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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拍賣神劍

    窗外,一片銀白之色映出房中,不知夜裡什么時候下了這麼一場雪。龍金用力睜了睜迷朦的眼睛,腦袋中還朦朧地回憶著昨夜的風流,他揉了揉臉,下床第一件事就是看看那口箱子,這要比任何事都重要。

    但當他拿起箱子時,臉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著手處箱子輕若無物。

    香香早已不知去向,箱內寶物已屬他人。

    龍金大叫許白塵。

    許白塵這時居然還沒有醒,這是從沒有過的事。

    猛得聽見龍金的呼喚,他這才從床上下子跳起來,眼睛還沒完全睜開人已衝到了龍金的房間。

    但這一切是否已經遲了?

    許白塵瞪著空空如也的箱子,想起自己昨夜是被簫聲所迷,在不知不覺中昏昏睡去。

    這簫聲好厲害!除了殷蓋天還有誰有這樣的功力?

    “君香香什麼時候離去的?”許白塵眼睛盯著那口空箱子問道。

    “這……”龍金說不清楚,但轉眼間,他聞著自己身上的濃郁香氣似有所悟。

    他恨恨地道:“這臭婊子居然敢下迷藥。”

    許白塵想想自己,不由得苦笑,道:“老天保佑,她下的只是迷藥而已。”

    “什麼意思?”龍金正沒好氣,猛地聽到他這番話自然極不順耳。

    “我是說我們應該感謝她,因為她只下了迷藥,而沒有下毒藥。”許白塵冷冷地道。

    “她敢?”龍金尖著嗓門叫道。

    對龍金這樣下毒藥自然是自找苦吃,下迷藥卻要比下毒藥容易得多,而且君香香本身就是迷藥。

    但許白塵卻道:“沒想到她們和殷蓋天居然是一夥的。我們能保住這條命住這條命已算不錯了。”

    “什麼?”龍金大吃一驚,他弄不懂許白塵為什麼要說君香香和殷蓋天是一夥的,昨晚那頓飯時,股蓋天還差點因為君香香一句話而發火。

    難道他們是在演戲?

    許白塵這才把夜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又道:“殷蓋天以蕭聲相助,他不會白出手的,那麼他又要什麼呢?單單只是為了錢財?”

    這一點龍金就更不知道了。

    他望著空蕩蕩地走廓。

    整個客棧現在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鐵關客棧的客人都已走光,高聳的樓房聳立在一片白雪之中,只有它,才對昨夜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

    清晨的寒流在高空奔湧,好在地面上沒有太大的風。

    濟南府的長安大街上早巳塞滿了人。

    他們中有為生活而起早奔波的,有為盈利趕早市而流汗的,也有為一些不可告人的事而早行的,還有根本不為中而起床上街的。

    他們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的,也有小的,甚至還有兩個碧眼高鼻的西域人。

    兩個說著僵硬中原話的西域人,在一個穿湛藍色馬夾、腳踏鹿皮軟底靴,腰扎虎尾帶的中年人帶領下,來到張記古董店。

    他們談笑風生,店老闆自然更是興致高昂,剛開開門就有一批大買賣上門,自然不能怠慢。

    高個子的西域人盯著一件件古董目不轉睛,眼中放出帶著貪婪的光芒。

    他遊鑑著,但看得很仔細,當他的眼光掃到門口時,眼中的光芒不由得大放異彩。

    一位妙齡女郎正從店外盈盈走來,她衣著華貴,一張俏生生的臉,光潤如玉,滿身洋溢著誘人的光彩。

    她身後跟著一位清癯的老爺,皺紋滿臉,手中拿著一根麻花細馬鞭。

    美麗的女子走到櫃檯前,細聲細氣地向店老闆道:“能不能把那柄古劍拿來一看?”

    店老闆又怎會拒絕這樣一位女子的要求。他迅速地把那柄古青銅劍遞到女郎的手中。

    這是一把周秦時期的古劍,是用來當作祭品或陪葬晶的,是一把非常難得的古董。

    那個西域高個,自從這位女郎進來,他的跟睛就沒有離開那細條身材一下。

    這時,他慢慢地走到女郎身邊,用他自認為最親切、最溫柔的但又僵硬無比的聲調道:“這位小姐,這是—把東周末年時期,諸侯用來陪葬的物品,它應該不算是一件真正的兵器。”

    絕色女郎轉頭看著他。

    西域人巳做好吃“白跟”的準備,但那個女郎卻忽然笑了一下,猶如一園鮮花在剎那間一起開放一般,地道:“這位大爺說得很不錯,它不但不能算是一件真正的兵器,而且也不是一件真正的古董。”

    這柄古劍居然是假的。

    店老闆詫異地看著她,這柄劍雖不是真正的周秦古物。但年代也絕對超過百年。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年輕女子—眼就看出這是贗品。

    西域人乾笑了兩聲,道;“小姐好眼力!”

    這時那個中原人氏上前解釋道:“這是吐蕃國的著名收藏家,貼罕爾大官人。”

    貼罕爾這次到中原也是為了點霞山莊的事而來的。一直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個魁梧的西域人是他的貼身保鏢叫烏巴哈,上前說話的中原人氏叫孔少錢。

    貼罕爾感到這位年輕的小女子能有這等眼光是很不尋常的,他心裡不由地產生了一種想法。

    孔少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又上前道:“小姐必也是這行的行家,冒昧地請問小姐芳名?大家也好相互切磋一下經驗。”

    絕色傾城的女孩子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好似銀鈴輕搖一般動聽。貼罕爾和孔少錢二人,一時都墜入痴迷迷的遐想之間。

    極好聽的笑聲惹惱了旁邊的烏巴哈。他不是真正的因笑聲而氣憤,而是這笑聲太有誘惑力了,他簡直就差點抑制不住自己的衝動。

    這時,小姐後面的乾瘦老頭開口,道:“諸位,這位是花含笑小姐,鄙下姓殷,時而也玩玩這些古人留下的東西。”

    貼罕爾已判斷出這個殷老頭是花含笑的一個親隨,他盯著花含笑如花般地笑靨,逼緊一步道:“能認識花小姐真是三生有幸,恕在下眼拙,居然沒想到小姐原是行中人,想必花小姐也不是本地人吧?”

    花含笑輕笑道:“當然不是了。”

    貼罕爾道:“花小姐到這裡來是走親戚的……”

    花含笑抿著小嘴笑丁起來;道:“還說是專門收藏古董的,再過三天金陵的趙老爺子就要拍賣他視如身家性命的幾樣古董,你們都不知道?”

    “哦?”貼罕爾故作驚訝,彷彿才知道這件事一般,奇道,“金陵點霞山莊的趙老爺子,他只收藏古劍,難道他要把那些古劍賣掉嗎?”

    花含笑在心裡猛啐了兩口,但表面上還是笑眯眯地道:“是啊!”

    “太好了!”貼罕爾道,‘這樣的機會,我們可不能錯過,只有三天了,看來我們要同路趕去了。”

    花含笑只是輕輕地笑。

    貼罕爾醉迷迷地盯著萬種風情的花含笑,心裡不禁大笑起來,他眼神微漾,好!上鉤了!

    他們一行五人,走出了古董店,貼罕爾道:“花小姐,鄙人也珍藏了一柄古劍,希望花小姐能幫忙鑑賞一番。”他說著從烏巴哈背上的大羊皮袋裡拿出一柄裹在藍布包中的短劍。

    他遞給花含笑,道:“上輩人都說,這是一柄貨真價實的前秦古劍。”

    貼罕爾一邊說,一邊傾身向前,藍色的眼睛已噴出火辣辣的光焰,他那隻握著短劍的手有意無意地向花含笑高挺的胸脯觸去。

    花含笑一手拿著一隻小包裹,另一隻手正迎向短劍的劍柄,所以這時胸鍁失去屏障,這樣的機會,貼罕爾又怎會白白地錯過。

    就在那隻毛茸茸的手剛剛要達到目的的時候,卻不能再前伸半分半毫。

    連貼罕爾自己都不知道,手腕上什麼時候纏上了一道細麻擰成的馬鞭。

    如蛇一般的馬鞭接著從他的手上滑落,但貼罕爾還沒有反應過來,那柄已被花含笑順手抽出短劍已從他的脖領中掉落內衣裡。

    貼罕爾大叫一聲,跳起丈高,急忙解衣松帶。

    那可是一柄鋒利無比的寶劍。

    其實貼罕爾倒並不是怕短劍的鋒利,而是另有其因。

    這時,路上已圍上來許多人,他們不懂,當街脫衣解帶是不是這西域人的家鄉風俗?

    只聽到風聲搖動,一條又粗又黑的皮鞭捲了過來。

    這是貼罕爾保鏢烏巴哈手中的皮鞭。

    粗大的皮鞭捲住了又細又小的皮鞭,烏巴哈的塊頭至少比殷老頭大三倍。

    但卻拉不動殷老頭半步,也解不開纏在小皮鞭上的大皮鞭。

    兩條皮鞭像拔河—樣,繃得直直的,把貼罕爾和花含笑正好分到兩邊。

    花含笑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只是望著手忙腳亂的貼罕爾開心而又調皮地“咯咯”笑著,幾乎笑得流出了跟淚。

    貼罕爾一臉苦相,孔少錢更圍著他幫忙,烏巴哈正把力氣加到十二成,但只見殷老頭手腕猛地一抖,足有三百磅重的烏巴哈竟騰空飛起,跌出一丈開外。

    在場所有的人都發出一聲驚呼,烏巴哈半邊身子都跌得痠麻了,一條拿皮鞭的右臂根本就不能動彈。

    這時,花含笑跑到他面前,把他向上扶起,並且說道:“殷老頭,你開玩笑太過份了。”

    殷老頭也急忙過來,道歉道:“這位兄臺,老朽出手重了,請多多擔待!”

    烏巴哈氣喘如牛,本來就很黑的面龐,已變成了醬紫色,表情彷彿就像鬥敗了的公雞。

    孔少錢過來,一把把烏巴哈拉了起來。

    這時,貼罕爾已拿出那柄短劍,但他再也不敢遞到花含笑手中。

    貼罕爾雖然一臉哭喪相,但並沒有生氣,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女子,無論她和任何一個人開玩笑,那人都不會介意的。

    花含笑向他們做了一個鬼臉,然後就跳上路旁的一輛黑頂蓬馬車。

    在殷老頭一聲吆喝下,馬車開始前行。

    貼罕爾大聲道:“花小姐,你還沒鑑賞這把劍呢?”

    花含笑探頭笑道:“貼大先生,你玩了這麼多年佔董,你應該知道,有些古董上面沾滿了毒,是看不得的,對不起,金陵城再見。”

    馬車轔轔而去。

    一片紅塵後面,貼罕爾驚訝地愣愣地站著。

    太不可思議了!花含笑連短劍看都沒看,她又怎會知道劍上塗滿了巨毒。

    這可是貼罕爾的家底,在假古董表面上塗滿了一種毒,這種毒無色無味,當鑑賞人貼近古董仔細觀察時,這種毒就會進入眼睛中。

    兩三天後,眼睛就看不到光亮,而且毒性進入腦袋中,就會失去理智,非要用他的獨門解藥不行。

    那樣這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就會跪下來求他。

    但現在這一切都已成了妄想。

    花含笑的一席話猶如一道晴天霹靂,震得貼罕爾足足呆了一刻鐘,這位年歲不大的俏女孩居然有這樣的神通,是他做夢也沒想到的。

    他懷疑這個美麗的人兒是一個狐狸精,他一生偽造古董,一直用這個辦法,從未被人識破過,這柄短劍,更是他得意之作,否則他也不會帶在身邊。

    這次中原之行,出師不利,不過,只要完全掌握、控制住這個美人兒,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所以貼罕爾還是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而孔少錢卻已看出花含笑是個危險人物,定是肩負著某種神奇使命,那個殷老頭出神入化的功夫,更使他不由得想起兩個人來。

    兩個人是一對雙生兄弟,都是失蹤了十餘年的江湖怪傑,都殺人如滅蟻的高人,他們就是殷姓,江湖人稱魔手、鬼腳的殷蓋天和殷蓋地。

    孔少錢從沒見過殷氏兄弟,但他卻有七分把握,他只是不懂,這麼兩個危險人物,是被誰請出山的?

    他感已到前途的危難。這兩個人是不可能就此罷休的,他們一定還有什麼很厲害的後招。

    猛然間,孔少錢大悟!

    他在貼罕爾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後,貼罕爾像一隻被踩著尾巴的貓一樣,驚慌地跳到了烏巴哈身旁,從他肩上拽下了沉重的包裹。

    包裹裡原來應該有的,已經沒有了,不應該有的卻出現在裡面——一堆破磚爛瓦。

    金陵遠郊的一個幽谷中。

    這裡有一座典雅的山莊,長滿青苔、掛藤的石牆隱藏在娑娑的叢林中,數枝迎雪早開的紅梅,伸出牆外,冷豔凝霜,幽香襲人。雖是隆冬季節,門前一大片空場地上種著如毯一般的草坪,卻青綠如翠,鋪地似錦,襯出山莊大門的,富貴氣派。

    ——這裡就是點霞山莊。

    進莊後不遠就是一間寬敞的大廳,玉欄銀雕的走廓,廳內更顯得清雅、富貴。中間是一張又長又寬的紫檀木條桌,四邊牆邊排著一圈鋪著金絲賊的敞椅,朝南正中擺著一把古樸的太師椅,上面是淡青色的長毛毛毯,這是趙老爺子的位子。

    拍賣古劍就在今天。

    莊門口左側的草地更是熱鬧,大大小小的轎子,各式各樣的車,還有許多馬匹、坐騎,彷彿這裡是騾馬坐具店。

    趙老爺子的親隨,人們都叫他孫老頭子。

    孫老頭子身材瘦小,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一顆並不大的腦袋,頂在他的肩膀上,卻顯得那麼碩大了。

    沒有人知道他的歲數,就像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一樣,他一雙眼如針一般的細,也同樣如針一般地刺人。

    孫老頭子很少有盯著一個人看的時候,那倒不是他不敢抬頭面對別人,而是那人根本就吃不消孫老頭子如劍一般銳利的眼光,

    孫老頭子今天雖然不招待客人,但卻很忙,忙得比任何一個招待客人的人都忙。

    他已將莊內上上下下仔細查看了一番,把來莊的客人的特徵和特殊的言行舉止都用心記下,這些情況一絲不漏地反饋到了趙老爺子的耳邊。

    孫老頭子今天穿的是織錦長袍,走起路來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告訴趙老爺子情況以後,他斜著眼綱綱在旁邊看著趙老爺子的反應。

    他發現今天趙老爺子好像心緒不佳,濃眉不展。孫老頭子知道趙老爺子是希望今天有一個人能出現,而這個人才是引起這次拍賣古劍的主要人物。

    那是一個令人心悸的人。

    大廳裡空無—人,因為還沒有到賣劍的時候。所以沒有任何一個人敢擅自撞進來。

    負責招待客人的除了點霞山莊原有的人,還有的就是地處金陵本地的秦淮幫。

    秦淮幫新任幫主梅宜人,就是這次大會維持秩序的總招待。

    她長得很美,圓圓的大眼睛、挺直的鼻粱、一雙微薄的嘴唇、高挑勻稱的身材。但她整個人看上去,沒有同她名字一樣“宜人”,因為她從不言笑,臉上玲若冰霜,城中世子都稱她“冰美人”。—秦淮幫閉門重整十二年,十二年中多得趙老爺子的幫助,這個人情梅宜人是不會忘記的。況且,她個人也非常敬重這位德高望重的趙老爺子,心甘情願地為他效勞。

    大廳內十二隻火盆已經生起,滾滾熱氣在廳中翻動,儘管外面寒風呼嘯,廳內卻暖如陽春。

    開始有人捧著一個個錦布包來回於廳中,他們都是在梅宜人一眼不眨的眼光下做著這些事。

    今天趙老爺子將把他最珍愛的“魚腸劍”當場拍賣。

    接著人們開始魚貫而入。

    大廳中轉眼間就擠得滿滿的,但趙老爺子卻還沒有露面,連孫老頭也沒有出現。

    沒有人高聲喧譁,人們只是在靜靜欣賞著那稀絕於世的神物。

    一座整玉雕琢而成的劍匣,放在桌面中間,美玉凹處霍然就是那把曾刺過秦皇聞名天下的短劍“魚腸”。

    純白的美玉,青碧的名劍,寶光燦燦,劍氣凜凜。

    誰佔有它,誰就可以坐上劍王的位子。

    驚歎和鑑賞只是一瞬間的事,接著人們開始激情高昂地談著自己的高論。

    這時,梅宜人忽然用冷冷的語調高聲叱道:“起價十萬兩黃金。”

    在一片噓呼聲中,謝紫玉已搶先第一個開口呼道:“十二萬兩!”

    他高度利用這十餘天時間,已很順利在金陵城中籌到一批鉅款。二十萬黃金大約一百二三十萬銀子,這也是他現在全部的家當。

    在人群最多的地方傳出了一個美妙好聽的尖聲音,是香香在叫道:“十八萬兩,我要了!”

    沒有人理會她。

    龍金瞪她幾眼,他恨不得馬上衝上去給她一拳,把她最美麗的鼻子打扁。

    他在金陵城已整整找了她三五天,卻見不到一絲影子,現在她卻在這裡吆三喝四。

    龍金很氣憤,瞪著帶血絲的眼睛,憋住勁大叫道:“我開二十五萬兩。”

    他叫得比誰都響,可他現在卻身無分文,他不是真的要買,而是要氣氣香香。

    龍金的話音才落下去,有一個悶悶的聲音:“五十萬兩黃金,我要了!”

    立刻有人認出這個中年就是關外白老虎手下第一員大將單金剛。

    他的口氣是那麼肯定,彷彿已知道沒有人能再有能力和他爭了。

    場中一片寂靜,好像空氣都凝固了,這是因為人們的舌頭都已僵硬了,一齊用詫異的眼光凝視著這位並不很熟悉的面孔。

    單金剛身上帶著錢,而且還有後臺;更重要的是江湖上已沒有幾個人能惹得起他這個後臺。

    人們在驚詫的時候,又忽然威嚇以另一個驚詫。

    那張放在大廳正位原本空空如也的太師椅。卻不知在什麼時候上面已多了一個老人。

    現在在大廳中的人,其中不乏江湖高手,但他們誰都不清楚趙老爺子是在什麼時候出現的。

    能在這麼多人面前無聲無息地出現。這樣的事、這樣的人,能不讓人詫異嗎?

    人們甚至比第一眼看見“魚腸劍”時還要驚歎。

    趙老爺子面帶微笑,仰坐在太師椅上,看上去似乎很疲倦。淡紫色的錦袍在太師椅中顯得稀鬆散亂,一把雪白的鬍鬚無力地垂在胸前。

    他在用眼光搜索著大廳中的每一個人。

    但轉眼間,他失望了,他千方百計要找的那個人一直都沒有露面。

    這次費盡心機公開賣劍,就是為引這個人出來。

    他不會來了!

    趙老爺子心口一陣心血翻湧,窒息般的難受。

    這個魔鬼,如果他還不出現,一切就遲了,他的平生心願,他所受的一切委屈,將無人能理解。

    宿願難圓,他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定了定心,決定按第二個方案行事。

    趙老爺子斜睨了坐在遠處椅子上的一個年輕人一眼。

    那位才是真正的買主。

    年輕人一身深藍色長衫,秀眉高鼻,頭帶一頂飛簷公子帽,天誕飽滿,雙目灼人,俊美中不失威武之氣。

    他就是近年來最令人費解的人物——柳雙青。

    柳雙青身旁還站著一個不大的少年人,一雙大眼睛好奇地在人群中掃來掃去。

    沒有人去注意他,但他卻要注意每一個人。因為他怕在這時碰見他不想見到的人——葉紛飛。

    這少年人自然是李樂。

    李樂把眼光看向趙老爺子。

    趙老爺子向他微笑了一下,他已知道這少年人是雙青公子帶來的。

    然後趙老爺子又把眼光望向柳雙青,向他微微點了點頭,對他充滿了自信。

    這時柳雙青站起身來,環顧四周一下,然後用不太高但卻能讓在場每今人聽見的聲音道:“各位,請讓在下打斷一下。”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而柳雙青卻面向趙老爺子繼續說道:“趙老爺子,請恕晚輩冒昧,想對這把名震天下的神劍,發表一下自己的淺見,希望老爺於不要見責。”

    趙老爺子也不懂他在搞什麼名堂,只是點了一下頭,道:“柳公子請不要客氣。”

    這時場上的人才猜測出這位就是江湖上人們常常議論的柳雙青。

    柳雙青表示了感謝,然後才平聲靜氣地說道:“魚腸劍是古之神劍,亦是我炎黃子孫的驕傲,更是中華之魄寶。今日雖得幸會,以價論劍,皆明之珍貴。但真正說起,它卻是無價之寶,晚輩不敬.請老爺子不如把這次盛會改為鑑賞聚友盛會。以免世人議論趙老爺子為富貴而把珍藏國寶易手他人,使天下人取笑,尤其那種以萬金鉅款藉以炫耀財力的賣弄是極不可取的。”

    他的一番話剛落,場中就是一片騷動,似乎要出現大風大雨。

    單金剛身邊的是第一個跳腳開罵的。因為他認為沒有人敢和他們“鬥”了。

    而龍金卻為柳雙青大聲叫好,他沒有錢,買不成劍,當然也不希望別人買去,幫柳雙青這個人情不能不做。

    趙老爺子也沒有想到柳雙青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他微閉雙目,彷彿在靜思。

    大廳中好像開了鍋的湯,沸沸揚揚。

    這時有一個聲音從外面傳進來。

    “柳公子,你這一席話說得好!”

    聲音並不很響,但卻能壓住場中所有人的聲音,使每個人都有清清楚楚地聽見,隨著這一聲清脆、悅耳的聲音,大廳裡突然散發出一股令人心醉的芳香。

    趙老爺子睜眼望去,不由得驚呆了。

    一位豔麗佳人已走進大廳,她就是花含語。

    也就是李樂認識的語兒。

    一頭似剛沐浴後瀑布般披下來的秀髮,用一條紫色的絹帶纏著,更顯得妖豔誘人。

    她身後跟著乾瘦老頭“魔手”殷蓋天,殷蓋天雖然還是那個模樣,只不過手上多了一口沉重的箱子。

    “花小姐!”

    “語兒!”

    她的名字不只一個人驚呼出口,謝紫玉、龍金,還有那個貼罕爾他們都是異口同聲地驚呼。

    最吃驚的當然是貼罕爾和烏巴哈,他們沒有料到花小姐居然還會在這裡出現,太妙了,不過,這裡不便下手,但被她騙去的珍寶卻一定要奪回來的。

    趙老爺子心頭也是一震,這樣的麗人,的確是世間少見;而且他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種感覺已是許多年前的事,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人已經不復存在了,而且前這位卻是更年輕更美麗照人。

    “花小姐”的驚呼聲,就像一股強勁的春風吹過他象死水一般的心田,使他難以平靜,且又惑不解。瞬間,趙老爺子的思想超越時空,已逝去的可怕記憶被忽然喚醒,叫他震顫不已。

    趙老爺子睜大眼睛鎮靜地仔細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花含語也不管大廳裡的男人和女人用什麼目光和表情在看著她,只是盈盈一笑,腰肢微動,已到了置放各種名劍的寬大桌子旁。

    她仔細地觀察著桌上的各代名劍,全神貫注地審視著。黛綠色的貂皮大衣從肩上輕輕滑下,露出了雪白如玉琢似的—段頸項。

    場中的人不但在看著美人,而且都在盯著殷老頭腳下的箱子,尤其是謝紫玉、龍金和貼罕爾三人。他們的心在急劇地跳動,他們都認為那口箱子中裝得是自己的珍寶。

    站在趙老爺子身後的是一個年輕人,他也同樣為花含語的出現而驚呆了,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注視著場上的每一個人的表情。

    這個年輕人既不胖,也不瘦,一臉嚴肅之氣,如鷹一般的眼神刺得人渾身不舒服。

    他發現場中的幾個人面呈現戚色,寒著臉盯著花含語,好像她是一頭來自深谷的猛獸。

    年輕人為花含語美麗的容貌而深深地吸引,同時也為她的安全而深深感到擔憂。川南寒冰堡和西北鐵龍門絕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之輩。

    那人是朝殷蓋天走去的,走到面前就伸手去提地上的那個箱子,但箱子卻彷彿焊在地上一般,這大漢呲牙咧嘴,而那子卻是紋絲不動,另一個大漢又衝過來,準備相助,手剛一伸出,已被一根以細又柔的皮鞋纏住。皮鞭並沒有停下來,只見殷老頭手腕一抖動,皮鞭又繞在第一個大漢的手腕上。

    人聽殷老頭一陣“嘿嘿”的怪笑,那兩個大漢已飛起三尺多高,向後跌出足有兩丈之遠。

    秦淮幫幫主梅宜人這時才注意到這位不起眼的老頭。又美又圓的眼睛在對方身上掃來掃去,可惜她年歲太輕,根本認不出這位曾名震天下的人物。

    她是今天大會的總招待,對這場糾紛總不能置身事外,於是衝過來高聲道:“這裡是點霞山莊,不是你們胡鬧的地方!”

    兩個大漢猶豫了一下,恨恨地退了下去。

    站在謝紫玉身後的蔣雄,自從在船上見過殷老頭後,一直氣不過他倚老賣老,恃技欺人,這時又見到那口箱子,更是早已按捺不住,今天仗著已方人多勢眾,他一定要大顯一次威風,讓這老不死的丟丟臉。

    於是他大叫道:“賊贓俱在,休想抵賴。萬兩黃金易得,只怕我的兄弟不願意。”

    他“唰”地一下,從衣衫內處亮出一把明閃閃的鋼刀。

    人群又開始騷動。

    謝紫玉不但不出聲阻止,反而站到了一旁。

    他當然真的很介意那筆珍寶,但他更想以此為媒介,來結識花含語,所以現在不願貿然下手。

    謝紫玉故意讓蔣雄發難,自己相機行事,因此他不動聲色,屏氣斂息。

    龍金就不同了,他巴不得天下大亂,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從中撈到好處。

    他是大西北的黑道祖宗,這種黑吃黑的事,幾乎是鐵龍門的專用手段,所以他現在的心境和別人的不同,此刻只有高興,而無擔心。

    鐵龍門雖然財大勢廣,他也不是一點也不在乎那幾百萬兩的珠寶。但與上百萬兩的銀子相比,他現在更想要花含語這個人。

    當時他在鐵關鎮丟寶,就派許白塵回頭。他的人還沒進中原時許白塵就已召齊了三十名一流高手跟了過來。

    就在昨夜,他們看準了行頭做了一票,把秦淮幫的總舵洗了一遍。雖然傷了幾個人卻得到五萬多兩黃金。真可謂收穫不小。但時間太急,到現在黃金還沒有脫手,所以他現在口袋中還是一毛沒有。

    龍金現在心安理得的,不慌不忙地看著眼前的情景。

    梅宜人對蔣雄十分惱火,昨夜總舵被搶,不但丟失了五萬多黃金,而且還死了五位兄弟,她深信這種缺德事正是蔣雄之流所為。剛才自己以幫主身份份維持秩序,這個匪盜似的壯漢竟不予理睬,不禁怒火中燒。

    她走到蔣雄身後,乘其不備,出手如電,一式“反手覆雲”把蔣雄手中的鋼刀卸了下來。

    蔣雄愣了一下,立刻要翻臉,雖然梅宜人是乘他不備,但丟了刀也是極不光彩的事。

    他剛要揮拳抗議時,忽然發現他身邊至少已圍上了二三十號人,每個人的眼光都帶著火藥味。

    蔣雄知道這幫大漢全是秦淮幫的,他們全都會因為梅宜人的一句話去做任何一件事。

    蔣雄冷哼一聲,道:“好,算你狠!”

    梅宜人還沒開口,殷蓋天已怪叫道:“梅幫主好快的手法,沒未了你父母的名聲,可老頭今天也不買你這個人情,就憑他手上那點玩意,想嚇唬我殷蓋天?”

    場中開始混亂了,他們都是常在江湖上走的人,雖然不認識殷家兄弟,但至少都聽過。

    這麼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怎會到了這裡?是不是又要發生些什麼流血的事了?

    殷蓋天手中的皮鞭被內功一下子逼得筆直,他大聲道:“老子重出江湖,就要見個真章,有誰不服氣的,儘管站出來……”

    “殷老頭,不要說了,事非自有公論!”

    花含語還在鑑賞著那些寶劍,頭也沒有抬,一句話打斷了殷蓋天的話,殷蓋天的皮鞭又忽然軟了下去,像做錯事似地垂下頭。

    趙老爺子十分驚詫地目睹眼前發生的一切,他似乎看出了這主僕二人之間的蹊蹺,這是兩個品格截然不同的人,不知是為什麼,命運把他們安排在一起。

    他知道這個女人要找他的茬了,花含語眼中藏著的某種東西,是躲不過這位在江湖上闖蕩了一輩子的趙老爺子。

    果然,不多時,花含語睜大眼睛,激動地道:“趙老爺子,你集一生精力,傾全部財力攢了這些各代名劍,不使中華祖先之心血所成的至寶流失散落於民間,這也是在青史上留下一道永垂之筆。然而,小女子只是不懂,你老人家為什麼視畢生心血結晶如草芥一般,邀約這些只知牟利,只知賺錢,只知銅臭的商人,雲集一堂,奢談劍道,簡直是對素有君子之稱的劍器的褻瀆。”

    趙老爺子不由得雙眉抖動,眼中精光暴射。

    花含語和花含笑是—對孿生姐妹,花含語把謝紫玉的珍寶弄到手後,就馬不停蹄,一氣北上,在鐵關鎮終於碰到了龍金。

    在鐵關客棧表面上先冷冷靜靜,然後突然襲擊,又把公孫嶽和君香香剛剛到手的龍金的錢財洗劫一空。

    而花含笑則盯上了貼罕爾和單金剛。

    貼罕爾的錢是騙過來了,雖然常在中原行走,但要對付他這種人卻也容易。

    但這個單金剛卻是一個老奸巨滑的人。花含笑連他帶來的錢放在什麼地方都沒查出來,但總算是查出來單金剛的後臺除了關外牧場的主人白老虎白無敵外,還有一個,而且他來金陵的目的,還不止是為了買幾柄古劍。可那個後臺是什麼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現在場中的人並不知道她們是一對姐妹,所以都以為她這一席話是針對自己的。同時他們又都知道這個奇女子的道行之大,可謂手眼通天,既被他指責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又只好乾瞪眼,不知如何還擊。

    趙老爺子半閉著眼,胸前飄拂的長髯在顫抖。

    “不,這位小姐。”柳雙青縱身站起,有些事他是不能講,而且他也同樣不知花含語她們姐妹倆搞的事情的真正緣由。

    李樂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襟,那意思好像是在說,你不能站在謝紫玉他們那一邊,幫著別人欺侮語兒。

    但柳雙青還是一臉嚴肅地站了起來。

    柳雙青很佩服眼前這位美麗的女孩子,她不但有這份膽量,而且更有這份至誠之心。

    柳雙青平靜了一下心情,才道:“趙老爺子德高望重,一輩子視錢財如糞土,他這樣做,絕不會只是單單為了錢財,請小姐不要誤解。”

    花含語看了看這個英俊的年輕人,她知道他就是近來風傳最盛的柳雙青。

    她覺得自己這樣做,從某種角度上,也是為了成全他。沒想到他絲毫不領這份情。

    這時,趙老爺子半閉的眼睛一下子睜開了,雖只短短一瞬,卻已分別掃視了廳中各種人物的情態,他特別注意花含語和柳雙青兩人。

    場內一片寂靜。

    大廳的主人開口了:“花小姐,老朽真誠感謝你的一片好意,不過垂暮之年,已無心留意身外之事,今日所來山莊的各位朋友,皆為貴客,這一點想花小姐定可體諒,恕考老朽動問一句,花小姐山莊之行,所來為何?”

    花含語輕輕的,冷冷半一笑,道:“請教趙老莊主,古劍二神,究竟花落誰家?”.

    所有人都是驚詫異的表情,迷惑不懂,顯然大家都不知道花含語這番話中的含義。

    語出驚人,全場啞然。

    但趙老爺子卻是象被人當胸捶了一拳一般,頹然癱倒在太師椅上。

    花含語這句話就是對他講的,所以也只有他才真正知道對方這句話中的意思。

    但這只是一瞬間,還沒等趙仙笛伸出手來扶他,趙老爺子已重新坐直身子。

    他漫不經心地掃視了花含語一眼,心中有無限的話都堵在咽喉處說不出。

    他忽然從心底感覺出有一層可怕的陰影籠罩著他,對方那句話中所提到的“古劍二神”與自己的一生,有太多的風風雨雨。

    他感到這種恐懼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這時李樂悄悄地問雙青公子,道:“她說的‘古劍二神’是什麼?”

    柳雙青皺皺眉頭,道:“我也不很清楚,想必是傳說中的兩個神仙!”

    “我看不是!”李樂冷冷道。

    “為什麼?”雙青公子問道。

    李樂道:“一定是什麼物件,不可能是神仙或人!”

    “你為什麼這麼肯定?”雙青公子睜大眼睛道。

    李樂解釋道:“你沒聽語兒說‘花落誰家’,這就表明這是物件,如果是人或是神仙,有叫花落誰家的嗎?連這點知識都不懂,看你一定是個不好好唸書的人。”

    雙青公子被他講得無話可說。

    這時終於有人開口問道:“請問花小姐,什麼是‘古劍二神’?”

    花含語平靜的口氣,道:“古劍二神就是中原鑄劍史上最輝煌的兩柄古劍——名傳天下的‘干將、莫邪’。”

    大家恍然大悟。原來干將莫邪就是古劍二神。

    李樂嘆道:“原來就是干將莫邪,我還知道這兩把劍其中一把被一位姓花的老前輩收藏的……”

    他後半句話剛講出口,嘴巴就被雙青公子捂住了。

    雙青公子輕聲道:“在這裡千萬不可亂講。”

    李樂掰開他的手,忽然驚道:“我想起來了。”

    “你又想起了什麼?”雙青公子道。

    李樂道:“那位老前輩姓花,而語兒也姓花,這就很可能說語兒是那位花老前輩的後代,難怪她要找劍呢?”

    雙青公子冷冷地道:“誰要找劍?”

    李樂立刻道:“大家都要找!”

    “你也要找這兩柄劍?”雙青公於奇道。

    “為什麼不找?”李樂道,“我不但要找,而且我還要比別人先找到。”

    雙青公子嘿嘿地冷笑了兩聲。

    李樂氣道:“我這就去問語兒,問她是否看見這兩柄劍!”

    但不等李樂去問,已有人高聲叫道:“花小姐,你知道這兩柄劍在什麼地方嗎?”

    可見李樂剛才說的不錯,大家都在找這兩柄上古神劍,而且比李樂更心急。

    “那就請問我們尊敬的趙老莊主吧!”花含語冷冷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趙老爺子顫抖著,咳喘起來,他兩眼閃著從未有過的精光直視著花含語。

    有人開始打起唿哨,大家期待的卻是花含語這麼一句意料不到的冷冰冰的答案。

    趙老爺子突然把一雙精光四射的眼光掃向眾人,哈哈大笑起來,其聲若洪鐘,久久在大廳內迴盪。

    “花小姐,老朽很佩服你的江湖閱歷,但那都是許久以前的事了,恕老朽記不大清楚了……”

    趙老爺於的話音未落,場內便掀起了狂風驟雨,人們在喊叫、在爭論,甚至在咒罵。

    干將、莫邪兩柄神劍,已使所有的人陷入瘋魔之中。

    趙老爺子臉色凝重,忽然拍案而起,至關重要的時刻到了。

    會場上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連人的心臟在肚子裡跳動的聲音似乎也能聽見。

    趙老莊主鄭重地道:“感謝各位一路風塵光臨鄙莊,老朽特設薄酒,將為諸位擺宴三天。”

    他嘆了一口氣,繼續道:“鄙人老矣,風燭殘年,而且又是孤身一人,近來更是為病魔所纏,本來想借這次拍賣,以便讓點霞山莊的藏劍能為江湖爭光,使其發揚光大,這也算是鄙下了卻夙願。本來早就想金盆洗手,但因夙願未了,現在老朽老矣,自知黃泉路近……”

    趙老莊主講到這裡,聲音哽咽,場中的人也為之聳然動容。

    “這位是柳雙青柳公子,這位是秦淮幫新任幫主梅宜人小姐,是老幫主梅中雪的掌上明珠。”趙老爺子朗朗道,“他們兩位,人品素來為老朽稱讚,老朽亦放心他們,所以現在特將山莊所藏拜託二位照管了,老朽從此以後退出江湖,今日當眾向各位特此相告。”

    這時的趙老爺子已和剛才判若兩人,滿面紅光,聲音洪鐘,大有一代劍王的氣概。他的話擲地有聲,一錘定音,全場為之駭然。

    梅宜人萬萬沒想到事情會有這樣的結果,她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腿一屈,跪在趙老爺子面前。

    她聲音嗚咽,但聲調卻異常堅定地道:“梅宜人發誓,趙老莊主的珍藏名劍,勝於宜人性命,梅宜人絕不負趙老莊主所託。”

    而柳雙青卻還在愣楞地站著,他更是沒想到趙老爺子會當眾作出這樣的決定。

    他和趙老爺子接觸時間不長,他對趙老爺子的瞭解就如趙老爺子對他的瞭解一樣,都不是太深。

    趙老爺子為什麼做出這樣的決定?

    他不懂,但他更多的卻是感激。

    這時也不知是誰在場中奸笑一聲,道:“就憑秦淮幫也能保護得住那柄寶劍?”

    梅宜人立刻跳了起來。

    她不但是冰美人,更是火爆脾氣。

    她當然明白這個人說的話是什麼意思。昨夜攪總舵的人莫非和這個人有關係?

    但廳上一片人群,除了晃動的人頭外,根本看不出是誰叫的這一聲。

    昨夜的事梅宜人沒有向外透露一點,但她知道在場的人至少有一大半知道了。

    有人的總舵都隨便被人挑了,這樣又怎能擔起保護重寶的任務?

    這一點誰也不得不承認。

    場中開始有人鬨笑起來。

    花含語搶先一步,走到場中心,一招手,殷老頭已走了過來。

    花含語道:“梅小姐,不用擔心,那位勞神的朋友也不用操這份心,昨夜秦淮幫丟失的東西全數在這裡,一個也不少。”

    殷老頭把箱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單手一拍,箱子已爆開,滿箱子的黃金,金燦燦、黃澄澄的耀眼,更使大廳顯得金壁輝煌。

    當人們的注意力在滿桌金子上時,花含語已和殷老頭靜靜地擠出人群。

    “花小姐!”

    梅宜人這時才想起這位大恩人。

    人們看見殷老頭躬著身子,象來時一樣,隨著主人那阿娜多姿的身影步出大廳。

    黑色的馬車在雪夜中奔馳,穿過竹林,進入瞭如錦的草坪。

    今天是二月初五,離賣劍那一天,已過去了三天。

    現在家家戶戶都在一片喜氣洋洋過年之中,只有這裡,依然是那麼冷靜,彷彿是與世隔絕的另一番天地。

    這裡是點霞山莊。

    點霞山莊已無往日的熱鬧,不知是趙老爺子金盆洗手的緣故,還是他根本就謝絕一切來客。

    馬車在石牆外霍然停下,花含語從車上跳了下來,徑直上前而行,踏上大門前地石階。

    今天就她一個人,殷蓋天沒有跟來,她身穿一套淡黃色的織錦棉袍,很像一個大小姐踏雪尋梅的樣子。

    沉重的大門在一陣吧叩聲中,“吱吱呀呀”地打開了一條縫。

    開門的也不是別人,而正是孫老頭。

    孫老頭探出頭來,一雙小眼如磁般刺人,他沒有露出讓客人進門的意思。

    那天在大廳上花含語沒見過他,所以急忙以啼鶯聲地道:“我叫花含語,特此給趙老爺子拜年來了,請你老人家幫忙通報一聲。”

    孫老頭“嗯!”了一聲,終於還是打開了大門。

    “請花小姐進院稍候,不知老主人能否相見,他已與外界斷絕一切來往。”

    孫老頭道。

    說著他搖搖晃光地走向大院邊側通向正廳的長廓,還一邊搖頭嘆息著道:“唉!若是往年,這時早已車如流水馬如龍了!”

    孫老頭嗓音乾澀,流露出對昔日生活的無限眷戀。

    花含語聽著,卻不敢接口。

    她未來之前就早已知道這個孫老頭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人,但確切的底細除了趙老爺子誰也不知道,就連趙老爺子的養子趙仙笛也不例外。

    花含語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藏在這裡度日?他和趙老爺子到底是什麼關係?

    寂寥的大山莊已無—人在外面走動,就如同一座巨大的墳墓,死氣沉沉地透著古怪,而在花含語眼裡看來,它的主人更是處處透著古怪。

    偌大的山莊,居然空無一人,莊丁、劍客們都到什麼地方去了?

    花含語外表似乎漫不經心,暗地裡卻認真觀察起來。

    她對那枝伸出牆外的紅梅格外感興趣,透過茂密的梅林,可以隱約看見如劍刺青雲般的高聳危樓。

    那裡是山莊主人起居的地方。

    孫老頭久久不回來,花含語只好頂著風雪在院裡轉來轉去。

    山莊的主人真的斷絕一切塵世間的俗事?花含語笑笑,她這次冒風雪而來,就是為了探一下有關兩柄神劍的下落,和“五金剛”的來歷,也順便熟悉一下江湖上盛傳的深不可測的點霞山莊。

    “五金剛”不是別的東西,而是五柄古時名劍。

    在前三天前,趙老爺子拍賣的“魚腸劍”就是“五金剛”中的一柄。

    花含語絕不能放棄這個線索。

    “五金剛”和“古劍二神”關係著她親生父母的血海深仇。

    花含語心中湧起一陣陣思親之悲。

    這時孫老頭已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花含語面前,他臉上毫無表情,聲音還是乾澀的。

    他道:“花小姐,主人有請!請到還心樓!”

    “還心樓”是趙老爺子的日常起居之處,除了孫老頭,外人很少能進去的。

    樓很小,但造得很高。高得足有五六丈,小得只有三間房子,其中一間內火盆竄舌,溫暖如春,地上鋪得是波斯地毯,傢俱全是一色桃心木製成的極典雅式樣,精美絕倫,再上一爐極好的印度神香,在縷縷清煙中,令人有宛如置身宮廷瓊閣的感覺。

    花含語暗讚一聲,果然不愧是威震江湖三十年的一代劍王。

    正廳中掛著一副絹裱寫意,畫的是老樹風雪梅香,而且上首處還有一首題詩:硯水生冰墨半乾,畫梅須畫晚來寒。

    樹無醜態香沾袖,不愛花人莫與香。

    花含語站在畫前,仔細口上,論整頓郵什麼似的,但又無法確切說上來。

    這種感覺真的是很難受,但忽然間她又笑了,因為她想起了陶潛的一句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主忘言。”

    她笑著把目光從畫上移開。

    古玩曲形上,除了一些古董之外,只有一柄小小的劍,金光閃閃,那是趙老爺子當年親手製作的,但不知為什麼劍身卻是斷的?

    花含語正疑惑時,就聽到身後傳來聲響。

    一聲輕咳,趙老爺子從內室步出,步履緩慢,比上次更顯得老態龍鍾。

    他看到花含語,輕輕地一笑,撫一撫銀白的長髯,說道:“新春伊始,花小姐就冒風雪駕臨寒舍,老朽真是不勝榮幸之至。不過,老朽已是世外人,客來客去吾何較,山靜山深事亦無矣!”

    說完,他雙目微閉,端坐在一把紫檀木太師椅上,修身養性起來,再不看花含語—眼。

    花含語心思何等敏捷,微微一笑,立刻道:“香光居士當年棄官隱居,但終於還是拗不過塵世間的俗事,出任泰州知府,最後不好了結。況且太上黃庭內經縱唸了一千遍,還不是‘一卷黃庭看未了’,又落進‘紫藤花落烏相呼’的凡境中。”

    這時趙老爺子低垂的眼簾微動,但還是沒有睜開那雙看盡人間事的老眼。

    花含語又緊接著道:“幾十年來,幽幽花魂,盈盈劍光,在人間飄來蕩去,幾經易手,‘五金剛’時隱時現,山雖靜、山雖深,但現在又豈能輕易到得了?”

    花含語雙眼直視著趙老爺子,面部表情極為複雜,現在連她自己也不清自己是什麼樣的心態,既像一個獵人,又像一匹惡狼。

    趙老爺於的內心似乎因為她這句話而受了很大的震動,他極力地壓抑著自己,扶在太師椅上的一雙青筋畢露的大手在微微顫抖。

    他終於抬起頭,凝視著花含語,面孔痛苦攣地顫抖了一下,象發現了什麼,站了起來,又頹然坐下,連茶几上的茶杯都碰到地上,摔得粉碎。

    孫老頭疾步上前,瞥了花含語一眼,彎腰拾起碎杯片,然後又換上兩杯香茗,慢慢退了出去。

    趙老爺子這時長嘆了一聲,用一種好似從一個極深的幽谷傳到這裡來的聲音說道:“花小姐,你使老朽想起一個與你同姓的人來。”

    花含語緘默不語,良久,才忽然提出了一個問題,道:“趙老莊主,請你告訴我,你是否見過‘五金剛’中的每一把?”

    趙老爺子冷峻地看了她一眼,萬想不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

    “花小姐,老朽請你先回答一個問題,你的父母親是不是當年大名鼎鼎的劍中仙花天雨和甘慧竹?”

    他睜開雙眼,精光四射,一掃老態,滿懷希望地緊盯著花含語,唯恐錯過她剎那間的表情變化。

    花含語站起身,避過去;不願正視對方。隔了許久時間,她忽然回過身,掌心中託著一柄無鞘的短劍。

    她不答反而急聲問道:“趙老莊主,我手這柄短劍,你是否見過?”

    趙老爺子的眼睛一接觸到這柄短劍,立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再也不能移開半分。

    夢裡尋她千百度,現在不正在眼前嗎?

    花含語手中的短劍就是“五金剛”中的“莫邪劍”。

    趙老爺子熱血奔湧,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他地站了起來,伸手就去抓那柄“其邪劍”;動作迅疾,快如閃電。

    花含語彷彿早就有所防備,腰肢輕動,一扭身閃避過去,纖指一翻,那柄“莫邪”短劍,立刻消失在她衣服裡。

    趙老爺子瞪著看著他真想撲上,把那柄短劍放在自己手上仔仔細細地撫摸,這其中有多少的感慨?

    眼前這位美女,她到底是什麼人?趙老爺子的心在怦怦地跳,二十年了,失蹤近二十年的“莫邪劍”又重出現在他眼前。

    他幻覺中那早已逝去的火葬花天雨的慘景,又浮現在心頭。

    他在心裡默默褥告,趙月明,千萬不可由你自己的一時謬誤,而使二十年的復仇準備毀於一旦。’

    他呆立在當場。

    也許是因為思想的極度緊張,再加上年老體衰,一代劍王竟支持不住,一下於摔倒在地。

    廉頗老矣!’

    多少高手想打倒而又無法打倒的一代劍王,居然自己摔倒。

    時間是無憎愛分明的,人生也是無情的。趙老爺子雖然還是劍王,其實卻也是一位平凡的老人。

    孫老頭像幽靈般閃進屋來,忙將老主人扶起來,細小的眼睛裡放出陣陣螫人的寒光。

    花含語也急忙上前,幫助趙老莊主半躺在太師椅上。

    “花小姐,老朽沒事的,只是因為今天太高興了。有些事是迴避不了的,既是現實,又是惡魔,是你使老朽從夢中甦醒過來。”

    趙老爺子聲音雖然有些虛弱,但口氣中還是很興奮的,他接著道:“孫老兄,你去把兩位‘金剛’請出來,讓花小姐好好看看。二十年了,也該有個了結了,人總不能在一場惡夢中悄然逝去。”

    花含語並不完全明白他的話,但她沒有開口去問,而是靜靜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不知何故,她感到自己雙目淚光盈盈。

    多年養成的習慣在作怪,讓她不能輕易相信任何一個人,所以她三番五次地試探著對方,但現在她再也不願將眼前這位皓髮如雪的老人視如仇敵。

    還帶著體溫芳香的短劍“莫邪”短劍放在了趙老爺子手中。他驚喜交加,雙手顫顫巍巍。

    這是時一柄無鞘的短劍,劍刃上有一個小米粒般的缺口,劍心槽上彷彿還有一道血跡。

    趙老爺子眉頭在閃動,目光在這柄短劍上足足盯了一盞茶時間,似乎陷人了探深的回憶。直到孫老頭走到他面前,才將他驚醒。

    趙老爺子擁有“五金剛”中的“魚腸劍”,而且還有一柄“巨闕劍”。

    “巨闕劍”不但沒有巨大的樣子,而且看起來彷彿比“魚腸劍”更短、更窄。

    趙老爺子雙手捧著這三柄劍,又彷彿陷入了深思中。最後才長嘆一聲,好像是自言自語地道:“天雨,這就是你的那把劍啊!”

    他轉過臉,對孫老頭道:“把樓門關好,不放任何一個人進來,除了柳雙青例外,我要和花小姐長談。”

    他臉上顯出紅光,彷彿一下子年輕了幾歲。

    孫老頭這幾年從未見過趙老爺子有如此高興的時候,於是也放心地離去。

    房門關上後,趙老爺子把三柄劍遞給了花含語。

    花含語盯著手上的劍,心中卻是一片空自。此時,她的心正悄悄地跨越多少年來那道虛幻的牆。

    趙老爺子非常喜歡花含語,不管她是敵人還是友人派來的,他都不能擺脫這種摯著的感情。

    他敢肯定,她就是花天雨和甘慧竹的後代。花含語沒有抬起頭,她感到自己的頭現在變得特別得重,好像脖子已無力再支撐了。

    她娓娓動聽地道:“趙老莊主。你老人家就是當年江湖上‘三劍俠’之一,能否讓小輩長長見識,告訴我你保存這兩柄劍的來龍去脈和‘三劍俠’的一些事。”

    “花小姐,看來不講給你聽,你今天是不會走的。好吧,老朽現在就據實相告。”趙老爺子的心情好像非常地興奮,語氣也開朗了許多。

    他接過花含語捧起的茶杯,呷了幾口,然後放回桌上,瞥了花含語一眼,最後才深沉地敘述道:“花小姐,那已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劍仙花天雨同老朽都是當年鑄劍大師司馬錘的徒弟,老朽痴長几歲,添為他們的大師兄。先師仙去後,我們幾個師兄弟共同繼承了師缽,得到許多先師集攢多年的名劍。”

    “但這只是你們兩個人。”花含語道,“趙老莊主是不是還有一位師兄弟?”

    “不錯!”趙老爺子把頭仰靠在太師椅上,雙眼盯著房頂道,“我們本不止三個師兄弟,應是四個,但那最小、也最聰明的小師弟,卻被一個面善心惡的小人陷害,被先師逐出師門。”

    “那個小人是誰?”花含語道。

    趙老爺子沒有回答,而是繼續道:“後來我們三兄弟藝成闖蕩江湖,在江湖上也頗有名聲,就被江湖朋友稱為‘三劍神’。”

    他把眼光轉到花含語臉上,一字字地接道:“我們中的老二,就是當年名震江湖的‘劍神’周森。”

    花含語只是在聽著,趙老爺子彷彿有些失望,他想見到的不應是這個平淡地表情。

    他不禁嘆了一聲。

    花含語見他聲音苦澀,於是又把茶杯遞了過去,並且插話道:“你們那時就有‘五金剛’嗎?”

    趙老爺子喝了兩口茶才道:“沒有,我們那時只有四把,本來是我們兄弟四人一人一把,但小師弟既然出了師門,所以我這個大師兄才多了一把。”

    “以劍為友,為劍壇三友,江湖所謂‘三劍俠’蓋出於此。”趙老爺子道,“五金剛以‘巨闕’為首,所以老朽拿的是‘巨闕劍’,周森拿的是‘純鉤劍’,而天雨拿的就是這柄‘莫邪劍’。‘魚腸劍’本是四師弟的,被先師追回後,就留在老朽這裡。”

    “這五柄本是春秋時趙王所造,趙王允常令歐治子鑄劍有五,巨闕、純鉤、湛盧、莫邪、魚腸。這五柄劍中只有‘湛盧’是長劍,其他四柄皆是短劍。”

    他嘆口氣,喝了一口香茗,繼續道:“聽先師說,這把湛盧劍早在五十年前就丟失了,具體情況先師他老人家又不願多講所以老朽對湛盧之事也不甚了了。”

    花含語聽得點點頭,不禁問道:“你們‘三劍俠’和‘古劍二神’有關係嗎?”

    “有!當然有。”趙老爺子一提到“古劍二神”就彷彿有一種莫名的興奮。

    他道:“二十年前,天雨在無意中發現了古劍二神中的‘干將’,然後我們就千辛萬苦尋找另外一把,後來皇天果然不負有心人,天雨終於在一座鐵器鋪找到了這柄正準備下爐化水的‘莫邪’,真是天幸之。但因為這兩柄神兵使得他家破人亡。”

    花含語只聽得渾身一震,心中狂跳不已。

    歷史雖已經過去,但歷史終歸是事實。

    有些事實並不為世人所知,如果想要知道它,只有用上全部的心思及時間。

    趙老爺子把這段從不敘之於人的歷史講了出來,他的聲音已有些硬嚥。

    而花含語正是要知道這段歷史,所以悲痛追問道:“後來怎樣?”

    趙老爺子繼續道:“也是因為這兩柄劍,在江湖上引起一段不小的風波,但它們的主人是三劍俠,別人即使眼紅,卻也沒有法子,後來天雨因聽周森的唆使,準備把這兩柄古劍借給一個西域來的人,當時我知道後極力勸阻,結果兩人發生爭吵,當夜不歡而散,沒想到就在那天夜裡發生了慘事,天雨一家慘遭橫禍,一把大火把他的家燒得乾乾淨淨,一家大大小小,主僕十四口人沒有一個生還,但人們在後來清點時,一直沒找到天雨師弟的妻子甘慧竹的屍體,那時,她已身懷六甲。”

    他一口氣講完這段歷史,彷彿顯得有些疲倦,長嘆了一聲後,半躺在寬大的太師椅中。

    花含語從他的表情和語氣看出,當年趙老爺子和花天雨兩人之間發生的絕不是一般的口角。

    花天雨是花含語的父親,她不能不詳細地瞭解這段歷史,所以又追問道:“當年花……天雨與趙老莊主是不是發生了爭持?”

    趙老爺子看了她一眼,苦笑道:“你說得不錯,那時老朽也很氣盛,為此事我們從口角終於反目。”

    他說著手指了指借桌上的那把斷劍,又接著道:“這一把叫‘塔愁’,是那時煉得最得意的一柄劍,能起出這個名字也就想像出當年老朽的心高氣盛。後來,老朽把這劍送給了花天雨,以結我們兄弟之情。”

    “它斷了是因為花天雨嗎?”

    趙老爺子再點頭道:“就在那天,我們都紅了眼,但雙方打到第四十一招時,大家又同時都明白,這樣打下去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他連當時打了幾招得清清楚楚,可見對此事的記憶極深。

    可趙老爺子苦笑了一下,接道:“花師弟當時拿出這把莫邪劈斷了堪愁短劍。所以莫邪劍上也留下了殘缺,老朽當時羞惱至極,拾起這把劍就離開了花家。可萬萬沒想到因老朽一時獨斷氣盛,卻造成了……”

    他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

    花含語瞭解他的心情,強忍住自己的悲傷,道:“所以江湖上都認為是你害了花天雨,是嗎?”

    趙老爺子的眼裡已充滿了淚水,他唉聲道:“是我……是我害了花師弟,要是那天我能心平氣和地跟他好好談一談,也許不會發生這種慘事了。”

    花含語默不作聲地望著對方,眼中也是盈盈的淚水,但淚眼深處卻含著凜凜精光。

    兩人都沉默,四周靜得呼吸可聞。

    花含語終於先打破沉靜,又急急地問道:“後來呢?”

    “後來老朽內心深處深深地自責,但為了追查兇手,就徑直去找周森,但周森整個人卻從此在江湖上銷匿跡。”趙老爺子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恨恨地道,“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等周森,也一直在等本屬於天雨師弟的這柄‘莫邪劍’。’

    只有他們,也許是追查當年縱火兇手的唯一線索,為老朽洗清當年的冤屈。”

    趙老爺子哽咽著總算把話說完了,早巳老淚縱橫,好不悽楚。

    花含語同樣也是淚光瑩瑩,但內心卻是十分綜亂,複雜,這段歷史疑案雖然一時還無法弄清,但父母大仇卻是時刻未敢忘懷。

    不過,她現在總算弄清一點,就是當年江湖上的“三劍俠”並非杜撰,那麼那個周森又是誰呢?

    “趙老莊主,請你告訴我周森到底是何許人?”花含語覺得這個問題是很重要的,“為什麼江湖上沒有此人的傳聞?”

    “當年‘三劍俠’就是‘劍仙花天雨’和老朽‘劍王趙月明’,還有一個就是‘劍神周森’。”趙老爺子雙目精光外射,一宇一字地道,“這個萬惡不赦的‘劍神’周森,他出身武林世家,隨先師又練就了一身上剩劍法,而且對劍道有過人的悟性,但他心地太壞、太毒,為達目的,不擇任何手段,可以犧牲一切……”

    他說不下去了,胸口起伏鼓盪。

    花含語強抑自己激動的情緒,朱唇啟動,輕輕問道:“縱火就是他嗎?趙老莊主已有證據?”

    趙老爺子憤恨地道:“證據不足,當年一把大火全燒光了,根本查不出任何有用的線索,只有等了自己露面,再算清這筆帳,當年就是他鼓動天雨師弟借劍的,但以此人心性來看,他根本就不可能是誠意借劍於人,這其中一定有還藏有什麼陰謀。”

    “趙老莊主為什麼這樣肯定,兇手就是他?”花含語覺得對方的解釋不夠充足。

    趙老爺子道:“你可知道江湖中一直有個忽隱忽現的人物,江湖上都叫他劍魔?”

    花含語當然知道,只是不知這個劍魔和周森有什麼聯繫?

    “以老朽和他多年周旋的經驗來看,劍魔就是周森。”趙老爺子冷冷地說出這一句話。

    花含語愣住了,她心中彷彿忽然出現了一片空白,默默地把絲絹遞給了滿面淚痕地趙老爺子。

    趙老爺子接過花含語遞過的絲絹,擦了擦淚水,又還給了花含語,但眼光仍停留在她的臉上。彷彿自言自語地喃喃道:“太像了,太像了,若是天雨師弟的兒女還活在世上,也該這麼大了。”

    花含語心中突然湧起一陣不可名狀的滋味。

    這究竟趙月明假惺惺偽裝的同情、懺悔,還是真情流露呢?

    瞬間,她收住心神,對這個在心裡默默了詛咒了二十年的仇人,不能以信。

    即使了有那種悲傷,也是因為謀財害命,心有餘悸。

    花含語眼中慢慢閃出烈火般的光芒,她更加仇恨這個偽君子,但眨眼間,她的眼光又消失了,她不能太沖動,復仇的計劃剛剛開始,“古劍二神”還沒有露面,而且即使現在殺了趙月明,也逃脫不了孫老頭的手掌心。

    況且她根本沒有任何勝算,能殺得了眼前這位被稱為一代“劍王”的趙月明趙老爺子。

    ,

    這是她自己為自己找的理由。其實在她心中此時又複雜又矛盾。她想為父母報仇,但同時又為趙月明的人品和悲傷而感動。就連她自己都說不出這時一種什麼感覺。

    這時花含語問道:“趙老莊主,你並不想賣‘魚腸劍’,為什麼上次去又放出風聲,招來這麼多人來莊?這是不是和‘古劍二神’有關?”

    趙老爺子臉色倏變,大聲咳嗽兩聲。

    人憑著幾十年的眼力,已眾花含語微妙變化光中,感覺到這二十年來一直包圍著自己的那股勢力。二十年前發生的變故以及眼前的處境,他已差不多理出個頭緒,只是不知道花天雨和甘慧竹的這個女兒是在何處出生的?也不知甘慧竹現在是否還知在世間。

    趙老爺子很佩服周森的耐性,居然等了二十年,現在他也終於等到這場最後的較量了。

    他輕輕地噓了一口長氣,現在“古劍二神”還不能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那無疑等於交給劍魔。

    “劍魔”就是劍神周森,周森一出江湖,就用著這黑白兩道的兩層身份,只是一直沒有人知道罷了。趙老爺子也不知道,他是用了這近二十年的時間,苦思冥想而得出的這個結論。他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但他卻相信自己的想法是絕不會錯的。

    但就因為這件事太過離奇,又沒證據,所以趙老爺子從不對外人道起,現在也是如此。

    他拿過茶杯,淺淺地苦笑一下,一針見血地道:“花小姐,此事恕老朽現在還不能奉告,但不知你這柄‘莫邪劍’是何人所傳?”

    花含語正色道:“是養父所傳。”

    趙老爺於豈能錯過這個良機,他似乎覺得疑團就要解開了。

    “令尊何人?姓甚名誰?”他立刻緊迫著問道,“他怎麼會有花家的福劍?

    他一定與當年兇案有關!”

    趙老爺於眼光咄咄逼人,如利劍出鞘,鋒利無比,花含語也不禁一怔。

    花含語的養父是天下最好的人,她一直為大恩未報而耿耿於懷,趙老爺子的詢問,她感到正是對養父大加褒揚的機會。

    她臉色嚴肅地道:“趙老莊主,養父姓高,名孤峰。是陝西華陰縣人氏。他早年也在江湖上闖蕩過,懂得相劍,是在一個無意巧合中得到這柄‘莫邪劍’。

    他是人世間的好人,可不象一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趙老爺子在冷笑,道:“失敬,失敬!”

    趙老爺子現在的心情是一陣坦然,他終於看清了一切,但也為對方難以言喻的耐心和毅力而震驚。

    這個魔頭,他等了二十年,花去了大量的心血,居然想到這個點子,培育了花家後代,以她作工具來搬弄事非,真是詭計毒心。

    當年的慘案,就是他一手炮製,老天有眼,居然終於沒使他得到“古劍二神”,也因此讓他想出這個鬼主意,把花含語養大成人,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

    趙老爺子悲喜交加,不禁問道:“花小姐,不知你養父現在身在何處?”。

    “唉!養爺他老人家早巳在兩年前仙去了。因為當時我歲數太小,江湖上的事根本不知道,所以也沒有問過關於這柄劍的來歷?”花含語嘆息著道。

    他會死嗎?

    趙老爺子愣了一陣,他不相信但他知道花含語也沒有騙他,這之間莫不會有什麼古怪?

    趙月明心中無窮的遺憾,一下子就消失了。因為他絕不相信周森會這樣碌碌無名地死去。

    現在最主要的是怎樣讓花含語這等冰雪聰明的女子,擺脫那個老魔多年灌輸的陰影。

    讓一個人一下子拋棄多年的固定想法,卻接受與其相背的新想法,那是非常不容易的。

    這次新春初次的來訪,已意味著真正戰鬥開始了。二十年了,就等著這一仗,趙老爺子甚至心裡還有一些餘悸、心慌。

    在他的一生中也不知有多少次驚濤駭浪,為什麼這一次卻讓他心慌。

    雖然這些餘悸、這些心慌在下降、沉澱、在濾清,但他擔心的是也許來不及了。

    他已病人膏盲,已經沒有太多的時候,他必須多活一些時日,為了去擊敗雲集金陵、虎視眈眈盯著點霞山莊的那些敵手,為了保護好好友的遺孤。

    趙月明心中在流淚,在流血,這才是真正的悲哀,這種感情深藏在心底,是花含語不能察覺到的。

    這時門上的小銅鈐搖晃起來,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這是代表門外已來了客人。

    門被推開了,孫老頭進入房間,後面跟著一個人,那個人後面又跟著一個人。

    那人霍然就是唯一被趙老爺子允許進人這間房間,並被當作客人的柳雙青。

    後面那少年自然是他的小尾巴李樂。

    柳雙青,這個很少臉紅的年輕人,進門一眼看見花含語,不由得一愣,表情變得不自在起來。

    也許是剛從外面寒冷的天氣進屋的緣故,他俊美的臉龐上紅了紅,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帶著某種別人無法猜度意思望著對方。

    花含語此時更是低垂美目,不敢正視柳雙青,站起身擺弄一下衣襟,顯然露出要走的意思。

    孫老頭遞過她那件狐皮大衣。花含語彷彿有些莫名地激動,穿好大衣後,對柳雙青羞澀地一笑,粉面生輝,然後又急忙把眼光看向別處。

    柳雙青不由得痴痴地看著她,他好像要說什麼,但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口。

    在場的人都無聲地看著他們,只有李樂張著大跟睛,一眨不眨地望著花含語。

    他才是真的為對方的美而驚呆了。

    花含語輕轉鶯啼,對趙老爺子道:“趙老莊主,晚輩告辭了!”

    說完,她煙波盈盈的雙眸瞥了柳雙青一眼後,迅急而又矜持地走向客廳門口。

    “花姐姐!”李樂跳著叫了起來,掰開捂在他眼前的柳雙青的雙手,道,“你認識笑兒嗎?”

    花含語停住了,但沒有回頭,猶豫了一陣才道:“認識!”

    話聲一落,不等李樂再開口,她已走客廳。

    柳雙青忽然嘆息了一聲。

    為什麼要嘆息,他沒有說,別人也沒有問,至少李樂是不會問的。

    李樂也忽然嘆了口氣,幽幽地道:“她好像經常不快樂的樣子!”

    柳雙青皺著秀髮挺的眉。

    他和花含語二人之間的這種微妙表情,趙老爺子都攝入眼底,他彷彿也能明白他們現在心裡的變化。

    也許能結合在一起,但也許兩個強者的結合就意謂著毀滅,但趙老爺子還是希望這種感情能自由自在地任意發展下去。

    毀滅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有的人一生都未發生過什麼毀滅,但也不見他們真正的體味到人生的真諦。

    梆雙青是趙老爺子的一個弟子介紹過來的,但他還沒來及向他這位弟子打聽關於柳雙青的一切,趙老爺子只知道他是一個走過江湖,又不常在江湖的年輕人。

    趙老爺子沒有問柳雙青任何事,這是因為他對他那位弟子的信任,他相信那位他平生最得意的弟子所介紹的年輕人一定是最優秀的。

    柳雙青來金陵,就是為了代替他那位弟子的責任,在暗中幫助趙老爺子,保護古劍二神。

    趙老爺子從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歡上柳雙青,但他也更喜歡花含語。

    他是真心地祝福他們快樂,不過,現在的形式並不允許他有一點樂觀!

    他要邁出第二步!

    第二步要冒很大的危險,不但是趙老爺子,而且柳雙青更會有風險。但趙老爺子沒有半點退縮的意思,一代人人仰慕的劍王絕不是從風平浪靜中出來的。

    柳雙青這時才從自己恍惚的思想中驚醒過來,覺得如此太怠慢了趙老爺子,大為過意不去,急忙上前一揖到地,恭敬地施了一禮。

    “晚輩給趙老爺子請安。”他朗聲道。

    “雙青,快起來,請裡面坐!”趙老爺子給他讓了座然後道,“草長一秋,人活一世,人生百年,老朽已走到盡頭了,能再活過這幾天,就已算是老天給面子了。此生已無奢望,只盼望你能旗開得勝。”

    柳雙青聽出他話中有話,但又不解其意,話中充滿希望與慈祥,頓感自己受恩不淺。

    他和認識也不過數日之久,當然這數日來他們接觸甚密,都在瞭解對方,但畢竟還有許多不為對方所知道的事。

    趙老爺子真要把“劍王”之位傳給他嗎?

    柳雙青甚至有點受寵若驚,他想把自己的心事和底細全告訴對方,讓對方做一個全衡的參考,但他又怕這樣不但失去自己要得到的東西,而且還會連趙老爺子這位忘年之交也失去。

    柳雙青終於定住了動盪不定的心神,道:“趙老莊主,眼下你老人家該有個萬全方案,外面盯得很緊,特別是龍金和單金剛,簡直和瘋狗一般…”.”

    趙老爺子舉手打斷他的話,他懂得他的意思,於是道:“劍魔的蹤影已在金陵城出現,老朽不能走,而且也沒有這樣走過!”

    由於今天和花含語的談話,趙老爺子已斷定她的養父高孤峰是周森。花含語的出現,必是周森積心所慮而佈下的一個先行卒子。

    周森必定在附近監視著花含語,在等著最恰當的機會,而趙老爺子也在等待著這個機會。

    在此關鍵時刻,稱譽江湖上的劍王怎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逃走呢?

    趙老爺子眼中閃出一股從未有過的鋼鐵般寒光。

    該動真格的了!

    此時就連站在旁邊的人看見他這種眼光,也不由得倒吸一日涼氣。

    趙老爺子已有二十多年沒和人動過手了。

    這時,只見趙老爺子慢慢收回眼中精光,一字一頓地道:“雙青,現在不是我趙月明走,而是你走!”

    “我走?”柳雙青驚問道。

    “不錯!”趙老爺子身體移動了一下,獨自長嘆一聲,道,“你是不是覺得近三個月,從打算賣劍開始,老朽的舉動有些反常?”

    這句話正是柳雙青想問而又不敢問的。

    他不得不承認!

    趙老爺子仰天輕輕一聲長笑,道:“美與醜,善與惡,正與邪,他們自古誓不兩立,但他們都還是同樣存在同一個空間,他們相互制約著,相互牽引著,但最後……他們還是會有一場殊死搏鬥。”

    這句話讓柳雙青聽得大有所悟,他已漸漸明白趙老爺子話語中的念意。

    在座的只有李樂是一竅不通。

    他還小,而且對生活、對人生、對江湖、更是隻憑著自己的想像而存在。

    他開始覺得這裡不好玩。

    他剛要開口,趙老爺子已開口道:“老朽叫你走是因為這樣……”他說著站起身。

    他走到窗前,推開了那扇大窗。

    一股寒風吹襲進來,房間中的人只覺得精神一爽。

    久已不被提起的往事,現在一幕幕地從腦中翻過,清晰得如昨日之事。

    這時孫老頭彷彿已明白主人的意思,輕輕一拉李樂的手道:“小鬼頭,走!我們到別的地方去玩玩。”

    李樂非常不樂意,這倒不是不讓他聽趙老爺子要說什麼秘密,而是因為孫老頭的一句“小鬼頭”。

    其實孫老頭的年紀和趙老爺子差不多,已足有八十上下,他一聲“小鬼頭”也不為過。

    李樂嘟著嘴跟著孫老頭走了。

    剛踏出門,李樂就道:“你們為什麼要合夥把雙青公子騙走?”

    孫老頭聽得一愣,嘿嘿地乾笑了兩聲,道:“你是不是認為他一走,就沒有人陪你玩了?”

    “不是!”

    “那是什麼?”孫老頭也不懂了。

    李樂理直氣壯地講出了原因:“雙青公子一走,就沒有人再請我吃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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