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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憶君清淚如餾水 飈風血洗修羅塔

    待雲飛被李祥強拉強拽出門後,已不見了雪兒,一些男女客人,包括店主店小

    二之類的人都喪氣地回到屋內,咕噥道:哪有什麼美女!李祥把雲飛的肩頭一

    拍,道:你的輕功好,快追上去瞧瞧吧!雲飛甩掉李祥的手,叫道:你有神

    經病麼!李祥搓着手,跺着腳,全身都在動,道:真的,真的!真的好...

    漂亮二字沒待李祥説出口,雲飛便把他的嘴捂住了,道:別説了,你沒看見

    靈兒的表情麼,她會看扁你的!李祥道:我只是好奇,並沒有別的什麼意思。

    嘆了一聲,道:你沒看到真可惜!真想不到,世上竟然還有女孩子能與靈兒相媲

    美的!雲飛聽過一呆,恐怕那種女孩也只有雪兒吧。

    李祥往客棧內一伸頸,從羅彩靈快速地咀嚼中可以看出,她把彆扭都發泄在食

    物上了,明明早已吃飽,卻還吃個不停。李祥朝雲飛一招手,神秘奚奚道:把你

    耳朵借我一下。雲飛便湊了過去,李祥道:那位姑娘就像仙女下凡,頭髮好長

    好長,直垂到腳根,穿一身雪白色的衣裙...

    雪白色的衣裙?!心上人的身影在雲飛眼前一晃,對假而思真,由此而及

    彼,心頭上不禁慌亂起來。李祥笑道:想見了不是!告訴你了,那姑娘還有個很

    兇的丈夫跟在身邊,模樣好怕人哩!聽了這話,雲飛的心跳方才恢復正常,淺笑

    一下,忖道:怎麼可能是雪兒呢!她不會一個人離開九華山的,何況她身邊哪有

    什麼丈夫,我在胡思亂想什麼!一邊笑一邊進了客店。若被他得知雪兒獨自下山,

    定會擔心死的。

    再説石劍與雪兒沉默地走了好遠,滿懷心腹無窮句,默默無言聽心聲。石劍把

    青罩掀到背後,道:天色不早了。嗯。咱們是否也應落個腳了。嗯。

    客棧裏魚龍混雜,不如找個農家借宿吧。嗯。

    他們胡亂找了一宅稍微象樣的農家,雪兒叩門,半晌一位老媪開了一扇門,大

    概年近六旬,老年人都很怕冷的,雖然只在秋季,卻身着氎衣,釦子也扣得很緊。

    石劍摸出一顆碎銀塞在老媪手心,雪兒訴之來由,老媪打量他們不似土匪,才把兩

    扇門打開了。

    石劍與雪兒到堂屋安坐,喝了一口茶,雪兒與老媪攀談,得知她姓裘,便稱其

    裘婆婆。老伴已作古了;有三個兒子,家裏待着喪妻的大兒子,名叫魏潞;妻子產

    子時大出血死了,小孫子正在卧房搖籃裏睡得正熟;另外兩個兒子充軍還未知生死。

    後院中,魏潞正在殺牛割皮,發出謋謋的聲音。石劍聽了很不舒服,離了位,走到

    正門的門坎上坐了,用他灰色的眼睛看着這個世界。

    起風了

    風,是天地的呼吸聲;他與風作着呼吸。

    雪兒辭了老媪,逕自走到石劍跟前,跐在門檻上,吹着涼爽的過門風。不遠處,

    一些雞、鴨、鵝隨意地四處找食,腳根上都拖着尺把長的繩子,很悠閒,也很可悲。

    雪兒見石劍一副深沉不露的樣子,問道:你在想什麼?石劍眯着眼道:小時

    候,我常與一隻白母雞相玩相伴,看着它從小雛慢慢長大,母天都能為我家生一個

    蛋,當然,都是我吃。後來,那隻母雞不能生蛋了,家裏人要殺它,我把它抱在懷

    裏,不許任何人傷害它...石劍停了話,無力地垂着頭。後來呢?雪兒很

    想知道無辜動物的命運。後來,它被人偷走了。石劍説得很安祥。

    風去風回,石劍的手中握住了一隻絨絨的小雞,用拇指撫摩着,道:動物不

    會害人,但人都會害它們。雪兒凝眸問道:你真這麼想嗎?石劍呵出一口氣,

    不作答覆,手也放開了,小雞從他手中跳下,回到雞媽媽身邊,雞媽媽格格格

    地大叫,仇視着石劍。

    一羣小孩子鬧哄哄地結隊遊蕩,個個都像從煤窯子裏出來似的,渾身上下黑不

    溜秋的,有的戴着花,有的嚼着草,有的趕着禽畜,有的哼着小曲,熱熱呼呼地撿

    垃圾吃,還相互爭搶,見到石劍和雪兒,都衝過來圍着要食物。石劍無動於衷,雪

    兒問過情由,原來都是被戰火燒得無家可歸的孩子們,覺得眼睛澀澀的,忙揉着眼

    皮,快步跑到堂屋,挎着包袱轉來,取出乾糧分給在門口巴望的孩子們。

    其中,一個梳着髽鬏的小姑娘一直閉着眼睛,還被同伴牽着手。雪兒拉過她問

    道:小妹妹,你叫什麼名兒啊?小蒼蘭。八九歲的她靦腆答道。雪兒用拇

    指輕輕抹去她垢黑的眼皮,問道:你的眼睛怎麼了,為什麼不睜開呢?小姑娘

    不肯説,鼻子裏抽涕了一聲。她的同伴忍不住説道:小蒼蘭她看不見。

    什麼!話語中每一根神經上的震顫都回蕩在雪兒的神經之上,不自禁地一

    望石劍,可他對此漠不關心,就像一尊活的雕塑。其他的孩子們也都顧着自己的嘴

    巴,哪有閒工夫來搭腔。

    從多嘴的同伴口內得知,小蒼蘭七歲時因患病而導致雙目失明,自後從未睜開

    眼睛。

    好可憐!雪兒蹲下身子,捂着小蒼蘭的臉頰,閉上眼睛,忍不住吻了她純

    黑的雙眸,晶瑩的珠液滲透入內。雪兒把對所有不幸遭遇人們的同情都寄託在這一

    神話般的吻中。

    小蒼蘭嗅到一陣苾苾的花香,就在自己能感知的所有地方繚繞,這是她從未體

    驗過的芳香,可以牽引她到一個沒有污染的淨土,彷彿眼睛都嚐到了甜蜜的滋味,

    清潤着心脾。菲薄的眼皮已遮不住豔紅的晏輝,她不由自主地推開了久違天日的心

    靈之窗,明亮的眸子猶如水杏一般螢螢生光,渾似食了鯨魚一般,她看見了

    整個自然都為她停止了運轉,分明有許多人關注着她,卻又顯得寂靜無人,閃

    爍在眼前的亮光是那樣奇妙,一位秀美超逸的姐姐向她明媚微笑着,這種笑好温柔。

    這位姐姐就好像是仙女的化身,一切都拜她恩賜,小蒼蘭水晶似的睛瞳化出了晶水,

    撲在雪兒懷裏,尋找着失去已久的慰藉。雖然她在流淚,但,她沒有哭...

    石劍也有所改觀,有意無意地瞟去一眼,冷酷中帶着濡沫之情。小蒼蘭翩然回

    眸,把新生的眼和心都面對大自然,鬱郁蒼蒼的山林,星羅棋佈的屋舍,麻麥幪幪

    的田野,水波不興的湖澤,一切都是那樣神奇和令人陶醉。大自然又重新運轉了起

    來,天空中瀰漫着火燒雲,長尾的伯勞鳥捕叼着出土的黑螾,嫋嫋兮秋風拂面颯爽,

    吹去了她的淚,吹淡了她熱騰的心,一切都是那樣恰到好處。曖曖的雲霞把大地點

    鋪上一層無以替換的金裝,少昊和白帝在天上的宮闕里撒播祝福,一堆堆的麥子垛

    得過人,未收的穀穗耷拉着頭,似在訴説什麼,農家兒女似聽見了什麼,赤腳在田

    地裏收割苗麥,簸揉舂米。有什麼能比得上通過自己的勞動得到回報時那種真實的

    喜悦呢?秋季啊!收穫的季節!

    小蒼蘭向前踏出一大步,暢懷着雙手,捕捉着風的身影,她歡呼,她大笑,與

    適才判若兩人。那羣淘氣的小朋友們原來呆呆的面孔都綻放開來,興高彩烈地將小

    蒼蘭密密圍住,説長問短,孩子們便是這樣,不太懂得關心失落的人,卻懂得給脱

    患的人寄以最為誠摯的祝福。

    小蒼蘭沉沁在渾然忘我的情愫中,手舞足蹈才令她發現自己已餓了整整一日,

    身子有些吃不消了。雪兒心中早已知曉,從擱在膝上的包袱裏拿出兩個餑餑遞給她,

    她看見食物便拼命地往嘴裏塞,雪兒連忙説道:瞧把你餓得,慢一點吃。雪兒

    出音晚了一步,小蒼吃得太急了,果然被噎住了,不停地擠脖子捶胸,張大着嘴,

    臉色漲得棗紅,要咳咳不出聲。事情來得急促,孩子們都看蒙了頭,雪兒慌得不知

    所措,不自禁把迫熱的視線投注在石劍臉上。

    只見石劍扳過小蒼蘭的身子,伸出掌來,朝她後背輕描淡寫地一拍。小蒼蘭朝

    下一嘔,吐出哽住的餑餑,舒一口氣便聲色如初,雪兒還不放心,替她搋着胸口。

    小蒼蘭感激地説道:大哥哥,謝謝你!親切的話兒伴隨着親切的笑容。石劍連

    面也不轉,只是嘴唇一抿,就算是答應了一聲。雖然他待人冷漠,小蒼蘭依然很喜

    歡他,一邊附着雪兒,一邊盯着他瞧。自打孩子們的到來,也有小半個時辰了,石

    劍竟一言半語也沒有,不知是沒什麼説的,還是沒什麼好説的。

    石劍忽然盯着小蒼蘭的眼眸看,兩人對視的眼波中,石劍從中看到了自己曾經

    最心愛的東西,被命運無情奪走的東西。那羣孩子們都與家禽耍鬧去了,真是雞飛

    鴨跳鵝亂跑,只有雪兒在猜測他們兩人的心。忽然,石劍切斷了與小蒼蘭的視線,

    垂首望着黑泥地,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孩童的眼睛是純潔的,成年人的眼中充

    滿着邪惡與妖淫。何謂成年,就是已經見到骯髒東西的人。

    雪兒問道:什麼骯髒東西?石劍不好回答她,嘴閉得很緊。雪兒道:你

    又在思念親弟弟吧!石劍微一頦首。

    魏潞這時拿着一把宰牛刀,重着步伐來到門口,生得面闊口大,直鼻滿腮。雪

    兒見之忙起身行客禮,魏潞把她周身一掃,又朝石劍一瞄,眼中充滿了蔑視之意。

    一望家門口簡直不成體統,鼓着眼珠,揮着刀呵叱:哪裏來的小叫花子,滾滾滾!

    昨天偷老子家的豬食吃,今天又想偷老子家的雞不成!又把小蒼蘭一推,她年小

    體弱,立身不穩,向後踉蹌倒退,腳下又是台階,一步踏空,幸得雪兒眼疾手快,

    及時攙住。魏潞吐了一口黃痰,罵道:小兔崽子!滾遠一點,別站髒了老子家的

    地!孩子們見魏潞手裏握着明晃晃的刀,嚇得一窩風地跑了。小蒼蘭也離開了,

    帶着新生的、光明的眼睛離開了,總有一天她能找到新生和光明。

    雪兒心中雖不平,又發作不起來,氣愣愣地聳着肩頭,石劍則對此充目不睹。

    魏潞瞪着雪兒和石劍,兩顆眼珠子看得向內靠攏,變成一副鬥雞眼的模樣,臉上掛

    着鄙夷,吞了一口涎,提着刀回屋去了。

    春耕、夏耘、秋獲、冬藏中,就數秋天的農活最繁忙了。雖然日已西斜,後面

    的大院中,老媪還在用簸箕顛動米糧,揚去糠秕和灰塵。魏潞走了過來,迎着説道:

    娘,今天來的一男一女有點不對。老媪道:兒啊,別亂説話,他們是正經人。

    魏潞道:娘你好糊塗,瞧他們那一身也不像對正經人。老媪問道:怎麼個不

    像法?魏潞道:他們夫妻不像夫妻,兄妹不像兄妹,絕對不是好貨色!老媪

    吃了一驚,忙放下簸箕,向四周張望,不見石劍和雪兒,方才穩下心來,責斥道:

    你瘋了,沒看見那人手裏有劍麼!魏潞把宰牛刀一揚,高聲道:有劍就了不

    得了,咱手裏還有刀呢!石劍還坐在門坎看着斜陽,已聞着了風聲,只是身子未

    動;雪兒託着腮,陪他看着斜陽。

    老媪摸出一塊碎銀,道:兒啊,他們只住一宿,卻給了這許多錢,咱別傷那

    個洋神了!魏潞把碎銀抓過,掂了掂,嘴一拱,抬高了一級聲音道:哼,定是

    兩家大人不許,蜜蜂和蝴蝶私奔,這種人定要收多點!老媪百般阻攔兒子也不聽。

    魏潞一路提着宰牛刀,好給自己加威風,老媪委委縮縮地跟在後面。只見魏潞

    咯噔咯噔地走到門頭,雪兒回眸問道:有什麼事麼?魏潞問道:你們是夫妻

    麼?雪兒刷的一下紅了臉。魏潞又問:你們可是兄妹?雪兒忙搖頭。魏潞再

    問道:你們可是親戚?雪兒又搖頭。魏潞哼了一聲,道:到咱家借宿的客人,

    要分上中下三等。上等是達官貴人,我分文不取;中等是平民百姓,收錢十枚;至

    於你們這種下等人嘛...把石劍給的碎銀往手裏拋了兩拋,道:按這數再加

    一倍。老媪已嚇得扶着門。

    雪兒苦着臉問道:為什麼把我們列為下等人?魏潞蔑笑道:為什麼,私

    奔的不是下等人,莫非要把你們列成下下等人不成!雪兒無端受到誹謗,咬唇無

    言;老媪的指甲輕微摳打着門。魏潞再望向關鍵的石劍,他聽了這些話,臉上卻連

    一點運動都沒有。

    魏潞心裏有氣,便走過去,半蹲着身,把宰牛刀在石劍面前擺晃,閃着不太刺

    眼的光,耀武揚威道:怎麼,你不舒服,不舒服就給老子滾!雪兒的身體正在

    由下至上地感到冰涼,孰不知,石劍要殺他如同踩死一隻小蠐螬。

    魏潞接着把宰牛刀往牆上正反磨了幾下,用來增加聲威,道:要是現在不給,

    小心等久了,老子要漲價的!雪兒直聽得停止了呼吸。

    遽然一陣怒風掃面,把魏潞推倒成個翻體王八,原來石劍猛地蹭起身來,眼中

    刺刺地直冒火星兒。魏潞看得心中一懍,知道情況不對,滾身忙往屋裏跑,石劍奮

    起直追。魏潞把宰牛刀在身前胡砍亂劃,想要護身,嘴裏鴇鳥般地瞎叫喚;石劍右

    手拔劍,就勢往身旁掏米的石碓一劈,頓時一分為二。這哪裏是人力可為的事情,

    魏潞嚇得下齶打顫,手也拿刀不住,直直下掉,差點剁在自己的腳上。

    魏潞嚇呆之時,石劍正待痛下殺手,雪兒已箭步上前,將他扯住,勸道:算

    了,算了!他只是想錢,又沒做什麼壞事。老媪已嚇得腿軟,行走不動,忙高聲

    求情:大俠不要!我兒子一向就是個渾球,不懂事...石劍不待老媪説完,

    把劍一揮,寒光四射,幾道霹靂在老媪眼中劃過,她眼中飛花,頓時暈了過去,被

    雪兒扶住,平放在地。魏潞後悔莫及,撲嗵雙膝搭地,爺爺奶奶地叫着,不停在石

    墀上磕頭。

    屋內傳來嬰兒的啼哭聲,魏潞就勢求饒: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呀!您聽聽,

    咱家就剩一獨根要照料,還望爺爺洪德大量,開恩饒了小人,小人有眼無珠,不識

    泰山,再不敢冒犯爺爺了!他磕頭已磕出血來,混着他的口水和鼻涕。石劍對此

    無動於衷,道:不要以為你有一個孩子需要照顧,我就會饒了你。往屋內一睇,

    冷冰冰道:放心吧,你死後,你兒子也不會寂寞的,我會替你殺了他。石劍的

    劍已揚起,魏潞怔唬得不敢動彈,雪兒慌忙擋在魏潞面前,含着淚道:我求求你,

    不要隨便殺人!

    你求我石劍自語一聲,呆了一呆,無力地閉上了眼睛,耳根還殘留着

    餘韻。

    良久,劍緩緩入鞘,石劍一揮袍,捲起了幾片黃葉,人已飄然入了堂屋坐下。

    魏潞顛簸地站起身,猶如經歷了九難八阻,心還怦怦跳得厲害,不住向雪兒致謝。

    正是:莫欺人行短,要留道路長。

    魏潞這時便要裝孫子了,想把銀子還給石劍,石劍又不理他,他只好把銀子擱

    在桌上,再給石劍和雪兒獻熱茶送果餌。雪兒性行孤獨,自個兒端到房裏吃去了,

    魏潞則對石劍爺爺上公子下地叫着。

    老媪則到庖廚去弄飯,整理了一大桌子餚饌。吃飯時,雪兒挑了幾樣,依舊端

    進房裏吃。石劍喜歡一個人喝悶酒,魏潞與老媪在一旁陪坐着,均不敢動筷,石劍

    對他們也不聞不問。那塊碎錢始終擱在桌上,石劍連正眼也沒瞧一下,直到收席,

    石劍離去,魏潞才敢把碎錢重新收在懷裏。

    兩間客房已打掃整齊,雪兒與石劍是隔壁。魏潞猜其心思,阿其所好,特地弄

    了一株晚香玉給雪兒房裏插上了,還給石劍房裏重新佈置了一桌酒菜。夜靜了,雪

    兒靠在枕上,想着適才的事兒,心中有些費解,便從牀上拿起一件風衣,披上去找

    石劍談談。石劍的房門虛掩着,正獨自淺斟慢飲,雪兒輕叩了兩聲門,進去了。石

    劍只抬了一下眼,又把頭沉下去了。

    雪兒在石劍對面的一張凳子上斜簽着坐了,石劍自顧自地夾着菜,雪兒打破沉

    寂,問道:有一點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連一個不懂事的嬰兒也要殺害?石劍道:

    不殺他,難道餓死他不成。他説得很自然,飲了一盅,道:再説,他老爹又

    不是什麼好東西。雪兒皺眉道:就算他爹是壞人,但他兒子不一定也壞呀!

    石劍答道:蚊子很壞,蚊子的兒子和他爹一樣壞,所以我看見蚊子便滅。雪兒

    聽得於心不忍,道:你這麼説是不對的。石劍道:這不算甚麼,便是弒君殺

    父,也無不可。

    雪兒道:我越來越難了解你了。正欲告辭,石劍道:我不知道我做的是

    對還是錯,只不過在一直做下去罷了。雪兒搖搖頭,合上了他的房門。石劍含杯

    自飲,思絮滿輪,看世間,惆悵惟有酒,能解萬古愁。

    風入欞,透羅幃,月照紗窗。燈半昏時,月半明時,燕寢凝清香。雪兒的夢中

    突然傳來雲飛親切的呼聲,她閃電般睜開眼睛,掀開被子,直起身來灼目四顧,只

    見燭影飄搖,黑風撥弄着桌上的書頁,發出嘩嘩的響聲。無人,除了無人,還是無

    人,桌上的那盆晚香玉是否真的散着晚香呢?她願與雲飛同塵同灰,連這樣的要求,

    上天都不能答應。嬌弱的身軀緩緩縮進了被子,好冷!

    天明雞唱,漂流的人兒又要踏上征途。雪兒後半晚上都在半夢半醒之間,起牀

    時感到頭暈體乏,縈損柔腸,扶着牀沿,愣了好久才恢復精神。魏潞與老媪卻忙了,

    一宿都未敢閤眼,生怕石劍有什麼招喚吩咐之類的事情,如果叫他們不到,後果可

    想而知,魏潞是活該,卻苦了他娘。一大清早,要水水到,要飯飯來,雪兒與石劍

    完了晨事便告辭了,魏潞與老媪拜別在地,雪兒叫他們起來才敢起來。

    直到石劍與雪兒走遠,魏潞才敢籲出一口長氣。

    大路上,悉皆碎石亂礫,雪兒與石劍一坑一窪地行着。雪兒念着昨晚未將石劍

    開導過來,道:有一件事情,請你無論如何要答應我!石劍道:你説。雪

    兒道:昨天你幾乎連一個嬰兒都要殺害,我很痛心,縱然父母有罪,孩子卻是無

    辜的,我希望你...不待她説完,石劍道:我明白了,以後不殺孩子就是了。

    雪兒聽了此言,心裏才踏實了。

    湖澤內,幾個水碓在吃力地轉着;陸地上,不少飢流百姓揹着行囊跋涉。有的

    累倒呻吟,有的張臂向人求助,一個接一個,就算心再慈的人也撫慰不過來;更有

    三三兩兩的殍屍,刺人心目。雪兒側目都來不及,道:這些人活着真是可憐,我

    看得難受。石劍望着曲折的前路,道:作人有兩條路可供選擇,活或者死。死

    很容易,活着卻很難,偏偏人們都愛選難的這條路走。雪兒問道:為什麼呢?

    石劍道:死了就不是人了。雪兒道:怪不得他們活得這樣艱難,原來是硬撐

    着,他們的精神源泉一定是希望!

    石劍止步騁望了一會子,道:我的希望是什麼?我來到這個世界上,又為了

    做什麼?他瞅着雪兒,那雙眼睛好深沉,看上一眼就會被吸到深壑裏。雪兒不知

    如何回答,慌忙躲避,猛地向前走了幾步。

    由北向南逃荒的百姓不僅受到惡劣自然的危害,還要遭受污吏的關津盤剝和惡

    霸的攔道威脅。前面叫罵不迭,有三個乞丐在路上明目張膽地搶劫行人財物,若給

    了的就賞他一巴掌,不肯給的先是用腳一踹,抓過包袱之後一陣亂棍。石劍見之如

    探湯,撲忽躥起,落到三個乞丐身前,騰腳踢中一年輕乞丐的小腹,把他踢飛在天,

    掛在粗樹杈上。其中年紀最長的一箇中年乞丐煞目相橫,勃然大怒道:天殺的敢

    來惹老子,咱丐幫總舵就在這兒,老子看你是戴了頭盔不怕砍了!攥拳頭,擄袖

    子,舉棍子,便要動武。架式剛擺好,一陣刮面風過,叭的一聲,猝不及防地

    被抽了一嘴巴,火燒臉般的痛,自己還未明白是怎麼回事。

    中年乞丐正在半昏半迷之前,石劍已凹手似鉗,將他管住,道:聽説你們丐

    幫弟子滿天下,我打聽一人。中年乞丐硬着口道:有種就殺了我,我們幫主、

    長老就在這裏,在老子的地盤上,你跑了初一也跑不過十五!旁邊的另一乞丐握

    着棍子,呆站着不敢動手。石劍面無表情,雙手扼用內力,咔喳一聲,輕描淡

    寫地把中年乞丐的胳膊擗了下來,血淋淋地扔在地上。石劍卻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道:我打聽的人叫雲飛。那中年乞丐抖衣似的彈起,痛得殺豬般地叫喚:

    哇呀!我知道!我知道!掛在樹上的乞丐摔了下來,身旁的乞丐嚇癱在地。

    雪兒看得心絞般地痛,她想説,又什麼都説不出口,扶着樹嘔吐起來。石劍向

    雪兒瞅了一眼,心裏有些後悔,朝三個乞丐狠瞪了一眼。除斷臂的中年乞丐倒地叫

    疼外,另兩個乞丐很自覺把搶來的財物雙手奉還給遭劫者,善良的人們都向石劍吉

    拜。

    石劍不理他們,走到雪兒跟前,從腰間取下一個葫蘆,裏面裝着清水,遞給她,

    她接過飲了。石劍道:好些了麼?雪兒揉着胸腔,道:好些了。石劍道:

    只要雲飛還活在世上,丐幫就絕對有辦法找到他。這話把雪兒的心一提,臉上

    似乎哭着在笑,問道:真的麼?石劍微一頦首。

    中年乞丐哪敢再犯刁,在兩個下手的攙扶下給石劍與雪兒帶路。雪兒側目看着

    石劍,心中有種説不出的滋味,他是個好人,卻總在做着殘忍的事。她的眼睛在無

    言地告訴他,下次不要胡亂下重手了,石劍的眼球往雪兒那邊傾斜了一次,似乎已

    明白,故而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説。

    青山澹澹,秋水盈盈。雪兒的心中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好高興,雖然只是去

    打聽雲飛的消息,可是,她感覺就好像現在去見雲飛一般興奮。

    一行人上了一面坂坡,半島之中有一座古塔,名為修羅塔,平面為八角形,

    共十三檐,高一百八十尺。塔身建於方形平台上,最下部是須彌座,其上是具有鬥

    拱、勾拉的平座和三層仰蓮瓣,以承塔身。座身四面有券門和浮雕裝飾,再向上是

    十三層高的密檐,第一層出檐較遠,其上十二層出檐深度逐層遞減,使整個密檐輪

    廊呈現出豐滿有力的卷殺,塔頂以寶珠形的塔剎結束,造型十分優美。

    這座修羅塔便是丐幫的總舵,三個乞丐見了靠山,搏命地朝裏面跑。幫主祈蕭

    正與郗長老、狄長老分析江湖局勢,兩位長老年紀都在知命之年,四周侍立着數十

    名弟子。那三個乞丐一進門就撲倒在地,哭着訴苦。狄長老聞言大怒,道:這不

    是上門欺負人嗎,待我一掌劈了那個瞎眼睛的驢糞蛋!説罷就往外衝,祈蕭忙將

    他喚住,道:那人敢到這裏來,定不是等賢之輩,一切應謹言慎行,免得我丐幫

    受無妄之災。郗長老在一旁連聲稱是,狄長老方才息卻雷霆之怒,罷卻虎狼之威。

    自打武林大會散去,祈蕭一直對羅彩靈念念不忘,相思病可苦了。且看雪兒徐

    步入內,祈蕭的眼睛幾乎都要吸到眶內了,眼前這位少女真有巫山神女、洛浦仙頤

    一般的標緻。不!比她們還要標緻!!態如岫行白雲,羽衣翯翯潤澤,姿同美珵卓

    立。髮長七尺,光可鑑物,娥眉隱獨憂而長蹙,弱面無神而潔瑩似冬雪,眼波流情

    猶如西施善顰,嘴含半開半斂之玫瑰,教人望而咽喉生津。對此景,真可謂男人無

    戀非男人,女人不嫉非女人!

    祈蕭突出的喉結在上下移動,真恨不得一口涼水把她吞下肚去,心中狂喜道:

    得不到羅彩靈,換作她也罷了!只是雪兒身旁的年輕劍客目若朗星,神貌冷俊,

    怕他不是個好相識。

    祈蕭指着斷臂的乞丐,朝石劍沉聲喝道:不知我丐幫何處冒犯了閣下,閣下

    要下如此重手?石劍沒功夫理會,道:向你打聽一人,他叫雲飛,你們丐幫給

    我速速找來。狄長老正強忍着怒氣,不自禁地扯着衣襟。祈蕭嘿嘿了兩聲,道:

    有種!倘若你能衝出我丐幫的打狗陣,前怨後債便一筆勾銷,若衝不破,就休怪

    我祈某不講江湖道義了!一聲令喝,二十名丐幫弟子綽棍將石劍圍在垓裏,大吆

    小喝,擺佈陣法,正如羣狼圍噬。

    石劍冷笑一聲,凜然不懼,恰似鶴立雞羣,只見一道寒光沖天而起,鋼劍護體,

    光轆飛轉,銀弧散輝,身子已悄然不見,就象一輪明月立於平地。那些丐幫弟子手

    握的打狗棍都變作了兩根,卻又一嶄齊,這種神出鬼沒的劍術甚為奇妙。若説到奇

    妙之處,還不盡然,濁灰散去,地面痕留一丈長的風字,字體為狂草,乃劍氣

    所刻,入石三分,嘆為觀之。

    眾人的臉色譁然大變,握着半截棍的丐幫弟子嚇得軟顎發軟,哆哆嗦嗦。這還

    是石劍怕雪兒見自己殺人而心痛,忍着手癢呢。祈蕭見此人不好惹,忙令退了弟子。

    那斷臂的中年乞丐見幫主都沒膽袒護自己,氣得紅臉更添一片紅,恨氣連聲地被攙

    扶了下去。祈蕭望石劍陪着笑臉道:大俠的武功登峯造極,真令祈某大開眼界,

    幹瀆之處,還望大俠多多海涵。石劍收了劍,充耳不聞。祈蕭吃了一鯁,一抱拳

    道:敢問大俠高姓大名?石劍還是充耳不聞。這回丐幫的臉可丟大了,狄長老

    在一旁氣不打一處來,直恨得牙齒癢癢的,奈着幫主,又不敢作聲,獨個兒躲到老

    虎障後,來個眼不見為淨。眾人雖有闕疑,卻不敢作聲。

    祈蕭眼珠一轉,揖手道:大俠卻要怎的,我丐幫定當為大俠全馬效力。石

    劍緩步走到雪兒身旁,道:限你們十日之內把雲飛找到,不然,我把這裏夷為平

    地!狄長老蹲在老虎障後氣得渾身發抖。祈蕭笑道:行得行得,既如此,就委

    屈二位權且住在此處,容小弟點撥弟子。只要雲飛還在世間,十日之內定當帶到。

    説完便吩咐弟子給他們帶路,使一眼色,弟子會意。

    雪兒望着石劍,一臉猶豫,她不願在這龍潭虎穴下榻。石劍只當馬棚風,道:

    怕他怎的!虎步就往前踏。雪兒見石劍意志堅定,只得定心,纖步移時,輕若

    翩翩之燕,與石劍同步樓台。兩人之舉正合祈蕭之意,此時喜不自勝。

    待二人上樓後,狄長老窩的一肚子火透出腦袋來,罵道:茅房裏插硬竿子,

    太過糞了!一拳把老虎障捅破一個窟窿。郗長老納罕道:幫主到底打得什麼悶

    葫蘆,我堂堂丐幫為何要在兩個小生面前低聲下氣?祈蕭扎手笑道:虧你們兩

    個跟了我許多時日,還是沒有多大心計。剛才不過是和他們打個花胡哨,哼哼,這

    上門的買賣可好做呢!郗長老耳朵一靈,想起先前幫主看雪兒的眼神,心中一亮,

    問道:難不成幫主想雁過拔毛?祈蕭喉嚨裏乾笑了一聲。

    那丐幫弟子將石劍和雪兒帶到二樓,嘎呀一聲,打開一扇塵封的鐵門,待

    他們入內後,便自行告退了。二樓有些蹊蹺,寬暢的空間裏竟無一裝飾,又無窗户

    透氣,地上全是稀泥,栽種着成千上萬的花朵兒,就像走進了死亡的玫瑰森林,香

    氣遠聞,如白芷。兩人走近看時,此花一尺來高,匍匐莖有刺,掌狀複葉,開黑色

    喇叭花,結七個心皮的蒴果,內含無數個紫色種子。他們卻不知此花名為修羅花,

    乃一流毒花。若聞香氣,則麻醉一日;若被刺扎到,世間無藥可救。

    石劍無意吸了幾口花香,頓覺體內的肺、肝、腎、心、脾盡處囚季,經脈疲軟,

    眼前發黑,轉首看雪兒時,她已倒在泥濘中。石劍腦中醒悟,頓知上了賊船,忙轉

    身捶門,門已被反鎖,只打了兩下,已使不上勁,腿痠體斜,忙用手撐地,強行按

    下真氣,妄加調理。只是臨崖勒馬收繮晚,縱然他的內力高出雪兒數籌,還是落得

    一般命運,只是時間長短問題。

    祈蕭給雪兒嗅了醒迷之露,他也是個有體面的人,不會對雪兒用強,見雪兒不

    答應,便將她禁錮了起來。

    且説石劍悠悠醒來,發現自己被關在一所地下室,腳好涼,原來處身在一灘直

    徑為五尺的圓形黑水池中,水起到他的小腿,雙手被鐵鐐吊在十字架上,腰間的兩

    把劍皆被祈蕭取去。石劍的視線漸漸清晰,泥牆上,八支火把陰森恐怖地燃燒着,

    中央鼎着一個大火盆和一個大碾盤,地上亂七八糟的立着斑駁陸離的刑具。

    太安靜了,靜得讓人感覺身處冥界,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靜,在石劍的內心中,

    已有幾萬個轆轤在飛轉。

    咚,咚,咚,咚隱隱約約傳來的沉重腳步聲把石劍的冷靜打破,雙眼

    倏然瞪得像黑夜裏侍機而動的鷂鷹,鐵鐐也因此害怕得戰抖不住,以釘鈴聲來回應

    由遠而近的腳步聲。石劍的眼神在捕捉獵物,腳步聲把獵物帶到身旁,在半昏半亮

    火焰的刮動閃耀下,祈蕭顯示出一張惡魔面孔。他有恃無恐,故敢一個人來,手中

    握着石劍的兩把寶劍。

    石劍的眼神像一把利矢直鑱祈蕭,張口喝道:雪兒在哪裏!祈蕭把劍抱在

    胸前,笑道:那妮子叫雪兒嗎?這名字可好聽!你放心,她好好的。嘿,這妮子

    真倔得很,我口水都説幹了,她仍舊一個不依,沒關係,我最有耐性。你知道嗎,

    女人最忍受不住寂寞的,半年也好,一年也好,讓她嚐盡冷清滋味,還怕屆時她不

    往我身上依!

    他説得有聲有色,臉上堆滿了令人憎惡的笑,想藉此羞辱石劍。誰知石劍卻對

    此不屑一顧,垂首望着池水突然狂笑起來,室內繚蕩着刺人心骨的迴音,水面上也

    因此泛起了波浪,似有一陣強風吹過。祈蕭暗自驚忖:想不到他的內力竟如此深

    厚!又是死一陣的寂靜,石劍道:你身居丐幫幫主,也算得上是頂尖拔份的人

    了,如何一副樗朽之輩的形象!

    祈蕭道:少跟我拿腔拿調的!看看你身上的枷鎖,縱然你年輕氣盛如何,武

    功高強又如何?落在我手裏,還不是腐種子一顆,永無出頭之日!石劍用沉默回

    答他。

    祈蕭想起雪兒,回味無窮地嚼着舌頭,笑道:你身邊的姑娘真是個人間尤物,

    她那面容嬌滴滴的一朵春風牡丹,身材水靈靈的絕無寰有,該白的地方白,該黑的

    地方黑,該紅的地方紅,該黃的地方黃,該凸的地方凸,該凹的地方凹,活生生的

    一幅春滿圖。不看則休,若睖視細品...嘖嘖嘖嘖,縱然死在牡丹花下,也足慰

    平生了!

    石劍顎中的兩排鋼牙幾乎要被擠碎,鼻中氣喘如牛,道:你拿得準麼!你真

    不怕我麼!怕?祈蕭笑道:你的劍術我已欣賞過,的確神妙,可是劍者失

    了劍,有再高超的劍術也是白搭吧!説完把石劍的兩支劍相互敲了兩敲,道:

    你可沒她那麼幸運了!

    祈蕭見無情劍用黑布裹得嚴實,神秘奚奚的,便扔了另一把劍,把繞劍的黑布

    一圈圈扯掉。那舉世罕見的無情劍終於露出了廬山真面目,且看劍柄純黑如墨,劍

    身銀亮,上下鮮明對比,劍身上有無情劍三個大篆,非鐫刻,而似人信手寫上,

    如鴉色。在黑暗裏,祈蕭顧不得細看,只當是把黑通通的一般寶劍,揚手一扔,鐺

    鎯一聲響,若他往地上細看就會發現,無情劍的劍鋒已將石磚擊出一個缺口。祈蕭

    拿起一個通身長刺的雕嘴木棒,往其它刑具上敲了敲,笑道:我這裏有犢子懸車、

    驢兒拔橛、鳳凰曬翅、童子參禪、玉女登梯、仙人獻果、獼猴鑽火、夜叉望海等等

    刑法,你願先嚐哪一個呀?

    石劍冷笑一聲,道:這話我正要問你呢!祈蕭大怒道:你大命將傾,還

    敢在我面前繞舌!把牆上機扣一按,縛住石劍的十字架撲倒在水中,揚起一掀水

    浪,石劍的整個身體溺在水中。祈蕭叫道:老子淹死你!石劍的長髮飄在水面

    上,履霜堅冰,謎一般的靜。

    靜

    火在燒,心在跳,伊威在叫囂,時間在流逝,空氣壓在身上也會體察出重量,

    整個世界在運轉,不停地運轉,讓人感到頭暈心塞。

    不可能!水面上竟連一個氣泡也沒有,難道

    祈蕭驚慌着倒退了兩步...

    你也太小看我了。一絲放辟邪像的話語鑽入祈蕭的心腔,倏然腦中失控,

    眼睛錯亂。只見幾尊惡像儀,手執金錘、狼牙棒,鬼使跟隨,打着面獨腳皂纛旗,

    畫着一個不認識的鬼字,犯由牌上寫得精細,正是祈蕭二字,獠牙鬼噴血叫道:

    那廝聽旨,奉帝敕前來斬你!不由分説,索命箍往祈蕭頸上一圈,被五獄大帝

    蓋了印,十殿閻羅畫了押,六曹判官勾了批,最後打下十八層地獄,依次嘗過了風

    雷之獄、金剛之獄、火車之獄、溟泠之獄、油龍之獄、蠆盆之獄、杵臼之獄等酷刑,

    後面尚有十一層地獄未試,祈蕭早已嚇得七魂飛空,跳將着醒來。

    祈蕭頓時會過味來了,石劍竟懂得御心術!只是,石劍依舊無聲無息地溺在水

    裏面。

    往往人們最感到恐怕的東西就是不可知的東西,祈蕭的瞳孔在明顯地放大。

    説來稱奇,地上的無情劍竟自個兒浮升起來,衝到水裏,就像青蚨錢回,乃劍

    術中的最高境界御劍術。接着,五聲鐵鐐的斷裂聲錚錚入耳,石劍甩着黑髮,

    手持無情劍出水,猶如龍蟠虎踞,毫毛都圈起來了,兩臂一使勁,嘭嘭嘭地向上跳

    躍。

    祈蕭的心突突直往上撞,沒頭沒腦地亡命就往外逃。石劍怎可容他!無情劍脱

    手如鏢,緊追祈蕭的腳根,將一石礅戳了個窟窿,虧得祈蕭輕功卓越,若慢了一腿,

    定然見鬼。石劍駕御無情劍窮追不捨,祈蕭驚驚惶惶鬼追來似的,慌忙取出綠玉棍

    抵擋,拼拼碰碰,煞為奇觀。一些丐幫弟子見一把寶劍飛在半空中,像個鬼魅似的

    追殺着幫主,都嚇得大呼小叫起來。

    祈蕭躥至塔外,見石劍一手執劍,一手御劍,追得棘手,慌忙叫道:那姑娘

    就鎖在塔尖,你若不快去救她,便有性命之危!石劍聞得此語,寧可信其有,不

    可信其無,只得放過祈蕭,無情劍飛回手中。祈蕭如狡兔脱鷹爪,生死攸關之刻哪

    能顧得上弟子們,腳底抹油地逃了,他深知,整個丐幫合在一馱也不在石劍眼中。

    那些乞丐們見幫主都逃走了,自家上前,豈不是螞蟻和獅子鬥,一個個沒頭沒腦地

    四散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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