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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是死去

1

樊疏桐失蹤了。

就在連波和朝夕結婚前夕。

寇海、常英,還有黑皮他們四處尋找他的下落,都未果。問連波,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朝夕就更別説了,見着誰都是陰鬱着臉,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根本不像個待嫁的新娘。她在婚前回了趟北京,將北京租的房子退了,把行李打包,託運到了聿市。她下定了決心跟連波耗死在一起。

“好,你們耗吧,我會給你們收屍的。”這是樊疏桐得知他們婚訊撂下的話。是連波跟樊疏桐談的,談完第二天,樊疏桐就不見了蹤影。

寇海質問連波:“一定要他躺到永安園去,你們才安心是嗎?”

連波當時回了句:“不,我們會比他先躺進去。”

樊世榮應該是最後一個得知婚訊的,是寇振洲親口告訴的他。當着病房內醫生護士那麼多人,樊世榮老淚縱橫,什麼話也説不上來,只無力地跟寇振洲他們擺擺手,“我一個人待會,你們出去。”

誰也不知道他哭是因為高興,還是難過。

沒人敢去安慰他。

剛好那天朝夕從北京回來,連波去機場接她。兩個人見了面一句話也沒有,連波拎了行李就自個往候機廳外走,根本不管朝夕。上了的士車,連波才説:“先住我那吧,就是房子亂了點,三年多沒住人了。”

連波指的是樊疏桐數年前送給他的那套公寓,當時説是給連波將來結婚的,沒想到真是用作了結婚。

只是樊疏桐斷沒料到,新娘會是朝夕。

所以説世事無常。

朝夕對連波的安排沒有任何意見,冷冷地道:“我既然嫁給你,當然是跟你住。”除此外,兩人再無話。

在朝夕回北京期間,連波也回了趟廣西,辭了那邊的工作。楊校長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很是捨不得,但也沒有挽留,畢竟以連波的條件和背景不可能待在那麼偏僻的城鎮一輩子。只是學生們都捨不得連老師,一個個圍着他,使勁的哭。同樣痛哭不止的是阿霞,一個人躲在海邊的紅樹林裏,哭得天昏地暗。但是一面對連波,她又佯裝什麼事也沒有,只忙前忙後給他準備各種特產,還送了雙親手納的布鞋給他,這幾年連波穿的布鞋基本都是阿霞納的,雖然沒有買的皮鞋好看,但他覺得很合腳,穿着舒服。連波不是傻子,當然也知道阿霞的心事,離別前的那天晚上,他約阿霞到海邊談了很久,他跟她説:“阿霞,我不騙你,如果不是因為突然的變故,我原打算娶你的,你很適合做妻子,勤勞樸實,又善良。我是個胸無大志的人,曾經心如止水,以為可以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但是現在由不得我了,對不起,阿霞,我欠她的。”

他沒有説“她”是誰,但阿霞猜得到,她雖然沒什麼文化,可心思細密,也很敏感。從見到朝夕的第一眼,阿霞就心碎了,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跟那個漂亮又驕傲的城裏姑娘爭,她縱然再不甘,也只能斷了這份念想。爹説得對,做人要腳踏實地,不靠譜的事不要想,不然自己找罪受。

但是當連波説他曾想過娶她時,阿霞終於控制不住,撲進連波的懷裏大哭起來,揪着他的衣服哭得聲嘶力竭,她知道自己不配,她知道此生無望,可她喜歡他,喜歡一個人又沒有錯。如果她和他只是這種單純的兄妹關係倒好了,可明明不是,不是……所以連波之前跟阿霞就有過暗示,如果還過個兩三年他的生活沒有大的變化,他這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了。言下之意,他會娶阿霞。現在連波將這話直接説出來,而且還表明“對不起”她,阿霞如何能不悲傷?

而連波當初作那番暗示是因為他原本已經斷了對朝夕的念想,什麼都不希冀了,於是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人生,他覺得這輩子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娶個像阿霞這樣樸實的妻子,生兒育女,沒什麼不好。他知道他不愛阿霞,但他跟她若在一起生活,會覺得踏實。而且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傷害,為什麼不可以?

然而,老天再次跟他開了個玩笑,就在他終於沉下心想安安穩穩地過完這輩子時,朝夕來討債了,欠了債就要還,他對她的傷害,他兩次毀滅她對人生的信念,他都是要還的,而且只能交出自己的餘生來還,他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都沒有。

現在他覺得最對不起的是阿霞,怎麼辦呢,如果註定他只能做一個負心人,他不負朝夕,就要負阿霞,他沒有辦法,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阿霞撲在他懷裏哭泣時,他也淚如泉湧……

“對不起,阿霞,我不知道該怎麼彌補你,我做什麼都彌補不了你。我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卻因為……因為一些沒辦法迴避的現實不得不離開這裏,忘了我吧,我知道我説這話很無恥很殘忍,可是如果還有一點點的辦法,我都不會跟你説這些話。所以求你忘了我,好好找個愛你的人嫁了,如果今後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儘管説,我願意為你赴湯蹈火。”

這是臨走的那天早上,連波跟阿霞説的話,阿霞仍然只是哭,擺着頭説,“我不要你負責,我早就説了是我心甘情願的,沒人逼我,你走吧。説老實話,我一點也不後悔認識你,像你這樣好的人我真是做夢都沒想到會遇上,要是沒有認識你,我跟這鎮上任何一個女人沒區別,可是現在不一樣了,今後也不一樣了,我心裏有你,一輩子都有你,我知足了……”

“阿霞……”

“你不要説了,我不會忘了你,要是忘了你我跟鎮上其他女人又都是一樣的了,我不要跟她們一樣,我就是要記得你,到死都記得你。”

“記住我能有什麼好?”連波拿這傻姑娘一點辦法都沒有。

“怎麼不好哩?我沒文化,一輩子也走不出這個地方,記住你我就有個念想了,哪怕我將來嫁人,生兒育女,我只要一想起你就覺得這輩子沒白活。下輩子,我是説如果有下輩子,我也希望能像朝夕姑娘那樣漂亮又有文化,我希望那時候你能娶我,只要你答應我這點,我就心滿意足了。連哥哥,可以不?”阿霞説這話時滿臉放光,彷彿下輩子就是明天的事。

是的,她平庸,她不漂亮沒文化家裏窮,可是她同樣有對愛情希冀的權利和自由,她是自己的主人,這輩子把自己交給了心愛的男子,下輩子她同樣會把自己交給他,她比這鎮上所有平庸的女人都勇敢。這樣的勇敢,一生有一次就夠了。

“阿霞,我何德何能!”連波再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情緒,伸出手臂主動擁抱住了阿霞。當時是在車站,很多人看着,老楊也在旁邊看着,忙對其他送行的人説:“沒事沒事,城裏人跟咱們不一樣,這叫禮貌,懂不?走走,我們都走。”送行的人裏有很多連波的學生,老楊像趕鴨子似的把他們往車站外趕,“都啥子時候了,你們怎麼還在這裏,快回學校上課去,連老師會給咱們寫信的,你們好好用功就對得起連老師了。”

……

告別老楊和阿霞,連波沒有直接回聿市,轉道去了趟北京見叔叔。他向叔叔表明了不打算去匈牙利的心跡,叔叔知他心意已決,遂也不再勉強,只是再三要他接受他的遺產,連波只好答應,同意過些時候配合律師辦理遺產繼承手續。叔叔這才放下心,兩天後返程回匈牙利。連波送別叔叔方回了聿市。他比朝夕先一天到,第二天去機場接了朝夕回公寓,兩個人一路無話。房子裏的裝飾已經很舊,傢俱也過於簡單,他也沒和她商量,自己動手開始整修屋子。朝夕從外面回來,看到他在刷牆壁,也沒有問什麼,自個忙自個的去了。

晚上,兩人暫時是各睡各的。互不打擾。

連波第二天繼續刷牆,刷的是那種淡淡的藍,他喜歡藍,因為海是藍的。想來在海邊生活兩年,他對海產生了很深的感情。朝夕先是去買菜,買了菜回來又出門,再回來的時候拎了一大包布料,原來是她定做的窗簾。非常湊巧,竟然也是藍色的,白底藍格子,非常素雅温馨。他們並未事先商量,卻意外地默契了一回。

連波一聲不吭接過窗簾掛上去,然後將幾個房間的頂燈全部換上新的,屋子裏一下就亮堂起來,像新的一樣。兩人依然是很默契,連波把牀和傢俱買回來,朝夕就把相應的裝飾買回來,比如各色牀單被套,沙發靠墊,掛畫,廚房碗筷等等。兩個人似乎都想在經濟上不虧對方,連波買彩電,朝夕就買冰箱,待連波把洗衣機買回來,朝夕買的一套組合音箱也剛好送貨上門。

不僅是在經濟上,在家務活上他們也儘量做到互不虧欠,連波做飯,朝夕就搶着洗碗;朝夕拖了地,連波就會搶着去倒垃圾。兩人只有兩樣事情是分開的,一是各自的東西各自放,所以連波買了兩個衣櫥和兩個書桌書櫃;二是各自的衣服各自洗,連晾的時候都是分開晾的,似乎都很忌諱觸碰對方的東西。

最不可思議的是,在整修屋子近一週的時間裏,兩人説過的話沒有超過十句。就是必須要有的交流,也多是用紙條代替。比如連波出門不回來吃飯,他就會留個紙條,“我晚上不回來吃飯,不用等我”,或者“菜我來買,你回家先把飯蒸好”,朝夕也會留紙條,但也都是簡簡單單一兩句交代的話,沒有任何贅語。

其實連波除了忙着整修屋子,還在跑新的工作單位,男人不能沒有職業。跑了兩天,最後在一傢俬立的職業技術學校找了份代課的工作,教政治經濟和語文,連波想暫時先過渡一下,待穩定下來後再謀其他的工作,有了工作就不用整天待在家裏,不待在家裏他就不用整天面對她。朝夕是不是也如此,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兩個人即便同住一屋檐下,但是很少面對面地相處,他在客廳,她就去卧室陽台;他在書房,她就在廚房;他看電視,她就到自己房間跟朋友打電話聊天。

這樣的日子要過一輩子,是件很可怕的事情,但是他沒有退路。待一切收拾妥當後,朝夕給他留條:“明天上午你把户口本帶上,我們先去照相,然後去居委會開證明,如果時間來得及,下午就民政局去登記。”

……

2

連波下班回來,兩人一起做飯吃,吃完飯連波就去找自己的户口本。待他拿了户口本出來,朝夕正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電視,電視上很熱鬧,是台綜藝節目,唱唱跳跳不停,可她的表情沒有一絲笑容。

“爸下午來過。”朝夕把電視機音量調小。

連波“哦”了聲,把户口本擱在茶几上,坐到旁邊的沙發上。

朝夕起身從電視櫃上拿來一個存摺,也擱在茶几上,不朝連波看,依然盯着電視,像是跟電視機説話:“這是爸給我們的,你收着吧。”

連波盯了下那個存摺,絲毫沒有接的意思:“你收着吧。”

“還是你收吧。”

“你收,我一個男人,用不上什麼錢。”連波雙手交握,也望着電視機,沉吟片刻,終於説,“既然明天就要登記了,那我們還是先把結婚後的一些事情互相交代下吧,免得到時候有矛盾。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如果我能接受,我照做。”

朝夕點點頭:“好吧,你先説。”

“行,我説。”連波輕咳兩聲,道,“首先,家裏的開支暫時由我來承擔,因為我剛找了工作,男人養家天經地義。如果要置辦大件,需要比較大的開支,我們再商量,你願意出多少都行。”

朝夕並不領情:“我不要男人養,我也有自己的收入,雖然暫時沒有工作,不過我的積蓄夠我生活好幾年,家裏的開支各承擔一半吧,這樣比較公平。家務活也一樣,誰先回家誰做飯,沒有做飯的,洗碗就行,好像我們目前就是這樣吧,很好,繼續。”

她説這話時,目光始終盯着電視屏幕。

電視不斷切換的畫面讓她的臉忽明忽暗,眼神仿如死水一般沉寂。

連波也盯着電視機,微微頷首:“既然你要這樣,那我尊重你的意思。接下來,我們談談其他的。”

“好,你談。”朝夕拿着遙控器又換個頻道。

連波説:“結婚後我們原則上互不干涉對方的工作、交際,愛好、以及隱私,未經對方允許,不得碰對方的東西。”

“可以,我沒意見。”

“然後……”連波頓了下,似乎在考慮下面的話怎麼説,“既然我們是夫妻了,肯定是要有孩子的,否則我不會結婚,因為我們家就剩我一個人了,我需要子女延續我們連家的香火,這是我的要求,你也可以提你的要求。”

朝夕頓時有些不安起來,這個她倒真沒有想過。

她囁嚅道:“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我可能懷不了孩子,我的子宮做過手術,切除過一個腫瘤,醫生説很難懷上。”

“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呢?”連波的態度意外的堅決,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反正我們都還年輕,順其自然,如果真不能生,現在醫學這麼發達,不會沒有辦法的,真的沒有辦法了,我也就認命,當一輩子孤老好了。”

朝夕的餘光瞟向他,只見他的臉繃得像石像,沉着嘴角,樣子非常嚴肅。她很少見他這麼嚴肅,倒覺得新鮮了,“沒想到你還有那方面的需要。”

“什麼意思?”

朝夕聳聳肩:“沒什麼意思,我只是納悶,像我們這種狀況還能上得了牀?你不是一向崇尚性和愛要融為一體嗎?我們都沒愛了,性還有意思嗎?你什麼時候轉變觀念了?”

是啊,他什麼時候轉變了?

連波頓時語結。

其實朝夕本意可能沒有嘲弄的意思,可那表情和語氣讓連波聽着就不舒服,連波素來很有修養,典型的文人脾氣,可是因為心裏憋着氣,這會兒被朝夕這麼一激,頓時沒了好臉色,語氣也很衝:“這樣的婚姻,有沒有愛對於我來説已經不重要了,我的確是轉變了觀念,天使還可以變成魔鬼呢,何況我從來就沒有標榜過自己有多麼純潔!朝夕,如果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過了明天,你就省點力氣吧,不要試圖挑戰我的耐心和自尊,我沒以前那麼好的脾氣了。”

朝夕霍地站起來:“你以為我怕你?”

連波也站起來,他比她高出一個頭,板着臉跟她對視:“我不需要你怕我,但我肯定不會怕你!既然你下定決心走進這個墳墓,我又有什麼好怕的?告訴你,我現在恨你!我有多恨你,不是你能想象的,從我跟我哥談了結婚的事,他就不見了蹤影,我心裏有多痛也不是你可以想象的。縱然我過去對不起你,但你知不知道你拿着刀子捅的不是我一個人,還有我哥!你明白知道他身體那個樣子,明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撇開得了他,你還要逼着我這麼做,天底下復仇的方式千千萬萬種,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為什麼一定要選擇這樣的方式同歸於盡?朝夕,我敢保證最後後悔的一定是你,你最好祈禱我哥沒事,如果他有事,我跟你還真沒個完!……”

朝夕看着他,只是笑,一直笑,眼中卻溢出洶湧的淚水。

她在心裏跟他説,你到現在還不明白我為什麼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可見你根本不懂得我這些年所經歷的痛苦和絕望。你為什麼不想想我之所以這麼恨你,歸根結底是因為愛你,我想要跟你在一起,哪怕是以復仇的方式,哪怕就此痛苦地死去。

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死也要死在一起。

你懂不懂!

“你哭什麼?沒話説了嗎?”人心隔着肚皮,連波絲毫未洞察朝夕心地翻湧的悲傷,他只當她是心虛理虧無言以對。

朝夕顫動着嘴唇,更多的淚水奔湧而下,“連波,我更恨你了。”

可是,我依然愛你。

即使再給我一次生命,我依然深愛你。

哪怕你不懂我,哪怕你當我是這世上最毒的蠍子,可是蠍子就不用愛了嗎?我愛你,跟其他任何人沒有關係。我愛的只是你。

而連波這會兒卻瞅着她冷笑:“你不是一直恨着我嗎?你都恨不得我死!”

朝夕恍惚着點頭,“沒錯,我恨不得你死,而且你只能死在我手上,所以你就認命吧,還説這麼多廢話幹什麼。至於生孩子,順其自然吧,不管我生不生得出來我們肯定還是要睡的,諾,牀就在那邊……”説着她惡作劇地笑起來,朝卧室指了指,“你先進去還是我先進去?”

連波只覺渾身的血液直往腦門上湧,有那麼一剎那,他真想掐死她。她一定是瘋了,連帶他也一起瘋了,可是很奇怪,這時候他反倒不生氣了,於是也呵呵笑起來,“是啊,我們還沒睡過呢,要有孩子怎麼能不睡呢?”

“嗯,當然,我們都是這麼被爹媽睡出來的。”

“……”

天底下有這麼詭異的夫妻嗎?不説前無古人,大約也是後無來者吧。那天晚上,兩人還真在一起“睡”了,可是感覺實在糟糕,他一觸及她的皮膚她就發彈,他吻她,她就抽風似的咯咯笑,好不容易進入狀況了,他卻草草就結束了。

“你是第一次吧?”朝夕當時瞅着連波狼狽不堪的樣子有種捉弄的痛快。

連波的臉色很不好看,“不是!”

“不是?那第一次是跟誰?”

“鄧朝夕!你無權干涉我的隱私!”

結果他不怒還好,一怒朝夕愈發笑得癱倒在牀上,“你發這麼大的火幹嘛,我就是好奇,你這麼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活神仙,居然也有動凡心的時候,而且還不是我……”

“我為什麼一定要跟你?”

“哦,知道了,我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位置。”朝夕裹着被子笑得沒心沒肺,“我又沒有怪你的意思,你都這麼大歲數了,沒跟姑娘睡過實在是太不像話。現在聽你這麼一説我就放心了,否則我會很有罪惡感……”

“你,你到底還是不是個女孩子,這種話都説得出來!”連波又有想掐死她的衝動了。

朝夕説:“我們都是夫妻了還有什麼不能説的,結婚前的事我們都既往不咎,但是結婚後我們都必須忠於對方,這點你能做到嗎?”

“我有你就夠煩了!”

“我也是。”

如果一直是這麼種狀況,倒也還好,可問題是兩人心裏都憋着氣,一不小心就毛了。第二天早上就因為連波在卧室換衣服的時候,朝夕突然闖入,兩人又是一頓惡吵。

“你不知道先敲門啊?”

“我怎麼知道你在裏面,你以為我很想看你是吧!好啊,從今天開始我們各睡各的,未經允許誰也不準進對方的房間,我還樂個清靜呢!”

“你,你真是無理取鬧!”連波氣壞了,他原本以為經過昨夜狼狽的婚前“預熱”,兩人的關係應該多少能改善下,不想一大清早起來就吵架。連波並不擅長與人爭執,正常情況下他説話是很得體的,可是他一生氣講話就沒譜了,沒頭沒腦地來一句,“不住在一起怎麼生孩子啊?”

朝夕沒好氣地回過去:“你自己一個人生去吧!”

“你……”

結果兩人鬧得早飯都沒吃,氣鼓鼓地去照相館拍結婚照。照相的師傅幾乎對他們失去耐心,無論他怎麼教他們調整姿勢和表情,兩人就是無動於衷,臉上板得像石膏。

“笑一笑,幹嗎都板着臉啊,結婚是件大喜事,怎麼搞得跟哭喪似的。”照相師傅看着他們直搖頭,最後只好隨便按了兩張。

因為照的是加急照,兩個人等了半個小時就拿到了照片。連波看都沒看照片就丟給朝夕,自顧走出了照相館。

朝夕瞪了他一眼,忿忿地跟在了後面。

兩人一前一後地來到馬路邊上。連波伸手攔下一輛出租車,自己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座。顯然,他並不願意跟朝夕坐在後排。

車子在繁華的街上兜兜轉轉,朝夕將頭靠在車窗上,面無表情。

到了民政局,領證的人很多,有結婚的,也有離婚的,辦公室外的走廊上幾排椅子坐得滿滿當當。左邊的過道是等候領結婚證的,右邊是辦離婚的,跟左邊的新人卿卿我我不同,右邊的夫妻們大多冷着臉,誰也不理誰。兩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朝夕和連波坐在一排打情罵俏的新人中間,顯得格外扎眼,因為他們的表情更像是辦離婚的,臉上冷得結了冰。

不時有人打量他們,大約是懷疑他們坐錯了地方。

終於輪到他們了,辦證的是位胖胖的中年婦女,一臉的公事公辦,拿了兩張表格要他們填。兩人很快各自填好表格,把户口本、居委會證明和照片一併交上去,辦事員拿着證件左看又看,就是瞧着他們不對勁,皺着眉頭問:“你們是自願結婚的嗎?”

“是。”“是。”兩人老實回答。

辦事員極端的不信任:“那怎麼板着臉啊?”

朝夕忙説:“同志,請給我們辦吧,我們是自願的。沒人逼我,也沒人……逼他,而且我們保證一輩子不分開,生生死死都在一起。”這話的弦外之音,大約只有連波聽得出來,他笑了笑,一臉決然地點頭:“是的,我們死都在一起。”

“什麼死不死的,結婚這麼喜慶的事,怎麼盡説這些不吉利的話?”辦事員白他們一眼,很不放心地把證件又審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了,才勉勉強強地給辦了證,蓋了鋼印。兩人領了證起身離開的時候,辦事員還是忍不住説他們:“回去好好過日子,多般配的一對,十年修得同渡船,百年修得共枕眠!”

到了民政局,領證的人很多,有結婚的,也有離婚的,辦公室外的走廊上幾排椅子坐得滿滿當當。左邊的過道是等候領結婚證的,右邊是辦離婚的,跟左邊的新人卿卿我我不同,右邊的夫妻們大多冷着臉,誰也不理誰。兩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朝夕和連波坐在一排打情罵俏的新人中間,顯得格外扎眼,因為他們的表情更像是辦離婚的,臉上冷得結了冰。

不時有人打量他們,大約是懷疑他們坐錯了地方。

終於輪到他們了,辦證的是位胖胖的中年婦女,一臉的公事公辦,拿了兩張表格要他們填。兩人很快各自填好表格,把户口本、居委會證明和照片一併交上去,辦事員拿着證件左看又看,就是瞧着他們不對勁,皺着眉頭問:“你們是自願結婚的嗎?”

“是。”“是。”兩人老實回答。

辦事員極端的不信任:“那怎麼板着臉啊?”

朝夕忙説:“同志,請給我們辦吧,我們是自願的。沒人逼我,也沒人……逼他,而且我們保證一輩子不分開,生生死死都在一起。”這話的弦外之音,大約只有連波聽得出來,他笑了笑,一臉決然地點頭:“是的,我們死都在一起。”

“什麼死不死的,結婚這麼喜慶的事,怎麼盡説這些不吉利的話?”辦事員白他們一眼,很不放心地把證件又審了一遍,確認沒有問題了,才勉勉強強地給辦了證,蓋了鋼印。兩人領了證起身離開的時候,辦事員還是忍不住説他們:“回去好好過日子,多般配的一對,十年修得同渡船,百年修得共枕眠!”

3

重要提示:請務必回頭看完前面兩章的修改內容再來,務必務必!

從民政局出來,已經是傍晚。

連波不耐地跟朝夕説:“你先回去吧,我到寇海那裏去趟,看看我哥有消息沒有。”説完頭也不回地攔輛車,絕塵而去。

朝夕木然地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頭,看看手裏的結婚證,鮮紅的兩個本本,她心裏沒有絲毫喜悦,反而很不是滋味。因為她知道木已成舟勢必會傷害到樊疏桐,都這麼多天了,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沒法讓人不着急。所以朝夕這些天其實是很不安的,但她始終覺得她和連波的事樊疏桐不應該介入進來,如果有傷害到他,她也沒辦法,走到這一步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街上華燈初上,路燈像一串串珠子,在暗紫色的天幕下發出奪目的光暈,朝夕一路數着那些“珠子”,一路走回家。路邊各色櫥窗燈火輝煌,朝夕一家家地看着,只覺自己像個疲憊的旅人,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裏。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她覺得很冷,冰冷的雨絲打在臉上,像針刺般的疼。走到一家婚紗店的時候,她停住了腳步。

櫥窗內的塑膠模特身上穿着件乳白色的婚紗,紗裙上綴滿珍珠和水鑽,在燈光的映射下燦爛奪目。朝夕盯着那件婚紗看了很久,最後被店員小姐請進了店裏,朝夕近乎麻木地付了一大筆錢,預定下了那件婚紗。每個女人一生最期待的就是自己的婚禮,她無所謂期待,但至少得讓自己穿上婚紗步入這場詭異的婚姻吧,哪怕因此被他嘲笑。

她不知道走了幾個小時,回到連波住的小區的時候,已經累得腳底發軟。雨一直在下,雖然不大,但她的頭髮和長風衣都淋濕了,額頭的髮梢似乎還在滴水。她還沒有吃晚飯,又累又餓,虛弱得幾乎要暈厥。她在樓下抬頭看了看自家窗户,還沒有燈。連波顯然還沒有回來。

因為是老式公寓,沒有電梯,她必須爬上樓。可她實在沒有力氣了,就坐在花圃邊的長椅上休息,等緩過來後再上樓。

“朝夕……”黑暗中似有人叫她。

她有些遲鈍地扭頭,看到涼亭那邊走過一個人,看不清臉,但他指間燃着煙,他夾煙的姿勢很獨特,朝夕一下就認出了他:“哥?”

果然是他,他緩步走到她跟前,漫不經心吸了口煙:“我等了你一個下午,打你電話關機,上哪去了?”

“這話應該是我問你吧,你這幾天到哪去了,寇海他們到處找你。”

“放心,我暫時死不了的。”他戲謔地瞅着她,深黑如夜色的眼眸翻湧着巨浪,“我要死了,誰來給你們收屍呢?”

朝夕別過臉,不吭聲。

“你真的打算這麼做?這伎倆你對付我就可以了,何苦來為難他?”樊疏桐穿了件深藍色的薄大衣,周身透着寒氣。他的情緒看上去似乎還不是太激動,可能是已經激動過了,現在迴歸了平靜。他看着她:“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我們證都領了,來不及了。”她呵呵笑了下。

“你果然是蠍子!”他這麼説她的時候,語氣仍是平靜的,但那神情卻透着令人心悸的絕望, “朝夕,你蟄我吧,放過連波好不好?”

朝夕説:“這是我跟他之間的事情,跟你沒有關係。哥,如果這件事情傷害到你,我很抱歉,但這真是我和他之間的事情,誰介入都解決不了問題。你的身體不好,不要再為我憂心,好好保重,我和你總要有一個好好活着。”

“那你呢,你為什麼不能好好活着,一定要這麼作踐自己!”

“我沒有作踐自己,我一直在試圖好好活着,我只是放不下這怨念,也許,還是放不下他吧。坦白説無論我有多麼恨他,跟他在一起生活始終是我的願望。你可以説我沒骨氣,也可以説我不知廉恥,但我心甘情願想要跟他在一起的,他痛苦,抑或是我痛苦,都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哥你就不要管了。”朝夕凍得發抖,抱緊雙臂看着樊疏桐,“找個愛你的姑娘好好過日子吧,你若能生活得好,我多少也會欣慰點,如果我們三個人只能有一個人幸福,我希望這個人是你。”

樊疏桐無力地別過臉,聲音暗啞:“沒有你,我一個人怎麼幸福,朝夕,你終究是不懂我。”他緩步走到椅子上坐下,似乎也很疲憊,所以他縱然要發作,也沒有力氣。他抬頭看着雨夜中的她,目光透着非人類的哀傷,“這些日子我也不知道怎麼過來的,當我得知你要跟連波結婚的消息時,我居然一點也暴躁不起來,像是到了彌留之際,連吼一聲的力氣也沒有了,因為我知道我所剩的日子不多了,縱然你不跟連波結婚,我也給不了你未來,所以你做出這樣的選擇,我完全無力反對。我原來還以為我跟連波之間還有場較量的,現在看來我是真的不行了,這幾天我沒有躲起來,我是頭疼又發作了,住進了醫院……”

“那你現在怎麼樣了?”朝夕欲過來。

“別過來!”他叫住她,雙手不停揉着太陽穴,俯身撐着膝蓋,樣子看上去非常難受,“聽我把話説完,朝夕。既然你選擇跟連波結婚,而且你本身也愛他,你就跟他好好過日子吧,他縱然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原諒一個人並沒有那麼難,你不是連我都原諒了嗎,怎麼就不能原諒他呢?我現在也想通了,把你交給他,其實也是我最好的選擇,我不怪你們,真的。所以你不要有顧慮,你們本身就是一對兒,是我不自量力,老想介入你們中間,現在你們已經是夫妻,證也領了,我也該死心了。

“我不否認我還是很不甘心,但是沒有辦法,人這輩子總有得不到的東西,不屬於你的怎麼要都要不到,想不認命都不行。

“朝夕,到了這分上,我回想過去,居然一點也不後悔當初跟你……那樣……方式是不恥,但我到底擁有過你,雖然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付出代價就可以得到的,所以我從來不後悔擁有過你,朝夕!

“我容忍你跟連波結婚也好,尊重你個人的選擇也好,朝夕你必須明白,不是我有多麼大度,不是我有多麼高姿態,只是因為……因為我愛你。

“我一直愛着你,朝夕。……”

他絮絮叨叨地説着這些,聲音越來越低,整個人都伏在了膝蓋上,肩膀顫抖不已。他已經竭力在她面前不要表露自己的痛苦,無論是身體上的,還是心靈上的,可該死的頭疼偏偏這時候發作,他捱不住了,直起身子拼命將頭撞向椅子的靠背。

“哥——”朝夕幾步奔過去,一把按住他,“你怎麼了?頭又疼了嗎?我送你去醫院,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他還在硬撐,擺着手:“沒事,我只是視力又不行了,眼睛啥都看不見了,每次都是這樣,要命!”他閉着眼睛,拼命用手捶打自己的頭,朝夕一邊抱住他的頭,一邊掏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偏偏手機沒有電了,她決定去向保安求助,“你在這等會兒,我馬上去叫人!”

可是她剛鬆手,樊疏桐就整個人從椅子上栽倒在地,還在下雨,地上全是水,朝夕哭叫起來,扶起他:“你別這樣,我馬上叫人!”

她嘶啞着嗓音放聲喊了起來,“來人啊,快來人啊,幫幫忙……”

樊疏桐已經沒有了意識,閉着眼睛,臉色煞白。馬上有鄰居推開窗户往樓下看,也大叫:“喲,真出事了,快下去看看!”

鄰居們很快聚集過來,打電話的,喊保安的,場面一時混亂不已,樊疏桐被人抬到椅子上,朝夕抱住他只是哭。

恰在這時,圍觀的人羣外衝進來一人,是連波。

“哥!”他幾步奔到樊疏桐的跟前,一看這狀況,一把揪起朝夕,抓住她瘦弱的肩膀拼命搖,“你怎麼這麼狠心!我哥都這樣了,你還刺激他,你不整死他不甘心是吧!”

連波顯然是誤會了朝夕,以為樊疏桐發病是被朝夕刺激到的緣故,朝夕被他搖得頭暈目眩,辯駁道:“沒有,我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

“還不承認!你就是想要我哥痛苦,然後讓我痛苦,你現在滿意了吧?鄧朝夕,你真是讓我失望,你怎麼對我我都認了,可你為什麼就不能對我哥仁慈點,他都這樣了,你還想怎麼着啊?你説啊,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放過我哥……”連波眼眶通紅,從未如此失控。如果不是救護車這個時候趕來,朝夕只怕會被他搖得散架。眾人手忙腳亂地將陷入昏迷的樊疏桐抬上擔架,連波跟着上救護車,朝夕也要跟上去,結果被連波狠狠推開:“走開!—”

朝夕被推得倒退幾步,差點跌倒在地,她看着救護車呼嘯着駛離小區門口,號啕大哭,無論誰來勸她,她都沒辦法停止哭泣。

今天是他們領證結婚的日子,他卻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對她又吼又叫,他存心讓她難堪。而她最傷心的不是他誤會她刺激了樊疏桐,而是他誤會了她選擇這場婚姻的本意,天知道當那兩個鮮紅的本本遞到她手上時她有多激動,她恨不得掐一把自己,生怕是做夢。

她記得,還在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當他還是她的連哥哥的時候,她經常箍着他的脖子問:“連哥哥,我將來要做你媳婦的呢,你拿什麼給我做嫁妝啊?”

連波樂呵呵的笑,刮她的小鼻頭,糾正她:“不是嫁妝,是聘禮。”

於是朝夕一臉天真地又問:“那你拿什麼給我做聘禮呢?”

“嗯,讓我想想……”連波當時抱她坐膝上,歪着頭裝模作樣地想了半天,終於説,“愛,我用一生一世的愛給你做聘禮如何?”

“愛是什麼呀?”

這話把連波難倒了,“愛就是……就是……”連波大約沒想到會被一個小丫頭片子給繞暈,最後只好胡謅,又繞了回去,“愛就是我娶你做媳婦兒。”

“哦,明白了!那我也愛連波哥哥,我也娶你做媳婦兒吧,你想要什麼聘禮?”

“……”

“我也很喜歡大哥哥,我也想娶大哥哥做媳婦兒,可是我不知道他想要什麼聘禮,等他回來了我問問他,我可以把我畫得最好的畫送給他!”

“……”

連波當時可能要抽風,聽到這樣的話。但他很理解小孩子的單純世界,在他看來,娶對方做媳婦兒大約是小朝夕表達自己的一種方式,就像她喜歡跟哪個小夥伴玩就會把糖分給對方吃一樣,於是連波想了下,也順着小朝夕的話問下去:“那如果在我跟大哥哥之間你只能選一個做媳婦兒,你想選哪個呢?”

朝夕多年後回想,連波當時問那個問題到底是有心還是無心的,難道那個時候他潛意識下就已經存了那樣的心,他希冀着未來的某種可能?對此朝夕不得而知,她只記得她當時想都沒想就脱口而出:“我選連哥哥!”

“為什麼呢?”

“因為我知道你想要什麼聘禮!”

“哦,那你説我想要什麼聘禮?”連波當時臉上都笑開了花。

當時還不到九歲的小朝夕脆生生地答:“是我一生一世的愛呀,就像連哥哥會把你一生一世的愛給我一樣,連哥哥喜歡我才會給我,我喜歡連哥哥也會給你。”

“……”

成年後的朝夕每每想起那一幕,常忍不住淚濕眼眶,那時候的她尚且年幼,並不理解什麼是愛和喜歡,可是她對他的心從來就沒變過。兒時的心願如今終於實現,卻是以彼此怨恨的方式,大約也是她沒有想到的。這麼多年了,她一度對這個人對這段感情灰心到絕望,可是她沒辦法騙自己,她以報復的藉口逼迫他結婚不過是給懦弱的自己以勇氣,除此之外她想不出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可以讓他屈服。多麼可悲又可憐的愛情……可是他不懂,他一點點都不懂,還如此誤會她,讓她當眾出醜,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他是真的恨她……

雨越下越大,朝夕哭了很久,渾身都濕透了,鄰居們也不再勸她,由她去。最後她一個人踉踉蹌蹌地摸上樓,也不開燈,一個人在黑暗中睜眼到天亮……

連波,你終於娶了我,可是你當初答應的聘禮呢?

一生一世的愛,在哪裏?

4

然而世上的事就是這樣,誤會加誤會,就再也沒辦法辯駁得清了。連波認定朝夕故意刺激樊疏桐,故意折磨他,這讓他心裏的恨愈發的盤根錯節,再也沒有拔去的可能了。無論樊疏桐在醫院裏如何跟連波解釋,説這事跟朝夕沒有關係,連波就是聽不進去,他始終覺得自己對不起哥哥,是他把事情弄成了今天這個局面,在樊疏桐的面前自責不已。

“你們兩個啊,真是讓人不省心。”樊疏桐只是嘆息,他已經非常虛弱,腦部的瘀血壓迫着神經,導致經常昏迷不説,視力也已嚴重受損,隨時可能永久性失明。醫院下了病危通知單,稱如果不做手術,肯定捱不了多久。可是手術的風險非常大,樊疏桐之前已經開過兩次顱,第三次開顱,可能又要去國外,而且還要儘快。

樊世榮去醫院看望兒子,可能是知道自己不行了,樊疏桐對父親的態度沒有那麼激烈,還自嘲地跟老爺子説:“首長,我在永安園買的那塊地,估計我得自個躺進去了,對不起啊,我不能給您送終了。”説這話時,他臉上依然有着不可磨滅的隔閡。

樊世榮眼眶通紅,看着兒子説:“你要是個男子漢,就跟我好好地活着,你不是要跟我對抗到底嗎?戰鬥還沒結束,你就投降了?”

樊疏桐躺在病牀上只是笑:“首長,您甭激我,生死有命,您這輩子造多了孽,該您白髮送黑髮,認命吧您!”

當時連波和朝夕也在場,連波説:“哥,都這時候了,你少説兩句行不行,多留點精神養病。”

“養什麼病,我都養了三四年了,還不是這樣。”樊疏桐還插着氧氣管子,目光掃過連波,落在朝夕的身上,“朝夕,你瘦多了,可別這樣啊,太瘦了怎麼做新娘,會很難看的。對了,你們什麼時候舉行婚禮,不知道我還能不能趕上。”

朝夕低下頭沒有吭聲。

連波説:“哥,我們不舉行婚禮,你這個樣子,我們怎麼安心舉行婚禮?”

“那怎麼可以?這樣會委屈朝夕的,我也不答應,女孩子一輩子就一次婚禮,不説隆重,簡單的婚禮總要有個吧。”樊疏桐看了看連波,又看了看朝夕,不由得皺起眉頭,這兩個人哪有半點新婚的喜氣,互不理睬,一個人説話,另一個人就別過臉,像是真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朝夕這時候説話了:“哥,不用你費心,我們自己的事情自己安排。婚禮嘛,以後再説吧,現在先照顧你的身體要緊……”

“我們不舉行婚禮。”連波搶過話,一臉決然,“已經商量過了,婚禮只是個形式而已,我們都不弄那一套。”

他根本就沒有跟她商量!

他就是存心不讓她好過,所以連“以後再説”這樣的許諾都不給她。他原來還想跟她好好過日子的,否則不會動手整修房子,不會搶着做家務,不會和她誠懇相談,但那天看到樊疏桐倒在她身邊,他徹底斷了好好過的念頭,因為她壓根就沒想要好好過……

樊世榮不明內情,既然他們都不打算舉行婚禮,他也就不勉強,但他很關心連波的工作問題,問他:“你的工作是怎麼安排的?聽説你在職高教書?”

“嗯,暫時噹噹代課老師。”連波對此心裏早有打算,“不過只是過渡一下而已,我準備報考公務員,不知道行不行,試試看吧。”

樊世榮當即表示贊同:“怎麼不行?我支持你!連波,你也該有份像樣的職業了,現在你已經成家,肩上的擔子也重了,何況你年紀已經不小,男人成家立業,怎麼能沒有自己的事業呢?”

連波點頭:“知道了,首長,我會努力的。”

一家人又聊了會兒,樊疏桐看見朝夕很疲憊的樣子,就要連波帶朝夕回去。樊世榮跟醫生交待了幾句,也要走,樊疏桐叫住他:“首長,請留步,我有話想跟您單獨説。”

“哦,好的。”樊世榮以為兒子終於放下了芥蒂,想跟他多聊會兒,不想等連波和朝夕一走,樊疏桐馬上就換了副面孔,目光像刀子,剜向父親:“首長,您還不打算説出來嗎?”

樊世榮一時愣住:“説什麼?”

樊疏桐嗤的一下笑出聲來:“您可真會裝!在連波和朝夕他們面前裝就算了,還在我面前裝,您不覺得很可笑嗎?”

樊世榮這才反應過來,頓時沒了底氣:“我説了我不知道,你怎麼問我都不知道。”

“是嗎?”樊疏桐可不是吃素的,混世的底子又顯露無遺,他嘴角笑着,眼神卻透着狠勁,“那我告訴你,如果你今天不説,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拔了這氧氣管子,反正我也活不長久了……”

説着真的伸手要扯氧氣管。

“桐桐!”

“你説還是不説?”

“我真的不知道啊,桐桐!”

“那我數到三,如果你還不説,我就拔!”樊疏桐臉上帶着誓死的決心,他現在必須要更多的氧氣來維持生命,否則大腦供氧不足會加重病情,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他已經坦然面對死亡,但他必須要知道真相,否則死不瞑目。

病房裏的空氣緊張得像要爆了。樊疏桐盯着父親,一邊扯着氧氣管子,一邊數:“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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