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鋒劍勢一緊,金獅頓時手忙腳亂起來,連連後退,不知不覺便退到幾個兄弟身旁。那四人便稍稍讓開道路,任激鬥中的二人不知不覺被四人包圍。四人交換了個眼色,突然一起出手,木雕凌空襲向林鋒頭頂,水蛇軟鞭卷向林鋒拿劍的手臂,火豹豹拳直擊林鋒太陽穴,土狗則伏地竄到林鋒腳下,和身纏向他的雙足。與此同時,金獅也一聲大吼,以霸道掌力反擊林鋒胸腹。五人這一出手,配合得天衣無縫,默契無比。林鋒在猝不及防之下,僅躲開金獅與火豹的重擊,但腳下和手臂分別被土狗和水蛇纏住,頭上頓時吃了木雕兩記鷹撲,不由一聲痛吼,一腳踢開土狗,“噔噔噔”連退數步,身形這才穩住,仗劍凝立片刻,最後平平摔倒在地,不再動彈。
“林伯!”黃衫少女一聲驚呼,忙撲了過去扶起林鋒一看,只見他面容變形,七竅流血,頭顱已裂,木雕那兩記鷹撲竟擊碎了林鋒堅硬的頭骨。
這一下變故兔起鶻落,大出蕭恨天預料,想要出手相助時已經晚了。蕭恨天實在沒想到劍法堪稱一流的林鋒,居然抵不住五奇聯手一擊,顯然五人出手是經過無數次的演練配合,堪稱精妙獨到,默契無比,那是一種天衣無縫的合擊術啊!蕭恨天自問即便自己不受傷,恐怕也擋不住五人這種獨步天下的合擊術。心中正在驚異間,那邊金獅已笑對那少女道:“南宮小姐,在下早就聽說過你貌比西施,心中也早仰慕已久,今日一見,才知傳言大謬。”
說到這金獅頓了頓,大約是想賣個關子等人問起,不想幾個兄弟都是粗人,沒人理解他的幽默,所以他只好訕訕地自己接著道:“傳言說你貌比西施,我看純屬放屁!西施算什麼?你是天地間獨一無二的絕代精靈,無論用誰來比你,都是對你的侮辱。”
此刻那少女臉上已淚流滿面,輕輕放下林伯,悽然問:“就為這個,你們就殺了林伯?”
“對啊!不除了守衛的老狗,怎麼盜得了你這株仙葩?”金獅得意一笑,很為自己的比喻自得。幾個兄弟也連聲附和,那水蛇更扭動著腰身,不無豔羨地道:“小妹妹,你這傾國傾城之姿決不是凡人消受得起。若隨便找個郎君嫁了,豈不是老天爺不開眼,暴殄天物?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你,我們只是要給你找個絕好的婆家而已。”
說著水蛇就扭著腰身過來,伸手就去扶那少女。少女猛然躲開幾步,拔劍悽然道:“都是這容顏惹的禍,害死了林伯,也害得無數人為之魂不守舍,今日便讓它香消玉殞!”說著橫劍便要照脖子抹去。蕭恨天一看大急,忙高叫:“等等!等等!”說著跌跌撞撞地奔了過來。金獅水蛇等都用好奇的目光望著蕭恨天,不知他要幹什麼,不過他們也慶幸鄉巴佬這一喊轉移了那少女的注意力,不然她若真要自殺,旁人還真來不及阻攔。
“鄉巴佬,你是不是活糊塗了,方才僥倖沒死,現在又出來送死?”土狗不耐煩地譏諷道。見對方稱自己為“鄉巴佬”,蕭恨天頓時省悟自己目前的身份,心中不由暗喜,想自己就算沒受傷也抵擋不住五奇的合擊,何不智取?這樣想著便裝出傻頭傻腦的模樣,訥訥道:“我……我見你們幾個大男人,欺負這位小姑娘,這不好,還是……還是……給這位小姐賠個不是,她多半也就不會怪你們了。”
幾人聞言鬨然大笑,火豹更是捂著肚子笑問:“鄉巴佬,你他媽還真有趣,叫什麼名字?”
“我……我沒名字,”蕭恨天越發囁嚅起來,“別人都叫我狗剩。”
“狗剩?”火豹又是一陣大笑,拍著身旁土狗的肩頭調侃,“呵呵巧了,是你本家。”
“去你媽的。”土狗一把推開火豹的手,一扭身便要撲向蕭恨天,嘴裡厲聲輕喝,“我要宰了這小子。”
“等等!”金獅抬手阻住了土狗的魯莽,偷眼打量一旁那少女,見她經這一打岔,尋死的勁頭漸漸弱了,劍鋒也慢慢離開了她那柔柔的脖子,正略顯關切地打量著一臉木訥的蕭恨天。金獅見狀靈機一動,心知只要這鄉巴佬在這裡胡攪蠻纏,那少女多半就不會尋死了。於是金獅也故意調侃起來:“我說狗剩啊,金爺今兒高興,不為難你,你就從金爺這胯下鑽過去後再滾。”
眾人又是大笑,火豹更是連聲催促:“快鑽!趁我大哥現在心情好,你要鑽得好,我大哥沒準還會打賞你呢。”
“真的?你們可不要騙我?”蕭恨天越發裝出傻呆呆的模樣,欣喜地彎下腰去,卻又抬頭叮囑了一句,“至少要賞一兩銀子,少了我可不幹。”
“好好好!至少一兩銀子!”金獅嘴裡敷衍著,眼光卻瞟向不遠處的那少女,只等那劍鋒完全離開了她的脖子,便要猝然出手奪劍,先擒下她再說。卻沒注意到面前彎下腰這鄉巴佬眼中殺機一閃,突然一掌由下而上,砰的一聲擊在自己小腹上,身子頓時一陣騰雲駕霧般飛了出去。蕭恨天一招得手,忙轉身奪下那少女的劍,拉起她便跑,邊跑邊催促:“快走!”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金獅口中連連噴出鮮血,大聲狂叫。本來以蕭恨天現在的掌力,要一掌擊斃這金獅也不算難事。只因是出手偷襲,蕭恨天總有些心虛,這一掌內力未能盡發,因此也就只重傷了金獅而已。眾人聽得金獅叫聲,這才回過神來,立刻分不同方位撲向蕭恨天。蕭恨天不得已回身抵擋,同時高叫:“南宮小姐快走!”
就這一耽誤,木雕的爪、火豹的拳、水蛇的鞭以及土狗的地堂腿先後向蕭恨天身上招呼。蕭恨天轉眼便吃了土狗一腳和木雕一抓,幸好四人少了金獅的配合,天衣無縫的合擊術有了一道不該有的縫隙和空當,蕭恨天總算勉強抵住了四人第一輪進攻。四人一時沒有得手,便順勢退開兩步,稍事停頓便要做第二波攻擊。就在這攻擊的間隙,卻聽遠處有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什麼人?竟敢在這雁峰下舞刀掄劍?”
蕭恨天在四人虎視眈眈的包圍下不敢搭話,眼角餘光注意到,有兩個身著銀色劍服的年輕人正從山路上下來,步履飄飄轉眼便來到近前。對面木雕也沒有理會那人言詞不善的質詢,卻對幾個兄弟一使眼色,四人立刻再度出手,顯然是想先解決了蕭恨天再說。
蕭恨天拼盡全力舞劍成團,仍被木雕四人的合擊逼了個手忙腳亂。眼看再難抵擋,卻見方才那發話的劍服年輕人突然衝入戰團,長劍脫鞘而出的同時,劍鋒已如點點銀花分別襲向激戰中的五人,只一招便逼得眾人紛紛後退。蕭恨天更是連退三步才躲開了對方這一劍。見對方只一劍就逼退了木雕四人,雖是仗了出手的突然,也還是足以驚世駭俗。蕭恨天心中不由大為驚訝,尤其看這年輕人年紀與自己差不多,這更讓人佩服不已。
“閣下何人?五奇兄弟有禮了。”木雕見對方劍法雖高明,但看他年紀很輕,倒也沒怎麼放在心上,便拱拱手不亢不卑地報上字號。不想那年輕人皺皺眉,看神情顯然不知道什麼五奇,只淡然道:“五奇?沒聽說過。不管你是什麼人,在這雁峰下動武便是對咱們的不敬。念在你也是不知情,滾!以後都不要在這附近出現。”
木雕面色一寒,尚未來得及答話,一旁的火豹已氣得哇哇大叫起來:“你他媽以為自己是誰?這雁峰是你家的?老子現在不單要動武,還要把你小子卵黃都捏出來!”說著便如怒豹般撲向那年輕人。他身形一動,其餘三奇也立刻出手,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
蕭恨天暗叫不好,生怕這年輕人也像林伯那樣被四奇猝然而發的合擊術一招斃命,正欲上前相救,卻見年輕人長劍一起,在四人重重圍攻下,時而如行雲流水,自然恬靜,時而又如狂風呼嘯,雨打殘花。雖一時不能擊敗四奇合擊,卻也遊刃有餘,攻多守少。蕭恨天不由看得心曠神怡,實在沒想到世間竟有如此高明的劍法,直讓人疑為天上神劍!
激鬥中,陡聽傷重在一旁歇息的金獅突然顫聲高叫:“快走!他們是……是劍廬的人!”
場中的四奇陡然一驚,忙呼嘯後退,卻聽那個在一旁觀戰的另一個年輕人一聲長笑:“不留下點紀念便想走麼?”話音未落,已拔劍加入戰團。四奇正四散逃開,無心戀戰,頓時被兩個年輕人在頭上各削了一劍。四人魂飛魄散,退出戰場後才發現,每人腦門頂上均有一縷毛髮被削去,露出青森森的頭皮,煞是難看。只有那水蛇稍好些,年輕人削去她長髮的同時,也給她留下了寸長的髮根,大約看她是女流之輩,不想讓她太難堪。
四人摸著頭頂的斷髮處,一時心膽俱寒,哪還敢再戰?金獅更是一聲長嘆道:“咱們走,栽在劍廬弟子的手裡,咱們也不算丟人。”
望著五奇帶著兩個弟子走遠,那少女才收起長劍,對兩個年輕人說:“多謝兩位少俠出手相救,南宮琳感激不盡!”
二人見到南宮琳容貌後,也都呆了一呆,半晌才慌忙還禮:“南宮小姐不必客氣,鋤強扶弱本是我輩中人分內之事。”
“還沒請教兩位恩人大名?”
“我叫石虎,這是我哥哥石龍。”年輕點的那個忙介紹道。二人果然生得有些相似,都一樣的氣宇軒昂,神采內斂。只是石龍更老成一點,一直負手不曾說話。南宮琳還要再拜,石龍忙阻住道:“南宮小姐不必多禮,我見小姐此刻六神無主,神情慌亂,定是受了些驚嚇。鄙莊便在這雁峰之上,家師素來好客,何不隨我兄弟到鄙莊一歇?也可為小姐壓壓驚。”
見石龍言詞文質彬彬,頗有大家風範,南宮琳猶豫了一下便點頭道:“如此便麻煩賢昆仲,只是林伯為護我……”說到這潸然淚下,再說不下去。
石龍石虎神情也是一黯,石虎更是咬牙道:“早知道那五奇如此狠毒,咱們出手就不該容情。”石龍則柔聲安慰南宮琳:“人死不能復生,南宮小姐請節哀。咱們便一起動手讓老人家入土為安,想這風光秀麗的雁峰腳下,也可讓老人家安息了。”
南宮琳忙再次道謝,四人便一齊動手,選了個風光秀美的山坳把林鋒葬了。蕭恨天見南宮琳一直無暇理會自己,心中暗道:我該走了,這石龍石虎兄弟知書達理,武功高強,必是名門之後,南宮小姐有他們照顧我也可以放心了。靈珠妹妹還沒找到,我不該在此耽擱。心中雖這樣在想,但腿卻始終挪不開步,只盼著南宮小姐再對自己說上一句哪怕是告辭的話。
石龍早注意到一旁那一聲不響的鄉下少年,待南宮小姐祭拜完林鋒後,終忍不住問蕭恨天:“這位少俠韓家劍法爐火純青,內力更是驚世駭俗,必不是無名之輩,敢問少俠尊姓大名,不知可否相告?”
蕭恨天見此人一眼便看出自己武功路數,心中也是一驚,又見這兄弟二人華服錦衣,溫文爾雅,劍法更是絕頂高明,對南宮琳又都大獻殷勤,心中便有種莫名的敵意,不由沒好氣地道:“我沒名字,別人都叫我狗剩。”
“原來是狗……”石龍笑著抱拳為禮,那個“兄”字剛要出口才霍然驚覺。江湖習慣,對方報上姓名後,自然會尊別人一聲“兄”,卻沒料到對方報上的名字如此古怪,若照習慣尊對方為“狗兄”,那豈不是對別人的不敬,自己也跟著倒黴?石龍臉上的笑容頓時有些尷尬,忙乾咳一聲改口道,“少俠玩笑了,我見少俠身負重傷,若不及時救治,只怕會落下後遺症,何不隨我們一起去鄙莊養傷?”
蕭恨天看看胸前被木雕抓傷的部位,確實是傷得不輕,還不說林鋒那一掌造成的內傷。不過他從來不願輕易受人恩惠,況且見那南宮小姐對自己不理不睬,便不想跟去自討沒趣,再加在石龍石虎兄弟面前,總讓人有些自慚形穢的感覺,便搖頭推辭:“我的傷沒什麼大礙,不勞你掛念。”
“狗……”南宮小姐終於從失去林伯的悲慼中恢復過來,聽蕭恨天要走,便忍不住回頭出言挽留,一開口就差點把蕭恨天叫成“狗大哥”,驚覺不妥時那個“狗”字已脫口而出,還好她天生機靈,稍一停頓便接口道,“……剩大哥,你的血已經滲透衣衫,還能說沒事?再說你的傷也有林伯一份,我豈能看著你帶傷離開?林伯受人挑撥傷了你,還望你看在他已過世的分上,不要再計較才是。”
這話說得蕭恨天臉上一陣羞愧,忙道:“我沒有與林伯計較,只是……”
“只是什麼?”見蕭恨天欲言又止,南宮琳不禁瞪大眼追問。被她目光這麼一照,蕭恨天臉上又是一紅,後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忙躲開那讓人心慌意亂的目光訥訥道:“沒……沒什麼,我跟你們去便是。”
二人在石龍石虎兄弟帶領下,一路曲曲折折往山上而行,不多時已接近峰頂。就在離峰頂尚有百十丈時,只見山路有一小道通向一幽僻山谷,石虎指著山谷欣然道:“到了,鄙莊便在此間。”
二人走近一看,只見山谷旁的絕壁之上,草書斗大兩個字——劍廬。蕭恨天仔細一看筆畫,竟是用利器一筆寫成,兩旁尚各有一行小字,左邊上書:妄入此谷者終生為奴!右下落款:東方鏡明。
蕭恨天心中暗歎:這東方鏡明是何許人物也?竟如此大的口氣?不過能以利器在這絕壁之上寫下如此巨大兩個字,也真是匪夷所思!心中帶著驚疑隨著石龍石虎兄弟進得谷中,只見裡面豁然開朗,谷中遍種桃樹。在這春光明媚之際,自然是滿谷的鳥語花香,再加山溪潺潺,空氣清爽,真好一個世外桃源的景象。谷中房屋簡樸精緻,結構位置別具匠心,顯然這莊主也是一大雅人。
二人隨著石家兄弟,順著彎彎曲曲縱橫交錯的林中小徑穿過偌大一片桃林,最後來到一處木樓,進得堂屋,抬頭便見一巨幅中堂,以遒勁的大篆上書:天上神仙府,世外第一家!題頭的小楷是:恭祝劍廬主人東方丕顯六十大壽。最後落款是:少林空明。
蕭恨天見此中堂心中又是一驚,那空明大師乃是少林上一代的掌門,無論佛理還是武功均是空前絕後,是少林近幾代中最為傑出的掌門。以他的淡泊出世居然也送親筆中堂與這劍廬主人東方丕顯為壽禮,且言詞恭謙,可見這東方丕顯確是非常人物。“天上神仙府,世外第一家”這話好熟!蕭恨天心中猛然憶起,曾聽義父提到過這句話,可惜當時自己年紀尚小,不明事理,沒有細問,所以至今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含意。
石家兄弟見蕭恨天與南宮琳都在細看那幅中堂,二人眼中也微露得色。待蕭恨天與南宮琳回過頭來後,石龍已奉上香茗,石虎則抱拳道:“二位在此稍候,容我去稟報家師一聲。”
說完告辭進了裡間,大約頓飯功夫,一個丰神俊秀、眉目清朗的中年人便隨著石虎出來。只見他身著天青色長衫,容貌清奇,精氣全然內斂,比之石家兄弟又多了份沉穩凝重、隨和淡泊的從容氣度。年紀雖已快過中年,卻仍有一份風流倜儻的瀟灑,舉止間更有旁人難以摹仿的優雅和雍容。蕭恨天頓時心生敬意,忙起身抱拳為禮,石虎此刻也恭謹地介紹道:“這便是家師,名諱東方俊雄。”
蕭恨天忙再次行禮,那東方俊雄卻不還禮,只掃了蕭恨天一眼便問:“你有傷?”
“不勞東方先生掛念,只是小傷而已。”蕭恨天忙答道。東方俊雄點點頭,轉頭吩咐石龍:“既然客人有傷,你該先行救治才對,怎麼能讓客人帶傷等候為師?”
石龍忙低聲應是,立刻招呼蕭恨天去後堂療傷。蕭恨天見石龍神情懇切,不忍他為難,只得依依不捨地與南宮琳告辭後,跟他來到後堂一間簡樸雅緻的客房,任他封穴止血,敷藥療傷。他的手法竟十分的熟練,片刻間便為蕭恨天敷好外傷,另又給了幾粒療治內傷的丹藥,囑蕭恨天每日服用,然後又讓他在客房中好生調養歇息,這才帶上房門悄然退出。
蕭恨天在客房中調息片刻,便感受到那療傷藥功效十分奇妙,遠不是尋常金創藥能比。那療治內傷的丹藥更是見效奇快,不多會兒內傷便好了不少,心中對那東方俊雄和石家兄弟又多了層感激。只是一直不見主人再來招呼自己,沒法當面道謝。黃昏時有個老家人送來晚餐,飯菜也十分精緻素雅。蕭恨天幾次想問南宮小姐和石家兄弟的情況,最後還是忍住。草草用完餐後,便在那老家人的安排下在這客房中歇息下來。直到天色盡墨,蕭恨天仍瞪著雙眼望著帳頂難以入眠。雖然這劍廬諸人對自己都禮貌客氣有加,不過蕭恨天總覺得在這客氣和禮貌下面,卻有一種只能意會難以言傳的冷淡。蕭恨天對這倒也沒覺得奇怪,只看那少林方丈空明大師送的中堂,便知劍廬在武林中該是何等尊崇。他們若對自己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鄉下小子也熱情似火,那反倒有些奇怪了。
第二天清晨,蕭恨天早早醒來,剛梳洗完畢便有家人送來早點。草草用完餐後,蕭恨天便要去拜謝主人,卻被石龍石虎接待。寒暄客套過後,三人默然相對,都覺著無話可說。最後蕭恨天忍不住問起南宮琳,那石虎忙答道:“琳姑娘今日隨師父去雁峰觀日出,大概要遲一些才回來。”
蕭恨天微感失望,靜坐片刻後只得起身告辭,獨自到屋外消磨時光。還好這谷中闊大幽深,別有洞天,處處景色宜人,倒也不覺煩悶。就這樣無所事事,安心養傷,不知不覺七八天過去,蕭恨天每日只是見到石家兄弟,卻再沒見過主人和南宮琳。從石家兄弟口中方知二人這幾天早出晚歸,幾乎把整個雁蕩山區遊玩了個遍。蕭恨天聽到這話,心中頓時有種難言的酸楚,尤其從石龍石虎那欲言又止的閒聊中,蕭恨天心中更隱隱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安和煩亂。看看身上的傷已痊癒,蕭恨天早生出歸意,只是沒見到南宮琳,他在心中醞釀已久的告辭話便始終沒說出口來。
當再次見到南宮琳時,已經是**天之後。這天清晨,蕭恨天剛在房中用完早點,便見南宮琳急急地趕來。蕭恨天心中一陣意外和驚喜,還來不及招呼客套,南宮琳便急道:“狗剩大哥,你……你一定要救我!”
蕭恨天一愣,忙問緣由,南宮琳卻不願多說,只道:“你快帶我走,就現在!”
“現在?”蕭恨天又是一愣,有些疑惑,“不向東方先生告辭了?”
南宮琳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神色,苦澀一笑:“若向他告辭,我們定是走不了。”
蕭恨天還待再問,南宮琳已連連催促:“你別問了,快帶我走,若不是我不認得出谷的路,定不會如此低聲下氣地求人。”
蕭恨天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不好再問,立刻答應:“好,我這就送你下山。”
二人也沒什麼行囊收拾,蕭恨天只帶上他那根藏有寶劍的竹扁擔便當先帶路,悄然出了莊子來到谷中。一路上幸好沒碰到什麼人,出門後蕭恨天微感內疚,想劍廬中人對自己有恩,就這樣不告而別,心中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出了莊門便是桃林,離谷口大約還有數里的路程,蕭恨天領著南宮琳憑著記憶在桃林中穿梭,足走了頓飯功夫仍沒看到谷口。只見兩旁是懸崖峭壁,前方依然是桃林森森,而身後那劍廬卻仍然遙遙在望,似乎並不見遙遠,走了半天二人似乎還像在原地打轉一樣。蕭恨天終於覺出這桃林的古怪,不禁停下腳步。南宮琳也發現二人似乎一直在桃林中打轉,不由越加惶急起來,低聲提醒:“這桃林像是個什麼陣,沒走對路永遠都走不出去!”
蕭恨天尚未答話,卻聽一聲嘆息就像在耳邊響起,跟著是東方俊雄那淡泊冷定的聲音:“這桃林是按變形天璣陣所植,沒有我劍廬中人領路,恐怕無人能闖出去。”
蕭恨天赫然回頭,見那東方俊雄遠在莊門之外負手而立,但他的聲音卻清晰得像近在咫尺。蕭恨天心中暗驚,面上卻不動聲色,遙遙拱手道:“東方先生,在下不告而別殊為無禮,不過幸好先生出來相送,現在告別也不算遲。想我和南宮小姐得先生弟子相助以逃過一劫,又得先生這十多天來的照顧,自會永遠銘記先生大德,他日自會報答。現在我和南宮小姐已有去意,還望先生一路指點咱們出谷。”
東方俊雄輕輕一嘆,那嘆息聲離得如此之遠,也像在耳邊一樣清晰,接著他那柔和的嗓音也在蕭恨天耳邊響起:“本想留你做個賀客,不過你若執意要走我也不會強留。但你卻不該拐帶琳姑娘走,這行為讓我對你大失所望。”
“這是怎麼回事?”蕭恨天一時沒明白過來,忙轉問南宮琳。南宮琳臉上驀地飛起一片紅霞,扭捏片刻才低聲道:“我本來很欣賞東方先生的氣質和風度,在心中隱隱把他當成父兄一樣可以信賴和依靠的人物,讓他陪我找尋那孩子的下落,他也欣然撇下莊務陪我走遍了大半個雁蕩山區。但前日他卻……他卻……卻突然向我求親,我……我只有一走了之了。”
蕭恨天聞言只覺有些怪異和滑稽,看那東方俊雄模樣,沒有五十也該有四十好幾了,卻向一位花信少女直接求親,難怪南宮琳被嚇壞了,要急著讓自己帶她離開。不過轉而一想,這南宮琳也確實太美了,只怕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會對她動心。東方俊雄想來年輕時也是個風流人物,有此舉動倒也可以理解。這樣想著蕭恨天倒有些同情起他來,反怕南宮琳毫不留情的拒絕傷了這位世外高人的心,便勸道:“看那東方先生也是個謙謙君子。即使他這舉動有些突兀,小姐你也該考慮清楚,然後再委婉拒絕,想來他也不會計較。像咱們這樣一走了之,豈不是讓東方先生傷心?”
南宮琳嗔怪地瞪了蕭恨天一眼,不覺提高了些聲音:“他已年近六旬,比我父親還大,難道我會嫁這樣的人?再說他言語唐突,向一位大家閨秀當面提親,於禮於法都不合,是他先不尊禮教,我沒怪他,悄悄離開也算是給他留點顏面了。”
“東方先生已年近六旬?”蕭恨天又是一呆,不相信地轉望了他一眼,猶自難以置信,喃喃道,“我看東方先生模樣也不過四十出頭而已。”
二人的對話已落入東方俊雄耳中,他立刻遙遙插話道:“不錯,老夫今年已近六旬,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像琳姑娘這等世間罕見的絕代佳人,也只有老夫這樣文武雙全的絕世高人才配得上,凡夫俗子哪配做琳姑娘的夫君?至於禮法方面,老夫一生最反感繁文縟節,不過為了琳姑娘,老夫還是會遣人上南宮家提親,總要說服琳姑娘雙親才是。”
“若是南宮宗主不答應呢?”蕭恨天忙問,“又或者南宮小姐不答應呢?”
東方俊雄淡淡一笑道:“我既然開了口,便由不得誰不答應。琳姑娘先在劍廬暫住數日,容老夫請你雙親前來親自主持咱們的大婚之禮。”
這話從東方俊雄口中自然而然地說出來,蕭恨天反倒不知如何辯駁才好,心中對他的敬佩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面露調侃喃喃道:“東方先生自言是文武雙全的絕世高人,行事果然讓人覺著高不可攀啊。”
“你是不信麼?”東方俊雄沒有理會蕭恨天言語中的譏諷,顧自道,“若論武功,老夫雖不敢自詡天下第一,但也自信沒人敢在老夫面前自稱高手;至於文才氣質風度,琳姑娘這幾天不也敬佩不已?有夫如此,琳姑娘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蕭恨天聞言不禁哈哈大笑,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你的文采武功晚輩還沒來得及領教,不過就這風度為人來說,倒真當得起‘偽君子’三個字。”
東方俊雄面色不變,冷冷道:“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子,老夫待你敬若上賓,還替你療傷救命,想不到你拐走琳姑娘不說,還出言汙衊老夫,真是一反覆無常的小人!”
“哈哈哈!”蕭恨天想不到世間竟有如此無恥之人,不由怒極反笑,“在下欠你的情自會給你個交代,便任你處置也無妨。你救下南宮小姐,卻又要逼她嫁你,你與那五奇又有多大區別?我看把‘偽君子’三個字加在你頭上都是侮辱了這三個字。”
東方俊雄面上微微一紅,立刻強辯道:“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就該屬於最優秀的強者,老夫自信便是這樣一個人!琳姑娘絕代佳人,嫁我乃是天經地義!”
蕭恨天搖頭嘆息道:“你是最優秀的人?真是有汙這個‘人’字。”
“你若不服,大可比試比試!”東方俊雄面色一寒,突然高喊,“天劍地劍!”
兩個年輕人應聲而出,卻是石龍石虎兄弟,二人面色尷尬,躬身立於東方俊雄之後。東方俊雄沒有回頭,只負手冷冷道:“我這兩個弟子年紀與你相若,你可任挑一個,若你能勝得他一招半式,你就可以帶琳姑娘離開劍廬。”
蕭恨天早見過石家兄弟的劍法,自忖絕非其敵。若只是尋常生死決鬥,蕭恨天即便沒有半分機會也不怕放手一博,但此刻是關係到南宮琳的命運,蕭恨天不由猶豫起來。東方俊雄看出了蕭恨天的膽怯,立刻面露不屑:“怎麼,你怕了?”
蕭恨天面色一紅,無奈正欲過去應戰,卻感到手臂被人輕輕一握,已被南宮琳悄然抓住。只見她此刻面色已鎮定下來,遙遙對東方俊雄高聲道:“我是要看你的文采與武功,不是看你徒弟。”
東方俊雄見南宮琳終於開口說話,臉上閃過壓抑不住的喜色,忙道:“沒問題,不過你要如何看我的武功?該不是要那小子跟我比劍?”
“你是前輩高人,自然不能與後生晚輩平鬥,就以三十招為限,如何?”身處險境,南宮琳反而漸漸從容起來,讓蕭恨天也刮目相看。東方俊雄聽得這提議,幾乎沒有猶豫便答應下來。蕭恨天也明白了南宮琳的心思,不由插話道:“慢著,既然東方先生自詡文武全才,當有滿腹經綸也讓咱們看看。”
東方俊雄勃然大怒道:“難道你要老夫去考個狀元不成?”
蕭恨天淡淡一笑,悠然道:“當然不是,只是晚輩還想與先生比一比文才。”
“文才?怎麼比?”東方俊雄皺起了眉頭。蕭恨天見他上鉤,便道:“俗話說文無第一,咱倆若各寫一篇文章,只怕誰也不會承認自己居次。這樣,棋藝為六藝之一,不僅能體現棋手胸中韜略,且能立刻分出勝負,不知莊主可敢比試?”
東方俊雄呵呵一笑:“有何不敢?老夫便與你比比武功和棋道。你若能勝了老夫,自然讓你們平安離開,不過你輸了如何呢?”
蕭恨天尚在躊躇,南宮琳已答道:“如果狗剩大哥文武皆輸,我便留在劍廬再不離開。”
“好!”東方俊雄面露喜色,“咱們這就回莊比試,請!”
往回走的時候,蕭恨天忍不住小聲對南宮琳低語:“南宮小姐,無論文武我都沒有任何把握,你何必要把話說得那麼絕?”
南宮琳苦澀一笑道:“這兩天我已知道東方俊雄的為人,他若決定的事定會堅持下去,決不會更改。這也是我要悄悄逃離劍廬的原因。你只有在文武兩道上贏他,咱們才有平安離開的可能。你若輸了,我便永遠留在這劍廬。”
望著南宮琳臉上那悽然決絕之色,蕭恨天頓時明白,自己若輸了,劍廬中便只會留下南宮琳的屍體。
劍廬後花園中,此刻已成戰場,蕭恨天與東方俊雄遙遙相對,才感到對方的武功真到了不可測度的地步。只見他長劍未曾出鞘,隨隨便便負手而立,就給人一種無懈可擊、嶽立淵停的感覺,還未正式出手,蕭恨天信心已盡失。
“等等!”一旁觀戰的南宮琳也像是看出了蕭恨天內心的怯弱,忙打斷道,“東方先生,比武之時你不能傷了狗剩大哥,不然比棋藝時就不公平!”
東方俊雄不以為意地淡然一笑:“放心,我不會傷他一毫毛。若不能幹淨利落地贏下他,我也不敢自詡武功出類拔萃。三十招?還第一次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託大!出招!”
見對方已有些不耐煩,且又負手而立,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裡,蕭恨天心中慍怒,一劍便徑直刺對方咽喉。這一劍含憤而發,威力倍增,隱隱有風雷之聲。東方俊雄直到那劍尖離自己咽喉不及一寸時,才飄然後退,跟著拔劍、上挑、反刺。幾個動作一氣呵成,不僅挑開蕭恨天那雷霆一劍,更立刻出手反擊,逼得蕭恨天不得不收劍招架。只一招便攻守互易,果然不愧劍廬之主!
蕭恨天僅擋得數招便處處捉襟見肘,不得不一味後退招架,毫無還手之力。到最後只覺周圍全是對方劍影,自己全身都暴露在對方劍刃之下,唯有拼命舞劍護住全身。韓家劍法中最嚴密的防守招式,此刻也像變得破綻百出,僅使出十數招,便覺對方一劍無跡無蹤地突破自己劍網,陡然抵在自己咽喉之上,跟著響起東方俊雄從容淡定的聲音:“這是第十七招。”聽那聲音,似乎在十七招上擊敗蕭恨天乃是天經地義的事,沒什麼好奇怪。
蕭恨天根本就沒看清對方出手,哪知究竟是第幾招。不過回想方才情形,再怎麼也超不過三十招,不由喪氣地把劍一拋,黯然道:“你贏了。”
東方俊雄微微一笑,收劍道:“不用太難過,能擋我十七招,在江湖上也算不多見了。”
蕭恨天一聽這話心中滿不是味。方知天下之大,能人輩出,此話一點不假。東方俊雄見蕭恨天神情黯然,便笑道:“別失望,你還有一次機會。那邊涼亭中已備下棋枰,請!”聽那語氣,似乎對自己的棋藝比對武功更有信心。
隨著東方俊雄來到那涼亭,蕭恨天暗暗禱告:但願自己經棋道絕頂高手、魔教教主段明義指點的棋藝能勝過此人,不然我蕭恨天就只有陪南宮小姐一起死了。想到可以陪她同死,心中又湧出一絲異樣的感覺。
二人分賓主入座後,便公平地猜棋爭先。蕭恨天幸運地猜到白棋,心中一陣暗喜,在兩個對角擺上座子後,對著棋枰盤算多時,才謹慎地在黑棋一角小掛(注:古代圍棋是黑白棋分別在對角星位擺上兩子,稱為座子。然後由白棋先行,且沒有貼目之說,所以執白先行要佔莫大便宜)。
蕭恨天剛一落子,東方俊雄便跟著應了一子,顯然是對自己棋藝有莫大信心。二人一快一慢,不多時便落下十多子。隨著落子漸多,東方俊雄面色也漸漸凝重起來,顯然已覺出面前這個年輕人居然是個罕見的棋道高手,心中不敢再有任何輕視,凝神小心應對。
二人這一局從清晨直鏖戰到黃昏時分,最後東方俊雄把枰一推,神色如常地抬頭道:“我輸了!今日一勝一負算是平局。明天咱們再比,希望你還會如此走運。”二人俱是一流棋手,不必細數勝負俱瞭然於胸。這一局棋,蕭恨天險勝兩子!
蕭恨天抹抹滿頭冷汗,暗叫萬幸,實在沒想到東方俊雄文武兩道都如此精湛,今日能僥倖戰成平手,完全是自己佔了白棋先行之利,以及東方俊雄剛開局時因輕敵而落下的幾處隨手。但明日自己還會不會如此幸運,蕭恨天全然沒了把握。
見東方俊雄推枰而起,就要轉身離開,一直在一旁默默觀戰的南宮琳突然道:“等等,明日的比試應該推遲十天,不然對狗剩大哥不公平!”
東方俊雄稍稍猶豫了一下,人已飄然而去,冷冷的聲音遠遠傳來:“可以,十天時間我能等。”
與南宮琳對望一眼,蕭恨天心中暗暗感激,心知她是給自己爭取時間,希望自己能找到東方俊雄劍法的破綻和弱點。即使無法戰勝對方,至少也要堅持三十招不敗。但蕭恨天自問在短短十天時間內,自己劍法在東方俊雄手裡要從堅持十七招提高到三十招,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十天後,自己若不能猜到白棋,又或者東方俊雄不再輕敵,自己還能否在棋道上贏他,蕭恨天已經沒了任何把握。
黯然回到客房,早有石虎親自送來精美飯菜。雖然已經與蕭恨天成為對手,不過東方俊雄仍當他是貴賓一般,飲食招待一如從前,就這一點來說,他倒也算得上君子。又或者覺得已經是勝券在握,沒必要在這小節上落人口實。
第二天清晨,蕭恨天起了個大早,獨自來到花園中,對著朝陽緩緩拔劍而立。回想昨日東方俊雄的劍法,只覺紛繁複雜,完全無跡可尋,自己根本沒看清其劍路招式,更不要說找出其中破綻弱點了。只得把熟練無比的韓家劍法從頭練上一遍。剛練到一半,蕭恨天便頹然把劍一扔。回想自己劍法在對方攻勢之下,根本連招架之功都沒有,練它又有何用?
蕭恨天心灰意懶,又不願讓南宮琳見到自己垂頭喪氣的模樣,便在這空無一人的後花園信步漫遊。這後花園佔地極大,佈置得迂迴曲折,讓人有置身山林的感覺。處處透出修建者的匠心,與整個山莊巧妙地融合在一起,真如一世外桃源。若不是有這麼個人品卑下的莊主,蕭恨天倒真願在此長住下去。
轉得半個多時辰,蕭恨天已把整個花園遊了個遍,發覺這幽靜的花園深處,尚有一雅緻的農家小院,看其精緻典雅的模樣,不像是園丁花匠的茅屋。再看其冷清程度,又不像是主人的居所。蕭恨天有些好奇,先輕輕敲了敲大門,不見應答,便推開虛掩的柴門信步而入。
進門是一個小小院落,佈置得樸實無華又幹淨整潔。雖只是一個尋常小院,於細微處卻沒有一絲馬虎,隱隱透出此間主人地位的尊崇。蕭恨天正在院中打量間,突聽屋裡有個蒼老卻仍然遒勁的聲音在問:“誰在外面?”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