舵洗了一遍。虽然伤了几个人却得到五万多两黄金。真可谓收获不小。但时间太急,到现在黄金还没有脱手,所以他现在口袋中还是一毛没有。

    龙金现在心安理得的,不慌不忙地看着眼前的情景。

    梅宜人对蒋雄十分恼火,昨夜总舵被抢,不但丢失了五万多黄金,而且还死了五位兄弟,她深信这种缺德事正是蒋雄之流所为。刚才自己以帮主身份份维持秩序,这个匪盗似的壮汉竟不予理睬,不禁怒火中烧。

    她走到蒋雄身后,乘其不备,出手如电,一式“反手覆云”把蒋雄手中的钢刀卸了下来。

    蒋雄愣了一下,立刻要翻脸,虽然梅宜人是乘他不备,但丢了刀也是极不光彩的事。

    他刚要挥拳抗议时,忽然发现他身边至少已围上了二三十号人,每个人的眼光都带着火药味。

    蒋雄知道这帮大汉全是秦淮帮的,他们全都会因为梅宜人的一句话去做任何一件事。

    蒋雄冷哼一声,道:“好,算你狠!”

    梅宜人还没开口,殷盖天已怪叫道:“梅帮主好快的手法,没未了你父母的名声,可老头今天也不买你这个人情,就凭他手上那点玩意,想吓唬我殷盖天?”

    场中开始混乱了,他们都是常在江湖上走的人,虽然不认识殷家兄弟,但至少都听过。

    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怎会到了这里?是不是又要发生些什么流血的事了?

    殷盖天手中的皮鞭被内功一下子逼得笔直,他大声道:“老子重出江湖,就要见个真章,有谁不服气的,尽管站出来……”

    “殷老头,不要说了,事非自有公论!”

    花含语还在鉴赏着那些宝剑,头也没有抬,一句话打断了殷盖天的话,殷盖天的皮鞭又忽然软了下去,像做错事似地垂下头。

    赵老爷子十分惊诧地目睹眼前发生的一切,他似乎看出了这主仆二人之间的蹊跷,这是两个品格截然不同的人,不知是为什么,命运把他们安排在一起。

    他知道这个女人要找他的茬了,花含语眼中藏着的某种东西,是躲不过这位在江湖上闯荡了一辈子的赵老爷子。

    果然,不多时,花含语睁大眼睛,激动地道:“赵老爷子,你集一生精力,倾全部财力攒了这些各代名剑,不使中华祖先之心血所成的至宝流失散落于民间,这也是在青史上留下一道永垂之笔。然而,小女子只是不懂,你老人家为什么视毕生心血结晶如草芥一般,邀约这些只知牟利,只知赚钱,只知铜臭的商人,云集一堂,奢谈剑道,简直是对素有君子之称的剑器的亵渎。”

    赵老爷子不由得双眉抖动,眼中精光暴射。

    花含语和花含笑是—对孪生姐妹,花含语把谢紫玉的珍宝弄到手后,就马不停蹄,一气北上,在铁关镇终于碰到了龙金。

    在铁关客栈表面上先冷冷静静,然后突然袭击,又把公孙岳和君香香刚刚到手的龙金的钱财洗劫一空。

    而花含笑则盯上了贴罕尔和单金刚。

    贴罕尔的钱是骗过来了,虽然常在中原行走,但要对付他这种人却也容易。

    但这个单金刚却是一个老奸巨滑的人。花含笑连他带来的钱放在什么地方都没查出来,但总算是查出来单金刚的后台除了关外牧场的主人白老虎白无敌外,还有一个,而且他来金陵的目的,还不止是为了买几柄古剑。可那个后台是什么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场中的人并不知道她们是一对姐妹,所以都以为她这一席话是针对自己的。同时他们又都知道这个奇女子的道行之大,可谓手眼通天,既被他指责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只好干瞪眼,不知如何还击。

    赵老爷子半闭着眼,胸前飘拂的长髯在颤抖。

    “不,这位小姐。”柳双青纵身站起,有些事他是不能讲,而且他也同样不知花含语她们姐妹俩搞的事情的真正缘由。

    李乐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襟,那意思好像是在说,你不能站在谢紫玉他们那一边,帮着别人欺侮语儿。

    但柳双青还是一脸严肃地站了起来。

    柳双青很佩服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孩子,她不但有这份胆量,而且更有这份至诚之心。

    柳双青平静了一下心情,才道:“赵老爷子德高望重,一辈子视钱财如粪土,他这样做,绝不会只是单单为了钱财,请小姐不要误解。”

    花含语看了看这个英俊的年轻人,她知道他就是近来风传最盛的柳双青。

    她觉得自己这样做,从某种角度上,也是为了成全他。没想到他丝毫不领这份情。

    这时,赵老爷子半闭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虽只短短一瞬,却已分别扫视了厅中各种人物的情态,他特别注意花含语和柳双青两人。

    场内一片寂静。

    大厅的主人开口了:“花小姐,老朽真诚感谢你的一片好意,不过垂暮之年,已无心留意身外之事,今日所来山庄的各位朋友,皆为贵客,这一点想花小姐定可体谅,恕考老朽动问一句,花小姐山庄之行,所来为何?”

    花含语轻轻的,冷冷半一笑,道:“请教赵老庄主,古剑二神,究竟花落谁家?”.

    所有人都是惊诧异的表情,迷惑不懂,显然大家都不知道花含语这番话中的含义。

    语出惊人,全场哑然。

    但赵老爷子却是象被人当胸捶了一拳一般,颓然瘫倒在太师椅上。

    花含语这句话就是对他讲的,所以也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对方这句话中的意思。

    但这只是一瞬间,还没等赵仙笛伸出手来扶他,赵老爷子已重新坐直身子。

    他漫不经心地扫视了花含语一眼,心中有无限的话都堵在咽喉处说不出。

    他忽然从心底感觉出有一层可怕的阴影笼罩着他,对方那句话中所提到的“古剑二神”与自己的一生,有太多的风风雨雨。

    他感到这种恐惧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这时李乐悄悄地问双青公子,道:“她说的‘古剑二神’是什么?”

    柳双青皱皱眉头,道:“我也不很清楚,想必是传说中的两个神仙!”

    “我看不是!”李乐冷冷道。

    “为什么?”双青公子问道。

    李乐道:“一定是什么物件,不可能是神仙或人!”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双青公子睁大眼睛道。

    李乐解释道:“你没听语儿说‘花落谁家’,这就表明这是物件,如果是人或是神仙,有叫花落谁家的吗?连这点知识都不懂,看你一定是个不好好念书的人。”

    双青公子被他讲得无话可说。

    这时终于有人开口问道:“请问花小姐,什么是‘古剑二神’?”

    花含语平静的口气,道:“古剑二神就是中原铸剑史上最辉煌的两柄古剑——名传天下的‘干将、莫邪’。”

    大家恍然大悟。原来干将莫邪就是古剑二神。

    李乐叹道:“原来就是干将莫邪,我还知道这两把剑其中一把被一位姓花的老前辈收藏的……”

    他后半句话刚讲出口,嘴巴就被双青公子捂住了。

    双青公子轻声道:“在这里千万不可乱讲。”

    李乐掰开他的手,忽然惊道:“我想起来了。”

    “你又想起了什么?”双青公子道。

    李乐道:“那位老前辈姓花,而语儿也姓花,这就很可能说语儿是那位花老前辈的后代,难怪她要找剑呢?”

    双青公子冷冷地道:“谁要找剑?”

    李乐立刻道:“大家都要找!”

    “你也要找这两柄剑?”双青公于奇道。

    “为什么不找?”李乐道,“我不但要找,而且我还要比别人先找到。”

    双青公子嘿嘿地冷笑了两声。

    李乐气道:“我这就去问语儿,问她是否看见这两柄剑!”

    但不等李乐去问,已有人高声叫道:“花小姐,你知道这两柄剑在什么地方吗?”

    可见李乐刚才说的不错,大家都在找这两柄上古神剑,而且比李乐更心急。

    “那就请问我们尊敬的赵老庄主吧!”花含语冷冷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赵老爷子颤抖着,咳喘起来,他两眼闪着从未有过的精光直视着花含语。

    有人开始打起唿哨,大家期待的却是花含语这么一句意料不到的冷冰冰的答案。

    赵老爷子突然把一双精光四射的眼光扫向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其声若洪钟,久久在大厅内回荡。

    “花小姐,老朽很佩服你的江湖阅历,但那都是许久以前的事了,恕老朽记不大清楚了……”

    赵老爷于的话音未落,场内便掀起了狂风骤雨,人们在喊叫、在争论,甚至在咒骂。

    干将、莫邪两柄神剑,已使所有的人陷入疯魔之中。

    赵老爷子脸色凝重,忽然拍案而起,至关重要的时刻到了。

    会场上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连人的心脏在肚子里跳动的声音似乎也能听见。

    赵老庄主郑重地道:“感谢各位一路风尘光临鄙庄,老朽特设薄酒,将为诸位摆宴三天。”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道:“鄙人老矣,风烛残年,而且又是孤身一人,近来更是为病魔所缠,本来想借这次拍卖,以便让点霞山庄的藏剑能为江湖争光,使其发扬光大,这也算是鄙下了却夙愿。本来早就想金盆洗手,但因夙愿未了,现在老朽老矣,自知黄泉路近……”

    赵老庄主讲到这里,声音哽咽,场中的人也为之耸然动容。

    “这位是柳双青柳公子,这位是秦淮帮新任帮主梅宜人小姐,是老帮主梅中雪的掌上明珠。”赵老爷子朗朗道,“他们两位,人品素来为老朽称赞,老朽亦放心他们,所以现在特将山庄所藏拜托二位照管了,老朽从此以后退出江湖,今日当众向各位特此相告。”

    这时的赵老爷子已和刚才判若两人,满面红光,声音洪钟,大有一代剑王的气概。他的话掷地有声,一锤定音,全场为之骇然。

    梅宜人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样的结果,她忍不住热泪盈眶,双腿一屈,跪在赵老爷子面前。

    她声音呜咽,但声调却异常坚定地道:“梅宜人发誓,赵老庄主的珍藏名剑,胜于宜人性命,梅宜人绝不负赵老庄主所托。”

    而柳双青却还在愣楞地站着,他更是没想到赵老爷子会当众作出这样的决定。

    他和赵老爷子接触时间不长,他对赵老爷子的了解就如赵老爷子对他的了解一样,都不是太深。

    赵老爷子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不懂,但他更多的却是感激。

    这时也不知是谁在场中奸笑一声,道:“就凭秦淮帮也能保护得住那柄宝剑?”

    梅宜人立刻跳了起来。

    她不但是冰美人,更是火爆脾气。

    她当然明白这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昨夜搅总舵的人莫非和这个人有关系?

    但厅上一片人群,除了晃动的人头外,根本看不出是谁叫的这一声。

    昨夜的事梅宜人没有向外透露一点,但她知道在场的人至少有一大半知道了。

    有人的总舵都随便被人挑了,这样又怎能担起保护重宝的任务?

    这一点谁也不得不承认。

    场中开始有人哄笑起来。

    花含语抢先一步,走到场中心,一招手,殷老头已走了过来。

    花含语道:“梅小姐,不用担心,那位劳神的朋友也不用操这份心,昨夜秦淮帮丢失的东西全数在这里,一个也不少。”

    殷老头把箱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单手一拍,箱子已爆开,满箱子的黄金,金灿灿、黄澄澄的耀眼,更使大厅显得金壁辉煌。

    当人们的注意力在满桌金子上时,花含语已和殷老头静静地挤出人群。

    “花小姐!”

    梅宜人这时才想起这位大恩人。

    人们看见殷老头躬着身子,象来时一样,随着主人那阿娜多姿的身影步出大厅。

    黑色的马车在雪夜中奔驰,穿过竹林,进入了如锦的草坪。

    今天是二月初五,离卖剑那一天,已过去了三天。

    现在家家户户都在一片喜气洋洋过年之中,只有这里,依然是那么冷静,仿佛是与世隔绝的另一番天地。

    这里是点霞山庄。

    点霞山庄已无往日的热闹,不知是赵老爷子金盆洗手的缘故,还是他根本就谢绝一切来客。

    马车在石墙外霍然停下,花含语从车上跳了下来,径直上前而行,踏上大门前地石阶。

    今天就她一个人,殷盖天没有跟来,她身穿一套淡黄色的织锦棉袍,很像一个大小姐踏雪寻梅的样子。

    沉重的大门在一阵吧叩声中,“吱吱呀呀”地打开了一条缝。

    开门的也不是别人,而正是孙老头。

    孙老头探出头来,一双小眼如磁般刺人,他没有露出让客人进门的意思。

    那天在大厅上花含语没见过他,所以急忙以啼莺声地道:“我叫花含语,特此给赵老爷子拜年来了,请你老人家帮忙通报一声。”

    孙老头“嗯!”了一声,终于还是打开了大门。

    “请花小姐进院稍候,不知老主人能否相见,他已与外界断绝一切来往。”

    孙老头道。

    说着他摇摇晃光地走向大院边侧通向正厅的长廓,还一边摇头叹息着道:“唉!若是往年,这时早已车如流水马如龙了!”

    孙老头嗓音干涩,流露出对昔日生活的无限眷恋。

    花含语听着,却不敢接口。

    她未来之前就早已知道这个孙老头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人,但确切的底细除了赵老爷子谁也不知道,就连赵老爷子的养子赵仙笛也不例外。

    花含语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藏在这里度日?他和赵老爷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寂寥的大山庄已无—人在外面走动,就如同一座巨大的坟墓,死气沉沉地透着古怪,而在花含语眼里看来,它的主人更是处处透着古怪。

    偌大的山庄,居然空无一人,庄丁、剑客们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花含语外表似乎漫不经心,暗地里却认真观察起来。

    她对那枝伸出墙外的红梅格外感兴趣,透过茂密的梅林,可以隐约看见如剑刺青云般的高耸危楼。

    那里是山庄主人起居的地方。

    孙老头久久不回来,花含语只好顶着风雪在院里转来转去。

    山庄的主人真的断绝一切尘世间的俗事?花含语笑笑,她这次冒风雪而来,就是为了探一下有关两柄神剑的下落,和“五金刚”的来历,也顺便熟悉一下江湖上盛传的深不可测的点霞山庄。

    “五金刚”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五柄古时名剑。

    在前三天前,赵老爷子拍卖的“鱼肠剑”就是“五金刚”中的一柄。

    花含语绝不能放弃这个线索。

    “五金刚”和“古剑二神”关系着她亲生父母的血海深仇。

    花含语心中涌起一阵阵思亲之悲。

    这时孙老头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花含语面前,他脸上毫无表情,声音还是干涩的。

    他道:“花小姐,主人有请!请到还心楼!”

    “还心楼”是赵老爷子的日常起居之处,除了孙老头,外人很少能进去的。

    楼很小,但造得很高。高得足有五六丈,小得只有三间房子,其中一间内火盆窜舌,温暖如春,地上铺得是波斯地毯,家具全是一色桃心木制成的极典雅式样,精美绝伦,再上一炉极好的印度神香,在缕缕清烟中,令人有宛如置身宫廷琼阁的感觉。

    花含语暗赞一声,果然不愧是威震江湖三十年的一代剑王。

    正厅中挂着一副绢裱写意,画的是老树风雪梅香,而且上首处还有一首题诗:砚水生冰墨半干,画梅须画晚来寒。

    树无丑态香沾袖,不爱花人莫与香。

    花含语站在画前,仔细口上,论整顿邮什么似的,但又无法确切说上来。

    这种感觉真的是很难受,但忽然间她又笑了,因为她想起了陶潜的一句话:“此中有真意,欲辨已主忘言。”

    她笑着把目光从画上移开。

    古玩曲形上,除了一些古董之外,只有一柄小小的剑,金光闪闪,那是赵老爷子当年亲手制作的,但不知为什么剑身却是断的?

    花含语正疑惑时,就听到身后传来声响。

    一声轻咳,赵老爷子从内室步出,步履缓慢,比上次更显得老态龙钟。

    他看到花含语,轻轻地一笑,抚一抚银白的长髯,说道:“新春伊始,花小姐就冒风雪驾临寒舍,老朽真是不胜荣幸之至。不过,老朽已是世外人,客来客去吾何较,山静山深事亦无矣!”

    说完,他双目微闭,端坐在一把紫檀木太师椅上,修身养性起来,再不看花含语—眼。

    花含语心思何等敏捷,微微一笑,立刻道:“香光居士当年弃官隐居,但终于还是拗不过尘世间的俗事,出任泰州知府,最后不好了结。况且太上黄庭内经纵念了一千遍,还不是‘一卷黄庭看未了’,又落进‘紫藤花落乌相呼’的凡境中。”

    这时赵老爷子低垂的眼帘微动,但还是没有睁开那双看尽人间事的老眼。

    花含语又紧接着道:“几十年来,幽幽花魂,盈盈剑光,在人间飘来荡去,几经易手,‘五金刚’时隐时现,山虽静、山虽深,但现在又岂能轻易到得了?”

    花含语双眼直视着赵老爷子,面部表情极为复杂,现在连她自己也不清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态,既像一个猎人,又像一匹恶狼。

    赵老爷于的内心似乎因为她这句话而受了很大的震动,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扶在太师椅上的一双青筋毕露的大手在微微颤抖。

    他终于抬起头,凝视着花含语,面孔痛苦挛地颤抖了一下,象发现了什么,站了起来,又颓然坐下,连茶几上的茶杯都碰到地上,摔得粉碎。

    孙老头疾步上前,瞥了花含语一眼,弯腰拾起碎杯片,然后又换上两杯香茗,慢慢退了出去。

    赵老爷子这时长叹了一声,用一种好似从一个极深的幽谷传到这里来的声音说道:“花小姐,你使老朽想起一个与你同姓的人来。”

    花含语缄默不语,良久,才忽然提出了一个问题,道:“赵老庄主,请你告诉我,你是否见过‘五金刚’中的每一把?”

    赵老爷子冷峻地看了她一眼,万想不到她会提出这个问题。

    “花小姐,老朽请你先回答一个问题,你的父母亲是不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剑中仙花天雨和甘慧竹?”

    他睁开双眼,精光四射,一扫老态,满怀希望地紧盯着花含语,唯恐错过她刹那间的表情变化。

    花含语站起身,避过去;不愿正视对方。隔了许久时间,她忽然回过身,掌心中托着一柄无鞘的短剑。

    她不答反而急声问道:“赵老庄主,我手这柄短剑,你是否见过?”

    赵老爷子的眼睛一接触到这柄短剑,立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再也不能移开半分。

    梦里寻她千百度,现在不正在眼前吗?

    花含语手中的短剑就是“五金刚”中的“莫邪剑”。

    赵老爷子热血奔涌,额头上渗出了汗珠。

    他地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抓那柄“其邪剑”;动作迅疾,快如闪电。

    花含语仿佛早就有所防备,腰肢轻动,一扭身闪避过去,纤指一翻,那柄“莫邪”短剑,立刻消失在她衣服里。

    赵老爷子瞪着看着他真想扑上,把那柄短剑放在自己手上仔仔细细地抚摸,这其中有多少的感慨?

    眼前这位美女,她到底是什么人?赵老爷子的心在怦怦地跳,二十年了,失踪近二十年的“莫邪剑”又重出现在他眼前。

    他幻觉中那早已逝去的火葬花天雨的惨景,又浮现在心头。

    他在心里默默褥告,赵月明,千万不可由你自己的一时谬误,而使二十年的复仇准备毁于一旦。’

    他呆立在当场。

    也许是因为思想的极度紧张,再加上年老体衰,一代剑王竟支持不住,一下于摔倒在地。

    廉颇老矣!’

    多少高手想打倒而又无法打倒的一代剑王,居然自己摔倒。

    时间是无憎爱分明的,人生也是无情的。赵老爷子虽然还是剑王,其实却也是一位平凡的老人。

    孙老头像幽灵般闪进屋来,忙将老主人扶起来,细小的眼睛里放出阵阵螫人的寒光。

    花含语也急忙上前,帮助赵老庄主半躺在太师椅上。

    “花小姐,老朽没事的,只是因为今天太高兴了。有些事是回避不了的,既是现实,又是恶魔,是你使老朽从梦中苏醒过来。”

    赵老爷子声音虽然有些虚弱,但口气中还是很兴奋的,他接着道:“孙老兄,你去把两位‘金刚’请出来,让花小姐好好看看。二十年了,也该有个了结了,人总不能在一场恶梦中悄然逝去。”

    花含语并不完全明白他的话,但她没有开口去问,而是静静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不知何故,她感到自己双目泪光盈盈。

    多年养成的习惯在作怪,让她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所以她三番五次地试探着对方,但现在她再也不愿将眼前这位皓发如雪的老人视如仇敌。

    还带着体温芳香的短剑“莫邪”短剑放在了赵老爷子手中。他惊喜交加,双手颤颤巍巍。

    这是时一柄无鞘的短剑,剑刃上有一个小米粒般的缺口,剑心槽上仿佛还有一道血迹。

    赵老爷子眉头在闪动,目光在这柄短剑上足足盯了一盏茶时间,似乎陷人了探深的回忆。直到孙老头走到他面前,才将他惊醒。

    赵老爷子拥有“五金刚”中的“鱼肠剑”,而且还有一柄“巨阙剑”。

    “巨阙剑”不但没有巨大的样子,而且看起来仿佛比“鱼肠剑”更短、更窄。

    赵老爷子双手捧着这三柄剑,又仿佛陷入了深思中。最后才长叹一声,好像是自言自语地道:“天雨,这就是你的那把剑啊!”

    他转过脸,对孙老头道:“把楼门关好,不放任何一个人进来,除了柳双青例外,我要和花小姐长谈。”

    他脸上显出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岁。

    孙老头这几年从未见过赵老爷子有如此高兴的时候,于是也放心地离去。

    房门关上后,赵老爷子把三柄剑递给了花含语。

    花含语盯着手上的剑,心中却是一片空自。此时,她的心正悄悄地跨越多少年来那道虚幻的墙。

    赵老爷子非常喜欢花含语,不管她是敌人还是友人派来的,他都不能摆脱这种挚着的感情。

    他敢肯定,她就是花天雨和甘慧竹的后代。花含语没有抬起头,她感到自己的头现在变得特别得重,好像脖子已无力再支撑了。

    她娓娓动听地道:“赵老庄主。你老人家就是当年江湖上‘三剑侠’之一,能否让小辈长长见识,告诉我你保存这两柄剑的来龙去脉和‘三剑侠’的一些事。”

    “花小姐,看来不讲给你听,你今天是不会走的。好吧,老朽现在就据实相告。”赵老爷子的心情好像非常地兴奋,语气也开朗了许多。

    他接过花含语捧起的茶杯,呷了几口,然后放回桌上,瞥了花含语一眼,最后才深沉地叙述道:“花小姐,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剑仙花天雨同老朽都是当年铸剑大师司马锤的徒弟,老朽痴长几岁,添为他们的大师兄。先师仙去后,我们几个师兄弟共同继承了师钵,得到许多先师集攒多年的名剑。”

    “但这只是你们两个人。”花含语道,“赵老庄主是不是还有一位师兄弟?”

    “不错!”赵老爷子把头仰靠在太师椅上,双眼盯着房顶道,“我们本不止三个师兄弟,应是四个,但那最小、也最聪明的小师弟,却被一个面善心恶的小人陷害,被先师逐出师门。”

    “那个小人是谁?”花含语道。

    赵老爷子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道:“后来我们三兄弟艺成闯荡江湖,在江湖上也颇有名声,就被江湖朋友称为‘三剑神’。”

    他把眼光转到花含语脸上,一字字地接道:“我们中的老二,就是当年名震江湖的‘剑神’周森。”

    花含语只是在听着,赵老爷子仿佛有些失望,他想见到的不应是这个平淡地表情。

    他不禁叹了一声。

    花含语见他声音苦涩,于是又把茶杯递了过去,并且插话道:“你们那时就有‘五金刚’吗?”

    赵老爷子喝了两口茶才道:“没有,我们那时只有四把,本来是我们兄弟四人一人一把,但小师弟既然出了师门,所以我这个大师兄才多了一把。”

    “以剑为友,为剑坛三友,江湖所谓‘三剑侠’盖出于此。”赵老爷子道,“五金刚以‘巨阙’为首,所以老朽拿的是‘巨阙剑’,周森拿的是‘纯钩剑’,而天雨拿的就是这柄‘莫邪剑’。‘鱼肠剑’本是四师弟的,被先师追回后,就留在老朽这里。”

    “这五柄本是春秋时赵王所造,赵王允常令欧治子铸剑有五,巨阙、纯钩、湛卢、莫邪、鱼肠。这五柄剑中只有‘湛卢’是长剑,其他四柄皆是短剑。”

    他叹口气,喝了一口香茗,继续道:“听先师说,这把湛卢剑早在五十年前就丢失了,具体情况先师他老人家又不愿多讲所以老朽对湛卢之事也不甚了了。”

    花含语听得点点头,不禁问道:“你们‘三剑侠’和‘古剑二神’有关系吗?”

    “有!当然有。”赵老爷子一提到“古剑二神”就仿佛有一种莫名的兴奋。

    他道:“二十年前,天雨在无意中发现了古剑二神中的‘干将’,然后我们就千辛万苦寻找另外一把,后来皇天果然不负有心人,天雨终于在一座铁器铺找到了这柄正准备下炉化水的‘莫邪’,真是天幸之。但因为这两柄神兵使得他家破人亡。”

    花含语只听得浑身一震,心中狂跳不已。

    历史虽已经过去,但历史终归是事实。

    有些事实并不为世人所知,如果想要知道它,只有用上全部的心思及时间。

    赵老爷子把这段从不叙之于人的历史讲了出来,他的声音已有些硬咽。

    而花含语正是要知道这段历史,所以悲痛追问道:“后来怎样?”

    赵老爷子继续道:“也是因为这两柄剑,在江湖上引起一段不小的风波,但它们的主人是三剑侠,别人即使眼红,却也没有法子,后来天雨因听周森的唆使,准备把这两柄古剑借给一个西域来的人,当时我知道后极力劝阻,结果两人发生争吵,当夜不欢而散,没想到就在那天夜里发生了惨事,天雨一家惨遭横祸,一把大火把他的家烧得干干净净,一家大大小小,主仆十四口人没有一个生还,但人们在后来清点时,一直没找到天雨师弟的妻子甘慧竹的尸体,那时,她已身怀六甲。”

    他一口气讲完这段历史,仿佛显得有些疲倦,长叹了一声后,半躺在宽大的太师椅中。

    花含语从他的表情和语气看出,当年赵老爷子和花天雨两人之间发生的绝不是一般的口角。

    花天雨是花含语的父亲,她不能不详细地了解这段历史,所以又追问道:“当年花……天雨与赵老庄主是不是发生了争持?”

    赵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你说得不错,那时老朽也很气盛,为此事我们从口角终于反目。”

    他说着手指了指借桌上的那把断剑,又接着道:“这一把叫‘塔愁’,是那时炼得最得意的一柄剑,能起出这个名字也就想像出当年老朽的心高气盛。后来,老朽把这剑送给了花天雨,以结我们兄弟之情。”

    “它断了是因为花天雨吗?”

    赵老爷子再点头道:“就在那天,我们都红了眼,但双方打到第四十一招时,大家又同时都明白,这样打下去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他连当时打了几招得清清楚楚,可见对此事的记忆极深。

    可赵老爷子苦笑了一下,接道:“花师弟当时拿出这把莫邪劈断了堪愁短剑。所以莫邪剑上也留下了残缺,老朽当时羞恼至极,拾起这把剑就离开了花家。可万万没想到因老朽一时独断气盛,却造成了……”

    他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

    花含语了解他的心情,强忍住自己的悲伤,道:“所以江湖上都认为是你害了花天雨,是吗?”

    赵老爷子的眼里已充满了泪水,他唉声道:“是我……是我害了花师弟,要是那天我能心平气和地跟他好好谈一谈,也许不会发生这种惨事了。”

    花含语默不作声地望着对方,眼中也是盈盈的泪水,但泪眼深处却含着凛凛精光。

    两人都沉默,四周静得呼吸可闻。

    花含语终于先打破沉静,又急急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老朽内心深处深深地自责,但为了追查凶手,就径直去找周森,但周森整个人却从此在江湖上销匿迹。”赵老爷子眼中似乎要喷出火来,恨恨地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等周森,也一直在等本属于天雨师弟的这柄‘莫邪剑’。’

    只有他们,也许是追查当年纵火凶手的唯一线索,为老朽洗清当年的冤屈。”

    赵老爷子哽咽着总算把话说完了,早巳老泪纵横,好不凄楚。

    花含语同样也是泪光莹莹,但内心却是十分综乱,复杂,这段历史疑案虽然一时还无法弄清,但父母大仇却是时刻未敢忘怀。

    不过,她现在总算弄清一点,就是当年江湖上的“三剑侠”并非杜撰,那么那个周森又是谁呢?

    “赵老庄主,请你告诉我周森到底是何许人?”花含语觉得这个问题是很重要的,“为什么江湖上没有此人的传闻?”

    “当年‘三剑侠’就是‘剑仙花天雨’和老朽‘剑王赵月明’,还有一个就是‘剑神周森’。”赵老爷子双目精光外射,一宇一字地道,“这个万恶不赦的‘剑神’周森,他出身武林世家,随先师又练就了一身上剩剑法,而且对剑道有过人的悟性,但他心地太坏、太毒,为达目的,不择任何手段,可以牺牲一切……”

    他说不下去了,胸口起伏鼓荡。

    花含语强抑自己激动的情绪,朱唇启动,轻轻问道:“纵火就是他吗?赵老庄主已有证据?”

    赵老爷子愤恨地道:“证据不足,当年一把大火全烧光了,根本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只有等了自己露面,再算清这笔帐,当年就是他鼓动天雨师弟借剑的,但以此人心性来看,他根本就不可能是诚意借剑于人,这其中一定有还藏有什么阴谋。”

    “赵老庄主为什么这样肯定,凶手就是他?”花含语觉得对方的解释不够充足。

    赵老爷子道:“你可知道江湖中一直有个忽隐忽现的人物,江湖上都叫他剑魔?”

    花含语当然知道,只是不知这个剑魔和周森有什么联系?

    “以老朽和他多年周旋的经验来看,剑魔就是周森。”赵老爷子冷冷地说出这一句话。

    花含语愣住了,她心中仿佛忽然出现了一片空白,默默地把丝绢递给了满面泪痕地赵老爷子。

    赵老爷子接过花含语递过的丝绢,擦了擦泪水,又还给了花含语,但眼光仍停留在她的脸上。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太像了,太像了,若是天雨师弟的儿女还活在世上,也该这么大了。”

    花含语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可名状的滋味。

    这究竟赵月明假惺惺伪装的同情、忏悔,还是真情流露呢?

    瞬间,她收住心神,对这个在心里默默了诅咒了二十年的仇人,不能以信。

    即使了有那种悲伤,也是因为谋财害命,心有余悸。

    花含语眼中慢慢闪出烈火般的光芒,她更加仇恨这个伪君子,但眨眼间,她的眼光又消失了,她不能太冲动,复仇的计划刚刚开始,“古剑二神”还没有露面,而且即使现在杀了赵月明,也逃脱不了孙老头的手掌心。

    况且她根本没有任何胜算,能杀得了眼前这位被称为一代“剑王”的赵月明赵老爷子。

    ,

    这是她自己为自己找的理由。其实在她心中此时又复杂又矛盾。她想为父母报仇,但同时又为赵月明的人品和悲伤而感动。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出这时一种什么感觉。

    这时花含语问道:“赵老庄主,你并不想卖‘鱼肠剑’,为什么上次去又放出风声,招来这么多人来庄?这是不是和‘古剑二神’有关?”

    赵老爷子脸色倏变,大声咳嗽两声。

    人凭着几十年的眼力,已众花含语微妙变化光中,感觉到这二十年来一直包围着自己的那股势力。二十年前发生的变故以及眼前的处境,他已差不多理出个头绪,只是不知道花天雨和甘慧竹的这个女儿是在何处出生的?也不知甘慧竹现在是否还知在世间。

    赵老爷子很佩服周森的耐性,居然等了二十年,现在他也终于等到这场最后的较量了。

    他轻轻地嘘了一口长气,现在“古剑二神”还不能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那无疑等于交给剑魔。

    “剑魔”就是剑神周森,周森一出江湖,就用着这黑白两道的两层身份,只是一直没有人知道罢了。赵老爷子也不知道,他是用了这近二十年的时间,苦思冥想而得出的这个结论。他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却相信自己的想法是绝不会错的。

    但就因为这件事太过离奇,又没证据,所以赵老爷子从不对外人道起,现在也是如此。

    他拿过茶杯,浅浅地苦笑一下,一针见血地道:“花小姐,此事恕老朽现在还不能奉告,但不知你这柄‘莫邪剑’是何人所传?”

    花含语正色道:“是养父所传。”

    赵老爷于岂能错过这个良机,他似乎觉得疑团就要解开了。

    “令尊何人?姓甚名谁?”他立刻紧迫着问道,“他怎么会有花家的福剑?

    他一定与当年凶案有关!”

    赵老爷于眼光咄咄逼人,如利剑出鞘,锋利无比,花含语也不禁一怔。

    花含语的养父是天下最好的人,她一直为大恩未报而耿耿于怀,赵老爷子的询问,她感到正是对养父大加褒扬的机会。

    她脸色严肃地道:“赵老庄主,养父姓高,名孤峰。是陕西华阴县人氏。他早年也在江湖上闯荡过,懂得相剑,是在一个无意巧合中得到这柄‘莫邪剑’。

    他是人世间的好人,可不象一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赵老爷子在冷笑,道:“失敬,失敬!”

    赵老爷子现在的心情是一阵坦然,他终于看清了一切,但也为对方难以言喻的耐心和毅力而震惊。

    这个魔头,他等了二十年,花去了大量的心血,居然想到这个点子,培育了花家后代,以她作工具来搬弄事非,真是诡计毒心。

    当年的惨案,就是他一手炮制,老天有眼,居然终于没使他得到“古剑二神”,也因此让他想出这个鬼主意,把花含语养大成人,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赵老爷子悲喜交加,不禁问道:“花小姐,不知你养父现在身在何处?”。

    “唉!养爷他老人家早巳在两年前仙去了。因为当时我岁数太小,江湖上的事根本不知道,所以也没有问过关于这柄剑的来历?”花含语叹息着道。

    他会死吗?

    赵老爷子愣了一阵,他不相信但他知道花含语也没有骗他,这之间莫不会有什么古怪?

    赵月明心中无穷的遗憾,一下子就消失了。因为他绝不相信周森会这样碌碌无名地死去。

    现在最主要的是怎样让花含语这等冰雪聪明的女子,摆脱那个老魔多年灌输的阴影。

    让一个人一下子抛弃多年的固定想法,却接受与其相背的新想法,那是非常不容易的。

    这次新春初次的来访,已意味着真正战斗开始了。二十年了,就等着这一仗,赵老爷子甚至心里还有一些余悸、心慌。

    在他的一生中也不知有多少次惊涛骇浪,为什么这一次却让他心慌。

    虽然这些余悸、这些心慌在下降、沉淀、在滤清,但他担心的是也许来不及了。

    他已病人膏盲,已经没有太多的时候,他必须多活一些时日,为了去击败云集金陵、虎视眈眈盯着点霞山庄的那些敌手,为了保护好好友的遗孤。

    赵月明心中在流泪,在流血,这才是真正的悲哀,这种感情深藏在心底,是花含语不能察觉到的。

    这时门上的小铜钤摇晃起来,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这是代表门外已来了客人。

    门被推开了,孙老头进入房间,后面跟着一个人,那个人后面又跟着一个人。

    那人霍然就是唯一被赵老爷子允许进人这间房间,并被当作客人的柳双青。

    后面那少年自然是他的小尾巴李乐。

    柳双青,这个很少脸红的年轻人,进门一眼看见花含语,不由得一愣,表情变得不自在起来。

    也许是刚从外面寒冷的天气进屋的缘故,他俊美的脸庞上红了红,一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带着某种别人无法猜度意思望着对方。

    花含语此时更是低垂美目,不敢正视柳双青,站起身摆弄一下衣襟,显然露出要走的意思。

    孙老头递过她那件狐皮大衣。花含语仿佛有些莫名地激动,穿好大衣后,对柳双青羞涩地一笑,粉面生辉,然后又急忙把眼光看向别处。

    柳双青不由得痴痴地看着她,他好像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场的人都无声地看着他们,只有李乐张着大跟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花含语。

    他才是真的为对方的美而惊呆了。

    花含语轻转莺啼,对赵老爷子道:“赵老庄主,晚辈告辞了!”

    说完,她烟波盈盈的双眸瞥了柳双青一眼后,迅急而又矜持地走向客厅门口。

    “花姐姐!”李乐跳着叫了起来,掰开捂在他眼前的柳双青的双手,道,“你认识笑儿吗?”

    花含语停住了,但没有回头,犹豫了一阵才道:“认识!”

    话声一落,不等李乐再开口,她已走客厅。

    柳双青忽然叹息了一声。

    为什么要叹息,他没有说,别人也没有问,至少李乐是不会问的。

    李乐也忽然叹了口气,幽幽地道:“她好像经常不快乐的样子!”

    柳双青皱着秀发挺的眉。

    他和花含语二人之间的这种微妙表情,赵老爷子都摄入眼底,他仿佛也能明白他们现在心里的变化。

    也许能结合在一起,但也许两个强者的结合就意谓着毁灭,但赵老爷子还是希望这种感情能自由自在地任意发展下去。

    毁灭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有的人一生都未发生过什么毁灭,但也不见他们真正的体味到人生的真谛。

    梆双青是赵老爷子的一个弟子介绍过来的,但他还没来及向他这位弟子打听关于柳双青的一切,赵老爷子只知道他是一个走过江湖,又不常在江湖的年轻人。

    赵老爷子没有问柳双青任何事,这是因为他对他那位弟子的信任,他相信那位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介绍的年轻人一定是最优秀的。

    柳双青来金陵,就是为了代替他那位弟子的责任,在暗中帮助赵老爷子,保护古剑二神。

    赵老爷子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柳双青,但他也更喜欢花含语。

    他是真心地祝福他们快乐,不过,现在的形式并不允许他有一点乐观!

    他要迈出第二步!

    第二步要冒很大的危险,不但是赵老爷子,而且柳双青更会有风险。但赵老爷子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一代人人仰慕的剑王绝不是从风平浪静中出来的。

    柳双青这时才从自己恍惚的思想中惊醒过来,觉得如此太怠慢了赵老爷子,大为过意不去,急忙上前一揖到地,恭敬地施了一礼。

    “晚辈给赵老爷子请安。”他朗声道。

    “双青,快起来,请里面坐!”赵老爷子给他让了座然后道,“草长一秋,人活一世,人生百年,老朽已走到尽头了,能再活过这几天,就已算是老天给面子了。此生已无奢望,只盼望你能旗开得胜。”

    柳双青听出他话中有话,但又不解其意,话中充满希望与慈祥,顿感自己受恩不浅。

    他和认识也不过数日之久,当然这数日来他们接触甚密,都在了解对方,但毕竟还有许多不为对方所知道的事。

    赵老爷子真要把“剑王”之位传给他吗?

    柳双青甚至有点受宠若惊,他想把自己的心事和底细全告诉对方,让对方做一个全衡的参考,但他又怕这样不但失去自己要得到的东西,而且还会连赵老爷子这位忘年之交也失去。

    柳双青终于定住了动荡不定的心神,道:“赵老庄主,眼下你老人家该有个万全方案,外面盯得很紧,特别是龙金和单金刚,简直和疯狗一般…”.”

    赵老爷子举手打断他的话,他懂得他的意思,于是道:“剑魔的踪影已在金陵城出现,老朽不能走,而且也没有这样走过!”

    由于今天和花含语的谈话,赵老爷子已断定她的养父高孤峰是周森。花含语的出现,必是周森积心所虑而布下的一个先行卒子。

    周森必定在附近监视着花含语,在等着最恰当的机会,而赵老爷子也在等待着这个机会。

    在此关键时刻,称誉江湖上的剑王怎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逃走呢?

    赵老爷子眼中闪出一股从未有过的钢铁般寒光。

    该动真格的了!

    此时就连站在旁边的人看见他这种眼光,也不由得倒吸一日凉气。

    赵老爷子已有二十多年没和人动过手了。

    这时,只见赵老爷子慢慢收回眼中精光,一字一顿地道:“双青,现在不是我赵月明走,而是你走!”

    “我走?”柳双青惊问道。

    “不错!”赵老爷子身体移动了一下,独自长叹一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近三个月,从打算卖剑开始,老朽的举动有些反常?”

    这句话正是柳双青想问而又不敢问的。

    他不得不承认!

    赵老爷子仰天轻轻一声长笑,道:“美与丑,善与恶,正与邪,他们自古誓不两立,但他们都还是同样存在同一个空间,他们相互制约着,相互牵引着,但最后……他们还是会有一场殊死搏斗。”

    这句话让柳双青听得大有所悟,他已渐渐明白赵老爷子话语中的念意。

    在座的只有李乐是一窍不通。

    他还小,而且对生活、对人生、对江湖、更是只凭着自己的想像而存在。

    他开始觉得这里不好玩。

    他刚要开口,赵老爷子已开口道:“老朽叫你走是因为这样……”他说着站起身。

    他走到窗前,推开了那扇大窗。

    一股寒风吹袭进来,房间中的人只觉得精神一爽。

    久已不被提起的往事,现在一幕幕地从脑中翻过,清晰得如昨日之事。

    这时孙老头仿佛已明白主人的意思,轻轻一拉李乐的手道:“小鬼头,走!我们到别的地方去玩玩。”

    李乐非常不乐意,这倒不是不让他听赵老爷子要说什么秘密,而是因为孙老头的一句“小鬼头”。

    其实孙老头的年纪和赵老爷子差不多,已足有八十上下,他一声“小鬼头”也不为过。

    李乐嘟着嘴跟着孙老头走了。

    刚踏出门,李乐就道:“你们为什么要合伙把双青公子骗走?”

    孙老头听得一愣,嘿嘿地干笑了两声,道:“你是不是认为他一走,就没有人陪你玩了?”

    “不是!”

    “那是什么?”孙老头也不懂了。

    李乐理直气壮地讲出了原因:“双青公子一走,就没有人再请我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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