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展虹的父親張栩是一名落魄劍客,胸無大志,對於華山論劍更無興致。這當然是因為自己武功平平而已。
僅僅學得幾招普通把式,使張栩只能在建甌的鄉間幹個教頭,領點微薄薪餉。
張展虹小時候還當父親是個豪俠、英雄,跟著學武習劍,及長,經歷了母親因貧而病、因病而逝,又目睹了顧天南的"仙履飛劍"等,逐漸開了眼界。
他開始厭惡起了父親。
厭惡父親的貧窮與無能,厭惡父親的平庸與無志,厭惡父親那幾招破爛劍法,進而厭惡起父親的一切。
父子間經過了幾番口角爭執後,張展虹就再也沒回過家了。那個冷清的家。
不久,張展虹跟隨顧天南離開建甌,在師父安排下,進入貳劍門中,臥底學藝,回家的事自此更不消再提了。
顧天南安慰他道:"我放了幾兩銀子在村長那兒,你父親的喪事,不用太過擔心。"
張展虹揩了揩眼淚,平靜了些,說道:"適才言語多有衝撞,是徒兒過分啦。"
顧天南苦笑:"你我二人何時這般禮貌,沒事啦,師父沒往心裡放。"
張展虹隨即起身走向坡底。
顧天南問:"你去哪兒?跟我擠一張帳子睡吧。"
張展虹回道:"我想到溪邊走走,一個人靜一靜。"
顧天南體會得了,遂不再言。
……翌日一早,張展虹也沒了心情再跟顧天南研究劍法,匆匆辭別,就搭了艘小船,順流南下。當日傍晚就抵達了建甌地界。
上了岸,卻不進城,而是直趨建甌的西陲,一個名叫"打狗"的地方,張家所在的村莊即在"打狗"偏北處。
那是一個無名的小村莊,青山遠,水田闊,放眼望去,茅屋土房不過是稀疏的點綴,尚且成不了小集。
張展虹走著走著,隨著步履踩砂踏泥,腦海裡也慢慢翻攪起過往的記憶。
那些綠草的鮮味、田埂的寂景、偶爾的犬吠雞鳴以及漸起的炊煙,一切,都是那麼樣的熟悉。即使他已經離鄉將近十年了。
夜幕沉沉低垂。
張展虹摸黑循著光,來到村裡最亮的角落——觀音廟前廣場。
廣場上早有許多吃飽了的莊稼漢,他們三五成群地聊天下棋,小孩子們則前衝後跳,高聲嘻鬧。
不少人注意到了有陌生客人,紛紛投以目光,議論。
一名高大的中年漢子率先來問:"這位,您找哪家呀?"張展虹說:"廟後老牛井對面的張家,張教頭。"
那漢子皺了皺眉:"張教頭?他老十天前便往生啦——""我知道,"張展虹紅著眼眶,哽咽地說:"我是他兒子。"
……簡陋的小院破屋,簡單的靈堂。
由於等候張展虹回家奔喪,雖說頭七已過,靈柩仍未出葬。
院外門口,擠了一堆想看張教頭"那個出遠門的孽子"的村民,關上了門,靈堂裡倒是隻有村長孤伶伶的一個。
村長是個六十開外的老翁,此番張栩的喪事,全由他一人操辦,就連守靈都得靠他親力親為。
至於張家嘛,家徒四壁自是無需贅述,唯一吸引張展虹注目的,乃是客廳中央的那口薄板棺木。
村長迎上前說:"你是……黑子呀,快,快來替你爹燒炷香。"
張展虹撲倒在棺木上,嚎啕大哭。
村長嘆了口氣,只得幫他拿了香來,說:"人死不能復生,你呀,就別哭啦。嗯,起來上香吧,告訴你爹,你回家啦。"
張展虹仍是哭了一陣,方才起立,端了香好生拜了幾拜,還磕了頭,接著繼續哭去。
……落雨了。
雨水淋散了擠在張家門外、等著看熱鬧的人們。
張家內外回覆到先前的死寂,唯有窗外的雨聲淅瀝可聞。
昏暗的燈下,張展虹癱坐椅中,失魂落魄。
老村長出門復還,手裡端著一隻盤,盤中有水有飯,還有一碗粉蒸肉。
他將食物擱在張展虹面前的几上:"吃吧,黑子,你還沒吃晚飯吧。"
張展虹哪裡吃得下?倒因流了不少淚,渴了,一口啜幹了那碗水。
村長嘆道:"你爹是得了胃疾死的,有一整年了喲,也沒給治好,愈拖愈嚴重,後來病入膏肓,可就……"張展虹緩緩抬起雙眼,看著村長,問:"我爹他……死得難過嗎?"村長一愣,面有難色地支吾答說:"還好,還好……"尋思複道:"你爹臨終前兩晚,正好有個朋友來找,姓徐,是他陪你爹走完最後一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